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户房主事眼睛余光发觉了陆县丞的赞许之意,大受鼓舞,端起面前的茶杯一口喝干了茶水,吐出片茶叶末,一撸袖口,眼光扫一圈周围端坐着一心只看热闹一言不发的众官吏,意气风发地接着道:“诸位大人都知道,这军器库房历来便是我户房管理的一大块,现在既然巡防营不归户房管,那这军器库也断然没有白白向巡防营提供军器的义务!”
户房主事一说完,除了陆县丞和江典史投来一眼赞赏之色外,其余诸人都如老僧坐禅,眼观鼻,鼻观心,户房主事没等来预想中的喝彩声,抬眼见上方坐着的一县主簿许大人眼色阴沉的吓人,心里头咯噔一声,暗道这下可就将许大人得罪惨了,忐忑不安地看一眼陆县丞,忽想到陆县丞可是正七品县丞,比许梁的正九品主簿品秩可高了整整四级,不安的心又稍稍放下,屁股挨着椅子沿讪笑着坐下。
许梁沉着脸冷冷地看一眼那户房主事,幽幽地说道:“哟,这位是哪冒出来的官儿啊?品秩几何啊?本官瞧着面生得紧哪?”他朝一旁坐着的吏房主事宫德言递了个眼色,接着道:“吏房宫主事可在?”
“卑职在!”宫德言很有眼色地配合着大声应道。
“刚刚那站起来振振有辞的官儿是哪个司职的啊?说得那真叫个精彩哪,有理有据有联想,本官听着还以为是南康府或布政使司派来的专员呢,刚还吓了一大跳,只是仔细一瞅这身官袍,什么补子都没有,绿得发亮,也不像个有正经品级的官啊,怎么官威这么大?”
许梁冷冷的话音一落,周围坐着的众官吏顿时发出一阵窃笑声,户房主事脸色顿时就变成了猪肝色,臊得恨不得找块地缝钻进去。
宫主事忍着笑,心知自己表现的时候到了,当下一整官袍,朗声道:“回禀大人,刚刚发言的乃是新任的户房主事刘元刘大人,咳,刘大人想必是刚进衙门不久,还不太清楚咱们衙门里的规矩,如果冲撞了大人,还请大人看在刘大人年轻不懂事的份上,原谅则个。”
“噢……”许梁长长地噢了声,仿佛才明白过来一样,自语道:“难怪这么不懂规矩呢,原来还是个雏儿!”他朝对面沉着脸的陆县丞呵呵笑道:“陆大人你说这也真奇了怪了,这户房怎么尽出些不懂事的呢,上回出了个刺头钱益钱主事,目无上官,不听招呼,被打发去了辽东修城墙,怎么这次又出了个刘元刘主事呢?”
话音未落,县衙二堂里顿时轰堂大笑,那一县教谕和训导笑得出来了,连垂头打盹的王知县也从“睡梦”中惊醒过来,笑得拍了好几下桌子,户房主事刘元脸上红得就像一捏就成挤出血来一般。
“咳哼,”陆县丞轻咳一声,沉着脸道:“许大人莫要转移话题,刘主事虽然说得鲁莽些,但话糙理不糙,许大人的巡防营若要从军器库里拿军器,依我看也没有白白相送的道理。”
“陆大人觉着该怎么做才妥当?呸!唉,好大一片茶叶末儿!”许梁吐出口茶水,道。
陆县丞脸上顿时闪过一丝愠色,他连吸了好几口气,才道:“巡防营要想从军器库里取军器军备,还是得按价出钱购买。”
许梁听了,冷嗤一声,也不答腔,又问道:“那巡防营在建昌江边选定的建营地的事呢?”
“自然也得按章办事,实地仗量,按市价购地。”陆县丞冷着脸沉声道。
许梁听了,沉着脸不说话。
“许大人若是觉得为难,那我们还可以在具体价钱上再商量商量,毕竟你我同朝为官,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能行个方便还得行方便嘛。”陆县丞见许梁久久不答话,长吐出口胸中的怨气,假假地笑道。
“不必了!”许梁猛地抬头,咬着牙森然说道:“就依陆大人的意思办。不过,许某还有个条件。”
“哦?”陆县丞道:“许大人尽管说。”
许梁冷哼一声,道:“既然今天陆大人都把话说开了,那许某有些打算也就当着大家的面说清楚。陆大人刚刚所说的条件,本官都依你,只是,巡防营不是一两个人,那也是一两百号每天要张口吃饭的嘴,陆大人今天将巡防营粮饷自筹这四个字贯彻得这么彻底,那本官就将丑话说在前头,怎么着建昌一地总得给巡防营一条活路,军器,地皮照价购买,可以!但是,巡防营建成后将要在建昌江口设关卡收来往船只的过船税,以后巡防营巢匪所得战利品也必须归巡防营所有,县衙里面,不得插手!这两点,陆大人同意不同意?”
陆县丞没料到许梁会说出这么两件事情出来,捏着胡须想了好一会,暗道这巡防营剿匪所得,全归巡防营倒也没什么,就是他不说,这县衙里其他人要上前去要,也不一定能要得出来,只是这建昌江头收船税,每天来往建昌江的船只这么多,想必这关卡一设,每月收来的银子必不在少数。
想到这里,陆县丞爽然一笑,大声道:“许大人对本官提的要求答应得这么爽快,那本官也不能叫许大人难做。这样,以后巡防营的巢匪所得尽归巡防营所有,至于这建昌江收过船税嘛,嗯,建昌江毕竟是建昌县属的江河,全部划归巡防营所有,只怕底下的人会不答应,这样吧,我看巡防营过船税照收,以后每月给县里户房缴纳三百两银子的船税抽成,许大人觉得怎么样?”
许梁腮邦子咬得格格响,断然道:“不成,三百两太多了,至多一百两!”
“二百两,不能再少了!”陆县丞摇着头道,就像个奸商一样,死咬着价格不松口。
“陆大人!”许梁一字一顿地狠声说道:“一百两已是我许梁所能答应的极限,大人同意便罢,不同意,那这前面所说的通通作罢,哼,建昌县里不给军器,难道九江道,布政使司便不会给么?你真道我许某全无退路了?”
陆县丞见许梁语气严肃,心知不能逼得太狠,便呵呵笑一声,点头道:“既然如此,那就依许大人了,一百两就一百两吧,户房就吃点亏。”
许梁冷笑一声,对坐在一旁至始至终未发一言的葛乔道:“葛副使,你将刚刚陆大人与本官所达成的意见写成两份合约,给陆大人过目用印。”
葛乔应道:“是。”便有衙役呈上纸笔,葛乔坐在那里提笔就当场写起合约来。
陆县丞愣了愣,道:“许大人这是做什么,今日之事,建昌一县诸位同僚都可作见证,许大人还怕日后变卦不成?”
许梁冷笑一声,道:“有道是空口无凭,立字为据,许某是真怕了!”
一句话噎得陆县丞说不出话来。待葛乔将两份合约写好,许梁看过,放到陆县丞面前,道:“陆大人看看,没什么意见的话就请陆大人印上官印吧。”
陆县丞见许梁这么较真,没办法只得细细地看了一遍合约,半晌才讪笑着朝上首坐着的王知县道:“许大人这合约可不是跟我小小的县丞签的,这要用印,也该用县尊大人的官印啊,县尊,您看?”
王知县将今日二堂的全过程看得清清楚楚,原本他打定主意就是将自己撇到一边,任你们县丞主簿斗法,本县稳坐钓鱼台,想不到临了了这陆县丞将皮球踢到自己脚下,王知县眉头不由得一皱,深深地看一眼陆县丞,缓缓点头道:“来啊,去大堂取本县的官印来。”
待王知县用过印,许梁将一份收进怀里,从二堂里告辞出来,站在县衙过道里,转头肃然对葛乔大声吩咐道:“葛副使,你回去后就立刻着手向库大使和户房办理采买手续,银两要付清楚,哼哼,东西更要看清楚,莫要买回来些锈迹斑斑的废铜烂铁,记住喽,咱们巡防营可是付了大价钱的!”
几位嘻嘻哈哈说笑着从许梁身边走过的官吏听了,唬得纷纷神色一整,满面严肃地加快脚步从旁走过。
第四十九章 过年红包()
县衙西墙边游廊下,建昌县丞陆澄源,建昌典史江渚南并排站着,冷冷地看着许梁和葛乔离去。
陆县丞感叹一声,对江典史道:“今日虽然占了上峰,暂时压过了许主簿一头,却也把王贤得罪了,想来有些得不偿失啊。”
江典史嘿嘿一笑,轻蔑地道:“陆兄多虑了,王贤也就占了个知县的位置,一点担当都没有的主,得罪了也就得罪了吧,他还能将你这佐贰官怎么样?”
陆县丞忧心忡忡道:“毕竟他是一县之主,今日我们越过他直接召集了一县属官,他表面上不说,心里头肯定是不痛快的。唉,现在说什么都晚了,等军器库的银子一到帐,我还得想法子上下打点一番,那些个胥吏,能拉拢的还得拉拢。”
“陆兄太过多虑了,”江典史笑道:“京城里有左督御史大人替您顶着,还用得着费尽心思拉拢那帮子胥吏杂官么?”
陆县丞听了,眉着一皱,见江渚南一副嘻皮笑脸的样子,正色说道:“渚南,你这态度可千万要不得,你记住了,眼中只有上官而容不下下属实乃官场大忌,孤臣可千万做不得。”
江渚南见陆县丞满脸严肃,不由讪讪地收住笑,正色听着,内心里却颇不以为然。
陆县丞是什么人,那是在大明官场里沉浮了十多年的老油子,对江典史的心思哪会看不出来,当下苦口婆心地说道:“渚南,也许现在我说这话你没什么感触,你看着我,我为什么被活活困在督察院十多年?仕途上毫无建树,直到今年靠上左督御史大人这才外放个建昌县丞,呵,这是血泪的教训!”
许梁回到许府里,将诸事安排一番,当下许府众人根据各自领到的任务忙活起来。
又过了三天,许梁在葛乔的陪同下亲自来到建昌江边上那选定的巡防营营地查看。许梁站到高处查看一番,不油满意地点头,暗道这邢中山眼光可真利害,放眼看去,这营地位于建昌江水系和鄱阳湖水系的交界处,三面环水,只有西北面一处陆地通往山角镇方向,地势较周边的沼泽地高出两米多,进可攻,退可守,是个险要的关键所在。
先期由胡小勇在建昌县城周边招募来的十几名士兵已经汇集到营地上,由邢中山和许青带领着,正在清理营地周边的杂草乱石。
“老葛啊,咱们请来的泥水匠什么时候能够到位,得争取在年前将营地建起来啊。”
“大人,属下从建昌各镇招集了近百名工匠,预计明后天就能赶到这里,”葛乔道:“您放心,年前,咱们这营地准能建起来。”他想了想,又道:“只是,有件事情大人你得先知道。”
“什么事?”
“咱们手里的银子不多了,”葛乔叹息一声道:“原本咱们手里是有近三千两银子的,只是买军器,购地皮,买粮草,制军衣,棉被,砖瓦,这一番花费下来,所剩银两已经不多了。”
“嗯,”许梁点点头,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原本他讹自建昌富户的银两有三千多银,看着挺多,但巡防营建营伊始,要花钱的地方实在是太多了,每天看着帐本,就感觉手里的银子如流水一般,哗哗地直往外淌。他眯着眼打量着江中间两艘正往建昌江上游开去的客船,一咧嘴,嘿嘿笑了起来。
“大人何事发笑?”葛乔见状好奇地问道。
许梁抬手一指那江中的两艘船,道:“葛副使,明日安排下去,找几个熟悉水性的士兵,买两三艘快船,从明日开始,对所有进出建昌江的船支收过船税,嗯,无论进出,大船十文,小船五文,统统地收税。”
“是!”葛乔应声道,他小声地问道:“大人,这收过船税是单收货船么?富户的私船,官衙的官船收不收?”
许梁听了一愣,想了想道:“富户的私船便不是船了么?收,怎么能不收?嗯,至于这官船嘛,倘若他们明确打出官船旗号,那便算了,咱们还是小心低调些为好,别一不小心这生意还没开张呢就栽到哪位大官的手里。”
新任捕头燕七刚从虬津镇查案回来,便听得手下报告说主簿大人传唤。当下茶都顾不上喝一口,急匆匆地跑往县衙主簿房,进了门,燕七脸上显出恭敬地笑容,道:“大人,您找我?”
“嗯,”许梁点头,将手中一份文件合上,抬眼对燕七道:“别光站着,坐。”
“诶。”燕七高兴地答应一声,在屋内墙边找了张椅子挨了半边屁股坐了。
“老七啊,您当这建昌县捕头也有半个月了吧?怎么样,事情做得还顺心么?”
“还,还行。”燕七笑着说,他感激地道:“说起来还得感谢大人给老七这个机会,若没有大人的赏识,哪有咱老七的今天。”
“呵,自家兄弟,就不要搞这么客气了。”许梁笑道,“过年了,找个时间,上我府上喝酒去。我把邢老哥他们几个都叫上,年前咱们万安县出来的几个单独聚聚。”
“诶,好咧!”燕七眉开眼笑应道。
“今天把你叫来,是要你去办一件事。”许梁又道。
“请大人吩咐!”燕七嗖地站起身,昂首挺胸目光庄重地道。
“据胡哨官所说,建昌江上游有几个破落户在江心横了几根竹竿子,明目张胆地收取过往船只的过船钱,你带几个弟兄,以妨碍河运的名义将那几个人给我关到牢里去。”许梁正色道,他微眯了眼,冷笑道:“建昌江上,只有一家收船税的,那便是我的巡防营。其他的,哼,都是乱收费!”
建昌江上的船家很快便发觉建昌江上游那几个打竹竿子收过船费的泼皮无赖不见了,隐约听知情人士所说是被建昌县衙新任捕头燕七带人给抓了起来。诸船家无不拍手称快,然而高光的心情并没有持续多久,他们很快又发现从鄱阳湖进建昌江那个水系汇合口处,并排横在江中间停了五艘快船,船与船之前用竹竿相连,所有想要进出建昌江口的船只都得停下来缴纳五文到十文的过船税,才能进出,船家们想要不交,但眼瞧见对方衣甲鲜明,刀枪锋锐,打听之下才知道是新设的巡防营的关卡,心知这才是正规的官家,当下只得乖乖交钱。
许梁听说燕七将乱收过船费的那几个人都收到牢里去了之后,把燕七叫来,很是夸奖了一番。夸着夸着许梁便发现这燕七虽是脸上带笑,但却十分牵强,不由问道:“怎么哭丧着脸?”
燕七嘴唇嗫动几下,想说什么却终是不敢说。
“有话就说,有屁就放,扭扭捏捏地像什么样子!”许梁喝道。
“大人,”燕七受许梁这一激,抬起头气愤地说道:“属下听人说,六房主事和书吏们都都从户房那里领了过年的红包了,属下听说了,也跟着去领,哪知道那户房主事欺人太甚,说什么三班皂吏并没有并没有过年红包。”
“什么红包?”许梁诧意地道:“我怎么没听人说起过?”
“属下已经打控清楚了,陆县丞让户房给每位胥吏发了一两到五两不等的过年红包,嘿嘿,连仓大使,库大命都有红包拿,偏生我们壮,皂,快三班没有!”
许梁站起身,看向窗外,心道这肯定又是那陆澄源的主意,哼,光拉拢一帮子书生胥吏,没有底下人帮衬,靠几个文弱书生能干什么事情,这陆澄源,气量还是小了些啊。
许梁想了想,嘴角挂起一丝笑意,他对燕七说道:“老七啊,你回去跟底下兄弟们说,陆大人不给兄弟们发过年红包,作为上官,本官保证他们每人都能拿到过年的红钱,嗯,你找个时间到街上给我包下一座酒楼,本官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