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自然。”许梁道。
马车在十三名锦衣卫的陪同下,如进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滑出了这栋神秘的院子,又绕到一条少有行人的巷道,七拐八拐地走了一阵,居然一会就绕到了长安城门边,顺利地出了城。
马车上了官道,路上行人稀少。
徐千户打开车门,朝车内叫道:“许大人,徐某敬你是条汉子,这样罢,这上京的路途遥远,你别起歪心眼,咱也不寻称你,一路你规矩,咱们也轻松,如何?”
“如此甚好。”许梁笑道,将绑了铁链的双手伸出车外,朝徐千户示意。
徐千户微一偏头,便有一名校尉上前将铁链自许梁身上解了下来。许梁揉搓着压出链印子的手臂,坐回马车内,又说道:“锦衣卫刑侦天下仕民,文武百官,被锦衣卫盯上的人,便是逃到天涯海角,也不得安生。许某晓得锦衣卫的利害,自然不敢自讨苦吃。徐大哥和诸位弟兄尽管放心好了。”
徐千户听得,诧意了一会,便又走开了。
约摸走了十多里地,队伍路过官道上的一处茶水摊子,便停下来歇脚。几个校尉找了桌子坐了,吩咐伙计上凉茶。许梁自马车上跳下来,朝马车边上负责看押他的校尉道:“校尉,咱也去喝口水去。”
校尉拿眼光去瞟徐千户,见徐千户没有明着反对,便笑嘻嘻地跟着进茶棚内找地方喝茶。
许梁自顾自地在徐千户一桌坐了,吆喝着叫伙计添茶水。
正喝了两口,便听得有人啧啧地怪叫:“哟哟哟,这谁啊?这不是镇原知县老爷许梁吗?”
许梁抬头看去,就见韩王府的侍卫统领赵永远带了两名手下走了过来。赵统领围着许梁轻了个圈,大惊小怪地叫道:“许大人这是怎么了?怎的这么一副潦倒模样?哟,徐千户也在啊!”
赵永远是韩王府的侍卫统领,自然是认得锦衣卫长安所的千户官的。连忙向徐千户问好。又对许梁冷嘲热讽,“原来许大人这是要进京哪?还劳烦徐千户亲自护送?看来摊的事儿还挺大?呵呵呵,年前许大人在镇原城力战流贼上天龙,那是何等的英雄气概,想不到今天居然沦为任人摆布的阶下囚,当真是让人惋惜哪。”
呸!许梁猛地吐出口茶水,盯着那装茶的碗摇头道:“我说这路边小摊的茶水怎的这样难喝呢,原来是边上有只疯狗在呱噪。”
“你?”赵统领脸色涨红,指着许梁狠声叫道:“好你个许梁,死到临头了还这般猖狂!”
许梁顿时就明白过来,看着赵永远道:“我说这打哪飞来的横祸呢?敢情是你们韩王府搞的鬼啊?”
赵统领冷哼一声,嘿嘿冷笑道:“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许梁你也不去打听打听,咱们韩王府在陕西封王建府百余年,得罪了韩王府的人,哪个能有好下场?”
“哎呀,我好害怕哟。”许梁拍着胸口,一脸害怕之色,讥笑道:“韩王府如此威风,怕是连地方官府也不放在眼里罢?”
“那是自然。”赵统领得意洋洋,扬着大拇指,“不说咱们韩王爷,就算是咱们世子,在西北地面上,敢个官儿敢不给三分面子?”
许梁没搭他的话,却对徐千户笑道:“徐大人,看来韩王府当真了不得,连个看家护院的头儿也敢在您老面前放肆。”
徐千户沉下脸色,捏着茶碗,冷哼道:“赵永远,本千户在这,容不得你放肆!”
赵统领心中一跳,这才想起边上还有这位杀神在,连忙陪笑脸,谄笑道:“徐大人恕罪,下官口无遮拦,无意冒犯千户大人。那个下官特意候在这里,要与这位镇原县的芝麻官转告几句话。”
徐千户道:“许梁乃是朝庭重犯,等闲之人不得靠近。”
赵统领尴尬地补充道:“这是韩王世子特意安排的,下官也是奉命行事,还请千户大人行个方便。”
听说是韩世子的交待,徐千户便不能不给这个面子,低头喝茶,算是默许了。
赵统领便将许梁引到一边,阴恻恻地道:“许大人,你一再破坏世子的好事,先是拆了韩王别院,贪墨了韩王爷密室中的财产,后来居然又抢了世子中意的夫人,哼哼,当真是活得不耐烦了!如今你要被押往京城受审,世子对你十分挂念,怕你到了京城挨不过三法司的酷刑,让本统领转赠个东西给你。”说着将一只拇指粗的小瓷瓶递给许梁,“这是世子特意为大人选的**,只要喝上一滴,立马见效,神仙也难救。”
许梁瞟了眼那小瓶,冷然道:“韩世子怕是要白费心机了,这药还是留给世子自己享用吧,许某好端端的进京,便能好端端的回来。”说罢,许梁转身就要走。
赵统领拦住道:“许大人话别说得太满。虽说当世知名的刑具基本上都在厂卫的诏狱中,但我听说三法司的刑具也差不了多少,许大人还是先拿着,万一挨不过了也好自己做个了断,总好过生生受苦不是?”说罢,赵统领将药瓶塞进许梁怀中,快意无比地大笑三声,带了手下扬长而去。
有了赵统领这断小插曲,许梁总算大概弄清了这次灾祸的来源:韩王府!
队伍再次前进。这天走了山西平阳府境内,经过一个小镇,原本好好的行人忽然跑动了起来,恰此时马车正行走在一条临河的小道上,一边是沿河而建的成片房屋,一边是清澈的河水,道路原本就不够宽,勉强能容两辆马车并排通过,徐千户等几名锦衣校尉又都骑了高头大马,十几匹马在陕窄的临河小道上呈一字型排开,经跑动的人群一阵冲击,校尉们与马车的距离无形中又拉大了些。
行人骚动的时候,徐千户便招呼众校尉下马,朝中间的马车处靠拢。
恰这时跑动的人也越来越多,各色打扮的都有,跑在前边的是年轻壮年,然后是妇女小孩子,再后面结果夹杂了几名老人家。
徐千户拦下一人问道:“出什么事情了?”
那人答道:“前面刘员外府上又开始发放米面了!”
那人答完,撇下徐千户朝前方撤丫子开跑。徐千户见状,再看道路虽然略为拥挤,但倒也能过人,便放下心来,护着马车急急地朝前走。
忽然,猛听得后方一人高喊:“米面快放完了,大家快跑啊,去晚了就没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随着那一声喊,原本紧跟着马车的人急切地越过马车朝前赶,陆续飞奔过去十几个人后,猛然间后方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响,徐千户回头看去,但见足有上百号人正不管不顾地朝前冲来,这一大拨人跑动起来,就如突然卷到的洪流,夹带着路边原本没打算跑的百姓也不由自主地跑着往前方跑。
随着与马车距离的缩短,被夹带进来的百姓也就越多,渐渐汇成了一股气势汹涌的人流,朝马车劈头盖脸地卷过来。人流中不断有人大喊:“快跑啊!”
护在马车后面的锦衣校尉已发现了危险,拦在马车后大喊道:“锦衣卫办差,不得靠近!让开!快让开!啊”
混乱中校尉也没看清楚,头上就挨了一砖头,顿时血流如注,再想喝止却早被人流挤到河里去了。
徐千户这时已明白形势不对,抽刀在手,大喊一声,与几名锦衣卫校尉逆着人流朝马车奔来。
然而此时人流早已漫过马车,朝前冲来,混乱中那人流中的马车就如大海中的一叶扁舟,摇摆不定,随时有倾覆的危险,而护在马车周围的锦衣校尉,早已辨不清到了何处。徐千户见身边的几名锦衣校尉也卷入了人流之中,艰难地想要向徐千户靠拢,而自己与马车的距离,正在慢慢扩大。
那马车,那马车居然有朝后方移动的趋势!
徐千户怒喝一声,猛提一口气,身形如雁,居然凭空跃起,脚尖在奔跑的人头上一点,朝前跃进丈余,再一点,又跃进丈余,眼看再点几点,便能跳到马车顶上。
就在此时,异状突起,那卷在人流中隐隐有后移之势的马车不知何故竟然被挤到了路边,掀翻进了小河里,咚地一声闷响,带起三尺高的水花,七八名跑在小道最边上的百姓随着那马车一齐跌落水中,又在河中扑腾扑腾地拍打水花,想要爬上岸来。
徐千户暴喝一声,脚尖连点,如腾空的大雁般,三个起落前就落到了马车翻落处,一手扶着河边的柳树杆,眼睛死死地盯着那漂在河中,车顶一沉一浮的马车。
马车内一时没了动静。
第一百九十八章 初到京城()
随后不久,随行的其他锦衣校尉也赶到了。众校尉见了河中的马车,有人惊叫道:“这许大人该不会是淹死在河里了吧?”
锦衣卫千户徐长青瞪眼骂道:“捞起来看看不就知道了?!你们几个还不下去救人!”
众校尉慌忙跳下河中去,五六个人合力将那马车扶住,两名校尉沉下身子,将车门打开,随即岸上的人便见许梁一头湿透的长发盖住了面庞,自水中探了出来,刚一出水面,许梁便不住地咳嗽,又吐出好几口黄水,抹了把脸,将散乱的头发拨开,嘴里大叫道:“妈的,可呛死老子了。”
校尉们见许梁没出什么大事,都轻松下来,扶着许梁上了岸。
徐长青狐疑地盯着许梁,意有所指地道“方才这般混乱,难得许大人居然还能老实地呆在马车里。”
许梁两手甩着头发,将水珠甩干,闻言笑道:“我说过了,落在锦衣卫手里,再怎么折腾也是自讨苦吃。许某别的本事没有,就是特别看得清形势,特识时务。”
徐长青点头,“那就好。”
众人再打量这条临河的小道,转眼间这道上便恢复了冷清,那群乱哄哄地跑着去抢米面的人早已不知跑到了何处,马车依旧沉在河中,而锦衣卫们的坐骑也在刚才的动乱中受惊跑走了,偌长的一条小道,从头看到尾,竟然就只剩下锦衣卫和许梁这十几个人。
徐长青又冷笑道:“这些人未免跑得太急了吧?一会路过那捞什子的刘员外府,可得好生看看他是如何放粮的。”
十几人在路边又找回了三四匹马,一行人连马车也不要了,步行上路。出了小镇,果真见着一座宅院,门匾上书着“刘府”字样。四名锦衣卫样尉上前拍门,却不见人应答,四人心中火起,拔出绣春刀,在门栓上鼓捣几下,将大门打开了。四名校尉冲进去查看一番,才知道这刘府早已是人去楼空。
徐千户看向许梁的眼光隐隐地便有些不善。
次日,锦衣卫联络上当地官府,配齐了马匹,马车,便接着上路。队伍走出平阳府境的时候,徐长青猛地叫停了队伍,转身朝身后看去,便见一队约摸四十骑的青衣劲装汉子,青衣胸前绣着云纹飞鹰图案,肩搭青披风,腰挂佩刀,不远不近地跟在后边,为首的一人四方脸,大浓眉,下巴上一大把胡须,脸色微黑,冷静地扬起左手,喝住了队伍,遥遥地与徐长户相对而望。
十几名锦衣卫校尉呼啦啦围在徐千户身边,刀出鞘,劲驽平端,狠厉地盯着这队人马。
“朋友,自平阳出城后你们便阴魂不散地跟了咱们一路,”徐千户眯着眼睛打量着这名相貌毫不出众的方脸汉子,说道:“奉劝你们一句,别再跟了,否则,会死得很惨的。”
方脸汉子咧咧嘴,伸手在下巴上一抹,将那粘在上面的胡须抹掉,朝徐千户拱手道:“久闻锦衣卫的威名,今日一见,果然非同一般。在下乃是镇原知县许梁府上的管家,镇原城里的人都叫我铁管家。”
“原来是许大人的人。”徐千户呵呵直笑,“难得铁管家忠心为主。只是许大人此番由我等押送进京,铁管家若想要半道劫人,徐某劝你还是不要尝试的好。本官认得你铁管家,我锦衣卫手上的劲驽可不认得。”
铁头指着那一排正对着自己的劲驽,嘿嘿直笑:“徐千户说得是。不过徐大人大可放心,铁某可没有从锦衣卫手里抢人的想法。我也只是担心我家少爷这一路上被歹人算计,这才一路跟着,万一出事也好有个照应。至于徐大人所倚仗的劲驽嘛,说起来真是不好意思,这玩艺儿咱也有。”
铁头话刚说完,便见身后的四十多名青衣汉子齐唰唰地抬起右手,朝徐千户等人端平了,每人右手上端着的,正是与锦衣卫手中的劲驽相似的手驽,驽弦上幽幽地寒光映得诸锦衣卫心中也跟着一寒。
徐千户见状心中急跳,瞪目结舌地看着铁头。其余锦衣卫也很紧张,显然对方也是有备而来,那端在手上的手驽即便性能上比不上锦衣卫的特意配备的劲驽,但两伙人这么近的距离,一轮齐射过来,自己等人哪还有命在?锦衣校尉们便看向徐千户,紧张地等他拿主意。
铁头稳稳地坐在马匹上,弯起嘴角也在等徐千户的反应。
“哎呀呀,你们这是做什么?”许梁跳下马车,走上前来,一手压下了身边锦衣卫校尉的手驽,摊着手苦口婆心地劝道:“两边都是自己人,搞成这样剑拔驽张的做什么!”又指着铁头等人叫道:“快把东西收起来,别吓着徐大人。”
又对徐千户抱拳道:“徐大人,许某治家无方,那铁管家乃是跟随许某一块长大的儿时玩伴,对许某感情甚深,担心许某路上出乱子,这才私做主张,要一路护送许某进京。不过徐大人放心,没有我的指令,他们不敢乱来的。”
徐千户听得冷哼一声,暗道,难不成有了你的指令,他们就敢明目张胆地与锦衣卫对着干了?徐千户此时也知道形势不在自己的掌握之中,勉强笑道:“原来真是许大人府上的人手,这般忠心的属下也不多见了。许大人对我锦衣卫不放心,着人护送倒也可以,但绝不能靠近百米以内。”
许梁连忙点头谄笑道:“那是自然。瞧徐大哥你这话说得,不是寒碜我吗?我对锦衣卫那是绝对信任的。可是我信不过那些想要陷害我的人。自镇原到京城这一路山高水长,路途遥远,难保那些人不会出什么幺蛾子,半道上来谋人性命。许某正值壮年,若是因此英年早逝岂不冤枉?嘿嘿,这些人跟着,只是担心许某的安危,对锦衣卫可绝不敢有什么不敬之意。”
“但愿如此。”徐千户冷哼道,摆手让人收了劲驽,着四名锦衣卫校尉在队伍后头监视着铁头那一队人,招呼许梁上了马车,队伍继续上路。
此后一路上,徐千户带着的锦衣卫在前,铁头带着的青衣卫在后,就这么相隔百来步,不远不近地缀在马车后边,锦衣卫赶路,青衣卫也赶路,锦衣卫停下来歇脚,青衣卫也停下来歇脚,锦衣卫投宿住店,青衣卫也找店住下
徐千户见身后总有这么一拨人像狗皮膏药一般贴在身后,打又不能打,甩又甩不掉,心里郁闷不已。
许梁见徐千户这几日脾气越来越差,知道症结所在,在又一次投宿住店之后,求了一名相熟的锦衣卫校尉给铁头带了口信,当晚铁头便带人来到客栈里,笑嘻嘻地给每位锦衣卫校尉手里塞了一千两银子,又给徐千户房里送去了五千两银票,再从徐千户房里出来的时候,徐千户便脸带笑容,居然站在二楼过道护栏边,目送铁头下楼。
大明朝的官儿俸禄都低得离谱,锦衣卫因为地位特殊,待遇相比之下要好一些,但也好不了多少,以徐长青锦衣卫正五品千户官为例,月俸约为十六石,换算成银子也就三两多一点,四两不到。许梁一下子送去了五千两,那差不多想当于徐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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