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告一段落了。”秀保凭栏远眺,长长的舒了口气。
自二月二十八日起兵东征,至今已过去三个月光景,这三个月里,远至陆奥,近至近畿,无不被战火波及,大名门分庭抗礼,刀兵相向,血光冲天,生灵涂炭,秀吉辛苦维持的繁华景象霎时化为残垣断壁;上至中枢五大老,下至乡间足轻,皆自觉不自觉地卷入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争,父子反目,挚友疏离,城破家亡,妻离子散,本已逐步稳定的局势一时间再起风云。
若往前追溯,秀吉死后,先是大坂骚乱,紧接着就是宇喜多骚动,再后来便是上杉氏在陆奥的攻伐,最后才是这次浩浩荡荡的天下合战。简言之,秀吉死后天下便不曾安稳过。
本以为取得了战争的决定性胜利,天下会由此恢复安定,可奉行派的横生枝节又在大坂城中掀起了不大不小的波澜。虽说秀保通过谋略,在未动一刀一枪的情况下化解了危机,但这件事造成的后遗症却难以化解:不到两年时间,大坂城内便发生了两次骚乱,且都是由丰臣宗家的中枢重臣挑起,又都是由身为丰臣分家的秀保主导平息。这无疑让丰臣宗家的权威扫地,而身为秀赖后见的秀保的威信则水涨船高,现如今恐怕已在秀赖和淀姬之上。
主弱臣强,在秀赖成年之前倒也没有太大问题,毕竟都是丰臣氏,天下刚刚恢复安定,正需要一个强有力的执政者出来稳定局面,这也符合秀赖和淀姬的利益。
可秀赖成年以后呢?在秀吉死后,秀保几次三番地考虑这个问题,他很清楚自己做不了周公召公,秀赖长期庇护于妇人之中,也很难有周武王那样的魄力和宽容,如此一来,秀保和秀赖的矛盾似乎是不可避免。
退一万步说,即便自己愿意放弃现在所拥有的权势,重新回到丰臣氏分家——大和丰臣氏的角色上来,那些跟随自己出生入死的家臣和对本家抱有极大期望的大名,他们愿意吗?秀赖成年之后,会对已经交权的自己放心吗?那些追随自己的大名在秀赖掌权后会有好果子吃吗?
每每想到这里,秀保总是草草自行打断思路,他不愿意,也不敢继续想下去。
“曲沃代翼”,日本人可能不熟悉,但那确实分家取代宗家、下克上的一个典型,也是秀保一直耿耿于怀的典故。虽处战国乱世,但他不愿将“下克上”这种不利于政权稳定的“传统”继承下去,可面对如今的局势,他却想不出能够完美化解目前问题的方法,这也使得他对于接下来如何奖惩天下大名心存疑虑,此时他甚至有些怀念秀吉在世的时候了。
“主公,臣已按照您的吩咐将石田治部请到了御殿,不知您是否现在去见他一面。”就在此时,藤堂高虎的出现打断了秀保的思绪。
原本,藤堂高虎只是站在天守阁下等候,可秀保迟迟不肯下来,他又担心夜长梦多,这才登上天守台向秀保汇报抓捕石田三成的经过。
“怎么样,你们去的时候治部可有所抗拒?”秀保仍凝望着远处,漫不经心地问道。
“没有,”藤堂高虎摇了摇头,“当他看到鹭岛隆义和大谷光泰时,似乎明白了一切,况且他身边当时只有十几个武士,而臣却带了足足两千人包围了整个奉行屋敷,谅他也不敢轻举妄动。”
“实在是可悲啊,”秀保嗤之一笑,“恐怕当时的情景会一直印在治部的脑海里吧。”
“不过治部当时表现的还算镇定,这点臣也十分佩服。”藤堂高虎继续说道。
“装装样子罢了,他知道我既然派你过去,就没打算置他于死地。”秀保对石田三成所谓的镇定自若表示不屑,甚至觉得当时的场景可能还比较滑稽。
“主公,目前石田、前田、长束、增田四位奉行已全部软禁在御殿的偏殿中,不知下一步该如何处置。”
“方才你也在场,少主和淀夫人是怎么说的?”秀保反问道。
“是,淀夫人认为,治部此次所作所为和当年大野治长引发的骚乱有着本质的不同,她愿意对治部表示谅解,也希望本家不要再追究。”藤堂高虎认真地回答道。
“我很好奇,淀夫人为何会对这些奉行如此宽容?”秀保思忖良久,突然灵光一现,问道:“速水守久迎少主和淀夫人出城时,周边可有可疑的人?”
藤堂高虎在脑袋中迅速筛选了一遍速水守久透露给自己的信息,如实地和秀保说道:“速水、伊东、真野三人全程宿卫少主周围,他人不可能接近,除了一位大人……”
“谁?”藤堂高虎的回答引起了秀保的兴趣。
“秀赖少主的老师,片桐助作且元。”藤堂高虎回答道。
“嗯…似乎也只能是他了,”秀保下意识地耸了耸肩,语气平和地说道:“毕竟是秀赖的老师,他从维护宗家权威的角度上劝说淀夫人平衡各方势力的话,夫人还是会听进去的。其实,我本来就没打算深究治部等人的责任,不过经过这件事,大老、奉行的制度必须要改一改了,不为别的,就是防止此类事件再次发生。”
“您想要废除大老、奉行议事制度?”藤堂高虎略有一些吃惊。
“是时候了,”秀保点了点头,“那本来就是太阁的权宜之计,如今天下安定,悖逆丰臣氏的大名尽数消灭或臣服,正是重新确立中枢制度的良机。这件事,我打算让你、又兵卫以及崇传三人去商议,要尽快给我一个初步的想法。”
第四一四章 下定决心()
大坂本丸,御殿,偏殿。
石田三成、前田玄以、长束正家、增田长盛等四奉行、石田三成的兄长和两个侄子、三成提拔的七手组组头之一真岛光吉等二十余人皆被关在这不算宽敞的房间内。
几条秋刀鱼,若干米饭,一桶味增汤,摆在殿内众人面前的这几样,便是秀保为他们准备的吃食。
意料之内,除了茶壶中的茶少了些许,桌上的饭菜却是一口未动,就连碗筷也都摆放在原位,众人看都不看一眼。
“大人,您也喝点茶水吧。”说着,真岛光吉站起身,拎着茶壶毕恭毕敬地来到石田三成身旁,准备为他的杯中填些热茶。
“不必,”石田三成快速将手盖在茶杯上,头也不抬地说道:“你还是自己喝吧。”
“大人……”真岛光吉见状当即放下手中的茶壶,郑重地跪拜在石田三成面前,言辞恳切地说道:“卑职有负大人重托,还请大人治罪!”
“治罪?”石田三成轻轻地叹了口气,“你我如今皆为阶下之囚,我哪有资格治你的罪呢?你起来吧,要怪也是怪我自己,当初为何要提拔你们这些没有资历的家伙?被别人说任人唯亲也就罢了,最终交给你们的任务一个都没完成……说到这,你倒还算是好的,大谷和鹭岛两个家伙更是可恶。”
听到这,坐在石田三成身旁的增田长盛则主动向他认错:“又卫门(真岛光吉)只是中了真野丰后守的奸计,并未有所背叛,还请大人原谅他。若真说有错,那错便是在下,没有和利兵卫守护好本丸,让贼人有了可趁之机,这才铸成大错。”
听到增田长盛提及自己,在一旁沉默许久的长束正家也不好继续缄默,他脸色难看,神情沮丧,说话间都透露着失落和绝望:“是啊,错都在我们……可是,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横竖都是要在六条河原相会的,真的没必要为挣个对错浪费时间。”
“利兵卫,闭上你的臭嘴!”前田玄以脸色煞白地望着长束正家,怒目圆瞪道:“贫僧岂会和你一样,只要高台院在,贫僧就绝不会有事!”
“高台院?”石田三成的兄长石田正澄冷哼一声,不无挖苦地说道:“现如今,右府还怕高台院不成?别说高台院了,没了我们,没了其他大老的制约,恐怕少主和淀夫人都不会被放在眼里吧。”
“只怪我小瞧了右府,高看了速水那帮家伙,早就应该明白,他们自始至终就跟我们不是一路人。”石田三成一想到没动一刀一枪便丢了整座大坂城,心中不免有些酸楚。
“是啊,跟我们一同行动,可现在被关在这里的却只有我们,真不知他们想了什么法子,竟能就此逃脱。”增田长盛亦是百思不得其解。
石田三成虽说对起事失败失望至极,但关于七手组,他倒是看得比较透彻:“这次大坂未动一刀一枪便被右府拿下,不都是速水他们的功劳吗?况且七手组中不少都是跟随太阁多年的老臣,宽恕他们,更能为右府赢得人心。
当然,最重要的一点,那便是相对于我们这些奉行,七手组都是一群武夫,今后无论如何都不会参与中枢的决策,因而不会对右府今后的执政有什么威胁。相反地,我们这些奉行,以及德川、毛利、上杉三大老,都有很强的影响力,因此,右府必是除而后快,以免夜长梦多、节外生枝。”
“这么说,我们终究难逃一死?”前田玄以虽说不愿相信,可还是忍不住想听听石田三成的判断。
然而,石田三成并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默默地说了一句:“这就要看少主和夫人了,此刻,吾等的性命已不在自己手中。”
除了宇喜多秀家和前田利政,其他驻扎在大阪城外的大名直到五月二十二日正午才知晓昨晚大坂发生的一切。对于秀保的冷静和异常的掌控力,众大名皆表示钦佩,但一想到大老、奉行皆被降服,中枢大权已被秀保独掌,人人心中都不禁响起了拨浪鼓,既担心今后稍有不慎惹怒秀保,落得和德川、石田一样的下场,又为自己没有和秀保硬磕到底感到庆幸。
考虑到大坂城内还需一番收拾,且大家兵马劳顿需要休息,秀保向淀姬建议,推迟召见各路大名的时间。淀姬对此表示同意,并希望和秀保仔细商讨战后大名的处置问题。
淀姬主动提出商讨战后处置,这让秀保感到一丝惊讶和担忧:“看来又是片桐的主意。”
当天夜里,秀保便和家臣们彻夜长谈,迅速草拟出了一份关于大名处置的详单。可详单拿在手里,秀保却又有些犹豫:“备前宰相和能登守会同意吗?”
“他们只能同意。”藤堂高虎和后藤基次异口同声地说道。
“毕竟他们二位还是大老,我拿着拟定好的单子找他们,让他们直接认可我的决定,是不是太过霸道了?”秀保还是表现出一丝犹豫。
“难道主公想拿着一张白纸跟两位大老一家一家地商讨,一个一个地讨价还价吗?这倒是不霸道,但本家的威信可就大打折扣了。恕臣直言,主公现在最缺少的就是霸道,请您明白,若是此时都不霸道,今后又怎能做到您想要的乾坤独断呢?”后藤基次的这席话确实让秀保的心中多了几分自信。
藤堂高虎见状,也趁机劝说道:“不仅如此,前田、宇喜多两家皆受主公恩典,两人也都是知恩图报之人,对本家的提议断不会有所质疑。即便备前宰相心系少主和宗家,但吾等拟定的建议没有表现出对宗家权力明显的侵犯,这也就满足了他的底线,应当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希望吧,可即便两位大老没有异议,我怎么在秀赖和淀夫人面前开口呢?她找我商量,而我直接递给他我制定的名单?我实在不能想象到时她脸上会是怎样的神情。”秀保下意识地攥紧了手中的名单。
此时,以心崇传也加入了劝说的行列:“恕臣冒昧,主公唯有走出这一步,今后本家才能一片坦途。您此时犹豫,便是白白辜负之前的那些努力,更会让本家陷入更加危险的境地。主公,是时候了。”
“既然诸位皆这般坚持,那我还有什么可犹豫的。”秀保深吸一口气,对青木久矩命令道:“通知宇喜多和前田两位大老,就说我有要事约他们来此相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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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一五章 新时代()
此时,宇喜多秀家早已在二之丸的家中酣睡,前田利政则还逗留在前田利家的寝室内,阔别三月,父子二人自然是有许多话题可以交流。
“没曾想,为父还能活着见到你回来,实在是庆幸啊。”前田利家咳嗽了几声,身体也随着阵阵颤抖,健康状况不容乐观。
确实,这三个月里,前田利家经历了毛利辉元的扣押以及石田三成的软禁,特别是前者,对利家的日常饮食十分懈怠,完全不是以对待大老的标准对待他,从而导致前田利家病情逐渐加重,身形日益消瘦,颇有大限将至之征兆。
幸运的是,考虑到前田利家还有利用价值,石田三成接管大坂后立即将他的照顾标准恢复到往常状态,但他还是被限制在屋敷内不得随意出入,这期间就连秀赖和淀姬的面他都没有见过,即便是昨晚大坂大乱,看守他的八名武士仍守住大门,直到秀保完全接管大坂城,这些家伙才缴械投降。
尽管被解除了软禁,可之前的种种遭遇已让他心中郁气淤积,难以排解,前田利政带来的医师也证明无能为力,用他的话说“油尽灯枯不远矣”,身后之事基本可以开始张罗了。
前田利政对前田利家的身体状况是了解的,两次变故对利家的影响也是可以想象的,因此,前田利政心中早就有所准备,即便悲痛不已,但仍强颜欢笑,和前田利家畅想着天下太平后前田家的繁盛。
“经此一役,本家算是在新时代彻底站稳脚了吧?”前田利政言语中流露出兴奋激动之情。
“新时代?这是你对右府掌权后的天下的评价吗?”前田利家和蔼地说道,眼神中满是期望和关爱。
“算是吧,”前田利政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笑呵呵地回答道:“我相信,今后的日本会完全是另一个模样。”
“看来你对右府的评价很高啊。”前田利家依旧微笑地说道,“本以为事后他会来这里看望为父,看来是想多了哈哈,不知右府是不是已经觉得用不到为父了。”
“父亲,右府绝非这样的人,方才那位医师便是右府花重金从堺港请来的。想必是忙于善后而太过劳碌,故而无暇前来探望父亲,请您不要随意揣测。”前田利政急着为秀保进行辩解道。
“为父也只是说说罢了,你别放在心上。”前田利家语气轻松,“但是你要记住,右府不是太阁,更不是秀长公,今后与他共事绝对要小心。”
“父亲此话何意?”前田利政不解地问道。
前田利家双臂艰难地支起身子,前田利政见状立即凑上前去让利家倚在自己身上。
“你今年二十二,备前宰相二十七,结城少将二十六,右府不过二十一岁,虽说比你们都年轻,可你应该也发现了,他的能力远在你们之上,为父说的能力包括战争谋略和政治手腕,当然,还有人心。”前田利家紧紧攥住前田利政的手,一边喘着气一边说道:“目前看来,德川、上杉、毛利三大老之后必然要被踢出中枢,五奉行经过此事也不会长久,那么大老奉行联席会议中,就只剩下我们前田家、备前宇喜多家以及右府的姻亲甲斐浅野家。后二者一个是太阁的养子,一个是右府的岳父,自是会站到右府一边,如此一来,太阁设立联席会议的初衷——均衡大名势力,就不复存在了,这么一来,联席会议是否会继续存在,就是个很微妙的事情了。”
“父亲的意思是,本家与右府的关系没有宇喜多、浅野两家亲密,到时候会被排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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