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为今之计,也只能寄希望于平凉知府洪承畴的奏章能早些送到皇帝面前了。”王贤叹息着,又完慰冯素琴一阵,告辞离去。
形势越来越不妙,过了两天,连那替许梁送饭的常牢头都不到味源楼来买吃食了。再派人去锦衣卫衙门里打听,那些校尉位连银子都不收了。
许梁自那日被审之后,后面又被提审了两回,佥都御史张年运威逼恐吓,使尽浑身解数,许梁就是不承认与阉党有关系。
碍于锦衣卫的强硬态度,审讯过程中张大人又不能强势用刑。这审讯便陷入死局。张年运眼看皇帝限定的结案日期就要到了,气急败坏之下不顾锦衣卫千户徐长青的强烈反对,还是对许梁用了大刑,五十板子下去,许梁已然被打得昏死过去。
浇醒,再问,许梁还是不承认。
张大人没办法了,总不能当着虎视眈眈的锦衣卫千户的面,将人当场打死吧。万般无奈的张大人便将那口供交到左都御史曹于汴手中,询问他的意见。
曹大人皱着眉将那沾了血星子的口供看完,沉吟着道:“光这上面几条,也够杀他十个来回了,那犯官既死都不承认与阉党有关,怕真是清白的。这事不宜纠缠太久,尽早结案吧。”
不久,冯素琴等人便从锦衣卫那里打听到这个让人绝望的消息。前镇原知县许梁,私练兵马,蓄意谋反,罪证确凿,判斩刑。行刑的日子都定好了,五月初九,端午节后。
整个味源楼都陷入一片哀痛之中。
而在离着味源楼不远的一家客栈内,一间套房里正进行着激烈的争吵。
“三少爷怎么说都是老太爷的孙子,身上流的是许家的血。现在他有难了,你们竟然毫不顾及亲情关系,要将三少爷逐出许家,这是人做的事情么?!”正在斯声咆哮的,是一名年过八旬的拐脚老头,满头银发,怒视着对面的一男一女。却是许梁万安老家的外事管家,铁头的爷爷,铁四爷。
那男的一身织锦长袍。五旬左右,听得铁四爷的咆哮。满脸愧色,默然不语,却是许梁的今世的亲身父亲,许家大爷,许常昆。
女的自然是许常昆的夫人许杨氏。
这三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赶到了北京城中,却不与冯素琴等人会面,反而远远地避开了,躲到这间客栈里面。
许杨氏脸色也有些尴尬。但依旧争辩道:“铁老四,我们这么做也是迫不得已。你也知道,咱们许家在万安也是大户人家,上上下下加起来有上千人。现在梁三儿他自己不争气,考上了举人当了官了不想着好好办差事,偏要去搞那些乱七八糟的名堂。现在好了,惹出事了,要掉脑袋了。哼哼,他倒是死了一了百了,可朝庭不会就这么善罢干休的。我们许家如果不与他尽早划清界限,是会被他连累的。到时候上上下下这么多号人,都得跟着吃官司!”
“那也不能把三少爷逐出家门!”铁四爷高声叫道。边叫边用手杖重重地击打着楼板,将整座房间都敲得一颤一颤的。
“哈哈,”许杨氏仰头大笑,两只三角眼斜斜地瞟着怒发冲冠的铁四爷,叫道:“你倒说得轻巧!是,你铁老四儿子死得早,膝下也就铁头一个孙子,就这一个孙子也跟着梁三儿在外边胡闹,这回怕也是要陪着上刑场的。横竖你孙子也快要没了。便不想想老爷和我的感受!”许杨氏掰着手指头,振振有词地道:“我们与你铁老四不一样啊!老太爷膝下便有三房。我们还只是大房,除了梁三儿。还有许江,许青两个儿子,许茹一个女儿。梁三儿出事,我们也痛心,可我们不能不想着另三个子女啊?若朝庭追查起来,许家因梁三儿遭难,他们三个怎么办?这还只是我们大房一家,还有二房,三房呢?”
“我听说梁三儿这回招惹的罪名可是蓄意谋反的大罪,那是要诛九族的!”许杨氏尖叫着,胸膛急剧地起伏着,呼呼地喘大气。
铁四爷听了,愣愣地看着许杨氏,想要用什么话来反驳她的话,却苦于没想到站得住脚的说辞。烦燥地一摆手,铁四爷转向瞪着许家大爷许常昆,道:“常昆,大夫人妇道人家,见识浅薄,你是什么意思,我要听你说。”
许杨氏听了又要叉起腰来发火,许常昆瞪了她一眼,将她到嘴边的骂声吞了回去。许常昆走到铁四爷面前,扶着铁四爷在椅子上坐了,又亲手给他续了茶水,长叹一声,缓缓说道:“方才贱内所说,虽然不中听,但也不无道理。四叔,我知道你向来疼爱梁三儿,你不同意,我也能理解。可是,我现在是许家的掌事人,要为整个许家考虑。梁三儿这事,全是他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
“可他是你的亲生儿子哪!”铁四爷叫道,气哼哼地又要起身。
许常昆连忙轻轻按住他,语调沉重地道:“刮骨疗毒,壮士断腕!大局,大局为重哪!四叔!”
铁四爷沉默一阵,叹口气,道:“若是老太爷在这里,他定然不会同意你们这样做的。”
许常昆定定地看着铁四爷,声间飘忽,道:“四叔,这件事情,父亲他也是赞同的。”
“什么?”铁四爷身子猛的一颤,震惊地看着许常昆。
许常昆自怀里摸出一张纸,展开放到铁四爷面前。
铁四爷颤抖着双手拿起纸张,凝神看去,只见上面写道:“若事态危急,当以许家基业为重,当断则断。”许老太爷的签字铁四爷是极熟悉的,此时看来,往日龙飞凤舞的签字竟有些狰狞恐怖。
铁四爷怔怔地,手中的纸自指尖滑落,掉到桌上。
许常昆感慨道:“来京城之前,我便与父亲请示过,他便写下了这份字据。我便明白他的意思,梁三儿在许家的去留,便完全取决于他这次事情的大小。梁三儿若是能救,咱们自当倾力营救,可现在是想救都没法救,唉。这也是我们到了京城却没有与梁三儿手下那帮人接触的原因。”
许杨氏自桌上取过字据,见确实是许老太爷的亲笔,不由放下心来,朝铁四爷冷笑道:“怎么样,这回你该没话说了罢。”
她见铁四爷怔怔地没回答,自已暗自得意一阵,忽地想起一事,惊叫道:“啊,坏了,青儿还与那伙人混在一起,可得敢紧把他叫回来。”说罢,许杨氏惶急地朝外走。
许常昆叫住她道:“你不必去了,我已让人通知青儿赶过来了。”
。。。
。。。
第二百零八章 疾风劲草()
事情已是坏得不能再坏了。哀痛过后,冯素琴再次召集许府众人。
令人诧意的是,冯素琴脸上居然看不到一丝哀伤之意,满目坚毅。
她朝屋内众人挨个看去,每人身上都停留一会,将屋内众人看了一圈之后,她缓缓地,却字字带着斩钉截铁的气势,说道:“后天便是端午节了,端午节后,再过四日,我家相公,你们的许大人,便要押到菜市口斩首示众了。”
众人都不说话,看着冯素琴。
“我们该想的办法都想过了,能找上的人也都找遍了,然而相公的命运依然没有改变。”冯素琴道:“我们散尽财产,受尽冷眼,却无能为力。可我不甘心,诸位,你们甘心么?”
“不甘心!”众人齐声说道。
冯素琴点点头,沉声道:“好,朝庭无道,那我们只能靠自己想办法。诸位,我冯素琴要去做一件大事,诸位可愿助我一臂之力?”
众人隐约猜到冯素琴将要去做什么,一时神情各异,陷入沉思。这时铁头带着铁四爷走了进来。
冯素琴是不认得铁四爷的,然而大丫环春儿却是认得的。她吃惊地叫道:“四爷,您怎么来了?”
“春儿,这位是?”冯素琴问道。
“少夫人,这位便是老家的铁四爷,铁管家的爷爷。”春儿道。
冯素琴忙起身迎上去,“素琴见过四爷。”
“少夫人折煞老夫了。”铁四爷打量着冯素琴,连连点头。
冯素琴将铁四爷迎到屋内坐了寒暄一阵,问道:“素琴正与人商议要事,四爷可有要紧事么?若没有,还请先到房间歇意。待素琴忙完了再过去请安。”
铁四爷神情一恸,自怀里掏出一封书信,递到冯素琴桌上。悲愤的道:“原本我不该这时候找上来,只有此事非同小可。才不得不匆忙赶来。”又指着那书信,道:“这是三少爷的父亲,许家的大老爷许常昆托我转交给少夫人的。许家恐被三少爷拖累,已将三少爷逐出许家,这是许常昆的亲笔字据。”
铁四爷这话一说出来,屋内众人人人变色。冯素琴先是诧异,转而愤怒,继而冷笑不已。将书信拆了粗略看了,便放入怀中。
邢中山冷哼一声道:“为了免受牵连,许常昆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可以不要,这样的人家,咱们大人不要也罢。”又瞪着铁四爷道:“这位铁四爷想必也是许家的老人,你老是不是也要与许大人断绝关系?”
铁四爷怒道:“老夫虽是残缺之躯,断不是个贪生怕死的人!老夫今日过来,一是要转交许家的书信,二便是誓与三少爷共生死。”
邢中山赞赏地道:“好,不愧是铁管家的爷爷。”随即在人群中扫了一眼。冷笑着道:“那许家的二少爷许青,如今已不在屋内,想必早被许家的人叫回去了罢?”
铁四爷点头。道:“不错,许家二少爷许青已被许常昆绑了带回万安老家去了。”
邢中山听了,冷笑连连:“好,好得很!”
想不到许青也走了。冯素琴心中暗叹一声,端直了身子,朗声说道:“许家怕被相公连累,见死不救,这样的家世相公早些摆脱也好,省得脸上蒙羞。现在。咱们接着议事。”
“慢着。”青衣卫档头胡成功起身叫道。
“怎么,胡档头还有话要说?”冯素琴问道。
“嘿嘿。”胡成功咧嘴轻笑,将身上的配刀解下。放到桌边,摇头晃脑地道:“少夫人,虽然你还没说接下来要干什么大事,但想必也是掉脑袋的事情。嘿嘿,既然连许大人的亲生父亲都不顾他的死活,那咱老胡也没必要替他白白送了性命。这等大事,咱老胡不做也罢。”
说罢,胡成功略微一拱手,转身大步要走出去。
“想走,没那么容易!”戴莺莺娇喝一声,一个起落跃到胡成功身边,在胡成功尚没反应过来之际,左手一勾,右脚一撩,便将胡成功打趴在地。戴莺莺唰地自腰间拔出刀,喝道:“忘恩负义的东西,本姑娘现在就宰了你!”
“啊,饶命哪!”胡成功吓得冷汗连连,趴在地上哇哇大叫。
刀光如练,眼看便要落到胡成功脖子上。
冯素琴喝道:“莺莺,住手!”
刀刃便停在胡成功的脖子上,微微划出一道刀口,刀口上很快渗出了一丝血迹。胡成功脸上的汗水就像下雨一般,他感受到刀锋的寒意,虽然大叫着,却是一动也不敢动,生怕惹怒了面前这位功功高强的女杀神。
“冯姐姐,这等人还留着干什么,让我一切杀了干净。”戴莺莺道。
邢中山跟着也呸了一口,骂道:“邢某平生最看不起的便是这种背信弃义之徒。少夫人,杀了他。”
其他的人跟着骂,用鄙视的眼光看着如条死狗般趴到地上一动不敢动的胡成功。
冯素琴伸手在空中往下压了压,将屋中的骂声压了下去,她走到胡成功面前,鄙夷地看着胡成功,道:“人各有志,你要出去另谋出路,奔个好前途,我不拦你,也不杀你。只是你身上这身服饰乃是我青衣卫的制服,你得留下。戴姑娘,你放了他吧,杀这种人,当心污了你的手。”
戴莺莺冷哼一声,不情愿地在胡成功身上狠了两脚,收回刀。
胡成功手脚并用的爬了起来,当下也不顾及屋内的众人,手忙脚乱,三两下扒下身上的青衣卫制服,仅留了贴身的内衣,慌不择路地跑了出去。
屋内众人又对着胡成功的背影大骂一阵,燕七还跟到屋外,狠狠地吐了两口唾沫。冯素琴待众人稍静,看一圈众人,沉声问道:“还有谁要走的,不妨现在提出来,素琴绝不拦着。”
众人皆道:“我们誓死追随许大人,赴汤蹈火,再所不辞!”
冯素琴心中稍暖,走到屋中央,缓缓地弯下腰去,对着众人深揖到地,慌得众人连忙还礼,戴莺莺和春儿连忙上前扶起冯素琴。
戴风道:“少夫人,使不得。”
邢中山道:“少夫人,你这是干什么?”
冯素琴起身,眼眶已然湿润了,朝众人感激地道:“今日留在屋中的人,都是相公与我的大恩人。此次行动,倘若事成,许府日后永不负诸位。倘若事不成,诸位的恩情,只有待来世再报答了。”
“少夫人”
眼见冯素琴如此感怀,众人的心里就如一团火在燃烧,暖烘烘的。
许梁对自己的命运一无所知,其实以他如今的状况,即便是知道了,也不能怎样。虽然经过这几日的时候,脸颊上的肿胀已经消下去不少,但后来挨的那结结实实的五十军棍,就差点将许梁的屁股打散了架。
如今虽然不怎么疼了,但结的疤尚未痊愈,一挨着东西便疼痛难忍,这几日许梁连睡觉得是趴着睡的。
趴着睡,自然很难睡着,许梁睡不着便在心里骂那韩王府,骂监察御史史俊生,骂佥都御史张年运,骂那个隐在幕后要置自己于死地的王八蛋!
几日来,这些人也不知道被许梁骂了几千几万遍。每骂一遍,许梁对他们的恨意便加重一分,几千几万遍下来,许梁真是恨不得吃他们的肉,喝他们的血。
这天,常牢头打开许梁的牢门,招手让身后跟着的两名牢卒将进去。许梁惊奇地看着两牢卒将手中的篮子放下,从中拿出几样热气腾腾的菜肴,一大碗白米饭,居然还有一壶小酒。
许梁便趴在床上朝常牢头招手笑道:“哟,常牢头,今儿个是什么日子?居然有加餐?难道是端午节?也不对,昨天听人说端午前是前天。牢头你这是搞哪一出啊?”
由不得许梁不感到惊奇,自那日被提出去受审后,佥都御史张年运便吩附了牢卒们断了许梁预定的上好伙食。常牢头虽然贪财,但也更惜命,没有顶风作案的勇气。
常牢头只是笑,道:“许大人,你我往日无冤,近日无仇,生生死死都不要怪罪到我们头上,今晚兄弟我请你顿好的,你好生享用了,明儿个也好安心上路。”
许梁指着常牢头呵呵直笑:“牢头你也真是的,好端端的要请我吃饭,你知道我嘴巴刚好,就是山珍海味也吃不下去,偏拿这些东西来诱惑我”笑着笑着,许梁的声音渐渐变了,眼里的惊恐如长草一般,他沙哑着声调问道:“这是断头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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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九章 绝笔书信()
常牢头沉默不语,长叹一声,低声道:“你且慢用吧,好了叫我。”说罢,常牢头便走了出去。
许梁挣扎着坐起,走到桌边,看着那摆满小桌的吃食怔怔出神,未几,酸涩的泪水涌上来,模糊了双眼。
想不到啊,想不到,别人玩穿越都是封王拜相,风光无限,轮到自己,冒冒失失地闯荡一年多,竟然在牢里吃上断头饭了!
同样是人,人生际遇相差怎么就这么大?贼老天,你待我不公哪!如此对我,我不服!
许梁心里无声地呐喊,伏倒在桌边失声痛哭。呜呜咽咽地哭了一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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