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得黄子仁嘿嘿直笑,头趴在桌沿上,眯着脸瞧向龙千户,醉眼迷离地摆手道:“龙千户太,太客气了,这,这八字还没,没一撇的事,就不必说了”话未说完,就见黄子仁头一偏,竟是趴在桌沿上睡着了。
众人见许梁脸色铁青,很是难看。龙千户见状很惊讶,道:“呀,许大人脸色怎的这么难看?莫不是喝多了?”
许梁抬眼盯着龙千户,冷然问道:“方才千户大人说与子仁在叶指挥手下做事,这话是什么意思?”
龙千户满脸惊愕,问道:“怎么许大人还不知道么?黄巡检不日便要高升安东中卫千户官了。这你没听说?”
许梁摇头,道:“本官未曾听说。这是怎么回事,还请千户大人说道说道。”
龙千户见状,两手对拍一掌,恍然大悟又懊悔不已地道:“唉呀,看我这快嘴!这事指挥使司衙门还未批复,我怎么就给说出来了!”又朝许梁和邢中山等人连连抱拳拱手,连声说道:“抱歉抱歉,我也是道听途说,具体情况,也不甚清楚,哈,来,来,我敬许大人一杯,权当赔罪了!”
许梁端起杯子,与龙千户碰了碰,凑到嘴边轻抿一口,心里冷笑连连,什么道听途说,骗鬼去吧。今日这龙峰遮遮掩掩地说出这么件事情来,定是上面已要有了结果,甚至于今日龙千户巴巴地赶到镇原来喝黄子仁的喜酒,本身都带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只是龙千户话头到此为止,后面任凭许梁和邢中山等人怎么套话头,他都在装傻充愣,顾左右而言他,竟是一句都不再提起。许梁无奈,见黄子仁趴在桌上像没事人般睡得正香,嘴角口水流了一大块,摇摇头,叫过黄府新来的管家,让他安排下人将黄子仁扶进新房里去。
出了这等事情,酒席再吃下去也就没什么意思。许梁告了个罪,先行离席出来,沿着黄府大院内的碎石小道边走边打量着黄子仁花了一万两买下的府邸。只见院内房舍整齐,院中亭台楼阁,花草树木,池塘假山,应有尽有,从布局看,这规模气派,与自己的许府已是不相上下。
许梁走了一段,思绪又回到龙千户所说黄子仁要升迁的事情上来。从龙峰的话语和黄子仁的反应来看,这事十有**是板上钉钉的了。看情形黄子仁也早就知情,只是为何他一直没有对自己说起呢?许梁猛然记起前几日率梁军解围泾州城,大胜之后向平凉报功,当时是自己一人去见了平凉知府洪承畴,而黄子仁在进知府衙门前就被安东中卫指挥使叶延庆使人带走了的。如此说来,多半是在那时,黄子仁便知道了升迁的事情。
许梁又想起当日站在平凉知府洪承畴书房外的两排全神戒备的刀斧手,心底隐约觉得这黄子仁凭白无故获得升迁有些不妥。
“啊,原本许大人在这里散步!”一声苍老的呼声在许梁身侧十步开外响起。许梁猛地回头看去,见泾州富绅梁隐之和那名随他同来的锦衣青年在十步开外正微笑着向自己打招呼。
许梁拱手道:“自泾州一别,梁员外别来无恙啊。”
梁隐先道:“当日大人在泾州城一战,老夫对大人十分仰慕,前日听闻黄大人成亲大喜,今日冒昧来贺,希望许大人和黄大人千万不要见怪。”
“哪里,哪里。梁员外言重了。”许梁见这梁员外年事颇高,胡子眉毛一大把,眼神却明亮异常,透露着精明之色,便一边客套着,一边猜测着这梁隐先的来意。
梁隐先自知向黄子仁贺喜只是个幌子,再在这件事上纠缠不清就没意思,笑呵呵地朝身边一脸谦恭之色站着的锦衣青年道:“子期,这位便是当日率军解围咱们泾州城的许梁许大人。”又对许梁拱手道:“许大人,这位是犬子。”
梁隐先的儿子梁子期便朝许梁施礼说道:“梁子期拜见许大人。”
许梁打量着这锦衣青年,见他神情与梁隐先颇有几分相似,想起这青年人自进黄府后,便安静地陪着梁老员外就座,吃酒,话不多,谦恭有礼,颇有涵养。心中好感大增,便赞道:“梁兄弟相貌堂堂,一表人才,将来在朝**定有一番大作为。”
梁子期听得,脸上虽还带着笑,神情却显然一暗。梁员外神情也有些不自然,忙岔开话题道:“咳咳,许大人过奖了。听闻许大人府上最近购置了好几家店面,想必府上也有人要开店做生意?”
许梁对这梁家父子的神色看在眼里,寻思着自己刚刚的话头并没有什么过份的地方,一时没想明白这两人为什么对朝庭做官一事讳莫如深。听得梁员外说起许府在镇原城里开店的事情,许梁心中暗惊,青衣卫将原有楼记的店面产业大举查封也就是两天前的事情,镇原城内的大部分人都不甚清楚,想不到这消息居然能传到远在泾州的梁隐先耳朵里。
许梁语气不由谨慎了几分,盯着梁员外不冷不热地说道:“梁员外说笑了,想我大明朝庭早有明令,在朝官员,不得经商谋利。许某身为正七品的镇原知县,怎能知法犯法?”
这真是睁着眼说瞎话了。梁隐先打听得清清楚楚,前两日镇原城里闹得鸡飞狗跳,一夜之间,楼家堡在镇原城周边的生意产业被人连根拔起,虽然到目前还没有人正式承认,但明眼人都知道,眼下镇原城里有这等手段和能力的,除了掌握着一支秘密军队和镇原县衙大权的许梁外,谁还有这么大的能耐?
但这话要说破可就没意思了。泾州梁家虽然世代居于平凉府,但几代下来,梁家的势力和影响力已是一年不如一年,特别是自梁隐先这一代到其子梁子期,男丁稀少,单脉相传。而且由于祖上传来的训示,梁家子孙世世代代,不得入朝为官,是以虽然几百年来,梁家财大气粗,却一直恪守祖训,即便族中子弟才华横溢,也只能在田园,商贾中发挥才智,不得当官。
眼下梁家势微,西北动乱,作为当代梁家家主便少不得要为梁家的子孙做打算。梁隐先一贯最擅长审时度势,他从许梁上任镇原知县以来的一贯作法中揣测出许梁这人极有手段,将来定非池中之物,迟早要飞黄腾达,特别在许梁带兵解围泾州后,梁隐先就更加肯定了这一点。自那日许梁离开泾州后,梁隐先便千方百计地寻找着与许梁再次加深印像的机会。
为此,梁隐先不惜调动族中势力,在镇原城内开了两家店面,目的就是为了多打听些许梁的情况。当他听说许梁派人查封了楼记的店面,看样子像是想自己开门做生意之后,梁隐先如获至宝,喜出望外,借着黄子仁成亲的机会,巴巴地便亲自赶到镇原来。
梁隐先见许梁说得一脸义正严辞,内心好笑,表面却十分认真,他道:“老夫对许大人的为人品性自然是深信不疑的。许大人身为朝庭命官,自然要极力维护朝庭的纲常法度。只是老夫虽不在朝为官,却也知道似许大人这般地方官员,既要官做得体面,又要维持该有的吃穿用度,这每月的开销想必不小。咳咳,老夫前几年曾到京城访友,我见那京城里的大人们也如许大人这般恪守法度,然而这些大人们的族中子弟,却也有不少开店经商,这些情况想必圣上都清楚,却也未加阻止。这个,老夫听说大人府上的人买下了不少门面,想必也是大人的族中子弟想要那个自食其力,不愿拖累了大人。”
许梁听得这老员外在那自圆其说,将一番鬼话说得冠冕堂皇,不由好笑,也不解释,顺着梁员外的话意连连点头道:“梁员外说得不错。本官此次来镇原为官,家中确实跟随着一位哥哥,他也曾跟本官说过要在城里开几间粮面布匹之类的铺子。”
“啊,这便是了。”梁隐先哈哈一笑,笑得像极了只千年老狐狸,他指着陪笑的梁子期道:“不怕许大人您笑话,梁家在泾州乃至整个平凉府,都算得上是个大户人家,名下田亩地产颇多。每天收获的粮油棉麻也有不少,大人家中的这位咳,哥哥若是恰巧想做粮油棉布生意,我梁家倒能帮得上大忙。这些事情向来都是由子期处理,日后许大人若是用得着,尽可找子期联系,梁家定然给许大人,哦不,是许大人家的这位兄弟开出最实惠的价钱。”
梁子期听得老父亲说得这般直白,讨好的意思太过明显,俊脸微微一红,尴尬地朝许梁拱手称是。
至此,许梁终于弄明白了这位梁员外的来意,心中又惊又喜。许府在镇原城里开张的两家粮店都是从平凉府乃至外省进货,路途远,运输成本高,一直就在为找不到平凉府境内的本地粮商苦恼,想不到这梁隐先居然巴巴地跑来要与许府做生意,而且听梁隐先这说话的神情语气,似乎生怕自己不答应与他合作一般。
其中的缘由许梁一时没想透,但梁家能送上门来自然不算坏事。许梁笑得无比真诚,握着梁员外的两只枯瘦如柴的手,轻摇着说道:“若能与泾州梁家做上生意,那定是只赚不赔了,本官就先替家中那哥哥答应下来,日后再与梁员外和子期兄详谈。”
“那老夫和犬子就恭候佳音,哈哈。”梁员外也笑得十分畅快,再与许梁扯了几句闲话,心中今日的目的已达到,便乐呵呵地拱手告辞。
第一百七十三章 奔前程()
黄子仁婚礼上的插曲在当时并没有引起很大的反响,但后遗症还是有的。崇祯元年纪年开始的第一天,梁军中就有关于黄子仁要升迁的流言蜚语。其实婚礼当天真正听黄子仁和龙峰两人对话的人并不多,也就坐在主桌上七八个人,但那日许梁曾亲自向他们交待,事情真相未查清楚之前切莫声张,外传。
想不到第二天传言就在梁军中有了极大的市场。
崇祯元年正月初四的时候,平凉开始飘起鸭绒般的小雪。邢中山,胡小勇,许青,罗百贯等人在许府里吃过酒席,几人又说起这事。
“奇怪了,”邢中山道:“当日我们几个都得了大人的吩咐,嘴管得甚严,绝对没有向外人透露只言片语,底下的士兵怎么会这么快便知道这种事情?”
众将听了,你看我,我看你,均是摇头。罗百贯嘿嘿笑道:“你没说,我也没说,咱们在坐的都没说,那传出去的自然是另有其人。我看镇原县衙里那几个官与咱们大人可不是一路人。”
当日主桌上镇原县衙的县丞黄道周,典史贺诚是在座的。罗百贯的意思大家伙都听得明白,自然是说黄贺二人泄露的消息。
众将听得,不由点头。
“不会是黄县丞和贺典史。”这时,许梁沉着脸肯定地说道,“贺诚这人生性耿直,黄道周虽说有时候有些迂腐,但也是个言出必行的人物,不会是他们说出去的。”
众将听许梁这么说,一时都沉默了。许青烦燥地叫道:“哎,我说咱们坐在这里瞎猜,猜到天亮也没个结果,与其这样,不如现在直接去找黄子仁当面问个清楚。”
“不错,我们这就去黄大人府上问个明明白白的。”胡小勇和罗百贯随即附合,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其他人都看向许梁,等他拿主意。
许梁看众将一圈,缓缓摇头道:“再等等。”说着幽幽地叹息道:“这都第四天了,他也该来了吧。”
许梁不是没想过亲自找黄子仁问清楚,只是这样一来,倒显得自己有上门逼问的架式,让黄子仁脸上难堪。他想着黄子仁倒底是与自己一同穿越过来的人,多少会念些昔日情谊,他若心里还有自己这个大哥,总归会主动来找自己说清楚前因后果,所以他只有静静地等。
众将见许梁都发话了,便不在这件事情上纠结,谈笑一阵,胡小勇便从怀里摸出三粒骰子,邀了众人赌钱。
这一手勾起了众人的兴趣,几人围在一起便呦五喝六地赌起钱来,许梁跟着也掏出些银子下注凑份子。
许梁押了三轮,输了两把,赢了一把。忽见正厅门帘声动,青衣卫的铁头和胡成功夹带着一阵冷风闪进了厅内,朝许梁见礼后,铁头抢过一盆燃得正旺的炭火烤火暖手,胡成功眼见众将聚在一块赌钱,赌瘾被勾起,笑嘻嘻地挤过去看热闹。
许梁待铁头烤了阵子火,便问道:“怎么样?”
铁头搓着两手,答道:“城里基本太平,城东有两处木棚叫积雪压塌了,所幸没压着人,黄县丞正领着衙役清理,街上店门都基本关门歇业了。”
许梁点头,又问道:“几日不见黄子仁了,他一直呆在家里吗?”
铁头想了想,道:“没怎么看见黄大人出门。”说着忽嘿嘿一笑,凑近许梁耳边,轻声说道:“据青衣卫的探子回报,昨天一早,黄大人好像与敏儿表小姐吵起来了。表小姐似乎气得不轻,声音大得站在黄府外边的街上都能听见。”
许梁听了,轻哦了一声,暗道这冯敏儿平时还看不大出来,这刚成亲就立马变身成了母老虎,也不知道黄子仁压不压得住阵脚,随即想到黄子仁至今还没来向自己解释,心中不由有些失望。
又过了两日,雪越下越大,路边草地上积雪都快有一尺来深了。许梁见这场雪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下令镇原城内的官兵和百姓全体出动,清扫街上和官道上的积雪,至少也要清理出一条路面出来。又听从了县丞黄道周的提议,命人连夜编织草袋子,铺在城内的主要街道上,以免路面太过光滑,伤到行人。
黄子仁依旧没来。
正月初八,天气初晴。积寻开始慢慢融化,路面上低洼的地方积了些雪水,行人不注意一脚踩下去,溅起一片水珠。
两骑快马信使,从镇原南城门进入,疾驰到镇原县衙门前,下马,信使飞奔入衙,将一纸朱漆的公函呈到许梁面前。许梁仔细检查过封漆,见毫无损伤,便点头挥退了信使。
许梁待信使退去,小心地沿着漆封撕开,将那里面的公文读了,便如忽然被抽空了全身力气一般,瘫坐在椅子上,看着屋顶愣愣出神。
黄子仁的升迁行文终于来了!
许梁左等右等,望眼欲穿,只盼着黄子仁能够站到自己面前,亲口告诉自己真相。无论是真是假,其实许梁都会尊重黄子仁自己的决定。他看重的是黄子仁的诚肯态度。然而最终,许梁没等来黄子仁的解释,而是等来了陕西指挥使司下达的调任公文。
安东中卫后千户所正五品千户,嘿嘿,好大的官啊!
许梁满嘴苦涩。又过了许久,许梁才感觉周身恢复了丝力道,挣扎着起身,走到签押房外,对值守的衙役吩咐道:“去,将黄县丞,贺典史找来。”
黄县丞和贺典史对于黄子仁的升迁并没有感到很意外。毕竟在婚礼当天他们也是听得龙峰千户说过的。
黄子仁任职安东中卫的千户官,品级一下子就升到了正五品,虽说在大明朝向来以文为尊,武将的品级并不值钱,但正五品的实职千户,在整个平凉府也算是份量很重的人物。是以许梁向黄县丞和贺典史传阅过公文之后,便打起县太爷的仪仗,一行三人前往黄府宣布任命。
黄府里冯敏儿远远地看见县太爷的仪仗队伍朝府里走来,料到大事已成,急忙回屋换上早就备好的新衣裳,又仔细地给黄子仁穿戴整齐,觉着准备妥当之后,她便满脸喜气地陪着黄子仁到府门外去迎接。
许梁等人进了黄府里,见着黄子仁,隐约见他脸有愧色,心底轻叹一声,一板一眼地向黄子仁宣读了指挥使司下达的任职公文,见黄子仁又喜又愧的神色,许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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