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名武士一人拽着神秘人物的头发,一人顶着他的下巴,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将他的头抬了起来,沈惟敬方才没看清楚,倒也没什么感觉,可现在定睛一看,立即面无血色,“不可能,不可能”的狂吼着,身子也是下意识地往后挪动,始终与面前这位神秘人物保持两米左右的安全距离。
“沈大人,此人您应该认识吧?”秀保靠近沈惟敬耳边轻声问道。
“这不可能,不肯能,李大人为何会在这,为何会是这般模样?”沈惟敬无视秀保的问题,但他的自言自语却让在场的众人基本有了眉目。
听到沈惟敬说面前这人便是李宗城,杨方亨也坐不住了,站起身走到神秘人物身旁,进一步确认此人的身份。可没想到他刚准备靠近,神秘人物便转过脸朝向他,愤怒地呼喊道:“老匹夫,勾结奸商害我,我李宗城死也不会放过你们!”
杨方亨本就是心力交瘁,被他这么一吓,顿时气血上涌,眼前一黑倒了下去,好在在场的灵三和尚精通医术,拿出随身携带的药丹给他服下去,没过多久,杨方亨便醒了过来。
看到李宗城已能辨别出杨方亨和沈惟敬,秀保便放心了,他站起身,当着众人的面问道:“李大人,请您将这一个多月来的遭遇告诉在座的各位,让大家看清楚眼前这两位明国使节的嘴脸,也好让我等为您主持公道。”说罢,秀保便命侍卫放开了李宗城,并且将他请到了侧席就坐。
此时的李宗城精神逐渐恢复了,但是对堂下的杨沈二人仍是不顾一切地咒骂着,甚至还自以为是地请秀吉帮他主持公道:“您就是太阁殿下吧,外臣才是明国使团的正使,堂下二人为了一己私利,竟不顾议和大计,密谋将我除去,操纵使团为自己谋取利益。这一个月来,我受尽他们的折磨,生不如死,好在侍中殿下及时相救,否则即便是丧生大海也无人可知啊,请您务必要为外臣做主!”
秀吉听到李宗城的请求,心里顿时觉得美滋滋的,明国的正使求自己为他主持公道,这也算是证明自己地位的一种体现吧,可是出于保险起见,秀吉还是要求秀保将事情的经过公诸于众。
秀保按照之前编好的台词,将李宗城这段时间里的遭遇“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就在三天前,臣接到岩室奉行的消息,说是截获了一艘明国的走私船,并且在上面发现了明朝高官的官服和印信。臣觉得事有蹊跷,便对船上的水夫和船头进行了审讯,结果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根据供述,臣在这艘船的底舱内,找到了李大人,此时他已三天未曾进食,衣衫褴褛,身上伤痕累累,再晚一步恐怕就要有性命危险了。”
“这是如此,”李宗城对秀吉点了点头,转过身向秀保拜谢道:“多亏了侍中殿下,如果不是您及时搭救,宗城恐怕到死都要不见天日了,方才在殿上太过激动了,情绪有些失控,还请您原谅。”
“究竟是何人,竟敢对您下此毒手?”秀吉好奇地问道。
“还能有谁,就是这两个畜生!”李宗城当即伸手指向了杨沈二人,龇牙咧嘴道:“这二人设计将我骗上黑船,说是护送我回国,实则是想将我带到外海灭口,老天有眼,就在他们刚接完货,准备驶向外海的时候,正好被侍中大人的手下拦住了,外臣这才幸免于难。”
“李大人休要血口喷人,卑职什么时候命人杀你的?”沈惟敬愤怒地反驳道:“你要回国,我便安排商船送你回去,你怎能恩将仇报,陷我等于绝境呢?”
“恩将仇报?”李宗城哼道,“我之所以要回国,还不是听信了你的谗言,侍中大人已经跟我说了,太阁并没有趁机禁锢使团之意,这一切都是你杜撰出来的,送我回国不过是想趁机掌控使团,怕我耽误了你的好事,现在我就在这里和你当面对质,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李宗城此话一出,沈惟敬彻底没了脾气,一屁股瘫坐在地上,耷拉着头不再做声了。事实就是如此,沈惟敬确实是想找借口支开李宗城,好让自己独揽大权,到时候和行长里应外合,将议和这个弥天大谎瞒过去,随曾想读诏书时出了岔子,终究使自己三年来的努力付诸东流,甚至连自己的性命也要搭进去了。
但是有一点沈惟敬说的是实话,他并没有找人将李宗城灭口,这一切都是秀保和李国助设下的圈套,为的就是博得李宗城的好感,同时加剧他对沈惟敬的仇恨。为防沈惟敬起疑,秀保早已安排了所谓的证人和罪犯,但看到沈惟敬现在这个模样,想必这出戏也不需要继续演下去了。
“怎么样,没话说了吧,‘无商不奸’果真没错,像你这样的奸商,死一百遍都不足为惜!”李宗城缓了口气,好像骂得不够过瘾,又指着杨方亨教训起来:“杨大人,我一向敬重你,可你却和沈惟敬狼狈为奸,合谋控制使团,告诉我,现如今你还有什么脸面去见皇上,去面对满朝的大臣啊?”
“你别说了,这一切都是我和行长的主意,杨大人自始至终都被我等蒙在鼓里,对这件事并不知情。”沈惟敬依旧是低着头,淡淡地说道。
“沈惟敬你个狗东西!”行长睚眦毕露,现在真想直接结果了这个“老朋友”,可是看到秀吉那冷峻的眼神,心中那点怒火很快就被浇灭了,看样子是和沈惟敬一同受死了,也罢,到了天国自会有耶稣庇佑的。
杨方亨万万没想到,沈惟敬在这个紧要关头竟能替自己说话,尽管他讲的也不过是实话,但是,这可是从沈惟敬嘴里冒出的实话啊,恐怕比钻石黄金还要珍贵稀有吧。
李宗城其实也并不相信杨方亨会做和沈惟敬沆瀣一气,现在沈惟敬又替他澄清了事实,自是应该既往不咎了。事情进行到这里,李宗城总算是该松口气了,这次日本之行也是时候告一段落了。
不过秀保可没这么想,怎么也得给秀吉找个台阶下呀,议和也是时候从新开始了。
第八十四章 出阵泗川()
“既然事情已经查明,外臣就不便久留了,自当回国向天子据实禀报,以免耽误议和大计。”李宗城这话的意思很清楚,那便是“我李宗城不想淌这趟浑水,等回到国内,自会有新的官员代替自己前来商讨议和,现在你们就不要再留我了。”
秀保怎会这么容易放使团回去,且不说还没给秀吉搭好台阶,就算是秀吉不介意,可要是将议和之事继续拖下去,难保明朝方面再出什么变故,到时免不了再动刀兵,生灵涂炭。
想到这里,秀保决定以自己对李宗城的救命之恩为条件,强迫他留下来商讨议和事宜。
可秀吉却似乎对李宗城的话一点都不感到意外,甚至还面露喜色,一边命人斟酒,一边对李宗城安慰道:“李大人出使本国,却遭受如此非难,秀吉实在是内疚不已啊,不过贵国有句老话,叫‘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相信此番大人回国,定能加官进爵,平步青云啊。”
“多谢太阁吉言,”李宗城微微鞠躬,恭敬地说道:“此番议和不成,宗城心中有愧,可是出了这么大的乱子,实在不宜继续逗留在贵国,待我将此逆贼押解回国,交由大理寺处理后,再会同礼部、兵部一同起草新的议和方案承交天子审阅,一旦方案通过,我国定会重新组织使团造访贵国,到时候还请殿下屈尊相见啊。”
“李大人太客气了,使团造访日本乃是我国之幸,秀吉求之不得呢。”秀吉举起酒盏,笑呵呵地说道:“此次议和不成实在有些遗憾,不过正如大人所见,敝国上下都急切盼望两国停战,还请您将我等的心意转达给大明天子,真心希望下此使团到访之日,就是两国和好如初之时,”言罢,秀吉一饮而尽,在座众人已是举起酒杯礼敬李宗城。
“太阁殿下以及在座诸位的诚意,我宗城铭记于心,请各位放心,回国后我定会竭尽全力劝说朝廷再次遣使议和,绝不辜负各位的信任!”李宗城略有迟疑,但也是一口气喝完了杯中的清酒。
看到这般场面,秀保也不好再说什么了,只能盼望下一批使团早点到来,这场战争能够早点结束,否则,丰臣家的末日也就不远了。
宴会很快结束了,杨方亨带着使团先行离开伏见,当天傍晚便驾车赶回堺港。至于沈惟敬,则是由李宗城亲自看押,在伏见“休息”一晚后,第二天清晨再赶去堺港和使团会合,一同乘坐秀吉专门安排的安宅船回国,从散席到登船,仅仅用了不到一天的时间,真是比部队的急行军还要迅速。
送走了使团,秀保总算是松了口气,看样子,历史上的“庆长之役”至少今年是不会发生了,现在所要做的就是“拖”,只要能拖到秀吉去世,那么这场战争自然就会结束了,到时就可以保存实力应对家康了。
按照秀吉的吩咐,送走使团后秀保立即赶回伏见城参加会议,不过地点不是御本丸,而是与之隔河相望的名护屋丸。
如果说御本丸是招待贵宾、举行宴会的首选场所的话,那么名护屋丸就是召开军事会议、制定作战方针的不二选择,在这里召开会议,着实让秀保隐隐有些担忧,“该不会是…”秀保不敢想下去,只希望自己是庸人自扰、杞人忧天,秀吉也绝不会做出那样的傻事。
可是随着大广间的门徐徐开启,秀保最不愿意看到的一幕终于还是映入了眼帘。只见秀吉依旧是坐在正中央,不过昨日那股和蔼亲近已从脸上褪去,用一种近乎冷酷的眼神紧盯着秀保,让人不寒而栗;德川家康、前田利家、毛利辉元、小早川隆景、宇多喜秀家以及上杉景胜等大名坐在下首右侧,浅野长政、石田三成、增田长盛、长束正家以及前田玄以等文官奉行则坐在下首右侧,两派虽是对面而坐,却感觉相隔万里,一股股肃杀之气萦绕在大殿之内,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直到秀吉闷声咳嗽一声,秀保这才发现自己已在门口站了许久,看到长政在向自己使眼色,立即小跑到左侧首席坐了下来。
“侍中来晚了,刚才有些事情没有听到,就让治部给你重新讲一遍吧。”秀吉淡淡地说道。
“遵命,”三成躬身答道,“侍中殿下,方才太阁已经决定出兵朝鲜,任命您为第九军团总大将,待明使回国便立即出阵泗川。”
“出阵?!”秀保对于这个字眼完全没有心里准备,更确切地说,他对于这次出兵朝鲜都是一无所知的,“为什么,为什么还要打?不是已经说好议和了么?”秀保冲着秀吉高声说道,这让在座众人无不为之一惊,“殿下休得无礼,还不赶紧向太阁道歉!”利家厉声喝道。
“不必了,”秀吉挥了挥手,将脸转向秀保,竟然露出了一丝微笑:“我猜的果然没错,这事还真就得现在告诉你,要是说早了,还指不定让你捅出什么篓子来。”
“殿下,这议和眼看着就要成了,您万不能意气用事啊,”秀保依旧是努力劝说,尽管他知道自己根本是回天乏力。
“那鬼东西说的话你也信?”秀保愤怒地反问道:“你难道就没看出来,那个李宗城根本就是在敷衍我,谁知道下一次使团何时才能派出,他要是过个三年五载才来,难道我也要等他这么久么?实话告诉你,我从未打算议和,要不然摄津守犯了那么大的错,怎么还能活生生地站在这里?我要的就是一个借口,有了这个借口,我就是‘师出有名’,可以堂而皇之地出兵朝鲜,进占汉城。”
“既然如此,您为何又要答应李宗城?”秀保哀声问道。
“答应他自然是为了麻痹他,麻痹他就能麻痹明国朝廷,这样我军才有可乘之机,才能趁其不备先发制人,在明军反应过来之前占据有利地形,以促成对峙的局面,到时候再行和谈,我就不信他们还能如此嚣张。”秀吉得意地笑着,仿佛这一切都已成了现实。
“既然殿下任命我为军团长,那此事为何不提前告诉臣下?”秀保有些崩溃了,穿越到此已经一年了,这是他第一次觉得自己像个傻瓜般任人摆布,也是第一次体会到在秀吉面前是多么的无力,以前的那些手段谋略,和秀吉比起来,完全就不值得一提,这也难怪秀吉竟能笑着面对自己的愤怒,在他眼里,秀保只不过是一个孩子,一个自以为是、感情用事的孩子,因此根本没必要提前向他告知此事,那样反而可能坏了大事。
“我说过了,不告诉你是怕你惹出不必要的麻烦,况且驻守泗川也不需要你准备什么,到时候帮我看住朝鲜水军就足够了。”秀吉很随意地说道,仿佛压根不知道“李舜臣”这号人物似的。
“看住朝鲜水军?”秀保苦笑道:“殿下难道是想我独自对付三道水军统制使李舜臣么?”
“你开什么玩笑,现在朝鲜水军乃是受元均节制,那个李舜臣早就被革职查办了,要不然我也不会让你去防守釜山港啊。”秀吉好奇地看着秀保,实在想不通他为什么会不知道,那都已经是两年前得事了,况且还是出自秀吉的手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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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章 百年党争()
直到秀吉这么一说,秀保才想起来发生在文禄三年(公元一五九四年)的那件亲者痛仇者快的大事。
看过《大长今》或者《商道》的朋友都应该对剧中朝鲜王庭的党争深有体会,李舜臣自然也和这件事脱不开关系。
正德元年(公元一五〇六年),朝鲜第十一代国王中宗(就是《大长今》里的那位),在大臣朴元宗等人的拥立下,推翻了哥哥燕山君即位。
由于是被功臣们推举的傀儡,在行政方面,中宗不得不依赖于朴元宗等人。相应的,以朴元宗为首的反正功臣们,在朝廷里组织起了一个勋旧派,代替国王进行政治运作。
为了铲除勋旧派,当朴元宗等反正功臣病逝后,赵光祖等新进士林儒生走上了历史舞台,他们被称为士林派。
随着士林派仰仗着中宗的支持一天天坐大,勋旧派与士林派也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因此,功臣派新党首洪景舟等人在正德十四年(公元一五一九年)发动了的“己卯士祸”,捕杀了赵光祖等士林派首脑人物,严重打击了士林派的势力。
中宗在这一重大政治事件当中毫无作为,既没能帮助赵光祖等人挺身而出,又不能压制功臣派的气焰。他的表现宣告了朝鲜国王的失权时代开始了。
此后,一股拥立世子的新兴政治势力抬头。他们在国舅尹任和王室亲家金安老的领导下,与勋旧派在朝廷中展开了拉锯战。虽然世子派一度遭到功臣派的打击,但随着功臣派的核心人物朴敬嫔被赐死后,世子派铲除掉了功臣派的势力。
然而世子派内部却发生了分裂,先是国舅尹任联合中宗的王妃文定王后尹氏,把金安老给赶下台,接着就是以两大国舅尹任和尹元衡(叔侄关系)为首的大尹派和小尹派的十年鏖战。
中宗薨逝后,大尹派拥立的世子继承了王位,也就是仁宗。但仁宗只当了一年的君主,在他薨逝后,尹元衡的姐姐文定王后所生之子庆原大君继承王位,也就是明宗。小尹派因此得势。
嘉靖二十四年(公元一五四五年),小尹派发动了“乙巳士祸”,铲除了大尹派的势力,文定王后垂帘听政,与尹元衡及其妻子郑兰贞的专权时代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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