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胁板和嘉明的联合突击,崔琦已是苦苦支撑,现如今得知元均不肯登船,自是气不打一处来,当即撤板向南驶去。
撤踏板、断钩索、转舵、加速一气呵成,毫不拖泥带水,以致李明轩赶到船舷时,只能望着近百艘战船的背影,黯然兴叹。
“这也许是命中注定吧,”李明轩轻倚栏杆,欣赏着眼前这片火海,聆听这甲板迸裂,火炮轰鸣,突然微微一笑,自言自语道:“将军,不求同年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日死,明轩就此别过,咱们来世再见。”
说罢,李明轩攀上船舷,纵身跳入了汪洋大海,结束了自己不为人齿的一生,此时,距离李亿祺的死仅仅过去一个时辰,这对冤家,用他们的死,结束了南北党争,同时也葬送了朝鲜水军。幸乎哉,悲乎哉?
见胁板和嘉明追击崔琦而去,义弘命令忠恒率数艘关船前去搜查元均旗舰,旨在清剿鲜兵残部,消除后顾之忧。
忠恒早就想率军参战了,这次虽是执行搜查任务,但也算是战功一件,自然不能怠慢,他计划将船队分成两组,分别由东西两侧向旗舰靠拢,确认没有伏击后,再利用钩索拉近两船距离,最后铺设踏板(跳板)连接两船,清除抵抗后便可以登船了,这便是十六世纪海战的主要战法——接舷战。
事实证明,忠恒的考虑是多余的,船上除了元均,早已是空无一人。三百余名足轻顺利地登上了甲板,开始了全方位搜查。
“从甲板到底舱,每个地方都要仔细搜,决不能有漏网之鱼。”忠恒命令道。随后,他带领一部分士兵去查看船舱,另一部分士兵则是负责检查甲板,一切都十分顺利地进行着。
“怎么搞的,一个鲜兵都没抓到。”指挥室外,足轻甲抱怨道,没有鲜兵就意味着没有奖赏,没有奖赏,那他们的辛劳岂不是白费了。
“都是帮胆小鬼,”足轻乙也跟着嘀咕起来,指着指挥室说道:“这是最后一间了,要是再没戏,咱俩就真的白忙活了。”
第一〇五章 东岬西岬()
“我看是没戏了。”足轻甲已是不抱希望,有一句没一句地和足轻乙聊着,虽说不太情愿,却还是走到指挥室门前,很随意地推了推,可大门竟纹丝不动。
感觉到有些不对劲,他向足轻乙使了个眼色,两人一起用力向舱门撞去,只听“轰”的一声,门被撞开了,足轻甲一个踉跄摔倒在地,足轻乙稍微好些,抓着门框以至于没有倒下。
“真他女马的倒霉。”足轻甲站起身,一边低头拍打身上的灰一边抱怨着。
“佐助!”足轻乙伸手缓缓指向足轻甲身后,表情甚是恐惧。
“喊我干嘛,捡到宝啦?”足轻甲不耐烦地回了一句,不大乐意地转过身去。
“这是谁啊!”足轻甲受不住惊吓,再次跌坐在地上。在他面前,一个武将模样的朝鲜人瘫坐在椅子上,浑身抽搐着,面部扭曲,双目狰狞,脖颈处像是被利器被开了个口,鲜血喷溅而出,瞬间染红了盔甲,顺着腰间源源不断地流到地上,溅起朵朵血花。
“好像是自杀唉。”足轻乙往前挪了挪,小声嘀咕道。
“废话,我也知道,你过去看看,是啥大官不?”足轻甲依旧坐在地上,只是头向前伸了伸,依旧还是不放心。
“凭什么我去,你离得近你去!”足轻乙也不是傻子,要是突然间诈尸,自己岂不是完了。
“叫你去就去,老子可是组头,你的听我的。”足轻甲伸腿蹭了蹭足轻乙便又缩回去了。
“都一个村的,耍啥威风。”足轻乙虽说不情愿,但人家好歹也是个官,没办法,只好豁出去了,拎着刀小心翼翼地朝武将走去。
就在他俩斗嘴的功夫,武将身子停止了抽搐,脖子上的血也喷干净了,就还剩小股鲜血流淌着,滴滴答答地迸溅在地板上。
“看样子是死嘞。”足轻乙用刀戳了武将几下,见他没有反应,便转身向足轻甲说道。
“那就好,看看身上有啥值钱东西不,比如腰间有没有玉佩、手指上有没有扳指啥的。”足轻甲这才站起身,大摇大摆地向武将走去。
足轻乙按照他说的,在武将身上仔细搜查起来,还别说,真在腰间翻出了三块玉佩和一块银质腰牌。足轻甲也没闲着,将武将手上的几个扳指都撸了下来,趁足轻乙不注意,往腰间塞了俩。
“喏,这个给你。”足轻甲从扳指中挑了个最小的扔给足轻乙。足轻乙也很识趣,乖乖地将玉佩和腰牌递给了他。
“不错嘛,看样子是个大官。”足轻甲见足轻乙可怜巴巴地瞅着自己,也是同情心泛滥,又扔给他一个扳指,一个稍微大点的扳指。
“可不是么,多亏佐助你啊,不然怎能发这么笔横财。”足轻乙乐呵呵地奉承道。
“知道就好,都是一个村的,以后还是得相互照应么,你放心,只要乖乖听我的,以后保管你吃香喝辣。”足轻甲得意忘形了,殊不知自己只是个足轻组头,能填饱肚子就不错了,那还能让别人吃香喝辣?
“佐助大人说的是,俺今后就仰仗您了。”足轻乙屁颠屁颠地跟在足轻甲身后,绕着武将又是检查了一遍,除了头盔上的宝石,便再也搜不出什么好东西来了。
“你,过去把他头削下来,咱俩好领赏去。”足轻甲从地上捡起一把钢刀,垫了垫,“还挺沉,想必就是这武将的佩刀吧。”说着便递给足轻乙,自己则是往旁边站了站,生怕待会有血溅到身上。
足轻乙接过刀来回打量了一番,也不罗嗦,手起刀落,人头直溜溜地滚到门口,却几乎见不到一丝血花迸溅,如此干净利落引得足轻甲一阵称赞。他走到门前,拎起头用身旁的朝鲜军旗包裹好,招呼一声便和足轻乙向忠恒请赏去了。
除了抓获几名朝鲜水兵,忠恒可以说是一无所获,此时也已经回到甲板上,开始召集士兵坐船返航了。就在这时,却看到足轻甲拎着首级,足轻乙紧随其后,兴高采烈地向自己跑来。忠恒心中不禁打鼓:“难道这俩乡巴佬捡到什么便宜了?”
“少主,请看。”足轻甲气喘吁吁地来到忠恒跟前,掀开军旗,一颗血淋淋的头颅呈现在众人面前。在场的也不是吃素的,对这景象丝毫不感到惊讶,足轻甲见震撼效果不够,便从腰间抽出银质腰牌递给忠恒:“这是在此人身上搜出的。”
忠恒接过腰牌,发现正面写着几个汉字,由于早先学过些汉文,认起来也不费事:“三道水军节制使!”忠恒不禁惊呼,在场众将也是闻之色变。
“带个朝鲜俘虏过来!”忠恒冲着家臣吼道。
很快,一个朝鲜水兵便被拖到了众人跟前,忠恒指着首级讯问道:“告诉我,这人是谁?!”
水兵走上前去,瞄了一眼便大惊失色,惶恐地跪拜道:“这,这人便是元均!”
“恭喜少主,贺喜少主,诛杀元贼,成就旷世大功!”众将当即拜服下去,足轻甲虽说有些不乐意,但现在可不是抱怨的时候,只好跟着拜伏下去。
“好啦,首级是佐助他们的斩获,你们又不是不知道。”忠恒虽然嘴上这么说,可手上的腰牌却越抓越紧。
“少主此言差矣,”伊集院忠朗抬头说道:“若不是少主带他们来船上,他们又怎会获此大功呢,况且人是不是他们杀的还不一定呢,堂堂三军总节制,是两个足轻能对付得了的?你们俩说呢?”
看到忠朗朝自己狠狠瞪了一眼,足轻甲魂都快吓掉了,怎还敢邀功?当即爬到忠恒腿边进言道:“伊集院大人说得对,没有少主就没有此功,您就别折煞小人了。”
“你真这么认为?”忠恒脸色多云转晴,心中已是乐不开支。
“如有虚言天打雷劈!”足轻甲连忙磕头发誓。
“那好,既然如此,这个功劳我便收下了。”忠恒将首级重新包裹起来交给小姓,乐呵呵地对足轻甲乙保证道:“你们放心,少不了你们的好处,现在我就将你们晋升为武士,分别赐姓东岬和南岬,另外再各赏赐知行一千石,你们看这样行么?”
“我们是武士了?!”足轻甲乙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激动地看着忠恒。忠恒点了点头:“没错,你们今后就是武士了,东岬大人,南岬大人。”
“谢少主恩典!”两人喜极而泣,想抱着嚎啕大哭起来。
“好啦,时间不早了,得赶紧回岸上去,话说胁坂淡路守那边应该已经解决了吧。”忠恒望着天边隐隐若现的一丝霞光,怅然若失道:“终究还是没有斩获全功啊。”
(一段小插曲,底层的终究是受压迫受蒙骗的一方啊)
第一〇六章 蝴蝶效应()
纵观整个战场,朝鲜水军的本阵早已在胁坂安治和加藤嘉明的强势冲击下分崩离析,除了南端的十余艘战船外,包括元均旗舰在内的所有船只尽数被日军夺取或摧毁;右翼八十余艘战船在岸炮的猛烈轰击以及嘉明分遣队的突袭下亦是土崩瓦解,指挥官、济州水使谢世浩在率部撤退时,不幸身中流弹,当场毙命,残存的七艘板屋船冒死突破义弘的火力封锁,向南退却。
得知本阵和右翼残部向己方靠拢,左翼大将、丽水府使崔琦派遣哨船四艘前往接应,并最终于本阵以南海域集结残余战船约百艘,猛攻小笠原末由的船队,意图从南线突围入海,然而一连三次都未能突破小笠原末由的防线,全军士气接连受挫。
就在此时,天色渐亮,大雾逐渐散去,义弘使者搭乘快船追赶上了嘉明,登船后便将元均的首级交给了他,示意他将其挂至桅杆之上,以此打击鲜兵士气。
“此计甚妙,也只有义弘殿下想得出来啊。”嘉明不禁点头称赞,一边命部下攀上桅杆,将首级悬挂妥当,一边扯着嗓门向对面的崔琦所部叫嚣道:“崔琦老儿,瞪起你的犭句眼看看,可还认识此人?”
崔琦刚组织完第三次突围,浑身乏力,根本没心思和嘉明多做口舌,便将南蛮镜递给副将,让他看看日军究竟刷什么花样。
副将起先也不太在意,慢悠悠地举起南蛮镜朝桅杆顶上望去。想必是没有心理准备,呆滞了两三秒后,副将突然大喊着元均的名字跌坐在地上,声音甚是洪亮,以致周围舰船上的官兵接听得一清二楚,众人顿时交头接耳起来,不少人向崔琦投来异样的目光,有惊讶,有质疑,但最多的还是恐惧。
崔琦这才感觉大事不妙,赶忙夺过南蛮镜,对着副将的头便是一脚,这一脚是真够狠的,当场便是头破血流,好在众将相劝才保住了小命。
“混账东西,胡说什么?不知道扰乱军心是死罪么?!”崔琦气冲冲地举起南蛮镜望去,亦是被吓了一跳,但他深知此事关系到全军士气,决不能承认!于是乎高声大笑道:“加藤小儿,随便找个头颅便想欺骗本将么,真是自不量力!”
嘉明也不是傻子,知道崔琦乃是为了安定才出此言,还在他也有准备,示意使者将腰牌上的内容当众朗读,并且还令他将元均死时身上所穿戴的衣物佩饰极尽详细地描述一遍,绝不给崔琦任何反驳的理由。
果不其然,使者刚说到一半,对面的朝鲜水军便骚乱起来,抽泣声,谩骂声,哀怨声,叹息声此起彼伏,全军上下顿时被一种消沉的气氛所掩盖。更有部分官兵乘坐小船向附近的日军投诚,在他们看来,主帅战死,这场仗已无悬念,为了家中妻小也不能白白送死,有什么比性命更重要呢?
崔琦开始时还想组织语言反驳,可随着使者描述的越加翔实,他心中逐渐没了底气,待看到有人乘船投诚时,便感觉到了局势的紧急,心想若再不采取什么措施,恐怕局势将进一步恶化,到时候不战而降的一幕便可能要上演了。
“你们好生看看吧,看看倭寇是如何对待元帅的。”崔琦故作镇定,竟而以嘲笑的口吻喊道:“对待封疆大吏尚且如此残忍,更何况是你们这些变节的士卒呢?若是做了卖国贼,就不怕家人受牵连么?”
这段话可谓是立竿见影,一听到牵连家人,那些准备投诚的朝鲜官兵顿时停了下来。
“是啊,咱投降不还是为了能活着见家人嘛,要是真成了卖国贼,到时候朝廷追查下来,岂不是要株连满门啊。”一名朝鲜降将对周围的逃兵说道。
“与其连累亲人,倒不如和倭寇拼了,即便身死,朝廷也不会亏待咱们家人啊,至少不会让孩子有个卖国的父亲,不会让爹妈有个卖国的儿子啊。”周围的朝鲜逃兵也随声附和道。
“大人,咱回去吧!”
“对,回去吧大人!”
“好,咱回去,待会好好和倭寇干一场!”降将肃然起身,大声命令道:“右满舵,归队!”
听到命令,不止这一艘船,绝大部分的逃船皆掉头向崔琦本阵驶去,想必这便是对“蝴蝶效应”的最佳诠释吧。
“这帮犭句东西,敬酒不吃吃罚酒!”嘉明怒火中烧,双手狠狠地锤击着栏杆咒骂道。
这件事自然也被岸边的义弘全程目睹,虽说有些愤怒,但更多的还是惋惜,“看来这一仗还要继续打下去喽。”他本以元均的首级会打击鲜兵士气,促使少数意志不坚定的官兵率先投诚,进而引发占主流的、无心恋战的鲜兵投降,尽力将损失减小到最低,这也算是对“蝴蝶效应”的一种应用吧,可谁曾想这帮逃兵如此“不专业”,紧要关头竟打起了退堂鼓,反而坚定了全军死战的信念,真可谓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不能耽搁了,传我军令,各备队自由射击,务必将这些逃兵击杀于海上!”说话间,一丝寒光从义弘眼中划过,在他看来,既然不能据为己有,那就只好毁灭了,若是放这些手无寸铁的逃兵回去,定会是个不小的威胁。
军令一出,岸边的火炮手和铁炮足轻纷纷散布开来,对着那些已经划到一半,又转身返航的朝鲜船只疯狂射击,由于鲜兵没有防备,加之多为舢板小船,根本没有还击之力,一眨眼的功夫便被击沉大半。
见到情景,加藤嘉明和胁坂安治亦是恍然大悟,当即下令各船分散火力,自由射击。霎时间硝烟四起,浪花飞溅,浸染着鲜血的木屑抛向半空,弹坑密布的舢板沉入海底,残尸断骸四散海面,悲鸣哀嚎响彻云端,又一场本不该发生,却不得不发生的悲剧在这片海域上演。
屠杀,依旧是这场海战最为形象的描述,或者说,这本就不是一场饱含屠杀的战争,而是一次名为战争的屠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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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〇七章 火线突围()
目视着数十艘舢板在炮火中争相沉没,聆听着数百名鲜兵凄厉痛苦的哀嚎,崔琦背过身去,强忍着满腔热泪,大声吼道:“众将听令,向南突围!”
“将军,还是让末将下去接应一下吧,毕竟都是自家兄弟啊。”崔琦身旁的一位参将哀求道,在他看来,这些人投敌虽是可恶,但所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给他们一次机会,定会更加坚决地战斗,况且现在船上人手不足,让他们回来正好能解燃眉之急,不失为一举两得之策。
可这条建议却被崔琦一口否决了,他一边指挥着船队,一边低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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