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方官员必定大锭的银子作辛苦费,外加好酒好菜侍候着,然而这里是陕西巡抚衙门,连东缉事厂厂督都能不明不白死去的地方,即便从自己进门到现在一个多时辰以来,传旨的公公连口凉水得没得喝,公公也不敢有任何不满的神色。
因为,两排青衣卫正站手按刀柄,虎视眈眈地看着呢,那凌厉的眼神,令公公绝不怀疑自己要是有所不满,便会再也因不到京城去。
公公再一次抹把汗,便见许梁和王启年一前一后从内院里悠悠然走了出来。
公公连忙半躬着身子,脸上堆起真诚的笑容,迎了上去:“奴才见过巡抚大人。”
许梁看见传旨的公公,一脸惊异:“哟,公公怎么还没走?这天色可不早了吧?”
公公一脸尴尬,心里恼怒,脸上却是更加恭敬:“巡抚大人说笑了,方才奴才把圣意传达给了王大人,巡抚大人是怎么个意思,还请告诉奴才,奴才也好回禀皇上。”
许梁仰头想了想,疑惑地问道:“公公想问什么来着?”
“”公公一阵语塞,一脸无奈地朝许梁拱手,讪笑道:“皇上命令陕西巡抚许大人率兵出征,与山西总兵曹文诏一道平乱剿匪,那个巡抚大人打算什么时候出兵?”
公公也算个头脑灵光的人,他不问许梁出不出兵,而是直接问许梁什么时候出兵。潜在地意思便是默认许梁绝对会出兵的。
许梁略微诧意地看了眼前这位公公一眼,然后点点头,轻唔一声,缓缓说道:“这个事嘛本官知道了。”
“呃?”
这算什么回答?公公瞪大眼睛看着许梁,踌躇半晌,期期艾艾地再次拱手问道:“巡抚大人能否,能否说得再具体一些?”
公公心里欲哭无泪:许大人哪,您老是手握重兵,可以不把朝庭和皇上放在眼里,可咱家只是个小小的太监,上头压下来的指示,务必要您老给个准确答复,若是按您老这个回答,咱家回去之后还活不活了?
许梁抬了抬眼皮子,斜了这位公公一眼,道:“难道本官说得不够清楚?”
说着,眼中已经不满之色。
公公吓了一大跳,连话都说不利索了:“不,不是。巡抚大人言简意赅,已经非常清楚了。”
“那你还等什么?”
公公面对许梁阴沉的脸色,顿时感觉小命受到威胁,慌乱地施了一礼,转身便仓惶退出去,跟随公公前来的宫庭侍卫,屁都不敢放一个,灰溜溜地紧随着公公退走。
赶走了传旨的公公,许梁在屋檐下的阴凉处站了半天,王启年安静地陪在一旁,沉吟了一会,王启年还是出声说道:“大人,虽然咱们现在兵强马壮,但远不是与朝庭翻脸的时候,如今圣旨已下,为免激化局势,下官以为,还是想个稳妥的办法才是。”
许梁也不禁感叹:“启年说得不错。虽然咱们梁军占据了赤斤和沙州,那里的几处硝矿和硫矿也已经扩大开采规模,然而距离咱们的需求量还是相差甚远。加上赤斤作为经济特区,建设才刚刚起步,各地商人对于是否在赤斤城设点经营,尚在犹豫之间,这种时候,确实不宜与朝庭搞僵关系。唔,得想个好办法才行。”
传旨太监将许梁的回答带回到了京师,自然免不了被雷霆大怒的崇祯皇帝一顿板子侍候。
皇帝肺都快气炸了,朕要你出兵,你来一句:我知道了!这他娘的算哪门子回答?出不出兵你倒是给个准信哪!
几位内阁大臣,兵部尚书,吏部尚书再一次被召集进了养心殿,诸大臣针对许梁的回应,讨论来讨论去,都感觉许梁这个似是而非的回答很是麻烦。
皇帝要许梁出兵,许梁既不说出兵,也不说不出兵,而是一句我知道了来回应。那到底出不出兵呢?鬼都不知道。
既然许梁的回应模棱两可,那朝庭下一步的应对之法便没办法落实。
崇祯皇帝压着火气再次问诸大臣意见,不出意外,首辅大人再次招来崇祯皇帝恼怒的白眼。
这个时候,内阁大臣温体仁再一次站了出来,向崇祯皇帝献计道:“皇上,许梁这厮实在狡猾至极!他这样似是而非,臣等无能,实在没有妥善的应对法子。不过,微臣突然想起一人来,兴许,此人能有办法。”
“谁?”
皇帝和诸大臣都将目光集中到了温体仁身上。
温体仁沉声道:“武英殿大学士兼蓟辽总督孙承宗!微臣记得,派许江到西安府就任同知一职,也是孙阁老的提议,孙阁老足智多谋,必定有好的办法。”
皇帝听了,缓缓点头,随即又微微皱眉,若说朝中谁能让崇祯皇帝头疼的话,陕西的许梁排第一,那么内阁大臣兼蓟辽总督孙承宗便能排到第二。许梁是拥兵自重,无法无天,朝庭拿他没办法。而孙承宗虽然还谈不上拥兵自重,但此人在辽东威望太高,辽东系的将领个个眼高于顶,认人不认组织,缺了他孙承宗,辽东便会失控。更让崇祯忧心的是:自袁崇焕死后,孙承宗便自我放逐在了辽东,他身为内阁大臣,往往几个月难得往京师里走一回。
即便回到京师,进宫面圣,面对崇祯皇帝时,孙承宗也没有什么好脸色。
一句话,许梁是个刺头,孙承宗也不好摆弄。
崇祯皱眉,温体仁有心为皇帝分忧,这个时候也不敢胡乱插话,毕竟孙承宗威望太高,而且对自己一向不怎么买帐。万一自己这个时候说错话,传到孙承宗耳朵里,孙老头发起火来,温阁老心里也打怵。
温阁老不敢出声,首辅在黯然神伤。次辅徐光启见状,便开始和稀泥:“咳,皇上,陕西巡抚许梁如此回答,虽有敷衍的成份,但他也没有断言就不遵圣旨,坚决不出兵了!倘若此时急于把孙阁老从辽东召回来,咳,以孙阁老的火暴脾气,老臣担心情况恶化。”
皇帝心中也有些犹豫,便问徐阁老:“徐爱卿想说什么?”
徐阁老沉吟着,说道:“以微臣之见,召孙阁老进京的事情不妨先缓一缓,先给陕西巡抚许梁一些时间,观察观察情况再说。”
“唔”皇帝在思考。
温阁老见徐阁老插了一脚,看样子有把自己的提议搅黄的趋势,不由不满地看一眼徐光启,冷笑道:“徐阁老,本官知道徐阁老与许梁那厮有些交情,本官也不反对给许梁一些时间观察观察,但这时间也当有个期限,难道许梁一年不出兵,咱们便要傻傻地观察一年?一年之后,山西还不知道会被民军祸害成什么样子!”
徐阁老听着温体仁冷嘲热讽,早就看温体仁不顺眼了,狠狠地瞪一眼温体仁,朝上方崇祯皇帝拱手,正色道:“皇上明鉴,老臣如此建言完全是出于公心,为了大明的江山社稷。温阁老如此讥讽,着实令老臣寒心。皇上,请为老臣做主!”
皇帝见徐阁老居然说得如此严重,不禁也有些傻眼,忙摆手道:“哎,徐爱卿多虑了,朕是相信徐爱卿的。”然而又斥责温体仁:“温爱卿,徐阁老不仅是内阁次辅,更是朕的恩师。你莫要怀疑徐爱卿了。”
温体仁心神一凛,猛然记想徐光启的另一重身份,天子帝师!便收敛冷笑,朝皇帝拱手应道:“是。老臣遵命。”
皇帝点点头,想了想,又朝徐光启道:“不过,温爱卿说得也并非没有道理。朕可以给许梁时间,但这时间不能太长,嗯,就以十天为限吧,再过十天,若许梁还是没有动静,便传召孙阁老进京!”
皇帝定了调子,其他大臣便再无异议。徐阁老心里暗叹:许梁啊许梁,老夫能为你争取的时间,也就是这十天了!你可要把握住哪!(。)
第六百九十一章 回信()
崇祯皇帝答应给许梁十天时间观察观察,然后大批的锦衣卫,东厂番子便小心翼翼地潜入陕西,密切注意着陕西的动静。
朝庭里的这种事情必竟瞒不住人,两天之后,慈庆宫里的几个女人便知道了。尽管朝庭和陕西的关系有些僵,然而周皇后,张嫣等人对于居住在慈庆宫里的四品夫人,冯素琴却很好。
有时候,连张嫣都不得不佩服冯素琴,冯素琴进宫仅仅花了半个月时间,便极快地缓和了与周皇后的关系。原本周皇后因为崇祯皇帝的关系,对于这位四品夫人是很不感冒的,然而架不住冯素琴的刻意讨好。
这位许府大夫人似乎总能弄来令人惊奇的新鲜物件,送给周皇后,讨皇后欢心。
一次两次,周皇后能拉下脸来,紧接着三四五六次以后,即便是周皇后,也不好一手拿着人家的东西,一边还冷着脸。特别是在许府大夫人冯素琴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两副称作眼镜的东西,送给周皇后和张嫣一人一副之后,周皇上终于对这位许府大夫人另眼相看了。
鲜有人知道,周皇后和张嫣其实是轻度的近视眼,以往周皇后给崇祯皇帝缝制新衣,都是要凑近了油灯下,瞪大了眼睛才能看清楚针眼,而自从戴了冯素琴送的眼镜之后,情况便极大地改观了。
是以,其实宫里冯素琴与两位娘娘的关系,是极为要好的。
这不,周皇后头天晚上从崇祯皇帝那里得到了消息,第二天便上慈庆宫来了,待冯素琴从女子学堂回来之后,周皇后和张嫣便拉着冯素琴到御花园纳凉。
一边欣赏着御花园里茂盛的花草,一边小口小口地品着果脯。周皇后便信口将朝中发生的事情与冯素琴和张嫣说了。
周皇后忧心忡忡地拉住冯素琴的手,道:“妹妹,虽然后宫不干预国事,但是你家许大人在陕西拥兵数万,皇上总是不能放心。如今皇上既然下旨要许大人出兵山西,哀家认为,这倒是个缓和许大人和朝庭关系的极好的机会。许大人可万万不能犯糊涂才是。”
冯素琴自然明白周皇后话里的意思,作为一国皇后,自然是希望许梁这个手握重兵的封疆大吏能够为朝庭所用。然而冯素琴远在京师,虽然与陕西来往的信件里多少知道许梁的心思,但这必竟没有当面得到证实,冯素琴便不好多嘴。
如今周皇后既然开了口,为了维系与周皇后难得的和睦关系,冯素琴想了想,起身朝周皇后福了一礼,道:“皇后娘娘,素琴的爹爹熊庭弼也曾是朝庭大官,自小素琴便得到爹爹教诲,要忠君爱国。倘若素琴在相公身边,自当极力劝说相公遵从朝庭。只是素琴如今远在京师,必竟与陕西相隔甚远,对相公的事情便知之甚少了。”
周皇后见冯素琴起来了,忙又把她拉着坐下了,拍着她的手轻笑道:“妹妹不必如此,外面的事情,我们做女人的,是决定不了什么的。即便他日许梁与朝庭反目,哀家也怪不到妹妹头上。”
张嫣见状,也附合道:“就是,素琴,不管外面闹腾得怎么样,本宫都会护着你这个妹妹的。”
冯素琴听了,一脸感动,看着周皇后,又看着张嫣,深情地道:“素琴能够得到两位娘娘的体谅,真是三生修来的福份。”
周皇后道:“妹妹说得哪里话,皇嫂说得对,咱们三人,该永远做好姐妹才是。”
三人说着贴心话,倒真有些亲姐妹的意思。周皇后说着,想起昨夜崇祯皇帝因为陕西的事情又是忙到深夜,即便上床歇息了,也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周皇后便长叹一声:“可惜皇上不答应妹妹出宫,不然的话,有妹妹在许大人身边劝戒着,陕西的形势断然不会发展成现在这样。”
周皇后说着,花园里的三人一时间便陷入了沉默当中。虽然没有明说,但宫里宫外的人都知道,冯素琴虽然封了四品夫人,却要入慈庆宫陪读,其实便是变相的软禁,为的,正是拿捏住桀骜不驯的陕西巡抚许梁。
周皇后在那里叹气,冯素琴听着便感到不太自在,沉吟着,冯素琴说道:“娘娘,要不我写封信件给相公,督促督促他?”
周皇后顿时眉眼一动,眨眼间热切地道:“妹妹能如此,那自然甚好。”
看着周皇后热切的眼神,冯素琴便顺水推舟,起身道:“事不宜迟,我这就回宫去写。”
周皇后却拉住她,笑道:“何必如此,这里是御花园,离慈庆宫还有些路呢。哀家让那些奴才把笔墨端过来便是。”
说完,周皇后便朝身边的宫女示意,那宫女便一路小跑着出去了。
三人坐着等了片刻,便见方才离去的宫女领着两名太监,把笔墨纸一类的东西都送到亭子里来了。
东西放到冯素琴面前,冯素琴见周皇后没有回避的意思,想着这封信件要送出宫去,尽早是要被周皇后看见的,便索性轻笑道:“两位娘娘,素琴对军国大事可一点都不懂,我写,两位娘娘一道参详参详。”
张嫣失笑:“本宫也不懂啊。”
周皇后却拉了张嫣一把,道:“有道是三个臭皮匠,顶一个诸葛亮。皇嫂,我们三个就一起出出主意吧。”
张嫣冰雪聪明,自然明白张嫣是想知道冯素琴信里到底写了什么,看一眼冯素琴,见她浅笑吟吟的,看不出一丝一毫恼怒的神态,便靠了过来,笑道:“也好。”
于是,周皇后,张嫣和冯素琴三人便挤在一张小石桌上,你一言我一语地开始商量着怎么给许梁写这封信件比较好。
由于周皇后和张嫣在一旁,冯素琴信里,自然是不敢有一个字眼的暖昧,花了近一个时辰,三人才勉强将这封七拼八凑的督促信写完,又从前往后看了一遍,冯素琴见周皇后和张嫣都没有意见了,便折叠好,封装,让宫女送出宫去,至于出宫的途中会不会被宫庭侍卫拦下来检查,倒不是冯素琴关心的事情了。
接着几天,宫里宫都在关注着陕西的动静,锦衣卫和东厂的探子一天几拨地往宫里传递着最新消息。
眼看着距离八天已经过去了,陕西那边似乎太过平静了一些,据锦衣卫回报,陕西巡抚许梁这阵子一直呆在巡抚衙门里面,可谓足不出户。至于陕西各地的镇守军队,也没有调动的迹像。
到了第九天,皇帝坐不住了,把一众亲信大臣召到了养心展商议到深夜,商议的结果,便是在内阁次辅徐光启的坚持下,朝庭再等一天,真到十天之期已过,再召孙承宗进京。
不仅是朝庭里诸大臣紧张兮兮的,后宫里周皇后,张嫣和冯素琴这几天也很紧张地等待着陕西巡抚许梁的回音。
眼看着第十天已经来临,周皇后一大早便来到慈庆宫,见到张嫣和冯素琴的第一眼,便紧张地问道:“皇嫂,妹妹,怎么样?许大人回信了吗?”
张嫣和冯素琴都遗憾地摇头。
周皇后听了,便无力地坐到了椅子上,拄着头,半晌没说话。
张嫣和冯素琴相互看看,知道周皇后心情不好,却也不晓得如何安慰她,便只能小心地陪坐着。
冯素琴注视着周皇后一脸沮丧的样子,心里不禁感叹:别看周皇后柔柔弱弱的样子,可真不愧为一国之母。身为皇后,能够想方设法为崇祯皇帝分忧,从这一点上来说,崇祯皇帝倒真是有福气。不像那个袁贵妃和田贵妃,一天到晚摆着贵妃的架子趾高气扬,除了画妆描眉,骚首弄姿,争风吃醋之外,屁本事没有!
屋里气氛沉闷,冯素琴犹豫了好一会,便期期艾艾地说道:“娘娘,会不会是咱们的信件在路上担搁了,相公他还没有收到?”
周皇后听了,抬起头,凤目一瞪,喝道:“谁这么大的胆子,敢担误妹妹的信件!哀家早就发话了,妹妹的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