虽是隔着帷幔,陈毓却根本连动都不敢动一下,不然,那边的安儿必然会惊恐万状的爬过来,非得瞧见陈毓的脸才肯缩回去继续睡——当然,前提是依旧抓着陈毓的手。
——亏得自己不是真正的六岁娃娃,不然,还不得哭死!
好容易小丫头终于睡的沉了,陈毓才敢稍微动一下,却是低声询问外边的王妈妈:
“安儿她到底,遇到了什么?”
王妈妈明显沉默了下,半晌才叹了口气:
“具体情形老奴也不太清楚,只是听说,当初我家老爷带人赶过去时,安儿小姐是躺在一个坑里的……”
当时安儿的情形已是危在旦夕,眼耳口鼻中更是多有泥土。
据老爷和夫人私下里推测,必是那帮拍花子的发现情形不对,既不愿带着安儿小姐这么一个拖累,又不想自己的情形被安儿小姐透露出来,竟是直接挖了个坑把人给活埋了。
好在慌张之下坑挖的甚浅,当天夜里又正好天降大雨,安儿小姐这才保下一条命来……
陈毓手不自觉一缩,帷幔那边的安儿身体猛的哆嗦了一下,陈毓忙翻了个身,又探过去另一只手,一下下轻轻拍着安儿小小的身体:
“安儿不怕,乖啊,睡吧,毓哥哥在这里呢……”
眼睛却是有些发热——
怪不得安儿会这么粘自己!
虽然年龄还太小,可小丫头潜意识里,一定是觉得,当初就是因为放开了自己的手,才会遭遇那般绝望的事情吧?
第26章 双喜临门()
“安儿乖,安儿在家里,一定是爹娘最疼爱的宝贝呢——安儿,安儿,听你的名字就知道,安儿的爹娘是想要安儿一生都平平安安呢……”
语气里虽是老气横秋,偏是声音却是脆脆的童声,听着当真不是一般的违和。
好在住了小半月的日子了,王妈妈已由当初每次听到都要起鸡皮疙瘩的状态中解脱出来,见怪不怪了。
推开门,透过窗户洒在房间的大片阳光里,安儿小姐正没骨头似的躺在小身板挺的笔直的陈毓腿上,两只大眼睛直盯盯的瞧着上面一开一合的嘴巴,对王妈妈的进来根本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倒是陈毓抬了下眼睛,瞧着王妈妈手里的甜汤,推了推安儿:
“起来了,有甜汤喝了。”
安儿这才乖乖的起身,虽然人依旧是瘦的紧,脸上终于不再是从前完全的苍白了,尤其是头上两个牛角辫,忽闪忽闪的晃着,明显增添了不少活力——
这牛角辫也是陈毓的杰作。
虽然因为陈秀日日陪着两人,安儿好歹不会因为陈秀的出现而瑟瑟发抖了,却依旧不愿意靠近,除非陈毓坚持,安儿是一径要赖着陈毓帮她梳头的——
小丫头也固执的紧,陈毓不愿意的话,她就一直披散着头发,可怜兮兮的跟在陈毓身边。
无奈何,陈毓只得拿起梳子——真是拿刀拿枪,陈毓倒不怕,偏是那精巧的梳子到了手里,当真是宛若有千斤重,期间免不了会拽疼安儿的头发,可小丫头愣是一声不吭。
无奈陈毓手艺太过拙劣,也就会扎这样两个牛角辫罢了!
刚把甜汤端过来,陈秀的声音就在外面响起:
“毓哥儿快去前面,颜子章伯伯和家人就要到了,爹唤你和他一起迎接客人呢。”
颜伯伯?陈毓怔了一下,忽的就站了起来,太过激动之下,便是手里的小碗也差点儿砸了——
竟然是颜子章叔叔到了?
上一世,多亏了颜伯伯,自己才能回家。更是为了自己,颜伯伯才会和李运丰翻脸。甚至后来被李运丰以及他背后的阮家给陷害,之所以如此,除了政见不合外,自家怕也是其中一个重要因素——
李运丰根本就是个再虚伪不过的伪君子,明明是寒门子弟,却偏以曾经的贫贱落魄为耻,更是把目睹过自己狼狈境遇的颜子章并陈清和当成心中的一根刺。甚而等地位越来越高之下,连曾经受过的颜陈两家人的照顾都成了李运丰厌倦的负累……
至于毁弃婚约怂恿小舅子夺去亡友家产的事情更是不欲任何人知晓。
而颜伯伯,却偏是对这一切都知道的清清楚楚……
“毓儿小心——”
陈秀忽然惊呼一声。
却是陈毓跑的太急,又有心事,连高高的门槛儿都忘了,竟是“噗通”一声绊倒在地。
安儿的眼睛本就一直追随着陈毓,见此情景一下打翻了食案,完全不顾自己淋了一身汤水的模样,朝着陈毓就扑了过去:
“毓,哥哥——”
急慌慌拿了巾帕跑过来的王妈妈一下呆在了哪里,下一刻更是顾不得安儿身上的汤水,上前一把把人抱住:
“皇天菩萨,佛祖保佑,我们的安儿小姐终于会说话了呢……”
安儿却用力挣开,朝着陈毓就跑了过去。
王妈妈跟在后面,边抹泪边一叠连声的道:
“快,快写信给夫人,就说,安儿小姐,安儿小姐终于开口,说话了……”
那边陈毓已经自己爬了起来——自己倒没什么,反倒是安儿和姐姐,很是被吓坏了的模样?
特别是安儿,竟是一副天塌了下来似的样子!
探手拉住安儿的手,陈毓刚要哄一下,安儿已是跪坐在陈毓身侧,抱了陈毓的头就趴上呼呼着拼命吹气,眼泪更是一大滴一大滴的落下来。
陈秀本已跑到近前,见此情景又站住脚。
王妈妈则是一边感慨一边叹息——
这俩小娃娃都是好的。就是安儿这般粘着陈毓,赶明儿京城接人的来了,怕是要有得作难了。
好容易安儿才停止哭泣,陈毓又再三保证,自己一会儿就回来,安儿才依依不舍的放陈毓离开。
毕竟耽搁了一会儿工夫,等陈毓飞奔到前院,颜家人已经从车上下来了——
待看见站在最中间的那个身材修长眉目疏朗的男子,陈毓眼前一亮,强忍着激动快步上前见礼:
“毓儿见过颜伯伯——”
陈清和也瞧见了陈毓,本想着给颜子章介绍一下呢,没料到人已经跑过来了,更想不到的是,儿子竟然一眼就认出了好友!特别是举止间透出的亲昵和濡慕,竟是令得陈清和都有些吃味儿……
颜子章也明显大吃一惊——之前听说好友的儿子被人拐走,颜子章也很是着急上火,也四下里派人帮着找寻过,却并没有抱多大希望——
都说人海茫茫,丢了的人又岂是那般容易找回来的?
实在没料到,这孩子竟然偌大福分,竟是找回来了。本是一心的怜悯,想着小娃娃不定吓成什么样子了呢,甚而嘱咐妻儿待见了人一定要多多疼爱,倒没料到却是这般落落大方的模样!
当下一把拉起陈毓,笑着对陈清和道:
“清和你后继有人啊!我观此子将来必然不凡啊。”
听颜子章夸自己儿子,陈清和嘴角止不住上挑,却依旧摇摇头道:
“哪里比得上你这两个麟儿——我听说天佑已是考取秀才了?就是天祺也是个好学的。”
说着看向陈毓:
“毓儿,还不过来见过两个哥哥,以后须得多向两个哥哥请教才是。”
——颜子章长子叫颜天佑,次子叫颜天祺。两人一个十四一个十二,虽是年纪不大,容貌却都生的甚好,举止间颇有颜子章的高雅风度。
上一世虽是相处时日甚短,可两人却都是一片赤诚心肠,倒是真把陈毓当成自家兄弟般看待。
今番再见,于颜家兄弟二人来说是初见,于陈毓而言,当真是和久别重逢相仿,和颜家兄弟也就格外亲近。
颜天佑两人也觉得陈毓除了太过瘦小,实在是一个很懂事的娃儿,又听父亲说过之前陈毓的遭遇,喜欢之外,又更多了几分怜意,使得三人竟是很快和亲兄弟般相仿。
看三小相得,颜子章也明显很是快慰。
倒是陈毓神情有些疑惑,轻轻拉了下颜天祺的衣襟:
“二哥,怎么不见伯母?”
颜子章正好听到,俯身就把陈毓抱了起来:
“好孩子,你伯母这会儿在清丰县呢。”
清丰县?陈毓怔了一下,旋即明白,神情不由更为感激——姨母本就是秦家养女,又没了外祖父外祖母,成亲这样的大事,怕是少不得多有为难之处,颜伯母去了秦家,明显是要替姨母撑腰,让姨母出嫁的事,办的更体面些。
陈清和心里又何尝不是这般想?
因着颜子章在外任职,陈清和根本没有想到对方会亲临祝贺。倒不料颜子章正好任满高升,中间得了假期回乡。竟是不独亲来祝贺,更帮着把婚事安排的妥妥当当……
“你我兄弟,这么客气做什么?”看这父子俩一个个都是感激无比的模样,颜子章不由失笑,又想到一事,“对了,我还有另外一件大喜事要告诉兄弟你呢。”
说着压低声音道:
“前儿我已经得了准信,贤弟你的任命有了变化——”
变化?陈清和怔了一下,忽然想到之前徐恒临走时的嘱托,脚下顿时一滞。
却听颜子章已经笑着恭喜道:
“却不是方城县教谕,而是,方城县县令。”
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陈清和还是有些不敢相信——方城县虽是地处北方,却也算是大县,又地处水陆要冲,对于举人出身的陈清和而言,委实算一个顶好的去处了。
既娶得娇妻,又得任实权县令,陈清和眼下也算是双喜临门了。
陈毓却是愣了下,眼睛不自觉的朝府内瞧去——徐恒再如何,不过是一个百户罢了,想要把手伸到吏部,怕是难度颇大,倒是那位周大人,或者,安儿的家人……
第27章 高高在上()
二十六日,宜嫁娶。
陈清和和李静文的大喜日子也定在了这一天——
既是谋了官职,自然要在赴任前把人给娶进门。而且再怎么说也是举人老爷,即便是续娶填房,陈家依旧热闹的紧,一大早就人来人往、贺客盈门。
“老爷,夫人,陈府到了——”
丫鬟的声音在外面响起。随之而来的还有震天的唢呐响,以及铺天盖地的炮竹声。
李运丰瞧了眼始终沉着脸一副生人勿近模样的阮氏,顿了下道:“我知道你心里头不痛快,只他小孩儿人家的,又是清和的大喜日子,但只忍耐些,莫要失了分寸。”
心里不痛快的又岂止阮氏?便是李运丰又何尝不对陈清和颇为不满?
——陈毓那孩子果然如妻子所言,若非有一个商贾人家出身的娘亲,又怎么会养成那般斤斤计较又贪婪的性子,竟是一点亏吃不得不说,还处处想要占便宜!
现在倒好,又多了个同样出身甚至身世都不明的继母!
瞧瞧外面这花团锦簇的模样,明显就是个贪图享受的!
听李运丰温言相劝,阮氏脸色好了些,却依旧有些委屈道:
“老爷以为我和那秦氏一般,是那等目光短浅的?左不过些身外物罢了,我们这样的人家又岂会看在眼里?就只是,我这心里,着实替我们女儿委屈!一想到咱们昭儿这般容貌性情,真要跟了这样的人家,我这心里就一揪一揪的……”
话虽这么说,隔着车帷幔瞧见外面陈府红毡铺地喜气盈盈富气逼人的模样,阮氏还是一阵气闷——
先娶了秦迎,再娶了李静文,那秦家的家产是一股脑都归陈家所有了。瞧瞧这等气派的模样,比着自家眼下的情况可不知强出去多少!
一时又是羡慕又是嫉恨,又怨艾陈家小气,明明这么有钱,竟还拿那等不值钱的东西送到自家去……
成亲这么多年了,李运丰如何看不出阮氏的心思,当下哂然一笑:
“你是什么身份,陈家又是什么身份?何必同这等人家一般见识。”
语气里满是自得和踌躇满志——
内兄那里已然托了潘家的人,前几天传信说正在给自己谋取方城县县令一职——
当初虽是科举得中,可自己名次却是靠后的紧,又因为朝中无人,分派的去处委实是那等穷山恶水之地。倒是这次起复,真能得了方城县县令的话,可真真是给自己的仕途开了个好头——
那方城县地理位置可是要紧的很,又是颇容易出政绩的地方,自己但凡下些功夫,说不好过不了几年,就会升任知府……
阮氏精神顿时一震,忽然想到一件事,脸上的愁云一下散去,变为笑靥如花的模样——
好像前一段时间听老爷说,陈清和谋得正是方城县教谕一职。
那岂不是说,以后陈家必得要看着自家脸色吃饭了?
更不要说,没有陈家,还有弟弟阮笙呢——
别看兄弟读书不成,做生意当真是一把好手。听他的意思,如今秦家的生意渠道,已经被他掌握了个七七八八,说不好用不了多久,就可以取秦家而代之!
这般想着,因被陈家富有而冲击的烦闷心情一下变得无比畅快。
“贤弟,多年不见,你可想杀兄长了——”一阵爽朗的笑声从外面传来,却是颜子章,听说李运丰一家人到了,忙快步接了出来。
他的身后落后一步的还有一个三十许身着秋香色衣衫的中年女子。
李运丰忙下了车——早就听说颜子章已然升任知府,李运丰自然不敢怠慢,忙忙下车见礼。
阮氏也领了几个孩子下来,态度和煦的瞧向颜子章身后的女人——
这女人虽是容貌平常,可身上的气度却明显可以看出绝不是小门小户人家出来的,想必应该就是颜子章的夫人了。
哪知一声“嫂夫人”尚未叫出口,那女子已经趋步上前,不卑不亢的就伸手去搀阮氏一只胳膊:
“这位就是李夫人吧?里面请。”
阮氏脸上的笑容一下僵住——对方既然唤自己李夫人,明显是陈家的管事妈妈罢了。只是一个仆人罢了,怎么身上穿着的衣服料子倒似是比自己还要好?还有头上的簪子,那莹润的模样,明显也都是上等的!
负责招呼女客的正是一直伺候安儿的王妈妈——
实在是虽是娶填房罢了,陈家人对这桩婚事无疑看的很重——
于陈清和而言,委实感激李静文冒着生命危险前往救助陈毓的壮举,;于陈毓而言,则是想给上辈子受尽折磨的姨母一个补偿。
甚而担心爹爹粗心,会有想不到的地方,陈毓又亲自央了寄居在府中的王妈妈帮着掌掌眼,务必使得姨母婚礼上绝不会受一点点儿委屈。
王妈妈自然满口答应,却再瞧见一系列的安排时也很是吃了一惊——
这般安排虽是比不得那些个州府名门望族,可于一个小小的举人家而言,却也算是够排场的了。更难得的是这一家人的心意——
那位陈老爷的身份,纵然是丧偶,可毕竟是举人身份,又生的一表人才,还有这样一份偌大的家业,真是想要续弦,怕有的是书香人家愿意把女孩给嫁过来,却偏是认定了依旧是商贾人家出身的妻妹,据说还是个不亲的,想必是有真情在里面的。
再加上尚未过门,陈家两个孩子的模样已是完全接受了那位李小姐的模样……
因着陈家对这位新夫人的看重,更因为感激陈毓帮了安儿,王妈妈自然满口答应了下来,而且无比尽心。忙里忙外的,便和陈家的仆人一般无二。又因果然是大户人家的管事妈妈,相比起陈家人来,王妈妈无疑见识更广,做起事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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