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岛侍从,殿下已经给你留了足够情面了,万不要得寸进尺!”忍了好久不曾发话的藤堂高虎终于站了出来,作为秀保麾下第一重臣,虽然只是短短两句话,却是重若千钧,气势上已然凌驾在福岛正则之上。
“民部,别看你坐在左侧首席,说到底也只是右府的家臣,还轮不到你来教训我。”福岛正则此刻已是色厉内荏,碍于面子只能继续逞强下去。
“藤堂民部领有近畿、美浓等地十七万石知行,其中美浓北方城还是太阁亲赐,他怎么就没资格与你对话呢?”听到福岛正则出言不逊,毛利秀元立即表达了自己的不满。
被毛利秀元这么一呛,福岛正则更是憋红了脸,可就在他准备与毛利、藤堂继续争辩之时,秀保的一席话,却让他惊诧莫名。
“侍从,今天本该是高高兴兴的日子,没想到闹得这般不愉快。也罢,既然你想知道,那在下就借此机会告诉在座的诸位。”说到这,秀保停顿了片刻,深吸了一口气,在万众瞩目中,一字一顿地清楚说道:“在下对天发誓,秀赖永远是丰臣氏之主,这一点,不论何时在下都不曾动摇和怀疑过,还请诸君放心。侍从,这样说你满意了么?”
秀保的这番话,如同平地惊雷,将殿内众人炸出了迥异的神情。一些大名面带惊喜,轻轻地松了口气;一些大名眉头微皱,眉宇间略有沮丧和失望;还有些大名一副事不关己的表情,自顾自地饮酒吃菜,坐看这出戏码会进行到哪一幕。
在肃杀的气氛中,福岛正则一度感到进退两难:照理说,秀保已经当着众人的面,承诺今后会尊重秀赖的地位,这算是对自己问题进行了解答,给了自己一个台阶,可正是因为秀保这般理直气壮的回答,使得自己刚才的咄咄逼人显得很似无理取闹,不仅没捞取一份丰臣宗家捍卫者的威望,反而得罪了在座的大部分大名,实在是得不偿失。就这么坐回原位,实在是不甘心,可与秀保继续对峙?显然已经失去了理由,因此他竟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侍从,你此番站出来,心中所想其实在下也明白。”就在此时,秀保竟站起身,慢步到福岛正则身旁,主动递出酒杯,和颜悦色地说道:“虽说话不好听,还惹得众怒,但在下心里清楚,你这都是为了太阁基业,为了秀赖着想。在下不会怪你,诸位殿下也不会怪你的。”
说罢,秀保朝殿内扫视一圈,众大名皆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毛利胜信更是主动向福岛正则示好道:“在下是个粗人,经右府这么一说,方才知道错怪侍从了,还请见谅。”
“罢了,我刚才也太过冲动了,这里也跟大家陪个不是。”福岛正则再怎么不开窍,也知道这是秀保在给自己找台阶下,在这种情况下,实在没有耗下去的必要了,索性就坡下驴,赶紧结束这尴尬的场面。
随着福岛正则坐回原位,宴会继续进行,刚才紧张的气氛也再次轻松起来,灯火阑珊,觥筹交错,载歌载舞,相聚甚欢,殿内殿外一派欢乐祥和的景象。
不知不觉已是深夜,天气微凉,殿外的大名多已经回各自的屋敷休息,殿内的大名大部分则因为酗酒直接披着薄被就地躺下了,只有秀保及其家臣,以及德川家康等人离开了大殿。
在内殿中,大和丰臣氏众人围坐一圈,莹莹灯火影射着秀保和一干家臣的脸庞,神情皆甚是严肃。
“主公,接下来该如何是好,福岛侍从这件事处理不好,今后本家将难以服众。”岛清兴仍对早先发生的事情耿耿于怀。
“现在还不是时候。”秀保沉思良久,狠狠地丢下了一句话:“不过诸位还请记住,这笔账,今后定是要慢慢清算的。”
第三九一章 乾纲独断()
在自家家臣面前,秀保一改席上的宽容和气,眼神中充满了严肃和冷峻:“我与秀赖是何等关系,我对宗家又是何等态度,这都是我们丰臣氏的内部的事,大老奉行们说说也就罢了,哪时轮到这些尾张派的家伙插嘴?”
“主公,不过是福岛侍从一人,尾张派大多还是站在本家这边的。”那须资吉在桧原一战中多次得到包括加藤嘉明在内的尾张派大名的协助,因此并不愿秀保和尾张派对立。
“资吉,你可千万别这么说,纵使加藤左马助方才站出来制止福岛侍从,但这并不能说明尾张派的态度,依我看,他只不过怕侍从这么一闹惹火上身罢了。”沉默良久的青木俊矩表达了不同的看法。
“确实如此,你们看主公说出那句话时,这些家伙都是什么表情。”岛清兴也按耐不住心中的郁闷,他觉得今晚这场宴席非但对秀保的权威没任何加持,反而让尾张派拔得一筹。
“高吉,你沉默了一晚上,现在可以说说自己的想法么?”就在众人交谈时,秀保将话柄递给了福岛高吉,这位藤堂高虎的养子,同时也是福岛正则的侄子。
福岛高吉作为汤原一战的总大将,对于桧原主战场的胜利功不可没。但一向豁达开朗的他,却在这场宴席上异常沉默,这确实很容易让人察觉异样。不过也不难理解,他的身份确实非常尴尬,一方面,他是藤堂高虎的养子,秀保对他更是有知遇之恩,这些足以让他以死相报;另一方面,他是福岛正则的侄子,同时也是任那军奉行福岛正晴的弟弟,与福岛氏有着扯不清的关系,这让他在对待福岛正则冒犯秀保这件事上陷入了两难境地。
“主公,是臣无能,方才未能及时制止侍从胡言乱语。”福岛高吉突然跪倒在秀保面前,神情庄重地说道。
“你觉得他只是胡言乱语么?还是说你只愿意这么认为?”秀保问道。
“这……”福岛高吉低下头,轻声回答道:“恕臣直言,侍从在家中便是这般性格,此番冒犯了主公,应该也是酗酒的缘故。”
“侍从是你的叔父,从这个角度上说,你说出这个理由我是能理解的。想当年我若不是太阁的侄子,秀长公的养子,凭我做过的那些出格的事情,兴许也是活不到现在的…亲情这种东西,虽说难以言明,却也是不能忘却和割舍的。”秀保将福岛高吉扶了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继续说道:“但你记住,作为大和丰臣氏的家臣,特别是镇守一方的重臣,你要能做到公私分明。侍从是太阁身旁的重臣,刚才说出那种话虽说方式欠妥,但也可以理解的。可你作为我的家臣,还是拥有八万石知行的重臣,却当着我的面为他开脱,这让我很是失望。”
“主公,请恕臣冒昧,本家也属丰臣氏,蒙太阁恩典可以使用五七桐纹,这足以说明本家的地位和威信。臣实在是想不通,从何时开始,本家和宗家搞得这般生分了?难道不该同心协力维护丰臣氏的地位么?”福岛高吉心里明白,在这种场合说出这番话,定是会得罪秀保和其他家臣,但这是他心中最大的疑惑,事到如今,已经到了不得不说的地步。
果不其然,此话一出,满场哗然,这些大和丰臣氏的重臣满脸都是震惊、疑惑和不满,他们没想到“大和八名臣”之一的福岛高吉直到现在还不明白秀保所处的位置以及面临的尴尬境地。
“高吉,你以为主公想分得这么清么?”藤堂高虎实在是忍无可忍,率先起身训斥起了福岛高吉:“你说的没错,大家都是丰臣氏,自当同心协力,主公之前也一直是真么想、这么做、这么劝诫我们的。太阁让主公担任秀赖少主的后见,也足以说明他对本家的信任。可就算本家不分亲疏全力辅佐少主,别人就不分了么?刚才宴席上你也听到了,侍从左一个‘丰臣氏重臣’,又一个‘丰臣氏大名’,他可是分的很清楚啊。
表面上这些尾张派把主公当作少主的后见,当做丰臣氏的一员言听计从、倍加尊敬;可等到战争一结束,没有人能对秀赖和这些尾张派地位造成威胁了,他们也撕掉了伪装,露出了本来面目,开始想尽办法厘清本家和宗家的关系,就像今天这种当着众人的面逼着主公表态一样,为的是什么?表面上是以太阁遗臣的身份维护秀赖和宗家的地位,实际上呢,恐怕是见不得主公的威望过盛,以至回京后乾纲独断吧。如此一来,且不说抢了他们的风头,最重要的是打消了他们进入决策层的可能。
相信你心里也清楚,这些大名中不少人都对大老奉行联席会议心存觊觎,如今德川、毛利、上杉三家被排除出联席会议已是定局,那么在他们眼中,这些位置必是留给有功之臣的,若此时不发力,任由主公安排人选,他们进入的机会可能为零;若是把事情闹大,把宗家和本家厘清,削弱本家的权威,那他们还有可能拿下一两席,从而获得和本家抗衡的资本,到那时就更不把主公和本家放在眼里了,本家的处境也就更加凶险了,不仅如此,丰臣氏内部将再次形成水火不容、针锋相对的两派,真到那时,桧原之战势必要再次上演,不论结果谁输谁赢,对天下来说都无异于是一场灾难。”
藤堂高虎洋洋洒洒的一席话,让福岛高吉顿觉醍醐灌顶,茅塞顿开,他这才反应过来,紧张地说道:“也就是说,为了维持天下的稳定,主公必须拥有绝对的威信,就连尾张派也必须排除在决策层之外?”
“不仅是尾张派,外样大名、乃至剩下的几名大老和奉行都必须重新审视,大老奉行联席会议,已经不能维护天下的安定了。大坂、宇喜多的两次骚乱,会津征伐前的相互掣肘都表明中联席会议的混乱和无力,这种制度注定不能长久,既然此番能将德川等三家大老赶出决策层,何不顺势而为,直接见联席会议制度取消,以免再生祸端。”说出这番话的不是别人,正是秀保本人。
“主公是想……”话到嘴边,可福岛高吉实在不敢说出口。
“乾纲独断,政令归一!”秀保扫视一周,铿锵有力地说出这句话时,众家臣全然明白,这天下,将再次震动。
第三九二章 忠诚()
对于秀保的这番表态,除了藤堂高虎和岛清兴,在座大和丰臣氏重臣皆惊讶不已。
“且不说应仁之乱后,天下便已经是分崩离析,就是南北朝以来,这大八洲(日本的古称)也未有谁能完成一统。说句不敬的话,就是太阁在世时,这天下也不过是表面上的统一罢了,否则为何太阁一殡天,就会出现如此乱局?”那须资吉虽然对秀保绝对忠诚,但仍对他的志向表现出一起怀疑和担忧。
事实上,自院政后期,平清盛软禁后白河天皇把持朝政开始,天皇便失去了治理天下的权力。源平合战后,源赖朝大肆分封同族和有功之臣于各地,北条氏篡权后,更是加大了分封力度,这便为战国之乱埋下隐患。
此后,进入“一天两帝南北京”的南北朝乱世,天皇彻底沦为两派武士的傀儡,大名、国人的势力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即便是创立室町幕府的足利尊氏,也需要地方势力的支持才能维持明面上的稳定。
到了三代将军足利义满时期,他一方面胁迫南朝天皇交出“三神器”,实现了北南统一;另一方面,打压山名、今川、大内等地方实力派,极大地增强了朝廷和幕府的权威,因而去世后朝廷追赠他“鹿苑院太上法皇”的称号,室町幕府的威信达到了顶峰。
但是四代将军足利义持与足利义满在对朝廷、对公家、对守护大名和对明朝贸易等很多方面持相反的意见。因此义满逝世后,其政策大部分被义持废除。义满偏爱的次子足利义嗣被迫出奔,被义持以谋反罪杀害,义嗣的子孙逃往越前,成为所谓的“鞍谷公方”,这也是室町时期公方乱象的开始。
此后,六代将军义教曾致力恢复义满的政策,但在嘉吉之乱中为赤松满祐暗杀,改革因而停止。而八代将军义政也曾试图中兴,但因应仁之乱的爆发而失败,此后便进入了世人熟知的战国乱世。
由此可知,在过去的四百五十多年里,日本再也没能出现过大一统的局面;七百六十多年里,摄关、院政、武家政治轮番登场,天皇彻底沦为傀儡,以武士为代表的地方势力大幅增强,中央集权对于日本来说根本无从谈起,一旦有人想集中权力,势必会遭受强力的反弹,足利义教如此,织田信长也是如此。
也许是看透了这一点,秀吉才会选择用另一种方式实现天下的统一,尽管这种统一只是表面上的,脆弱的。
“信长公和太阁都没能做到的事情,主公能做到么?”这是许多大和丰臣氏家臣心中的疑问。在他们看来,经历此番大战,秀保虽没能确立绝对的权势,但只要联合支持丰臣宗家的那些大名,以及前田、毛利(秀元)、结城、蒲生这些亲近自己的大名,自是能完成对日本全域的控制,没必要冒险去尝试中央集权,因为一旦稍有不慎,便可能遭遇反噬。
一直无条件支持秀保的青木俊矩,也向秀保表达了自己的担忧:“主公,经此一役,本家本领加上家臣们得到的封赏,知行绝对超过三百万石,必然是天下第一的大名,您又是秀赖少主的后见,获得两大老的鼎力支持,可以实现对联席会议和政权核心的绝对掌控,完全可以走太阁的老路,实在没必要学明国那套做法,风险确实是太大了。”
“你们说的都没错,以本家的实力,绝对可以维持太阁在世时的太平盛世。可你们有没有想过,一旦本家或者宗家的继任者是平庸之辈或者出现立储危机,这天下大名会坐视不理么,又或者说会错失良机么?到那时,联席会议非但不能稳定大局,反而会架空宗家,形成类似‘摄关政治’那样的局面。
你们也知道,摄关时期多是文臣内斗,对天下和百姓不会造成直接影响。可联席会议的内斗却不同,大家都是坐拥几十万乃至百万石知行的大大名,稍有不和便可能引发全国范围的争斗,到那时,天下必将生灵涂炭,太阁的基业也将毁于一旦。所以,为了避免这种情况发生,必须对联席会议乃至太阁时期建立的机制进行改革,这才是我作为后见该做的事。”
秀保的一席话让在场家臣无不为之动容,大家无以言表,只能向秀保重重拜伏叩首以表达内心的钦佩和激动之情。
“义父和左近之前便已经知晓主公的想法了么?”福岛高吉见藤堂高虎和岛清兴没其他人那般惊讶,加之他们又是家中排在首位的重臣,所以产生了上述好奇。
“没错,”藤堂高虎点了点头:“不仅知道,我们也在一直谋划具体方案。本不想这么快便告诉你们,可经过侍从今晚这么一闹,有些事实在是不能拖了,至少说必须要你们有个心理准备。”
“正如高虎所说,都是大和丰臣氏的家臣,我们也不想有所隐瞒,只不过此前主公对尾张派稍有些犹豫,不让吾等太早告知诸位,这里还请见谅。”岛清兴和藤堂高虎随即向众人鞠了一躬以表歉意。
秀保见状也随即解释道:“的确,今晚之前我对尾张派的去留还有些踌躇不定,因而不方便告知太多人。但是经过侍从这件事,我想诸位心中也应该有了答案。”
“辅佐少主、掌控天下的必须只能是一家大名,那就是我们大和丰臣氏!”此刻的福岛高吉已经完全领悟的秀保的良苦用心,语气也越发地坚定。
“你刚才说的没错,太阁准许我们使用‘五七桐’是对本家的肯定,因此本家必须尽到守护丰臣政权的职责。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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