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梁马上说道:“葛大哥在上,小弟许梁有礼了!”
“哈哈哈。”葛主薄开怀大笑。
过了会,葛主薄说道:“许老弟啊,今日县尊大人又召集我们开会,商讨迎接钦差的事宜,只是商量来商量去,也没拿出个章法来。”他瞟一眼许梁,慢慢说道:“许老弟是布政使衙门直派的官员,必定见多识广,不知许老弟有何高见?”
许梁心里格噔一下,暗道这老家伙总算露出狐狸尾巴了,沉吟一阵,心里飞快地盘算着,这一县主薄原本就是负责一县治安的,原本带兵出城的人应该就是这个葛主薄,怎么最终出去的人却换成了冯道林?不管怎么说,县城被水寇攻破,他这个主薄都难逃干系。那么,他现在来找我,十有**便是要探我的口风,想要把自己撇清。
想到这里,许梁心中稍定,抬眼见葛主薄一脸紧张地看着自己,更是大为放心。脸上摆出一愤愤之色,大声道:“这鄱阳湖的水寇,也太猖狂了,竟然堂而皇之地打进建昌城里来了!真是岂有此理!不过……”
许梁语气一顿。
葛主薄急道:“不过什么?”
许梁抬眼看了眼门外,又上前将典史门大门关上,转过身接着说道:“所谓家丑不可外扬,无论怎么说这件事对我等建昌一县父母官来说,都不是光彩的事情。朝庭查案钦差不日就要到建昌县城了,在此之前,我们可得要想个好办法,好生筹划一番。不然,”他见葛主薄紧张之色更盛,嘴角微微一笑,道:“不然这钦差不知深浅地乱查一气,将事情闹大,对县尊大人,对葛大哥你,可是大大的不利啊。”
葛主薄听得纸扇急收,连声道:“可不是吗,这些日子可愁死老夫了!”
第二十五章 摘清干系()
许梁见葛主薄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暗自一笑,他凑到葛主薄耳边,蛊惑地说道:“其实,要想在这件事情上摘清干系,说难,却也不难。”
葛主薄听得眼前一亮,就如落水的人儿突然抓住了根救命稻草,急问道:“许老弟有办法?快说快说!”
许梁看着他,似笑非笑。
葛主薄老脸一红,尴尬道:“呃,老哥鲁莽了,许老弟还请教教老哥我,老哥我,感激不尽哪。”
许梁神色一整,看着大门方向徐徐说道:“要想从这件事毫发无损地脱身出来,就必须要给钦差,给朝庭一个合情合理的说法。而这个说法,便是建昌城陷之时,县丞和典史都战死了而葛大哥你和县尊却全须全尾地活了下来。”
“不知事发之时,老哥你在何处?”许梁说了一大堆,口干舌燥,喝了口茶水,问道。
“呃,当时,当时老夫,那个家里有些事情要处理……”葛主薄当然不会说自己是因为怕死才死命说服知县王贤,从而让冯道林带兵出城的。
“嗯,”许梁看了眼满口胡扯的葛主薄,接口说道:“我听说葛老哥这两年身子骨一直不太好,听说葛老哥的头痛病一直没好利索,时好时坏。”他斜了眼沉心细听的葛主薄,道:“想必当时葛老哥必定是头痛复发,痛不欲生,不能亲自带兵平寇,这才让典史冯道林带人出去的?”
“呃,是这样么?”葛主薄被许梁绕晕了,吃吃地道。
“可不就是这样么?”许梁真想狠扇这木头老哥一巴掌。
“哦,对对,那天老夫可真是头痛得利害,连眼睛都睁不开。”葛主薄总算反应过来,尴尬地附合道:“别说带兵出城了,就是走路看道都废劲。”
孺子可教也!许梁大为满意。想想又说道:“想必县尊大人当时也是身体微恙……哦不!”许梁想想不妥,如果两个人都生病了,这也就太假了。他对着葛主薄肯定地说道:“县尊大人守土有责,水寇攻城之时,县尊大人身先士卒!谁知道那伙子水寇行事太过卑鄙,居然放冷箭!县尊大人不慎中了水寇的冷箭,身受重伤,那是被县丞大人强行让人从城头上抬下去的,临下城墙的时候,县尊大人还在振臂高呼“誓死保卫建昌城”!唉”许梁说着说着,都快被自己编的故事感动了,眼睛红红的看着葛主薄,哽咽道:“县尊大人如此高风亮节,实乃我辈楷模!”
葛主薄傻眼了,感叹眼前这位才是做官的行家啊。连声咐和道:“正是如此,唉,当时老夫卧病在床,在家里都隐约听到县尊大人在大声疾呼!唉,惭愧啊惭愧。”
两人对视一眼,都有种要吐的感觉。
葛主薄抽个空档,说了句:“嗯,我现在就去向县尊大人表达下老夫对他的崇高敬意。”
许梁忙道:“哎,我也去!”
这下两人进了二堂找到建昌知县王贤,如此这般的一说,王知县虽然懒于政务,但人并不傻,听了二人的计划,欣然同意。
只是听到许梁要自己装着受了箭伤,眉头不由一皱,可怜兮兮地问许梁道:“本县当真要装受伤了么?要不我也装病吧?”
许梁听了大摇其头,劝道:“大人,葛大人是头痛,如果您也跟着病了,只怕瞒不过有钦差。”他知道王贤是怕疼,灵机一动,不由说道:“大人身上可曾有旧伤痕,如果有,那就好说多了。”
葛主薄听了,也期盼地看着王知县。
王知县为难的一撸袖子,露出他满手的细皮嫩肉,指着小手臂上一点小红点为难的说道:“唉,本县全身上下也就这么点伤痕,还是前天不小心让一只大蚊子给叮的。许梁你看这成不?”
许梁和葛乔听了,睁大眼仔细在他手臂上找了找,好不容易在他手关节之找到那个小小的红色圆点,两人失望地苦笑:“大人,您这伤口,似乎,也许,大概小了些吧。”
王知县瞠目道:“难不成我还真得在自己身上扎一箭不成?”
许梁和葛乔忍着笑,点头。
王知县一屁股坐到椅子上,无奈道:“那……好吧。”
许梁想了想,又拱手道:“两位大人,光咱们决定了只怕还不够,还得在民间造势,造成一副既成事实的样子。”
“哦,那该如何造势呢?”葛主薄已经对许梁十分佩服,当下十分配合地问道。
许梁眯了眼微微一笑,自信地说道:“有道是众口铄金,积毁销骨,谎话让人说上一千遍,它便不再是谎话。两位大人,我们可得让参加这次动乱的人都在传说刚刚我们商议的事情,众口一词,即便是钦差来了,他也查不出什么东西出来。”
王知县听了,点点头,“嗯,许老弟说的十分有道理。要想让大多数人都按我们说的去传,自然是没问题,可怕就怕到时会有那么一小撮人会出来咬舌头,坏了我们的事啊。”
“是啊!”葛主薄也点头应和道。
“所以,”许梁恶狠狠地道:“为保万无一失,咱们还得着手第二步,派人盯紧了那几个有可能闹事的刺头,严防死守,决不能让鬼子进村!”
“什么鬼子?”王知县和葛主薄听了,齐声问道。
“啊,”许梁尴尬一笑,道:“下官的意思是决不能让那撮败坏份子在钦差面前说三道四。”
许梁说到这里,忽的心里一动,暗道现在倒是个帮冯素琴的好机会。于是试探着对两位上官说道:“下官这会倒想起一事来。”
眼见两位上官都盯着自己,许梁徐徐说道:“下官听说原建昌典史冯道林殉职后至今未能下葬,这事虽然朝庭有明令,但两位大人想啊,为人子女的,哪个不知道百善孝为先,我们县衙押着冯道林的遗体多日,已是令冯道林的家人敢怒不敢言,届时钦差到来,难保冯家人会冲出来闹事。与其留着这么个大隐患,大人何不下令,现在就发还冯道林给冯家人,到时钦差就是来人,冯家人忙着筹办丧事,必然没时间出来搞事。”
王知县听了,连连点头,很是满意地拍了拍许梁的肩膀,夸道:“许老弟年纪轻轻,思想就是活跃,办法就是多。”他一点头,“不错,我这就派人去传令,把冯道林的棺木还给冯家人。”
葛主薄上前一步,轻声道:“县尊大人,下官觉得为更加稳妥,大人不妨再赐些银两给冯家,一来这冯道林怎么说都与你们同朝为官,二来也显得咱们对冯家遗孀的抚慰之意。”
“哈哈,不错不错。”王知县听了大为满意,他朝门外叫道:“来人!”
从门外闪身出来一名衙差,拱手道:“在!”
“传本县的命令,发还冯道林的棺木。另外,却库房取五十两,哦不,取一百银现银,给冯家人送去。”
“是!”
葛主薄见那衙差出去了,当下又说道:“县尊,下官与那冯道林也算是相识一场,下官想亲自带人将棺木送还冯家。”
王知县心情颇好,一甩手道:“去吧去吧。”
许梁想了想也道:“下官与那冯道林的外甥女也是旧识,下官与葛大人同去。”
当下许梁和葛主薄拱手告别,待走到门边,许梁回头对还在自得的王知县说道:“县尊,关于那个箭伤……”
王知县听了,脸色顿时垮了下来,郁闷地摆手道:“本县知道,你们快去吧!”
许梁和葛乔出了从二堂出来,从库房取了银子便去停尸房,这时听得县衙二堂内传出一声犹如杀猪般的惨叫:“啊……疼死我了,来人哪,快来人,老爷我受伤啦!”
许梁与葛主薄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加快脚步,生怕王知县冲出来找人算帐。
还未进停尸房,老远许梁便闻到一阵恶臭,不由得用长袖捂紧了鼻子。
葛主薄停在外面大口大口地喘气,朝许梁摆手道:“许老弟,老哥实在是受不了这个味了,我就不进去了,就劳烦老弟带人去把那东西带出来吧。”
许梁听了,回头见葛主薄两要薰倒的样子,无奈地应一声,带了四个衙役捂紧了鼻子走了进去。
待走到那尊黑棺木前,臭味更重。许梁也不说话,急示意四个衙役扛起棺木往外就走。
许梁一边走,一边忍,直想早些将这麻烦东西送到冯家。谁知道越是着急就越容易出错,将要走出停尸房时,前头扛棺的一名衙役在门槛上绊了一下,一个趔趄,跌倒在地,带动着整个棺木朝一边落去,砰地一声砸到地面上。
走在前面的许梁听得声响,急转身要上前扶住棺木,不经意地朝棺木上一看,只见那棺盖被震开了一个口子,许梁一眼看去,正好看到里面黑衣上一团白蛆滚动,当下再也忍不住,退到一边吐了个鄱天覆地。
许梁吐到后来嘴里只剩黄水了,恶心感才稍弱了些,这时葛主薄递过来一条湿巾,许梁感激地接来狠擦了把脸,抬眼没见着边上的棺木,不由一愣。
葛主薄道:“别看了,我看你吐得不行,一时半会只怕歇不下来,我就让他们先走了。”
第二十六章 问案()
许梁与葛乔两人来到东门街边的冯家,那四个衙役早已经将棺木交给了冯家人,此刻站在冯家外面大树下纳凉。
冯家遗孀知道县里的主薄和典史大人亲自来了,连忙大开正门迎接两位大人。
冯道林的夫人,冯张氏带了冯道林的小女儿,后面跟着冯素琴和冯母,神情感激地对着葛主薄和许梁福了一礼。
“冯张氏见过二位大人,多谢两位大人,家里略备了茶水,还请两位大人进府歇息。”
葛主薄骇得连连摆手,“冯夫人客气了,本官与典史大人还有要事在身,实在不便久留。”他从怀里掏出包银子亲手交到冯夫人手里,拍着她手背安慰道:“县尊大人感念冯大人的英勇,特批了八十两抚恤银子让本官送来,冯夫人快收下吧。”
许梁听得一愣,看了眼葛主薄,嘴唇动了动,终于什么都没说。
冯夫人含着眼收了银两,对着许梁和葛主薄又是一阵感谢。
许梁跟着葛主薄安慰一番,眼角余光见冯素琴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抬眼对她微一点头,说道:“素……啊冯姑娘,姑娘当好生筹备,将冯大人好生安葬,呃,若有需要许某帮忙之处,还请不必客气,早日告知。”
冯素琴秋目含情,款款上前对许梁福了一礼,“民女多谢典史大人关照。”
许梁忙上前扶起,两手拖起冯素琴,微不可察地在她手心里点了两下,眼见冯素琴脸色瞬间一红,许梁笑道:“冯姑娘不必多礼。”
离开了冯家,一行人走了一段路,葛主薄摸出包银子,给了四个衙差每人一两辛苦钱,待那四个衙差道谢先行离开后,他又数了八两银子递给许梁。
许梁吃了惊,问道“葛大哥这是何意?”
葛主薄哈哈笑着点拍着许梁的手,说道:“许老弟到底刚进官场不久,有些事儿不太清楚。这钱你拿着,放心,绝对不会烫了手。”
许梁亲眼见那四个衙役都拿了银子,心知自己若不拿岂不太过不近人情,况且自己现在正拮据得很,当下也不再客气,接过银两,塞进怀里。
葛主薄看着许梁,颇有些语重心长地说道:“许老弟啊,这为人处世,许多时候要学会变通。就拿咱这大明朝的官儿来说,倘若个个一身正气,两袖清风,每月靠着朝庭发的那几两俸银过日子,这一家老小岂不都得喝西北风去?”
许梁大为触动,感激地对葛主薄说道:“多谢大哥提点,小弟受教了!”
第二天,建昌城里不知从何处传出传言,鄱阳湖水寇攻破建昌城那天,一县主薄头痛病复发,而一县知县身先士卒,奋勇阻挡,不幸中了水寇的暗箭……传言一传十,十传百,渐渐的整个建昌城都知道了。
而就在朝庭派出的查案钦差到达建昌县的前一天,建昌县吏房主事宫德言被派往建昌最远的乡镇考察当地甲首,里长功绩。同时,户房主事钱益被派到出去催收秋粮,几个平时话比较多的衙役也被以各种理由调出建昌县城。而冯家的葬礼,也正在进行,只是不知何时起,冯家外面多了一个卖饮饼的摊子,据东门街的百姓观察,这饮饼摊虽然每日卖的饮饼不多,但那摊主却一直没有换地方。
天启六年九月十二日,阴天。
钦差终于来到建昌县,许梁还是头一回亲自站在迎接明朝钦差的队伍里,眼见甲胄鲜明的钦差护卫踏着整齐的步伐经县城东门一路直走到县衙门口,旌旗招展,仪杖大开,两顶四抬的大轿稳稳地落地,随后,一身青色官袍正六品吏部主事杨所修和正七品的监察御史陆澄源,缓缓走出轿内。
虽然万分不情原,但大形势如此,许梁只得跟着王知县和葛主薄跪地接圣旨。吏部主事杨所修品级最高,又是钦差,王知县没办法,只得让出了县衙二堂,给两位钦差做了钦差行辕,自己搬到了原来县丞的房内办公。
待到下午,两位钦差便召集建昌县父母官谈话。杨主事品级最高,却是满脸笑意,对着一同到来的王贤,葛乔和许梁三人客气地看茶。相比之下监察御史陆澄源却是板着张脸,不苟言笑。
杨主事喝了口茶,笑吟吟地对边上坐着的三位建昌本地官员说道:“客套的话,我就不多说了,此番建昌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圣上很是在意。杨某和陆大人奉旨办差,还望三位多加配合。”
“那是一定的,”王知县代表建昌县官员立马欠着身子表态,“两位上差有什么事尽管吩咐,下官必定全力以赴,给上差把事办得稳稳妥妥的。”
“嗯。”杨主事很满意王知县的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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