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宾客还未到临,府中各房媳妇、子孙先到老夫人房里敬茶,就连在外任上的三老爷都回来了,二老爷路途遥远,并没赶得及,便送回贺礼,全做心意。
先是余怀远敬茶,老夫人心情极好,笑呵呵的接了。
下头是温氏。
自从阖府账目收缴给老夫人掌管后,十位管事一起查账,竟查出温氏账目上有十万漏洞,简直勃然大怒,其后温氏用自己嫁妆勉强填平,才将此事圆了过去。但此后,老夫人对她的不喜又加深了一层。所以就算接茶的时候,老夫人脸上也并没多少喜色,弄得温氏相当尴尬,三房张氏在一旁看足笑话。
待几房儿子辈敬完茶,便是孙子辈。余辛夷为首,敬了茶之后,还送上一只自己绣的荷包,老夫人看着荷包,喜欢得不得了,笑呵呵的给了只大红包:“还是大丫头有心。”
余辛夷羞涩道:“孙女儿手拙,绣得不好看,老夫人不嫌弃就是孙女儿的福气了。”
在场所有人都看得出来,老夫人对余辛夷的偏爱,其他子孙理所当然的被比了下去,只不过谁也羡慕不来。
当一轮茶敬完的时候,也没见到余惜月跟余子俊,此时一月之期还未满,仍然关在佛堂里呢。
三房张氏与夫君对视一眼,嘲讽一笑,大房若失了势,必定是他们三房占的便宜更大,别忘了,二房那个余明珠还闭门思过呢。
直到众人准备散了,余辛夷心里略微一惊,她以为温氏会趁这个时候,把余惜月跟余子俊捞出来,难道她想岔了?还是温氏如此熬得住?
正寻思着,温氏突然站出来,将一叠厚厚的经文呈到老夫人面前,恳求道:“老夫人,这是惜月跟俊儿,为您祈福而抄的一百遍金刚经,这两个孩子这些时日里反思很多,决心痛改前非,媳妇儿不求您饶恕他们,只求您给他们一个机会,给您敬杯茶,也算全了孝心了。”
余辛夷心中一声冷哼:她就知道,温氏必熬不住!经书这招,倒讨巧得很嘛!明面上说是放出来敬茶,但是敬完茶后也断没再关进佛堂的道理。大夫人真打的好算盘。
老夫人冷眼瞥了那叠金刚经一眼,并不接,显然还未完全释怀。毕竟当日余子俊的所作所为,实在太让她失望!
温氏噗通一声跪下,凄凄的抬头,望向余怀远。
余怀远浅叹了一声道:“罢了,他们这半个月也应当反省过了,便放他们出来敬杯茶吧。”
余辛夷眸子一闪,随即明白过来余怀远的算盘。老夫人寿,定国公府的人自然会过府道贺,到时候却看不到余惜月跟余子俊姐弟的身影,定国公府追问起来,对两家关系着实不利。哪怕余怀远再不像往日那般宠爱余惜月及余子俊这对子女,为了保持与定国公府的关系,明面上也得做足了。
老夫人犹豫了一刻,但一想到余怀远手臂上的箭伤,再有推她的那一下,仍心有余悸道:“若是再拿着箭,拿着刀子喊打喊杀,老身便是有两条命,也不够折腾的!”
余怀远为难的皱起眉。
余辛夷突然起身,走到老夫人面前,央求道:“老夫人,弟弟这半个月应该反省过了,断再不会犯之前的错,且今儿个又是您的寿大喜,就饶了他们一回吧,老祖宗。”
余怀远没想到,大女儿会主动出来说情,眼中闪过一丝赞赏,又想起那一场堪称荒唐的赐婚,心中浅浅一叹,竟生出些许愧意。
老夫人也满是诧异,许久后看着余怀远脸色的为难之色,长叹一声道:“大丫头,你啊,就是太懂事了。罢了罢了,就把惜月跟俊儿放出来吧。”
“谢老夫人。”余辛夷甜甜一笑。她当然不会做那烂好人,既然他们被放出佛堂是必然之举,那她再如何阻拦也无用,不如掌握先机!
一旁,柳氏目光复杂的落在这个才十六岁的少女身上,这丫头心思,的确是厉害至极!
一盏茶的时间,余惜月跟余子俊被领了过来,往日最受宠,最为高傲的二小姐及大少爷,关了半个月的佛堂后,面目大变,整个人都谦卑下来似的,顺眼得多。
第一件事便是向老夫人跪下磕头,并祝了寿。这样齐全的礼仪,就是老夫人也说不出什么,点了点头,让竹心送了两只红包上去,肃着一张脸孔道:“往后切记定要改过,否则,再没下次机会!另外你们两个向你们大姐道个谢,若不是她给你们说情,断没这么早出来的道理。”
让他们向余辛夷道谢?!余子俊当下就有些忍不住想反驳,却被余惜月隐隐拉了下衣袖。余惜月首先低下头,朝着余辛夷感激的笑了笑,目光中满是真诚:“多谢大姐。”那双如水明眸里荡漾的水意,真诚得连余辛夷都要感叹,若非真心改过,便是演技又高了一层!
余辛夷也回以笑容,道:“一家姊妹,哪里需要这样客气了。”既然余惜月热衷于演戏,那她就陪她一起演!
随即是余子俊,他看了看母亲此刻的眼色,不得不压住心底的不服,咬了咬牙,朝余辛夷躬身作揖:“大姐,俊儿知错了,不该口没遮拦,往日定当改过。”没说一个字,就像滴了一滴心头血。余子俊暗暗发誓,日后,定要将今日之辱百倍千倍的还给这个贱人!丝毫没想到,他若不犯人,人怎可能犯他!
至此,事情也算告一段落,没想余辛夷又提议,把余明珠也放出来敬杯茶,老夫人略略思索了下,也就顺势点了头。柳氏朝着余辛夷,感激的点点头。
至上午巳时,陆陆续续便有客来,众人开始忙起来招呼客人。官至户部尚书,余怀远结交甚广,满朝文武,侯门公府,就连几位风头最劲的皇子们都到访了,余辛夷甚得老夫人宠爱,便被分去招呼女宾。
芙蓉院里。
余惜月嫉妒得攥紧手心,一张帕子几乎要被自己扯烂。
温氏一把扯了她的帕子,厉色道:“别忘了,沈太妃给她赐婚的只是五皇子的侧室,而你,却是三皇子的正妃,在这一点上你便凌驾她之上,还计较什么老夫人的欢心?简直是轻重不分!”
余惜月一愣,察觉自己差点又重蹈覆辙,立马低头挨训。
温氏浅叹一声,接过婢女呈上来的明珠钗,精心的插在女儿乌黑的发里,道:“你要做的只是大大方方的出去,展现你作为大家闺秀的知书达理,秀美姿态,所有人的目光就都会集中在你身上,记住没有!”
余惜月思量了一刻,用力点头。
女客席边。
各府夫人、小姐们坐了两堂,内间是身份最为贵重的贵妇、闺秀们,外间次之,值得一提的是就连公主都来了几位,这份荣耀,便是王府也不过如此了。
各家夫人们看着余辛夷待客分寸有条不紊,进退有度的模样,都暗暗赞叹。这位余大小姐被藏了那么些年,还以为被养成个不懂事的粗鄙丫头,没想到竟是珠玉蒙尘,且还生得如此漂亮,端的让人赞叹。随即又是一阵浅叹,如此佳人竟被赐婚给五皇子做侧室,着实可惜了。
“听说今日几位皇子也要来呢。”
“是啊,几位皇子一同出席,可是极难得的事儿了。”
“如今这余府两位嫡女都赐了婚,剩下的机会终于轮到别家喽。”夫人们随意说笑着,却见一道彩云般的身影,莲步轻移飘了进来。
所有人都抬起头,望着走进来的余惜月。只见她一身粉色长裙,披着薄翠色纱衣,一丝一缕都精致到极点,一双含水明眸灿烂若星,又带着点点水渍,若哀愁若泪光,粉唇轻轻抿着,鬓间一支珠钗,一颗硕大的东珠垂下,落在颊边,随着步伐轻轻点在颊边,美得如同洛水之女。
单靠这身打扮,她一进来便将偏好素色的余辛夷,比了下去!她身后,温氏笑得万分得体,得体中,还带着一丝得意。
在座的贵妇都是深谙内宅之道的,相互对了一眼,随即心知肚明的笑了下。这位大夫人,手段果真不一般。
光彩被夺走,余辛夷丝毫不动怒,只浅浅笑着,不动声色的撤了出去。她们想夺人眼球,便让她们夺去吧,她正好趁着空子去看看六姨娘,六姨娘已经怀孕三个月,正是最要紧的时候。
忙了整整四个时辰,余辛夷累得不行。白芷却在一旁,愤愤不平道:“小姐!您忙了一天,没想到一下子风头就被大夫人跟二小姐抢走了,实在太可恶了!”
辛夷却风轻云淡的抬手,在她额头上点了一下道:“听没听过一句话:看谁笑得好,不如看谁,笑到最后。”
白芷似懂非懂的抬起头思索着,经过假山时,突然看到一抹身影,立刻道:“小姐,那不是四皇子殿下么?”
余辛夷也敏锐的看到了,微微眯了下眼,她不想看到他。正欲转身,却听身后那道声音提前一步:“余大小姐,请留一步。”
余辛夷眼底闪过一丝不悦,却不得不转过身,浅浅一笑道:“不知四殿下有何贵干?”
景北楼看着面前少女,明明笑着,却充满距离的眼神,心底就一阵说不出的难受。他目光往旁边一扫,道:“不知可否借一步说话?”
白芷有些紧张的望着余辛夷。
余辛夷点点头,示意白芷先下去,景北楼既然敢拦她,必定今日不会轻易放她走。但她不怕,这里是余府,景北楼哪怕是皇子,也不敢拿她怎样!
“四皇子有什么话请说吧,臣女还有事要做。”
听着余辛夷毫不客气的口吻,目光连抬都不愿抬他一眼,景北楼那双深邃的眸,定定的望着他,眸底的黑暗处仿佛藏着一条邪恶的蛟龙:“我许你正室之位。”
听着余辛夷毫不客气的口吻,目光连抬都不愿抬他一眼,景北楼那双深邃的眸,定定的望着他,眸底的黑暗处仿佛藏着一条邪恶的蛟龙:“我许你正室之位。”
正室之位?
听到这四个字时,余辛夷第一反应不是惊,不是讶,也不是景北楼预料中的惊喜,而是两个字好笑,简直好笑至极!这个男人,无论是哪一世都喜欢自作聪明,自认为能将人玩弄于鼓掌之中啊。他以为,这时候他许她正室之位,救她脱离赐婚给景浩天做侧室的苦海,她就会感恩戴德,顺便像上辈子那样,对他誓死效忠?
余辛夷略略挑了下眉,浅浅弯了下膝盖,道:“四殿下想要跟我说的就是这个么?那抱歉,我还有事,先走一步了。”
看着余辛夷说完一句,竟然要离开,景北楼立刻皱紧眉头,眼中闪过一丝不悦。他的正妃之位,对一个女子来说,这是多么大的荣耀!若落在别的女子身上,早就感激涕零了,可她竟然想都不想,就直接拒绝!
就在余辛夷擦身而过的刹那,景北楼蓦地伸手拉住她的手腕,浅叹一声道:“辛夷,你该知道,我是为你好。”那目光幽幽带着几丝怜惜,一丝一缕就极尽柔情,又带着点点宠溺,再加上本就是极英俊的面容,恐怕只要是女子,便要跌进他的温柔陷阱。
余辛夷望着面前这双眸熟悉的眸,片刻怔忡,似乎回想起上一辈子,他们最甜蜜的时候。
景北楼浅浅弯了嘴角,他景北楼想要的,还从来没有能摆脱他的手心!包括面前这冷傲狠辣的女子,也一样!他抬起手,正欲抚上辛夷的长发,却突然被她一巴掌打开!
啪的一声,毫不留情!景北楼的目光几乎可以称得上是震惊!
余辛夷冷冷的瞥了他一眼,粲然一笑:“我不知道!”四个字,说得毫不拖泥带水,甚至带着天生的决绝,“不好意思,这儿人渣味儿太浓,请容臣女暂且告退。”
多么温柔的表情,然而在她眼里,便只有三个字:假!假!假!上辈子,就是用这种虚伪的招数骗得她粉身碎骨,这辈子,还指望她再跳进火坑?抱歉,她没那么蠢!死过一次的人若是还不知道怎么的死的,那真算她又白活一次!
人渣味儿太浓?!景北楼瞳孔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立刻缩起!她竟然敢如此辱骂于他,简直简直不识抬举!心头一股暗黑之火几乎要燃烧而上,又被景北楼生生压下。勃然大怒并不是他的风格,他景北楼讲究的从来都是利益最大化!
景北楼冷笑一声道:“余辛夷,你最好想清楚,你在跟谁说话!现在,能解救你的,也只有我,余辛夷别太过武断,想好此事的利弊,再来决定接受与否!”他心底隐隐生出一抹轻蔑: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小女孩儿罢了,或许这正妃之位,太过抬举她了!他真正看中的,不过是余家的权势罢了,其次,才是心底那抹不甘!
余辛夷一双清朗的眸子,似乎一眼便将他心中那些蜿蜒曲折的黑暗心思,看得清清楚楚,回以冷笑道:“不好意思,我不用考虑,有句话叫:彼之蜜糖,我之砒霜。你觉得,我会傻到自吞砒霜么?四殿下,不用再浪费时间于我做戏了,你无非是想借我,争夺余家的扶持。四殿下,假面皮戴久了,面皮下的皮肤可是会生疮糜烂的,到最后臭不可闻,就只能让人恶心!”
他无非是见余惜月赐婚三皇子,担忧了,担忧三皇子抢走余怀远这支助力,毕竟余怀远一直独立于夺嫡之争外,在这个节骨眼上,任何一股势力都极可能打破平衡!于是他想利用她,与三皇子分庭抗礼,达成平衡!他这点心思,明明无比露骨,却要表现出如此虚假面皮,简直让她想吐!
“你!”景北楼那一瞬间脸上的表情,堪称暴怒。一是被点破心思的怒,二是他堂堂皇子,竟被一个小小女子当面羞辱!这余辛夷,简直找死!
余辛夷却是连戏也不像装了,再多与他多待一刻,她怕是真的会吐出来,她提声唤道:“白芷!”
白芷一直不远处候着,时刻保持警惕,听余辛夷唤她,立刻跑了过来。有白芷在,景北楼竟不好再说什么,眼睁睁的看着余辛夷走出假山,那样堂而皇之!
景北楼紧握的拳头,几乎忍不住一拳打在假山上,眼里冒着邪火。
他自认为,只有他能在这个节骨眼能帮助她摆脱现在这一难,嫁给他做正妃,无论如何也比嫁给景浩天做侧妃好上一万倍!她应该对他感恩戴德,并且自此感激于他,并对他效以忠心才对!
而她,竟然不屑一顾?呵!竟然不能为他所用,那么这个女孩儿就只能景北楼眯了眯眼,眼中一片森冷的杀气
正在此时,却听身后一道清越的声音唤道:“四皇兄怎有如此雅兴,欣赏假山?”那道声音带着笑,但仔细听,却挺好听不出笑意,反而是一丝紧绷。
景北楼眼神一凛,再回过头已换上一副温和微笑的表情:“只不过偶然走到这里,见此处风景独特,便停下一观罢了。”
景夙言手中一把折扇叠着,扇骨在手背上轻轻敲击,“原是如此啊,我刚听到辛夷的声音,还以为四皇兄找辛夷有要事相商呢。”
不唤余大小姐,已经直接唤辛夷,分明是故意说给景北楼听的,更是作为一种警告,离余辛夷,远点!
景北楼当然是聪明人,一下就听出来!心头那股邪火,几乎是蹭的一下冒了上来!笑意已十分之凉:“八皇弟还是要避嫌些好,毕竟余大小姐赐婚给五皇弟为侧妃,也算你的嫂嫂,直呼其名,似乎有些不恰。”
景夙言在威胁,他同样也在威胁,几乎是一瞬间,那浓烈的火焰之气便一触即发!两个皇子,如同一白一黑两条蛟龙,虎视眈眈,随时准备一场厮杀!
景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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