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形势信中已经写得很详细了,还望甲斐守领兵随外臣北上,与我家主公合力营救秀元殿下。”由于日夜兼程,资吉也是累得不轻,满头大汗地等待长政的回应。
“请回去转告侍中殿下,让他放心,我长政这就整顿兵马,今夜便出发前往成欢里,不出意外的话,明天傍晚便能与其会师。”长政信誓旦旦地回答道。
得到这个回答,资吉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感激道:“甲斐守真可谓是中流砥柱啊,有您出马,我方定能击溃明军解救秀元殿下。”言罢,资吉向长政行以叩首之礼,之后便起身退出了大殿,快马加鞭地返回了成欢里。
望着资吉远去的背影,宿卫在长政身旁的后藤基次躬身说道:“既然军情紧急,那臣这就吩咐下去,让军士们早些用餐,下午便能出发,如果顺利的话,明天一早便能抵达承欢里。”
“不急,再等等。”长政一改方才严肃的神情,双目微闭,轻声说道:“吩咐下去,让兵士们继续收拾,不必操之过急,能有多慢就有多慢,即便明早启程也无大碍。”
“主公!”后藤基次明白长政的意思了,可他却不愿相信,而是故作惊讶地谏言道:“若是明早起程,岂不是后日才能抵达成欢里,到时侍中殿下怪罪下来,臣恐怕…”
“以后藤大人的才智,不会不明白主公的意思吧?”没等又兵卫说完,站在一旁的菅正利便打断了他。若在以往,面对有着“黑田双壁”、“黑田八虎”名号的后藤又兵卫,正利是根本说不上话的,可现在不同了,仗着长政的宠爱,这位刚刚度过三十岁生日的武将,准备乘此机会向又兵卫的地位发起挑战。
正利从长政手中接过书信,在基次面前高声朗读起来,当读到“两万明军连克原州、堤川、忠州,围秀元于凤阳”时,侧身望向基次,故作恭敬地询问道:“明军两万,中纳言只有三千,明军士气如虹,中纳言四面楚歌,面对这种形势,即便主公率三千军势前去支援,对战局又有何影响呢?”
“作为武士,忠义为先,又岂能以为贪生怕死而舍弃坚守至今的义理呢?”基次据理力争,试图用武士道精神打动长政:“当年的马场美浓守不正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为了忠义而放弃性命的么,这样的英雄,即便身死,也会永远活在万千武士心中的。”
“与之相反,”基次瞪了正利一眼,愤愤说道:“若是贪生怕死,舍弃忠义,即便享尽荣华富贵,死后也会受人唾弃,永无翻身之日的。”
“后藤基次你!”正利刚想开口大骂,却被长政制止了,他站起身,冷冷地凝视着基次,过了许久,突然举起手,冲着基次的脸便是一巴掌,面红耳赤地叱骂道:“混账又兵卫,你是在诅咒我么?好大的胆子,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若不是看在父亲的面子上,我早就将你放逐了,哪还由得你在此放肆?我不是马场信春,才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去换什么义理,要是看不惯,大可带着你的人滚去凤阳,为那个二世主堵抢眼,成就你的义理去吧!”
“主公!”基次猛地跪倒在地,红眼仰望长政,蠕动着双唇说道道:“臣这都是为了本家的名声,您切不可被小人蒙蔽啊!”
“你给我滚!”长政一脚将基次踢翻,张牙舞爪地咆哮道:“我早就受够你了,动不动就说为本家着想,想我战死异国,你就能独揽大权了吗?滚吧,带着你的人滚,从此刻起,你后藤又兵卫再也不是我黑田家的家臣,我长政也不再是你的主公,我们就此恩断义绝!”
“主公啊!”基次爬起来,一边磕头一边哀求道:“基次死不足惜,可小人一日不除,黑田家就一日不得安宁啊!”
“我看你才是小人!”长政背过身去,冲着门外的武士大喊道:“来人,给我将此人拖出去,从今往后,他不再是本家的家臣了,如果有人敢有异议,一并逐出去!”
两名武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不敢上前将基次架出大殿,毕竟是本家的老臣,怎能说赶走就赶走呢,况且这可能是长政一时的气话,等过几天气消了,到时候再把基次接回来,到那时,自己不就成了背黑锅的么?想到这里,两名武士皆是低头不语,唯有菅正利仍在喋喋不休,毫不顾忌地辱骂着基次,对长政的“英明决定”大加赞赏。
“够了,”基次突然怒吼一声,紧接着站起身,缓步走到正利面前,冷冷地说道:“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我基次一心为公,问心无愧,你这般咄咄逼人,十足的小人嘴脸,有你这样的人辅佐主公,黑田家真是要多灾多难喽。你放心,这个家我早就呆不下去了,若不是老主公苦苦挽留,我才不会呆到今天。主公执意轻信小人,那这里也就没我存在的价值了,既然如此,基次这就离去,还望主公和老主公保重。”
说完,基次头也不回地走出大殿,带领着那些愿意追随他的武士足轻共计三百人离开天安,朝着成欢里飞驰而去。
“主公,还请派人将又兵卫抓回来,若是放他前往成欢里,恐对本家不利啊。”正利虽想把基次排挤出家臣团,但又害怕他将长政的计划告知秀保,一旦秀保得知实情,那黑田家离改易可就不远了。
然而,长政对此并不担心,他望着窗外的雪景,感叹道:“虽然不想承认,但事实确是如此——又兵卫是黑田家的肱骨啊,我相信,以他的品行,即便被赶出家门,也不会做出不利于本家的事情,你也就不必担心他会告发本家、卖主求荣了。”
第一三〇章 背水一战()
二月初二深夜,也就是九龙被围的第三天,山下的明军大营再次战鼓擂动,号声四起,五千明军在李如梅之弟、蓟州总兵李如柏的率领下向九龙南坡发起冲锋。
凭借重型火炮的狂轰滥炸,本就矮小破旧的城墙顷刻间坍塌大半,守城日军惊慌失措,纷纷转身向内城撤退。明军见震慑效果已经达到,便停止炮击,转而乘乱向山顶急速挺进,争取在日军撤回内城前抢先攻入城内,一举将东路军残部消灭。
内城镝楼之上,宇喜多秀家拄着秀吉钦赐的太刀,面容憔悴地望着城下聚集的溃军,以及山脚下渐行渐近的篝火,不禁热泪盈眶,哆嗦着嘴唇啜泣道:“我秀家终究是要命丧异乡了,纲直,传我的命令,把众军放进来吧。”
听到秀家发话,宿卫一旁的黑面武将急忙拜伏下去,谏言道:“主公,贪生怕死之徒死不足惜,将他们放进城来只会降低士气,扰乱军心啊,况且,这也是摄津守的意思。”
“那你说怎么办?让我眼睁睁看着他们去送死么?”秀家怒目圆瞪,冲着膝下的长船纲直质问道。
作为宇喜多家的三代老臣,纲直可谓是鞠躬尽瘁了,面对秀家的妇人之仁,以及难以改变的战局,他做出了一个惊人的决定。
“主公。”纲直缓缓站起身,指着城下的溃兵问道:“听说过‘背水一战’的典故么?”
秀家点了点头:“我听太阁说过,当年汉将军韩信率军攻赵,命令将士背靠大河摆开阵势与敌人交战。韩信以前临大敌,后无退路的处境来坚定将士拼死求胜的决心,结果大破赵军。”
“正是如此,”纲直躬身说道:“主公你看,此时我军和韩信的处境是不是如出一辙呢?”
秀家有些明白了,试问道:“你是说,我军也能效仿汉军,置之死地而后生?”
“能否成功还得另说,不过目前也只有这个办法了。”纲直眺望行至半山腰的明军先锋,笃定地说道:“这是我军唯一的机会,若是能将明军击溃,便能为修缮城墙争取时间,也就多一分机会生还啊。”
听完纲直的建议,秀家紧闭双唇思忖片刻,将佩刀递到了纲直手中,郑重地说道:“这把刀是太阁钦赐,未曾离开过我,现在我把它交给你,你就用这把刀,让明人尝尝我们宇喜多家的厉害吧。”
纲直双手接过太刀,再次跪拜下去,庄重地回答道:“臣绝不辜负主公重托,誓与此剑共存亡!”说完,他便大步流星走下城楼,率领近侍数人朝城门飞驰而去,其间,宇喜多家另一员大将冈利胜,以及小西家家老芦塚忠右卫门皆愿一同前往外城御敌,小西家的铁炮组头皆吉续熊亦是率领八十名铁炮足轻前去支援。
众人到达城下,随着纲直的一声“开门”,内城大门缓缓开启,外城溃兵如海水般呼喊着涌进内城,纲直见状,立即命令续熊开枪射击,还没等溃兵反应过来,便有数十人倒在了自己人的枪口下。众人见状,纷纷止住了脚步,有的甚至调头朝城外跑去。
就在这时,纲直正了正嗓子,用一种浑厚而又威严的声音冲着溃兵喊道:“明军将至,即便退至内城又有何用?原州、堤川这样的坚城都没阻挡住明军的步伐,如今一座小小的山寨又怎能保吾等安危呢?与其坐等城破,倒不如背水一战,兴许还有一线生机。”
溃兵大多是农民,肚子里墨水不多,经纲直这么一说还真都停住脚步,等待纲直的指示,特别是那些中下级武士,见到身为家老的纲直和忠右卫门皆是披挂上阵,心中顿时平静了许多,不仅停止了喧哗,反而转身劝说起来,号召溃兵听从纲直的安排,背水一战,击溃明军。
于是,在纲直和忠右卫门的指挥下,外城溃兵约八百人很快聚拢起来,按照要求分成左中右三支备队,分别由忠右卫门、纲直以及续熊率领,除了中路高举火把外,其余两路皆乘夜色摸黑向城外两侧山道潜行。
与此同时,李如柏率领的先锋已经距离山顶不足一百五十米,虽说途中遇到了日军的一些袭扰,但总体上还是比较顺利的,并没有遇到什么像样的抵抗,这也使得不少人沾沾得意了。
“将军,倭寇一见到我们就望风而逃,不如命将士们加快点速度吧。”如柏副将笑嘻嘻地说道。
可如柏却摇了摇头,指着山上的城寨说道:“你就没发现么,方才乱糟糟的外城,现在貌似安静了不少,看来日军是有所行动了,依我看还是稳扎稳打吧,轻敌冒进乃是兵家大忌。”
副将不甘心,本想劝说几句,却被前方赶来的斥候打断了:“启禀将军,前方百米处发现明火,据探查乃是倭寇的一支小队。”
“有多少人?”如柏问道。
“不足二百人。”斥候回答道。
“二百人?”副将心中窃喜:“看来倭寇都吓破胆了,没几个敢出城应战啦。”
“再探!”如柏毫不理会副将所言,自言自语道:“明知我方大军压境,竟只派出二百人迎战,我看必有蹊跷。”
“将军,依我看日军如此怪异行径也不难理解。”如柏参将、蓟州副总兵马明训解释道:“如今日军只剩约两千人,宜守不宜攻,绝不敢轻易派兵出战,因而这两百人绝非作战军队,而是侦查之势。”
“是这样么…”如柏经两员大将这么一说倒也泛起了嘀咕,是啊,两百人根本改变不了战局,除了侦查,还能有什么别的用处么?可即便这样,他仍旧不放心,还是示意军士小心为上,慢慢推进。
“呯呯!”前方突然想起一阵急促的枪声,数十名明军士兵应声倒地,前锋部队顿时一阵骚乱。
马明训见状,一个箭步挡在如柏身前,大声道:“看来是被倭寇发现了,将军下令迎战吧!”
如柏也是慌了阵脚,点头应道:“传我将令,全军出击!”
第一三一章 一骑讨()
“全军出击!”马明训手举明晃晃的大刀来到阵前,怒吼一声便率领前锋将士向日军小队冲去。
就在两军相聚五十米时,对面再次传来一阵枪声,由于距离拉近了,此番明军伤亡更为惨烈,就连马明训本人也被流弹击中了肩膀。虽说血流不止,可如此紧要关头根本容不得包扎,他扯下一方衣襟,一边匆忙扎扎住伤口,一边快速向日军发起冲击。他猜想,还有这短短五十米距离,日军绝不可能组织起第三轮射击,因此,接下来便是对明军极为有利的白刃战了。
为了不给日军喘息的机会,马明训更是命令士卒加快步伐,呼喊着朝坡上杀去。
“呯呯!”
等马明训看清在前方布阵的日军,一轮齐射再次响起,近百发弹丸毫不留情地击打在迎面而来的明军身上,伴随着痛苦的嚎叫和凄厉的哀鸣,五米宽的山道顷刻间便被数十具尸体堵塞了。很不幸,马明训成为躺在最前面的一具,但这也足以证明他的勇敢和忠诚。
得知“三段击”神威大显,明军大将亦被阻杀,纲直兴奋之情难以言表,当即率侧近武士冲到铁炮队前,一边高呼“南无八幡大菩萨”,一边挥舞着太刀向阵型大乱的明军杀去。原本士气消沉的日军,此刻也是群情激昂,大有绝处逢生之感,纷纷跟随着纲直冲入明军本阵。
失去了前锋大将,明军自是慌乱不已,面对来势汹汹的日军,除了个别将士英勇抵挡外,大部分士兵都作鸟兽散,乘着夜色朝山下奔去,刀光剑影间,由马明训组织起来的防线瞬间崩溃,纲直所部以破竹之势朝如柏本阵杀来,如饿狼般肆意吞噬着明军的生命。
百余把太刀在月光的映衬下发出阵阵寒光,飞快地朝明军中来回砍杀,残肢乱起,鲜血四溅,直逼得如柏节节后退,狼狈至极,恐惧至极,完全没了方才那股自信和骄傲。
“混账,我方大军五千,还怕他区区二百倭寇?!”慌乱之中,一名黑甲武将挥舞着狼牙锤冲入乱军,左冲右突,一边咆哮一边疯狂击杀,但凡被此重器击中,不论再厚的铠甲也改变不了成为马蜂窝的命运,一时间,数名日军武士命丧锤下,足轻殒命者更是不尽其数,战局在此刻发生了变化,越来越多的明军停止了逃跑,再次加入对日军的抵抗,终于遏制住了纲直进攻的势头。
这时,如柏本阵中,两个目睹了整个逆转过程的明军士兵聊了起来。其中一人问道:“这是哪家的将军,如此勇猛,依我看就连总兵大人都比之不如啊。”
想必是怕如柏听见,另一人连忙做了个“嘘”的动作,低声道:“小声点,总兵本就对姚将军有芥蒂,要是被他听到这些话,恐怕又要出乱子了。”
“姚将军?你指的是那位将军么?”士兵甲问道。
士兵乙点了点头:“没错,那位将军姓姚名宗钏,是李都督最器重的武将之一,此番不放心总兵孤身入朝,便把姚将军派到总兵麾下担任参将,也算是尽兄弟之情吧。”
士兵口中的“李都督”就是已经升任太子太保、中军都督府左都督的辽东总兵官李如松,他乃是李如梅的长兄,在平定宁夏之乱和文禄之役中战功卓著,此番庆长之役本该由他继续指挥,可出于防范鞑靼的考虑,朝廷还是将他留在了辽东,而李如梅则以辽东副总兵的身份协助邢玠入朝作战。考虑到如梅年轻气盛,如松决定将时任广宁总兵的姚宗钏划拨入其军中,以参将之名辅佐如梅作战,可没曾想,这反而成为两人矛盾的导火索,最终导致了悲剧的发生。
“有姚将军这样的猛将辅佐总兵不是挺好么,哪会出什么乱子呀。”士兵甲感到莫名其妙。
“你真是个榆木脑袋,”士兵乙抬手便要去敲打士兵甲:“有姚将军在固然是好,可你听说过功高盖主么?”
“功高盖主?你是想说总兵嫉妒姚将军?”士兵甲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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