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天离压低声音,问道:“听见什么?我什么都听不到。”
“不是的,”苏宓表情急切,她伸着脖子向远处张望,“仲郎的声音,他在叫我,你仔细听听,听,他在呼唤我,他说‘宓儿,是你吗?’‘宓儿,不要走。’是仲郎,我相公啊!”苏宓说到最后已经是带着哭腔。
乔天离看她的模样不像是在逗自己玩,便闭上眼睛仔细听周围的动静,但除了游客的交流声和脚步声之外,再有就是按下相机快门或是收回镜头的非常细小的声音。他摇头,道:“什么都没有。”
“不可能!”苏宓怒喝一声,左边一半的虚身穿过乔天离右边的身体径直离开,等乔天离转身,已经不见她的影子。
乔天离叹了一口气,暗自道:“难道是我道行不够,所以才听不见她听到的声音?”
刘府对于苏宓来说一点也不陌生,虽然已经过去六百年,但格局基本没有太大的变化,苏宓离开主院之后,便回到她生前住的房间。刚刚和乔天离进来的时候,她还挺有兴致地给他介绍,仿佛就是带朋友来参观自己的家一般,可是在经过自己住的房间时她却沉默了。苏宓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使她不想告诉乔天离,或许只有这里才是完完全全属于她和刘仲鸣的地方,这里面的每一个回忆她都只想自己拥有,有些最美的事情一旦与他人分享就容易变成最痛。
苏宓安静地躲在房里面,摆设早就变了,床不是当时的床,桌椅也不再是当年的桌椅,但是,摆在墙边的一个密封展示柜里却摆着一套茶具,正是苏宓偷偷跑回娘家窑厂缠着大师傅教她烧的那一套茶具。
这套茶具好像是全新的,至少苏宓没有看出它们曾经被使用过的痕迹。展示柜前有几行楷体字写着介绍:明代瓷器,九安县苏窑出品,清末时府邸修葺于此房前的花坛中挖出来,不知物主是谁。
苏宓失了神,“仲郎,一定是仲郎将这套茶具埋起来的,我和他确确实实在这里生活过,为什么你们都说没有他这个人!为什么!”自从财爷拿出刘家族谱之后,苏宓就开始怀疑自己曾经经历过的那一切是不是只是一个幻觉,她越想越乱,以致到最后都分不清现实和幻觉。
啊啊啊!
苏宓不顾一切地呐喊出来,她恨鬼没有眼泪,她好想哭,好想把心里积压的委屈和思念全部化作眼泪哭出来,但因为没有眼泪由她宣泄,她只能把这一切喊出来,只有喊出来才能使自己感到痛快。
“喊够了吗?喊够了跟我去一个地方。”乔天离的声音在苏宓身后响起。
乔天离法力虽然不高,但他胜在脑子好,记忆力强,只要是他眼睛看见过的东西都会被准确而深刻地记在脑海里,而刚好第一次走到这里的时候他看见苏宓脸上没及时藏住的表情:激动。所以乔天离把刘府剩下的地方走完后才回到这里。
苏宓缓缓转过身,表情哀切,“离少,我死之前曾亲手做了一套茶具,当时我请大师傅在中秋前一天送到刘府,他真的帮我送来了,交到了仲郎手中。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致使他没有被记录在族谱之上,但是仲郎是真的存在的,这套茶具被他埋到了房前的花坛,他……”
“我知道,我相信你。”乔天离的声音仿佛有一种治愈的力量,很温暖,他清澈的眼眸里不再有戏谑的笑意,而是真诚地看着苏宓。“跟我去一个地方。”
乔天离转身离开,苏宓依依不舍地看着那套茶具,直到乔天离背影在走廊的拐角消失,苏宓才追了上去。一路上谁都没有说话,经过呈月牙形的荷花池中间的小桥的时候,苏宓才说了一句“下雨天的时候我最喜欢在这个亭子里看雨,那时候仲郎一直陪伴着我。”
荷花池里荷叶田田,还有悠闲的金鱼摆着美丽的大尾巴,而这条不长不短的小拱桥却修了顶,如果雨天在这里避雨听雨,看着雨珠将池水打出细细密密的涟漪,确实很有风味。
乔天离无声浅笑,带着苏宓继续往前,过了荷花池,看到的是低矮的房子群,这里是下人房。
苏宓问道:“来这里做什么?”
“你生前没来过这里?”
“没有。”
这一带不似其他地方被精心地打理和保护着,房墙已经变得灰黑,墙角也冒出许多半人高的野草。乔天离什么都没说,他拨开野草,将其压得很低,然后对苏宓招手示意,“你看这里。”
苏宓平飘着,身体几乎贴着地,看着乔天离指着的地方,只见上面有浅浅的刻痕,画的是两幅简单的小图:一男一女对薄公堂;女子被绞刑。小图下面一行极小的字写着:乔雪宁这辈子最伟大的壮举。旁边还画着竖起两根手指,呈一个v字。
苏宓奇怪地看着乔天离,问道:“这是什么意思?乔雪宁不是你的姐姐吗?”
“是她!她的画是丑了点,但你能不能认得出这画画的是谁?”
这是用线条画成的简体画,对于看惯工笔画的苏宓来说确实很考功夫,她看了许久,最后摆摆头,道:“看不出。”
乔天离有点泄气,他一开始还以为画上的男人有可能是刘仲鸣,如果苏宓可以认出画中人的话,大概还能推测出这两幅小图背后的意思。
苏宓看着两幅小画若有所思,恶女悍妇的传说中,不也有刘仲鸣被提到公堂的一幕吗?
“离少,你记不记得财爷说的那个恶女的传说?”
乔天离看了她一眼,明白她想说的话,传说中是恶女的娘家状告刘仲鸣,使其入狱,但现在的画的意思却是女子状输,加上乔雪宁写的话,会不会是说当中的某些细节被修改了?
虽是这么想,但苏宓还是摇摇头不愿再提恶女的传说,她道:“我不相信那个传说,我不想再提。”
乔天离没有多说什么,但心里还是暗自盘算着某些可能。他站了起来,两幅小图又被直起的野草遮挡住。“要去刘家的祠堂看看吗?那里不对外开放。”
苏宓想了想,最后又用那种听不出情绪的声音应道:“不去了,我想回苏家看看。”
第三十二章 一宿旅馆()
九安县在保留古建筑这方面做得很不错,起码县中心的古建筑群保留了下来,格局并没有被破坏,虽然经历了几百年,但主要的道路还是保持着原来走向。
苏宓离地大约有二十厘米,乔天离走在她身后,他还没告诉她说苏家已经没了,而且府邸还被开发商收购改成了旅馆。他心中有些不愿想象她看到自幼居住的地方变成旅馆时的表情。
“苏宓。”
苏宓的身形定在了空中,乔天离也停住脚步,等着她转过身来。
苏宓吃惊道:“你以前都叫我女鬼……这是你第一次叫我的名字。”
“苏宓这个名字有点拗口。”乔天离突然有点慌乱的感觉,他脑子里脑补的情形居然是韩剧里的画面,楚楚动人的女主角含情脉脉地说“这是你第一次这么叫我”之类的话,随后就是男主角的各种诉衷情……乔天离打了个冷战,暗自嘲笑自己,同时心里也对自己说道:这只是一只女鬼,千万不要乱入其他感觉!
苏宓又朝乔天离的位置靠近了一些,道:“路上有其他人呢,你站在这里对着空气说话,不怕引起别人怀疑吗?”
乔天离看了看四周,虽然游客不多,但还是有人举着单反对着墙壁石路各种乱按,而女生则是摆着各种自拍的姿势,不远处一复古的露天小茶档有两个年轻的女孩子正面带微笑地盯着打量着自己。
乔天离有点不自在,压低声音道:“你等等。”他掏出手机,装模作样地划了几下,才开始用正常的声音说话。
“刚刚看完刘府,我知道你心情不大好,但是我要提前告诉你一件事。”乔天离瞄了苏宓一眼,她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他是在跟自己说话,“我在跟你说话呢。”
“我?”苏宓奇怪地看着他,但很快就明白过来了,她知道现在的人都很依赖手机,而且还知道只要拿起那块玩意儿就可以跟很远之外的人说话。她看看四周,明白乔天离只是在遮掩他在跟一个别人看不见的女鬼说话。
乔天离点点头,用机械般的声音说道:“苏家在很久以前就已经不见了,而苏家的旧址已经被发展商收购,现在被改建成了一个旅馆。”
“旅馆?我家怎么可以变成旅馆?”
“别激动。这也是充分利用,你要是觉得想在九安县留久一点的话,今晚我们可以住在那里,就跟自己家一样。”只听乔天离的话,别人会觉得他是在哄女朋友高兴,但却不知道烈日之下的他心已经凉了半截,因为苏宓的眼珠子又泛起了一层淡淡的红色。
她转身就飘走,速度极快,乔天离不得不马上收起手机快步往一宿旅馆的方向跑去。当他到达的时候,就看见她的悬在半空中。苏宅的门匾早已被换下,取而代之的是“一宿旅馆”四个大字,门匾下还有一块led广告板,红色的电子字显示着房价信息,整个搭配显得不伦不类。
“跟我进来。”乔天离经过苏宓身边的时候小声对她说道。
跨过高高的门槛,就看见招待柜台,一个古装婢女打扮的年轻女孩笑盈盈地起身,“欢迎光临,先生是要住宿吗?”
“是的,我要一间房。”
“请问您是要什么样的房间呢?东厢是豪华套房,西厢是经济房。”
苏宓鼓着腮帮子道:“我要住回我的房间。”
“呃……我想要小姐楼的房间。”乔天离有点尴尬。
“看来先生是有看过攻略,我们一宿旅馆最特别的房间就是小姐楼了,只是我们只提供给情侣入住哦,请问先生……”招待小姐原本标准的笑容已经开始变得有点暧昧,在她看来,乔天离这样一个阳光帅哥应该是不会一个人入住小姐楼。
乔天离咳了一声,道:“当然是两个人,我先定好房,她晚点才跟我会和。”
“好的,我们这里还有另外一个特色就是每人只能入住一晚,所以明天这个点之前先生就要退房哦。请出示身份证。”
乔天离点头,拿出身份证,付好押金,才从招待小姐手中拿到房卡。
“我想请问一下,听说这里有一位熟悉九安县历史的老人家,他是这里的工作人员吗?”
“您问的是福伯吧?他是我们这里的花王【注】,不过这一会他不在哦,您如果要听他讲故事的话,要等到下午呢。您可以先到食厅吃午饭,他大概两点钟就会来。”
表达完谢意后,乔天离又拒绝招待小姐领路,说要自己参观这个别致的旅馆。苏宓一直气鼓鼓的,她瞥了那个招待一眼,道:“凭什么把我家改成旅店!还只让我住一个晚上!”
“我说大姐,别人又看不见你,你爱在这里住多久都没人有意见好吗?而且如果你住久了,恐怕这个旅店又多了个特色,到时候引来一堆灵异爱好者呢。”乔天离见苏宓虽然生着气,但比起在刘府那副伤心的模样,他放心了很多。
“不要叫我大姐!我才十九岁,比你还年轻呢。”来到前厅,这里自然是被改建成为大堂,只是这个古香古色的大堂多了许多古董展示品。
乔天离嘀咕道:“昨天还说比我大了六百岁,我只是个小娃儿呢,这会又开始扮嫩跟人学什么卖萌……”
“你说什么?”苏宓警觉地看着乔天离,他连忙赔笑,“我说你的名字拗口。不如这样吧,你既然是永乐年间来的,我就叫你永乐好不好?”
穿过前厅,苏宓故意从左边的回廊开始绕到右边的,最后才来到小花园。苏宅比刘府来说,规模小了许多,但却更像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家,亭台楼榭没有少,假山池塘也不缺,但真的有着一股刘府无法对比的温暖感觉。
苏宓自然是摇头抗议乔天离胡乱给她起名字,但她很明白他只是在分散自己的伤心。她现在才真正明白什么叫有家归不得了,这个她活了十九年的地方,虽然不是冷冰冰的景点,但终究不是自己的家了。
“你能不能告诉我苏家后来怎么样了?”
“这个就要等到下午见到福伯才知道了。”终于走到小姐楼,乔天离远以为是个阁楼然后分隔成几间房,结果却发现是两个相连的一高一矮的阁楼,而且此刻就归他一个人使用。
“哟,你以前住的地方还挺不错呢。”
“咳咳咳。”几声苍老的咳嗽声在不远处的花圃传来,一个佝偻着身体的老人家一脸狐疑地看着乔天离,他的身影深深地映入老人家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止不住的咳嗽声吸引了乔天离回头看,老人家随即转身
回避。
(不清楚其他地方的童鞋怎么理解‘花王’这个词,但在我们广东,这个词其实就是‘园丁’咳咳,请允许我罗嗦一下,哈哈。)
第三十三章 福伯的推脱和指引()
乔天离张口便喊住老人家:“福伯。”
老人家又缓慢地转过来,他那双深邃而锐利的眼睛直直盯着乔天离,喘着气道:“你认识我?”
乔天离笑着摇头,道:“我也是第一次来这里,并不认识您,只是大胆猜一下而已。”
“年轻人,你说谎。”福伯的苍老真的只是形象上的苍老,但他的神态和声音一点也不显得老,如果是在古代的话,乔天离说不定会觉得他是个绝世高人或者是个易容高手。
此时乔天离被当场揭穿,却没有尴尬,而是爽朗地笑了起来,他道:“不记事的时候是来过一次,这次到访才是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说罢便大步走向福伯,“不知道福伯吃午饭没有?如果还没吃饭的话,不如就让晚辈请您吃一餐饭。”
福伯一眼便看穿乔天离的意图,笑道:“年轻人,饭我早已吃过了,如果你要听故事的话,下午两点来花园吧,我每天都在那里给来这里的游客解说九安县的历史。”
“离少,你想知道九安县什么事情我可以告诉你啊,他虽然八十多岁了,可是我怎么也是从六百年前来的,知道的东西肯定比他的更古老。”苏宓着急着想上去看房间,不愿意在这里耗时间,但乔天离却当作没听见她的话一般,又应福伯道:“九安县的历史我没有太大的兴趣,我是想跟福伯打听一个人。”
“谁?”
福伯是乔天离来九安县的一个大目标,为了能够从他那里得到更多的信息,乔天离不得不仔细地回想言儿说的故事,并且脑海里迅速整理好思路,他道:“九安县有没有什么闹鬼的传说?”
苏宓瞪了乔天离一眼,见他毫不理会,又蹭地一下飘到他跟前,佯怒道:“你还是不相信我。”
乔天离不易察觉地用眼神示意苏宓不要闹,他透过苏宓透明的身躯看到福伯的脸,他也在思考。福伯道:“九安县闹鬼的传说不少,其中最猛的两个就是——”
乔天离抢道:“三角池恶鬼和恶女悍妇的我都知道了。”
“哦?最出名的你都不想听,那你还想知道什么?”福伯的眼睛一直没有离开过乔天离的脸,这个气质独特的年轻人让他想起了另外一个人,在他看到他背影的第一眼的时候就差点失声叫出来,像,但又不像。
乔天离走到福伯面前,扶着福伯的手臂,轻轻拉着他在旁边的长椅坐下,道:“我曾经听一个朋友提起过,说以前有个年轻人跟心爱的女子相约好要私奔,可是最后关头他却反悔了,后来他躲在九安县孤独死去。我想问你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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