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大眼瞪小眼地又坐了会,许梁猛地一起身,道:“不行,我得去见王贤。”出了门,众将便见许梁风风火火地直直下楼,黄子仁见状叫道:“诶,大哥,你走了,这宴席还怎么开啊?”
许梁跳进轿内,道:“你带大家喝就是!”
建昌县衙二堂内院,王知县的老家人开门见是许梁到来,很是意外,待听说许梁要见知县老爷,那老家人便面有难色:“许大人,这么晚了,我家老爷都歇息了,不太方便,要不您明儿再来?”
许梁道:“你去告诉县尊,本官有十万火急的事儿。”
老家人没办法,只得进内院去通报。
许梁在那内外相隔的拱门外等了一会,还不见那老家人出来,心中着急,一横心便不管不顾地闪进了内院,眼见西边一排厢房里亮着灯光,直直地便朝那边走。
将到厢房屋外,堪堪碰见了从里面出来的王知县的老家人,老家人在这里见着许梁,大为惊讶:“许大人,你怎么自己进来了,快随小的出去。”
许梁不理他,问:“县尊起来了么?”
“我家老爷说不便见客。”
许梁听了,绕过那老家人,靠近厢房,喊道:“县尊大人,下官许梁,有要事禀报!”
老家人惊着了,连连拦着摆手道:“许大人你小声些……”
屋内没声音。
许梁又喊。
“许梁!”屋内一声怒吼,“你奶奶的有什么事不能明天说吗!”这是王知县的声音。随即一声娇呼:“老爷,您吓着奴家了……”
许梁的声音比王知县的还大:“王贤,你都要罢官了还不出来!”
许梁声音未落,便听得屋内咚的一声,一声惊呼,随即建昌知县王贤一身薄薄的白衣白裤,亦着两只脚,蹬蹬蹬地从厢房内跑出来。
第一百一十二章 此户部非彼户部()
王知县就这么光着两只脚冲到许梁面前,发髻凌乱,指着许梁骂道:“不带你这么玩的,老哥我刚睡下,你就吓我。”
“我真没吓你,老葛从京里回来了,带来的准信。”
“真的?”王知县不信。
“真的。”
“那进来说话。”王知县道,详着当先朝会客厅走去。
“你不换身衣裳?”
王知县闷哼一声,没理会许梁的发问,夜色下就如一道白色的幽灵一般闪进了会客厅。许梁紧随其后进了会客厅。
老家人给许梁泡了壶热茶,又找来件厚实些的外套袍子细心地给王知县披身上,做完这些,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王知县裹紧了套在身上的长袍,探头紧张地问道:“老弟给我句实诚话,谁要罢我的官?”
许梁纠正道:“不是罢你的官,是调你走。”
“去哪?”
“户部任主事。”
“嗨,”王知县笑骂道:“你吓死哥哥我了,我这七品小知县能提到六品户部主事,连升两级,这等事情应该是好事啊。呃,老弟你怎么看上去一点都不替老哥我高兴高兴?”
许梁看了王知县一眼,苦笑道:“你走了,陆县丞就爬到我头上了。有这么尊妖佛在上面,我哪里高兴得起来。”
“陆大人不一直就在你上面么?”王知县神情放松,打趣道。说完似乎想到了什么,点头道:“若是陆澄源主事建昌,往后老弟是不会好过。”随即他又哑然失笑,“不过老弟也勿需担心,上头你不还有个干伯父嘛,只要黄大人还在,没人敢把你怎么样。”
许梁苦笑,所谓现官不如现管,黄维中对自己是不错,终究是隔了一层,大事上面能宏观照应下,却绝不可能面面俱到。就像这次,孙知府随便寻个理由就把自己整得够呛。
会客厅的灯笼忽明忽暗,许梁见王知县似乎仍沉浸在升官的意想中,嘴角带笑,喃喃自语,完全没有设身处地为许梁着想。又坐了会,许梁便起身告辞。
王县知从惊喜的情绪中惊醒,呵呵笑着亲自送许梁出门,见许梁耷拉着脑袋,没精打采,便笑着安慰道:“老弟看开点,倘若日后当真在陆大人手下难做,哥哥我便想法子在京城替你谋个位置,到时咱哥俩又能天天碰面了。”
许梁怔了怔,回头惊奇地道:“大人,你又不在京城任职,咱们怎么在京城见面。”
王知县一愣,吃吃问道:“刚你还说老哥要升任户部主事,难不成你当真是来消遣我的?”
许梁深叹口气,语重心长地道:“大人你别忘了,咱大明朝可不只一个户部。”
“呵,老弟真会开玩笑,咱大明难不成还有两三个户部呵呵……呃,你……你是说?”王县知渐渐明白过来,瞪大眼睛看着许梁。
许梁沉重地点头。
“……”王知县呆了半晌,跳脚大骂:“是哪个王八蛋要陷害老子,许梁,你说!”
深夜里,留守的建昌县衙的衙役忽被王知县一连串大骂,乱骂声惊醒,几个尽职的衙役爬出被窝,打起灯笼要进二堂内院看个究竟,结果在二堂门口被那个王知县的老家人拦住了。
“不必惊慌,大人起夜崴着脚了。”老家人如是说。
大明朝与别的朝代不同,自成祖爷迁都北京城后,朝庭就形成了北京,南京两套中央机构,三司六部,北京城有的机构,南京城里也有一套,只不过没有什么实权而已,别说是小小的六品户部主事了,就算你在南京城里挂职尚书侍郞又如何,观花侍郎,溜鸟尚书,若是没有特别的机缘,但凡放到南京为官的人,仁途也就基本走到终点了。
这也难怪王知县会反应这般激烈。
许梁还是头一回见温和的王知县暴怒发火,一时没走成,反而还得停下来好生安慰王知县。
许梁回到家里已是深夜,夜寒露重,即便穿了厚夹袄也能感到丝丝凉意。绕过那精巧的回廊,便到了自己的卧房门前,屋内柔和的灯光透过纸纱窗,给院中的花花草草映上一道道黄光。
素琴这丫头还没睡呢?许梁心里想着,心中一暖,加快步子推门走了进去。
屋内一名湖水绿衫的女子坐在桌边,右手拄着下巴一顿一磕地打磕睡,却不是冯素琴,而是丫环夏儿。
许梁摇醒她:“夏儿,醒醒。”
小丫环一惊而醒,揉着惺忪的睡眼,轻打着呵欠:“少爷,你回来了,夏儿给您打热水去。”
“算了,都这般晚了,别麻烦了。你去睡吧。”
夏儿听了,心知少爷一向如此,他说不必麻烦那便是真不必麻烦了,当下伸了个懒腰,呵欠连天地朝屋外走去。
许梁重重往床上一倒,柔软的蚕丝被覆盖上身,想着陆澄源即将升任建昌知县,心里头堵得慌。
“少爷……您睡着了?”却是夏儿又返回来了。
“没。还有事?”
“嗯……”夏儿悄生生站在床沿,吞吞吐吐地小声道:“那个……冯小姐原本是要等少爷回来的,只是夏儿见冯小姐脸色极差,时不时还有咳嗽,便将她劝回去早些歇息了。”
许梁翻身而起,惊道:“素琴病了?怎么不早说!”说罢便急急出门朝冯素琴的房间大步走去。
身后夏儿紧跟着,惴惴不安地解释着:“其实冯小姐几天前便有些咳嗽,只是那时少爷您被南康府来的人缠着,她便吩咐婢子们不要告诉你,这两日越发严重了……”
许梁听得心中发紧,待走到冯素琴的卧房前,听得里面传来两声压抑的咳嗽声。许梁更急,推门进去,里面漆黑漆黑的,黑暗里冯素琴的声音听上去虚弱沙哑。
“许大哥……你回来了。”
身后丫环夏儿连忙找到桌上的油灯,用火折子点亮了。昏黄的油灯光里,粉色帐帘下的床头,冯素琴已然坐起靠在床头,一袭米色的睡衣裹着上身,长发依旧垂肩,脸色却变更蜡黄。
许梁心中大恸,上前扶过她:“快别起来了,躺下。”随即又心疼又责备:“怎的病得这么利害?也不告诉我?”
“咳……大哥近来事情多,些许不适,怎好叫你分心。”
“看过大夫了么?”许梁问道,眼见冯素琴两手还露在外面,便细心地拉进被窝里。
冯素琴想给个笑脸,不料牵动着连咳了两声,只得苦笑着解释道:“早先城里的大夫来过,开了些药,白天好多了,不料晚上便又咳起来了。”
听说看过大夫,结果还是这个样子。许梁便骂道:“请的什么大夫哪,看了还不见好!”又吩咐夏儿:“明儿你把建昌城里医术最好的那几个大夫请来,务必替素琴把病治好咯!”
“哎,”夏儿应了声。
眼见佳人病成这样,许梁心情沉重,陪着她又聊了些闲话,又亲手喂着喝了半杯热水,再后来干脆便在冯素琴屋里睡下了,两人挤在一张床上,熄了油灯,又小声地说了一阵贴已话,说着说着,冯素琴便没再接声,想是睡着了。
当夜,许梁怀中的素琴咳醒过好几回,许梁一边轻拍着,一边心疼,一边自责。
素琴病成这样,自己到现在才发觉。想到这几日自己一直忙着应付南康府来的何洪二人,忽视了佳人,对何洪二人的恨意,便又重了几分。
第一百一十三章 陈年积病()
四月中的气温在早晨还是有些凉,许梁推开窗,天色阴云密布,云层裹着湿气,凭白让人心情郁郁。
何况此时许梁本就心情不好。
东门街边早起的小摊小贩,刚开门营业的早点铺子,急匆匆赶着去工场做活的工匠,惊讶地看见建昌主簿许大人府上中门大开,接连六辆马车呼啸而出,四散驰去,车夫的响鞭声响彻了整整一条东门街。
人们不禁猜测,许府准是出什么大事了。久居东门街的人都知道,自许大人搬到这片宅院后,虽说出入排场大些,护卫成群,四抬大轿,除了几个心态不太好的暗骂几句狗官之外,其实许大人给人的印象还是挺和气的,有几次街边的板车摊子挡了道,许大人的轿子还停下来,待摊主收拾好了再徐徐走过。
许府一大清早地闹出么这大动静还是头一回。
许梁打发了府里的人去请建昌城里有名气些的大夫,又吩咐厨房给冯素琴准备些清淡点的吃食,待回到冯素琴房内,一摸佳人两手冰冷,又急吼吼地让夏儿去拿床新棉被过来换上,丫环还没把棉被拿过来,从房内又传出许梁的最新指示,床单也薄了,得垫上垫被。
冯素琴看着许梁大动干戈地为了自己忙前忙后,心中甜蜜。
“多吃些吧?”眼看冯素琴浅浅地喝了两口粥便放下了,许梁不由关切地说道,“吃饱了,病就好得快。”
“浑身没劲,不想吃。”
“那便先不吃吧,躺下歇会。”
“躺着也累,许梁,你和我说会话吧。”
“好。”许梁点头,想了想又道:“那你也得先躺着。”
待冯素琴听话地躺到床上,用棉被舒服地垫好,许梁自己搬了张矮凳子坐在床边上。
“……”
许梁这才发现居然一时没有话题可聊,抓耳挠腮,说点什么好呢?
冯素琴出了许梁的窘态,好笑地道:“要不,说个故事吧。”
“啊,好。”许梁尴尬地道:“我想想啊。”
“那我就说个大闹天宫的故事吧,话说也不知几千几万年前,世间人妖仙三族并存,妖族有个叫牛魔王的首领,为了与仙族的天帝争夺这天下霸主,进行了一场大战,当是时天地变色,日月无光……”
冯素琴听着,虽然许梁说得磕磕巴巴,剧情脱节,前言不搭后语,想着这一生能有个人肯为自己编故事。
其实许梁所讲的,便是后世看过的一部电影,只是时日久远,许多剧情都忘记了,待好不容易说到那只名叫孙悟空的猴子从东海海底取来一根名叫如意金箍棒的时候,有丫环进来禀报,请来的大夫们到了。
许梁暗松了口气,便让请来的大夫给冯素琴会诊。
许梁是不懂这中医医术的,眼见着接到府里来的七名建昌有名的大夫一番望闻问切之后聚在一起嘀嘀咕咕地商讨,一会点头一会为难摇头的样子。
许梁虽然不懂,也看出只怕冯素琴的病有些麻烦。
终于那伙大夫似乎商讨妥当,推举出一名年长的大夫上前来报告会诊结果。
“怎么样?”许梁急切地问道。
那头发花白的老大夫斟酌了一番用语,手抚长须,语气沉重地说道:“回许大人的话,经过咱们几个人的共同诊断,我们一致确认为,冯小姐乃是寒气入体,侵害内腑所致。原本气入体多发于秋冬季节,人体受寒,寒冷、凝滞乃至寒凝经脉,寒气过盛,上制心火,则心痛、心悸、肢厥……”
“哎哓我的老先生哪。”许梁打断道:“你跟我说这些都没用,我也听不懂,您就直说吧,这病该怎么冶,多久能治好?”
“呃,”老大夫愣了愣,面露难色,徐徐道:“大人,原本这寒气入体也不是什么利害的病症,只是冯小姐的情况有所不同,以老夫看,冯小姐这病并非偶尔受寒所致,多半是陈年积荷,当时兴许是小风寒,未能重视,天长日久,日积月累,病症加重,某日病发,便一发不可收拾。”
许梁听得心中发紧,紧张地问道:“依你这么说,素琴这病便没法治了?”
老大夫叹息地摇头,道:“药石之术,能治病,却难治累疾,冯小姐这状况,根治很难,得慢慢调养,原先城东药铺张先生开的方子老夫也看了,确实是对症的良方,大人就依此方抓药,冯小姐悉心调养,保养个三年五年,兴许就痊愈了。”
许梁心都凉了,还得三年五年?不就得个风寒头痛吗,至于说得这般严重!刚要追问,只听那老大夫又嘱咐道:“大人切记,在此期间,冯小姐不能吹凉风,纳凉水,不能淋雨,否则,再染风寒,必定雪上加霜,危及性命!”
许梁不死心,追问道:“难道老先生就没个根治的法子么?我出高价的酬金,多少都行!”
老大夫摇头:“许大人,医者父母心,老夫要能根治,岂有不治之理,实则无能为力啊。”
许梁听了,又转向其他六位大夫,六位大夫都用抱歉地眼光看着他,摇头不已。
夏儿领着几位大夫下去领赏钱,许梁回到冯素琴床前。
“我都听见了。”冯素琴轻声道。
许梁忍着伤心,安慰道:“建昌县必竟是小县,城里大夫医术也有限得紧,明儿我让铁头上九江府,南昌府去请几名名医过来,再看下。”
冯素琴看着他,心只感动,却又轻轻摇头道:“大哥,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想那几位大夫所言非虚,当年家中剧变,父亲入狱,家母带了我一路南逃,风餐露宿,吃不饱,穿不暖,那几年一遇冷天便浑身发凉,冷得打抖,却也没法医治,一直挨到如今,想不到这回会这般严重……”
说着,冯素琴眼神暗淡,眼泪直流,想是回忆起那场家中变故。
许梁叹息,无声地揽过佳人,靠在肩头,用坚定的语气安慰道:“素琴,不必担心,我许梁发誓,就是倾家荡产,定要将你医好。”
冯素琴听了,定定地抬头看着许梁,又将头埋进许梁怀里。
“我信。”她说。
又过了一阵,冯素琴的母亲冯夫人和表妹冯敏儿过来了。许梁便退出来。
回廊里,建昌县捕头燕七在那走来走去,神情焦急。
“老七,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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