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拆!怎么能不拆!”许梁狠声道:“老子拆定了。”说着,又回头朝敞开的大门里面看去,越看越满意。俯身从地上拣了颗石子,三两步走到别院大门墙边,粉墙上写了个大大的拆字,又将那拆字围了个圆圈,退后两步,看着那字满意地点点头,招手叫道:“来呀,速去通知巡检司,让黄巡检带人带上锄头篓子板车一类的东西,把这别院给老子拆喽!”
黄县丞当天连跑了好几个乡镇,把几个乡镇的里长甲首们找来,安排了修墙挖沟的人手,直到天黑才返回住处,一天走动下来,累得是腰酸腿疼,胡乱吃点东西便躺下休息,未几便睡沉了。
次日醒来,用过简单的早饭,穿戴整齐又要先到城头上巡视去,就见自己的好学生,户房主事毛玉洁从外面走了进来。
“玉洁哪,这么早便过来了。”黄县丞笑着打招呼,又关切地问道:“吃过早饭没?家里你师娘早上煮了一锅粥,现在还热着呢,要不要来一碗?”
毛主事摇头,走到黄县丞身边,犹豫着说道:“恩师,有件事情学生觉得有必要让您知道。”
“什么事呀?”
“学生要是说了,您可千万要沉住气。”毛主事担心地说道。
“呵呵。”黄县丞笑道:“你当老师我还是二十多岁的毛头小子,哪来这么多气啊?说罢,是不是县库里存粮又要告罄了?没事,下午我便上街去与那几家粮店掌柜的说一说,再赊些过来。”
“恩师,不是粮食的事。”毛主事看了看黄县丞的脸色,小心地说道:“昨天咱们离开别院后不久,县尊大人便传令黄巡检带人带工具将韩王别院的大门拆了。”
“什么!”黄县丞惊得几乎跳了起来,随即气得浑身发抖,大骂一声:“胡闹!”,气冲冲地便往外走。毛主事连忙跟了出去。
毛主事眼见黄县丞越走越快,到后来几乎是跑了起来,跟了一段便落后了上百米,心里对恩师的暴脾气也是苦笑不已,老师都四五十岁的人了,脾气一上来居然走得比自己这个年青人还快。
待毛主事满头大汗地跟到韩王别院门口的时候,就见别院连大门带外围墙都已经被拆掉了,上千号巡检司的士兵正挥动着锄头锤子对着上百间房舍敲打,此起彼伏的金属撞击声和房屋倒塌声,连带着喧闹嘈杂的说话声,将整个别院弄得又吵又乱。翻出的砖块石料被装上板车,拉往城门方向,拆下来的横木,屏风,尚能用的桌椅,书柜之类便被打包装好,也拉上马车,却不知拉往何处。
随后毛主事便看见自己的老师,镇原县丞黄道周满脸通红,须发皆张,怒气冲冲地对着背着手站在外边的黄巡检大骂。
只是看上去黄巡检根本就不怵黄县丞,眼看他处,任黄道周的唾沫星子溅到脸上,自然风干。
毛主事走得近了,便听清了。
“你快叫你的人停手!这别院不能拆!”黄道周嘶哑着嗓子吼道。
“县丞大人,本官可是奉了县尊大人的命令行事。您有什么不满意,还请找县尊大人说去。”那黄巡检一脸无奈地表情,摊开两手,苦着脸说道:“本官也是职责所在,奉命办差,得罪之处,还请县丞大人海涵。”
“你先停手,本官再与县尊大人理论。”黄道周叫道。
“没县尊大人的命令,本官恕难停手。”黄子仁一板一眼地回答道,说着又朝几个推着木板车经过的巡检司士兵叫道:“弟兄们手脚麻利点哈,上头县太爷许大人可是发话了,三天之内把这破院子拆干净了,每人赏银一两!”
“好咧!”周边干活的巡检司士兵轰然响应。
“你,你,你!”黄道周见黄子仁根本就不理会自己,气得手指乱点,看看那些热情高涨的巡检司士兵,深吸口气,一甩袍袖,气冲冲地迎着走上来的毛主事道:“回去,找许大人理论去。”
两人又急急忙忙地赶到县衙,刚进二堂后院,恰好见几个巡检司的士兵将一车从韩王别院拆下来的桌椅屏风之类的东西送进院内,许梁的管家铁头带着几名下人迎上去帮忙卸货。
黄县丞见了,险些气晕过去,看准许梁书房方向,奔了过去。来到门边,里面一丫环正端了茶壶出来,黄县丞怒目金刚的样子把小丫环吓得不轻,缩了头飞奔而走。
“许大人!!!”黄县丞人未进屋,吼声先到。
“原来是黄大人。”屋内许梁正舒服地靠在书桌后的太师椅上,闻言放下手中端详许久的一尊拳头大小的白玉狮子,抬头见着黄县丞和毛主事进来,笑着招手道:“两位来得正巧,快过来瞧瞧黄巡检刚着人送来的好东西,白玉狮子!瞧瞧,这色泽,这透亮,这雕工”
“许大人!!!”黄县丞又是一声山吼,把正在津津有味地介绍面前这尊白玉狮子的许梁吓得手一抖。
许梁停嘴看着黄县丞,见这黄县丞眼睛睁得老大,满脸怒意,下巴的灰白长须剧烈颤动。黄县丞身后,毛主事正小心地扶着他,担心地看着许梁。
许梁拍拍手,沉声道:“黄道周,黄县丞!本官是镇原知县,你身为下属,便是用这种语气跟上官讲话吗?”
黄县丞气极而笑,惨然问道:“那下官请问大人,是你下令拆了韩王别院?”
“黄大人这话从何说起?”许梁听了,顿时看上去十分震惊,猛地坐直了身子,振振有词地道:“本官听说韩王别院三月前就惨遭攻进镇原的流贼掠夺损毁,本官到任之后,可从未见着过什么韩王的什么别院,见到的只是一堆毁坏殆尽的废墟!”
一席话听得黄道周和毛玉洁目瞪口呆。黄道周指着许梁愤然道:“你,你怎能如此厚颜无耻,颠倒黑白,信口胡说!”
“黄道周!”许梁猛地一拍书桌,砰的一声将那尊放在书桌上的白玉狮子震动了几下。许梁瞪着黄道周,语气森然:“老子见你一大把年纪才对你如此客气!换了旁人,早就乱棍打出去了!哼,你年纪虽大,但想必两眼不瞎!当能看出眼下镇原城危机四伏,危若累卵,随时都有被流贼再次攻陷的危险。老子出此下策,实在是情非得已。为了镇原大局,为了大家的安危,收起你那副赤胆忠诚的恶心样子!这韩王别院,本官说它是毁于流贼之手,那它便就是毁于流贼手中!你个人的愚忠和全城的安危,孰轻孰重,可要掂量清楚!”
第一百四十二章 筑城的疯子()
半个时辰之后,镇原县衙的衙役们看见县丞黄道周一脸灰败地从二堂后院里走出来。户房主事毛玉洁跟在他身后,一路小声地劝说着什么。
两人来到县丞的签押房前,黄县丞停住脚,朝身边的毛主事露出丝苦笑,摆摆手,说道:“玉洁,为师没事,你不必跟着了。”
“恩师?”毛主事担心地看着黄县丞,轻声说道:“县尊大人年纪轻,做事未免有些急躁,但到底也是为了镇原百姓,话冲了些,还请恩师别记在心上。”
黄县丞摆手道:“玉洁不必多言。适才县尊大人一番话,虽说有失稳妥,但老师也绝非迂腐之人。放心吧。我已经想通了。”
在黄县丞的一再强调自己没事之后,毛主事才告别黄县丞,回到书吏房处理自己的事情。
黄县丞进了自己的签押房,愣愣地坐在椅子上,心里头五味杂陈。
一直以来,黄县丞所读过的圣贤书,所接受的思想便是忠君爱国,出仕为官之后,他也一直以忠臣自居,为人做事也时刻以忠臣的标准来要求自己。凡是自己认为不对的,必要指出来,哪怕遭受排挤打压也始终不变。
所以他虽然知道镇原城修城急缺石砖,而韩王别院拆了之后便能凑到大量砖料,然而由于是韩王爷的产业,他便一直反对私自动用。
而现在,许梁这位年纪轻轻的镇原知县眉毛都不皱一下居然把韩王别院说拆便拆了?虽说是打着修城的口号,但自己分明看见一车车拆下来的上好木料被悄悄地送进了县衙后院,而在许梁书桌上看到的那尊拳头大小的白玉狮子分明就是韩王别院之物。
堂堂七品知县,上任不足一月,打着正义的旗号,行那肮脏的勾当。黄县丞感到很愤怒。他抽出纸笔,落笔写了几行字,脑中又想到那些石砖也确实是被送到城头去砌墙,愣愣地拿着笔,久久落不下去。
嘀嗒,一滴墨汁落在雪白的宣纸上,黑汁水迅速染黑了大块宣纸。黄县丞长叹一声,伸手将那染了墨汁的纸张揉成一团,扔进了纸篓里。
县衙后院里,许梁看着重新布置的小院落,满意地点头。管家铁头走过来报告道:“少爷,咱们这院子布置得也差不多了,还留下许多上好的木料该如何处理?”
许梁道:“先放着吧,这几天你到街上去留意些,看哪家人家用得着,便宜些卖掉,换些粮面银子回来。”
“诶。”铁头听得喜笑颜开。
一会儿,冯素琴走了过来,递给许梁一碗绿豆汤。看着许梁接过喝掉,冯素琴笑道:“妾身方才听见相公书房里吵得声音好大,莫不是相公又与黄县丞意见相左了?”
许梁啐了声,骂道:“什么相左,那黄道周就一榆木脑袋,一条道走到黑,打死都不知道回头的主。想想我就生气。”
冯素琴安慰道:“相公也不必生气,妾身看黄大人也不像个迂腐之人,想必相公与他谈过之后,黄大人也会想通的。”
“他能想通最好。”许梁道,听声音还带着火气。
冯素琴接过许梁喝空的碗,又随口问道:“相公,我看院子里的木料修理后院之后还剩了不少,相公可是想拿出去换粮食?”
许梁点头道:“嗯,我已经让阿铁去打听这些事情了。”
冯素琴轻啊了一声,看着许梁说道:“相公让阿铁去做这些事,只怕有些不妥。”
“有什么不妥?”
“相公你想,院子里这些木料原本就是从别院里拆过来的,咱们私自用了已是不该,若再拿出去换钱换粮,叫衙门里其他人知道,他们会怎么想?他们多半会记恨相公,说相公吃了肉,连汤都不分给旁人一些。”
“唔,有道理。”许梁大为点头,感激地看着冯素琴,道:“幸亏娘子提醒,不然我还真不会想到这一层。”说着就让人赶紧去叫住要出门的铁头,又叫人去请来户房主事毛玉洁。
半刻钟后,毛主事进了县衙二堂后院,进门便感觉整个院子像是重新装修了一般,拱门正对的方向安置了一幅月色荷塘的挡风屏风,绕过屏风,见院内草坪上安放了两副石桌石凳,游廊栏杆旁每隔一段整整齐齐地放了一盆花草。毛主事不便多看,轻手轻脚地进了县尊大人的书房。
“大人,您找我?”毛主事小声问道。
“嗯。”许梁从书桌上一本书上抬起头,朝毛主事点点头,道:“本官叫你来,是有件事要你去做。”
“请大人吩咐。”
“你管着一县钱粮,最近巡检司从别院,咳咳,那个拣回来些看上去尚能用的木料,瓷器什么的,本官这院子里用掉了些,尚余了不少。你去镇原街上或者周边几个县打探一下,看有没有人需要的,出个合适的价钱就尽快处理了。售得的银两就记入县衙的帐房里。”
毛主事听得愣了愣,许梁拿了别院拆下的材料修院子他是知道的,只是没料到许梁会叫他去想办法卖了剩下的。镇原县库一直就很穷,尚存不多的几十两银子都拿去换了粮食。现在许梁把卖材料的钱打入县库,那么以后自己能够管理的钱粮就充裕些。腰包鼓了,自己这户房主事腰杆子也就要硬气。
想到这里,毛主事连连点头道:“大人放心,属下一定把此事办好。”
“嗯。”许梁满意地点头,摆手示意毛主事可以告退了。
毛主事一只脚刚踏出书房,屋内许梁又叫道:“慢着。”
毛主事无奈,又把脚缩了回来,转身恭敬地问道:“大人还有何吩咐?”心里头在狂呼:刚刚尽顾着高兴,忘了主动提银两分成的事了。
许梁眼睛盯着桌上的书本,头也没抬,随意地说道:“那个,若是行情好,别院那边应当还有许多,毛主事尽可与黄巡检接洽,将那些材料一并接过来卖掉。”
毛主事愣了一下,大喜道:“是,是,属下一定照办。”
过了一天,安排在镇原城外围警戒的密探传回消息,流贼首领一丈青,上天龙和过天星集结近五万多人,在兵围平凉府多日后,终天开始攻城了。
许梁顿时就坐立难安。平凉到镇原步行也就两天的路程,快马的话一天就能跑个来回。无论流贼攻打平凉胜负与否,镇原城都将受到波及。而以目前镇原城的防守条件,别说固守待援,能在城头上坚持一个时辰就算烧高香了。
许梁立马就召回了在别院监督拆房子的黄子仁,一千巡检司士兵撤出别院回到巡检司备战。又亲自赶到城头查看城墙加高和护城沟开挖情况。
此时镇原城的东西两座城门已经封死了。上百名泥水工匠正在加高南城门。近千名从各乡镇召集的民夫也在开挖护城沟,沿着南城门往西方向已经挖出一条宽一丈,深近六尺的深沟,沿城墙边伸长近三里。
县丞黄道周一身沾满尘土的绿官袍已经脏得看不见底色。他带着两名衙役正在检查挖好的护城沟,见得许梁带着护卫们走过来,便迎上去。
“黄大人,这进度还是太慢了。”自那日黄道周在自己书房吵了一架后,许梁还是头一回与黄县丞正面讲话。但许梁顾不得看黄县丞的脸色变化了,直截了当地说道:“本官刚得到消息,平凉那边已经开打了。估计这两日便能出结果,至多五日,流贼无论胜败与否,都将到镇原城。”
“这么快?”黄道周听了,尽管对许梁还是有些愤愤不平,但大敌当前,不是摆个人情绪的时候,当下皱眉说道:“只是眼下这护城沟才挖到二成不到,南城门也才加高一边,五日之内,肯定是完成不了的。”
“那就加派人手。”许梁道,“把镇原县境内所有能招集来的人,男人,女人,老人,小孩子,只要能动弹的,都给本官拉过来修城。本官给不了钱,绝对管饭。”
黄道周苦笑道:“大人,似这类修城的活历来都是召集青壮男子,没有把老人小孩,文弱女子也招来的道理。”
许梁打断他,指着黄县丞,恶狠狠地道:“我不管以往怎样,如今是本官当政,你按本官的指令去做,出了事情,自有本官一力承担。”
“可是大人,即便下官勉力施为,怕也是困难重重,短期内难以招集到这么多人手。”黄县丞为难道。
许梁听了,瞪着黄道周,见他一脸苦大仇深的模样,暗道自己这边都火烧眉毛了,他老人家还在那推三阻四,渐渐火起,对黄县丞几乎是咆哮出来:“老子说怎样,便怎样,少他娘的废话!”又对身边的护卫叫道:“传令巡检司全体出动,镇原县内十七个镇子,挨家挨户给老子捉人过来修墙,但凡抵抗不来的,一律格杀勿论!”
待身边的护卫急步跑出去传令了,许梁指着惊呆了的黄县丞说道:“黄县丞!生死存亡之际,胆敢不用心用命的,休怪本官钢刀无情!”
都说天子一怒,横尸遍野,在镇原县,许梁一怒,效果其实也差不了多少。黄子仁得了许梁的命令,心知事态紧急,给正在集训中的巡检司官兵下了死命令,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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