速水守久其实是有私心的,自石田三成要求他协助自己占据大坂城开始,速水守久便觉得石田三成是在利用自己的威信达成他个人的目的,这在仍对大坂之乱、内臣专权心有余悸的速水看来,是难以接受的。这也是他未按照石田三成指示,率部一同围困真野赖包的原因之一。
此外,他作为七手组的笔头,有着很强的自尊心和警惕性,鹭岛隆义的请求在他看来,也是对自己的利用,被石田三成指使心中已然有些不爽,如今还要被乳臭未干的小子指挥来指挥去,更是触及了自己的底线。
此时此刻,速水守久内心是有些动摇的,一方面,他担心石田三成事后对自己进行清算,而不得不有所表示;另一方面,他认为从目前情况来看,短时间内是拿不下真野赖包的,且天满桥已然失守,城外的大军随时可能进城,即便短时间内保持兵力的优势,但从全局上看,石田三成的计划难逃破产的命运,自己这时候去劝降真野赖包,绝对是得不偿失。
“还请甲斐守三思!小人来之前,鹭岛大人已派人去请石田治部了,若待会小人只身回去,恐会引起治部不悦……”使番显然对速水守久的回答很不满意,他若将速水的话如实告诉鹭岛隆义,难保不会被以办事不力治罪,因此他只能搬出石田三成,极力劝说速水守久再三考虑。
“你是在威胁我吗?!”听到使番提到石田三成,速水守久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低沉的嗓音发出冷酷而又沙哑的叱问。
“小人不敢,只是小人负命前来,如此回去实在难以向治部和鹭岛大人交代……”
“我知道了,”速水守久强忍着心中的不满,克制地回答道:“你先回去,待会我自有安排。”
见此情形,使番也只好识趣地向速水守久道别,快马加鞭地离开了二之丸。
“岂有此理,”望着使番策马溅起的尘土,速水守久既义愤填膺,又无可奈何,“堂堂七手组,竟这位这些家伙手中的玩物,实在是有愧太阁的重托!”
“启禀大人,若狭少将(对木下胜俊的尊称)求见!”就在此时,一名武士急匆匆地来到速水守久身旁。
“若狭少将?”速水守久一脸狐疑地问道:“可知他所来何事?”
“说是奉少主和夫人之命,诏令城内军势各自罢兵。少将说他手上有少主亲自花押的止斗教令,大人如果不信,可面鉴真伪。”武士回答道。
第四一一章 速水反正()
“不必了,”速水守久下意识地叹了口气,平静地告诉武士道:“帮我转告少将,就说我知道了,既然是少将亲自前来,也便无需辨别真伪。此外,告诉守桥军士,若少将想要过桥,只管放行便是,同时…立即通告诸将,即刻起不得在大坂城内挑起战端,各自率军返回原驻地驻扎。”
“遵命!”武士随即转身离开,速水守久麾下的将领则一窝蜂地涌了上来,纷纷对速水刚才的命令表示出了不解和担忧。
“大人,此前你刚拒绝了鹭岛大人的请求,现在又听从若狭少将的指示明令各队收兵,这传到治部耳中,恐怕对吾等不利啊。”簇拥在速水守久身旁的一位武士眉头紧蹙地说道。
速水守久微微颔首,表示对他所言的认同,同时也毫不隐瞒地向众人表明了自己的想法:“诸位,若狭少将一向胆小怯懦,自起事之时便一直蜷居西之丸,此番胆敢直接持少主教令前来,依在下看来,大抵是真实的。与其和他纠缠教令的真伪,倒不如尽早按照少主的命令行事。”
“万一,万一这教令真是少将伪造,大人不行鉴别便贸然下令收兵,到时候恐怕难以向治部解释啊……”不少武士还在担心石田三成会因此怪罪速水守久,毕竟此时收兵,无疑会让大谷光泰和鹭岛隆义这两支奉行派的嫡系军势陷入极大的不利,更有甚者,可能会直接导致奉行派计划的全面落空。
“诸位,怎会对治部畏惧到这种地步?!”速水守久虽说也对以石田三成为首的奉行派有所忌惮,但多是为了维护大坂城内的稳定不得不做出的让步。可现如今,看着麾下这些跟随自己、跟随太阁征战多年的丰臣氏精锐武士的表现,他内心深处不禁泛起一片酸楚。
“太阁在世时,便定下这奉行派的职责,那便是协助五大老处理天下政务,而我们七手组,则是负责大坂城的治安以及丰臣宗家的安全,从这一方面说,我们和奉行派是互不隶属的,非要说听从谁的号令,那也只能是太阁、少主和淀夫人,最不济也是大老联席会议,哪能轮到奉行派对吾等发号施令?他石田三成就是个什么货色,胆敢越过少主直接指挥我们?!”此时的速水守久,终于将心中隐忍许久的话吐了个痛快。
他的这番话让在场的丰臣武士无不动容,一些刚才还忧心忡忡的武士也忍不住附和道:“是啊,自大坂骚乱以来,这大坂城就未曾安稳过,早先右府坐镇倒还好一些,可右府率军出征后,毛利氏就将大坂城折腾个底朝天,我们这帮老家伙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些西国村夫在大坂城内颐指气使,心中何尝不是痛苦万分?”
“是啊,吾等本以为毛利氏走了大坂便能恢复太平,谁曾想,石田治部却又紧接着兴风作浪,对我们这些老臣更是丝毫不留情面,现在的七手组,眼看着就是他石田家、奉行派的私兵了,哪还有一点太阁御马廻的威严?!”说着说着,对石田三成的不满便发泄的越多,之前那些敢怒不敢言的丰臣武士也都趁机表达出自己内心的情感,这让速水守久感到一丝欣慰。
“看来诸位也是不甘于听命奉行派的,既然如此,此时此刻,我们便和奉行派做个了断。”说罢,速水守久示意众人围坐在铺着大坂城防图的桌案前,指着自己所在的位置认真地分析道:“我相信,即便传令收兵,大谷和鹭岛也不会轻易收手,当今之际,唯有吾等主动出击了。”
“出击?大人难道是想从背后袭击大谷和鹭岛军?”个别武士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速水守久当即摇了摇头,解释道:“我说过,决不能再大坂城内再起战端,即便要起,也决不能是我们七手组挑起。诸位可能知道‘不战而屈人之兵’?”
“在下明白大人的心意,可大谷和鹭岛乃是治部一手提拔的,想劝降他们谈何容易?”
“谁说要劝降他们?”速水守久故意卖了个关子,似笑非笑地回答道:“我要让他们心甘情愿地撤兵。当然,这不能从他们身上入手,而是要从治部那里想办法。”
“治部那边有鹭岛的一支备队保护,恐怕不好接近。”速水守久的一名与力提醒道。
“自然是不能直接对付治部,当然,我们也没必要那么做。现在,只要将治部手中的底牌抽去,任他有多少人保护,都会乖乖出降,到那时,这关键一功自然会记在吾等头上。”速水守久自信满满地说道。
这名与力一听,顿时恍然大悟:“大人说的底牌,可是本丸中的两位?!”
“正是,”速水守久重重地点了点头,将手指向地图道:“既然若狭少将能拿着教令安然无恙地来到这里,这就说明典厩(郡宗保)此时必不在本丸,极大可能是去极乐桥防备野村军了。因此,吾等便可乘本丸防御空虚之际,将少主和淀夫人请到这里,再从此处送往右府身旁,这样一来,大谷和鹭岛军自是师出无名,治部也失去了继续顽抗的筹码,除了投降,他们还有别的选择吗?”
“大人分析精准,在下佩服,可还是有一事不明,请大人赐教。”与力颇为纠结道:“若本丸真是防守空虚,若狭少将为何没将二位迎出来,而只是带出一封教令?”
“很简单,其一,少将身边只有一百多人,在不能保证少主和淀夫人安全的前提下,他是断不敢冒这个险的;其二,他对吾等心存戒备,担心即便将二位迎出也会被吾等阻拦,与其这样,倒不如只身出行方便些。”速水守久仔细地分析道。
“大人,您确定少主和淀夫人会跟您离开本丸,前往远在三之丸右府阵中?如今外面战火一触即发,夫人惜子如命,绝不会冒险出城……”跟随秀吉十余年的老臣安宅左又卫门不禁有些担忧,他老婆负责秀赖和淀姬的日常饮食,因而对本丸内的情况了解的多一些。
“这点我也想过,”速水守久此时的神情也颇为严肃:“但特殊时期自是要用特殊手段,与其让奉行派挟少主自重,倒不如作为‘逆臣’,让少主尽快脱离这是非之地。若仍将二位留在本丸,稍有差池,吾等都无法告慰太阁的在天之灵。”
“哈哈,吾等谨听大人调遣!”得知速水守久心意已决,众武士也只好一不做二不休,在速水守久的带领下,火急火燎地赶往形同空城的本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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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一二章 大势已去()
就在速水守久下定决心和奉行派决裂之际,远在二之丸奉行屋敷的石田三成也收到了来自鹭岛隆义的请示。顶点小说 更新最快
本来坐镇三之丸增田长盛屋敷的石田三成,在得知真野赖包倒戈后,立即退往二之丸,返回自己位于奉行屋敷的家中继续指挥,此时的他,身边仅剩下不足三百人保护,但他却毫不在意,毕竟只要有速水守久坐镇内桥,他暂时便是安全的。
得知伊东长实不愿和真野赖包刀兵相向,石田三成虽然有些吃惊,但也并不是没有设想过,毕竟真野和伊东都是跟随秀吉出生入死多年的老臣,让他们互相残杀确实有些不近人情,也着实有些难以下手。
“左作(指鹭岛隆义)是让我去劝说真野丰后守?”石田三成语气中透露出些许不满。
鹭岛左作派来的武士点了点头道:“正是,鹭岛大人说伊东丹后守念及往日情意不愿攻打真野军,他麾下的不少武士也与丰后守有深交,贸然动武恐怕……”
“恐怕什么?”石田三成追问道。
“恐怕……会适得其反,到时候局面就不是他可以控制的了……”武士低着头小声回答道,也许是知道这个回答会引起石田三成的不满,故而时不时地用余光偷瞄着面前这位奉行笔头,尽最大可能不激怒他。
“不过区区一千真野军,即便没了伊东丹后守的支援,我相信鹭岛和大谷也是可以轻松击溃的。当初保举他为七手组的组头,不就是为了今日么?你回去告诉他,我坐镇此处无暇他顾,若是丹后守不愿出手,便让他返回玉造口,无论如何,必须降服真野赖包,否则,便不用回来见我了。”石田三成言语中充斥着冷酷和威压,着实让面前那位鹭岛武士惊恐莫名。
“遵命!”听完石田三成的指示,武士二话不说转身便要离开,可刚走到门口,却又被石田三成喊住了。
“僧正(前田玄以)此时正在从玉造口回来的路上,你告诉左作,我会让他去劝说丹后守的,若是连僧正也劝说不行,就只能采取强硬手段了。这是我目前唯一能做的了……到目前为止,他还是七手组的组头,如果此番战败,谁也不能保证他今后还能否在这大坂城再有一席之地,话已至此,我相信他会作出正确的决断。”石田三成终究还是不忍对他亲手提拔的鹭岛左作和大谷光泰下狠心,毕竟七手组中真正全力支持自己的也就剩下这两个年轻将领了。
正所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刚处理完眼前这件事,极乐桥的情势又让石田三成苦恼不已。
极乐桥离本丸天守不远,自然重要性远在二之丸之上,虽说知晓郡宗保已率部前往查探,但石田三成心中仍有一丝忧虑:“典厩前往极乐桥,势必造成本丸防守空虚,若有贼人趁机作乱,恐难以招架。”
想到这,石田三成着实放心不下,他立即将护卫自己的三百御马交给兄长石田正澄,让他赶往本丸协防。石田正澄劝说他一同前去,可他却以“不便调度兵马”为由加以拒绝。无奈之下,石田正澄只得留下长子石田朝成保护三成,率领剩余军势赶往本丸。
此时的石田三成身边仅剩下十三名亲近家臣,他们大多对三成留守二之丸表示担忧,可石田三成却认为,速水守久对自己本就有所提防,若此刻撤往本丸,将速水独自留在二之丸,势必会引起速水军上下的不满。同时,为了更好地指挥二之丸外的战斗,留在此处是无二的选择,只有自己坐镇,军心才不会乱,局势才能稳定。
可现实却和石田三成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速水守久并没有因为自己善意的举动而坚守内桥,反而率部抢先占据了本丸,不仅顺利请出了秀赖和淀姬,还将正忙着平息谣言的增田长盛、长束正家抓获。更为讽刺的是,石田三成派去支援郡宗保的三百军势也在本丸大手门外被速水军缴械,没动一刀一枪,石田正澄父子便成了速水守久的阶下囚。
伴随着本丸局势的稳定,秀赖和淀姬在速水守久等人的簇拥下来到极乐桥,当即责令郡宗保和松浦秀任缴械。面对眼前的局势,纵使心中有万般疑惑和无奈,两位组头还是放下了武器,前往备前岛等待处置,野村幸成也因此脱离了险境。
另一边,木下胜俊拿着御教令抵达伊东军的阵中,本就不愿开战的伊东长实立即带着木下胜俊前往劝说大谷光泰和鹭岛隆义。
此前因为石田三成的指示,鹭岛隆义一度想撇开伊东长实独自对真野军发动进攻,如今见到有秀赖花押的御教令,他的态度再次发生了转变。
“如今,吾等连大义名分都失去了,有何理由擅起战端?”暂代组头的大谷光泰也是打起了退堂鼓。
鹭岛隆义垂着头思忖良久,终究还是咬了咬牙从木下胜俊手中接过了御教令:“臣谨遵少主之令,立即…撤兵…”鹭岛隆义不是傻瓜,既然木下胜俊是从本丸赶来,他便猜测本丸乃至二之丸已经不在奉行派之首,虽说石田三成对他有知遇之恩,但正如三成所言“到目前为止,自己还是七手组的组头,如果此番战败,谁也不能保证他今后还能否在这大坂城再有一席之地”,现在,是时候为自己的将来打算了。
就在此时,颇为滑稽的一幕发生了:前田玄以听从石田三成的指示刚巧抵达鹭岛隆义的阵中,虽说对木下胜俊的到来有些疑惑,但还是当着众人的面劝说伊东长实与鹭岛、大谷一同攻打真野赖包。
此时,鹭岛隆义将御教令递给了前田玄以,他这是才觉得大事不妙,当即便找借口想返回二之丸。木下胜俊也不傻,怎会放任他去给石田三成通风报信,当即命令木下家的武士将他逮捕,在征得伊东长实等人的同意后,便将前田玄以软禁起来,等待交由秀保处置。
如此一来,除了二之丸的奉行屋敷,大坂城内的喧嚣终告平息,仍被蒙在鼓里的石田三成陡然陷入尴尬而又可悲的境地。
第四一三章 登高怀远()
随着一轮红日从濑户内海东侧海平线缓缓升起,海面随之由墨蓝变为湛蓝,大坂周围的海空也顿时洒满了金辉,眼前的一切都显得那般祥和宁静。
此时的秀保,刚把担惊受怕一整夜的秀赖和淀姬送回本丸,待一切安排妥帖后,便撇下众人,独自登上位于天守阁最高点的天守台,望着眼前气势磅礴的朝霞,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终于告一段落了。”秀保凭栏远眺,长长的舒了口气。
自二月二十八日起兵东征,至今已过去三个月光景,这三个月里,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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