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会在意你究竟是真心嫁我还是迫不得已,但若让我尽到夫婿的责任,哪怕是仅仅与你相敬如宾,我也是不愿。”
“怨我或是恨我尽皆随你,此生此世,我不会再有旁人。”
最后一句话说出口,蜡炬之上的一滴泪光也应声而落,灯火明灭了一瞬,床上那人的身形也稍稍轻颤了一瞬。
只见那人的声音忽然从床上传了过来,带着调侃之意的声音之中夹杂着浓浓的磁性,“相公你便这般对待奴家吗,奴家怎生伤心。”
萧白的身子一僵,正要迈出门槛的脚步稍稍停顿,他震惊地转过身,目光闪烁地盯着床上坐着的那人,却怎么也迈不开自己的脚。
“这凤冠霞帔可是沉得紧,小白难道就这般忍心让我受这番倦累?”那人再次说了一声,熟悉的抱怨之声清晰可辨。
还未等到这声音落下,萧白终于挪动了自己的步子,早就已经按耐不住的双手顷刻之间便将那红盖头从身前之人的头顶扯下,对上那一双熟悉的凤眼,不敢置信地张了张口,“槿言,你怎么会在此处?!”
顾不得其他,一瞬间的惊喜之后便是再也抑制不住的恐慌,萧白抓起夙槿言的手腕,就要将他从床上拖起来,“快走,要是被族长发现你顶替了新娘,只怕……”
夙槿言揉了揉被凤冠压得有些疼痛的脖颈,发丝凌乱地坠在他的胸前,歪了歪脑袋却将萧白的手反握进自己的手中,凤眼微弯看向萧白,“只怕什么?”
说着撇了撇嘴,又开口道:“小白,为夫辛辛苦苦才能与你共结连理,就连这嫁人之事也做得了,难道你就这般将我赶出去?”
说到这里,夙槿言便伸手扯开了胸口紧裹着的婚服,懒懒地躺在了喜床之上,却没有松开萧白的手掌。
萧白将手从夙槿言的手中扯出,再一次握上他的手臂,眼中的慌乱忽然之间转为实质的坚定,紧紧地盯着他说道:“这次的事不是小事,之前至少还有回旋的余地,这一次你将会成为我梦隐族的众矢之的。槿言,带我走,天涯海角,我们生死都在一起。”
这话经由萧白说出,夙槿言倏然收起面上的慵懒之色,从床上惊坐而起,声音也染上了一丝郑重,“小白,你当真愿意为了我叛离了这梦隐族吗?”
目光对上夙槿言的眼睛,萧白苦笑一声,紧握着夙槿言的手增加了几分力度,“我本盼着能受到族人的祝福,光明正大地与你在一起,现如今只能成了奢望,况且你又有性命之危,我又如何能再次顾及其他。”
夙槿言眉毛一挑,似是不解地问道:“你们族长都同意了的,想不到小白你却想着违逆。”
不顾及萧白的怔愣,夙槿言继续开口道:“蚁楼为嫁,天地为证,我们堂也拜过了,亲也成过了,还能有假?”夙槿言挑了挑眉,美目之中满满的霸占之意。
“你何时这般大方了,竟将这蚁楼做了嫁妆。”萧白冷哼一声别过头去,却掩饰不住面上忽然显出的一分红意。
“啧啧,夫人这话说的,为夫向来大方无比,不过是区区蚁楼,为了抱得美人归,我又如何舍不得。”说罢,夙槿言抬起手一边将萧白身上的新郎服慢慢解开,一边继续开口说道:“何况为夫与夫人还分什么彼此,你的不就是我的吗?”
温热的触感沾染上他的指尖,指尖之下是萧白飞速跳动的心脏,夙槿言轻笑一声,抬手挥灭了不远处两支的蜡烛,嘴里缓缓道:“夫人,刚刚那一声相公可让你占了莫大的便宜,不知你该用什么偿还为夫呢?”
第109章 轻云疏星映满月()
“小弟……小弟!”
曲宁和眼睫慢慢抬起,眼睛之上蒙着着一层薄薄的雾气,像秋日晨曦之中挂着露珠的翠竹,几乎下一刻便要滴出水来。
涣散的目光聚集在眼前的女子身上,曲宁和张了张嘴,对着她喊道:“阿姐……”
宁笑涵伸手在他的眼前晃了晃,随后将大拇指与食指并起,轻弹了一下曲宁和的额头。
看着曲宁和呆愣的模样,宁笑涵瞬间笑出了声,“小弟,你这是发生么呆呢,难不成被自己的琴声迷住了?”
额角轻微的疼痛与银铃一般的笑声让曲宁和清醒了几分,他低下头,却见自己那双灵巧白皙的手正放在一把古琴之上,松质琴桌之上一缕檀香袅袅上升,似乎绕成了一人的轮廓,然而却缭绕飘渺,让人看不分明。
宁笑涵见他抿唇不言,也不细问,“不说这些了,快点跟我走,今儿个来了个贵客,爹爹让我来叫你前去见见呢。”
说着便伸手将曲宁和的右臂抓了过来,眼前仅有十岁之龄的孩童被年长了几岁的自己轻而易举地拽了起来,宁笑涵又在他耳边提了一句,“那公子长得俊俏的很,就连才识也是卓绝不凡,只怕小弟你见了也会自惭形秽。”
“贵客?公子?”曲宁和一时未反应过来,身子被宁笑涵一拽,不由得向一旁倾了倾,衣角带起松木琴桌让那小桌稍稍晃了晃,桌上的一应物件险些尽数扫落。
只来得及用一只手将那把古琴抱在怀里,曲宁和另一只手就这样被宁笑涵紧紧地拽着,三步两晃地被她拖到了前厅屋门之前。
宁笑涵呼哧呼哧地重重地喘了几口气,理了理曲宁和的衣衫,又将自己的裙角稍稍整了一整,这才扣了扣门,对着里面说道:“爹爹,我已经将小弟带来了。”
听到里面的动静,宁笑涵这才转头对着一旁的曲宁和眨了眨眼,一双纤巧的柔荑推开了房门。
室内一片明亮,不过才是黄昏,就已经燃上了灯烛。
灯火通明之中,却见厅堂之中的座椅之上坐着两名男子,其中一人是一名接近四十岁的中年男子,那人同曲宁和与宁笑涵有着相似的眉眼,正是他们二人的父亲,富商宁家之主。
另外一人却是一名贵公子,看着不过只是十余岁的年纪,眉眼虽还未长开却已经有了非凡的气度,一双薄唇轻抿,喉头一动将口中的茶水吞下。
听到了门外的动静,那公子举着杯盏的双手停滞了一瞬,一双眼睛看向门口,在看到迈进房门之人的模样时,不由得凝住了眼睛,手掌一动,将茶盏放在了一旁的木几之上。
堂中的中年男子将自家一双儿女已经过来,正要开口介绍,只听到哐当一声巨响,将那刚刚凝滞住的气氛尽数打碎。
零零散散的碎屑散在地上,地面的尘埃被砸的向四周散开,却是曲宁和怀中的那把古琴刚刚从他的手中脱了出来。
琴身已经有了些许断纹,其上的琴弦却还未尽数断开,寥落的琴弦之上晕着低低沉沉的曲调,让一室的灯火也随着它的音色晃了一晃。
那中年男子朝着那名少年公子尴尬地笑了笑,起身赔罪道:“这是小儿安和,稚子无礼,还望公子不要怪罪。”
那公子却没有在意这些,眼睛只是紧紧地盯着曲宁和,似乎他身上有什么有趣的东西一般,嘴唇微微弯起,道:“无妨。”
一双眼睛与那人对上,鹰隼见到猎物一般的眼神让曲宁和身躯一僵,大脑之中似乎瞬间空白,不过刹那之间,曲宁和已经转身冲出了门外,留下了一室莫名其妙的几人。
“安和!”中年男子朝着曲宁和的背影呵斥了一声,似乎想要追赶,眼角稍稍看了一眼身旁的少年公子,立刻便止住了自己的身躯,抬手又是一番告罪。
宁笑涵一双美目从从自家弟弟的背影上收回,在父亲与那位公子面前告罪一般福了福身,随后干笑一声,转身便向着门口快走了几步,出了门才撩起裙角迈开步子小跑而去,好一会儿才追上了如同无头苍蝇一般兀自奔跑的小弟。
“小弟,你这是怎么了,刚刚那般,可是让爹爹在客人面前失了好大脸面。”宁笑涵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着,手掌扶在曲宁和的身上,就着衣袖擦了擦额上的汗珠。
曲宁和抬起头,呆呆地看着眼前的姐姐,忽的开口便问道:“阿姐,今天是什么日子?”
曲宁和话音刚落,只觉得额上一片柔软的触感,却见宁笑涵眉头微蹙,皓腕轻抬放在他的额上,好半天才疑惑地出了声,“咦?没发烧啊,小弟,你今日怎么那么反常。”
宁笑涵双眼睁的老大,一双美目几乎黏到了曲宁和身上,来来回回在他身上打量了好半天,这才说道:“再过两日可就是八月十五了,你不会连这个都不记得了吧。”
说话之间,宁笑涵忽然拍了拍曲宁和的肩膀,担忧地看着他,“小弟,你从刚刚开始就魂不守舍的,你先回房好生歇着,我去吩咐下人泡壶安神茶送过去。”
曲宁和呆呆地点了点头,看着宁笑涵的身影渐渐淹没在黄昏的余晖之中,忽然之间便打了个冷颤。
他紧紧地攥着拳头,踉踉跄跄地又向前走了几步,不知怎的双腿一软,身躯左侧靠在回廊的墙上慢慢地滑了下去。
冰冷的墙壁刺入他的身躯,融进他的骨髓,在他的骨髓之中游走了一次又一次,似乎想将他的整个身子都尽数啃尽一般。
是的,他回到了七年前,回到了家破人亡的前两天,再一次站到了那个人的面前。
那厅中的公子虽是少年,但那眉眼,那身姿,他跟了他三年,又怎么会不知道他究竟是谁。
那是赫连临渊,一个魔鬼,一个他已经亲手置之死地的人,一个自己已经错误地爱上了的人。
他该怎么办,他究竟该怎么办?
曲宁和抱着双膝,将头埋进了双腿之间,任由着回廊之中的穿堂风将自己的后背吹的钝痛以至于接近麻木。
身上忽然之间的一暖,让曲宁和不断颤抖的身躯忽然之间便镇定下来,就连颤抖的心脏也不由得停止了震颤。
那是一张披风,洁白的皮毛轻触着他的面颊,舒适而温暖。
然而之后的一道声音,熟悉万分却又带着陌生的少年人的音质,犹如同一桶冰水从他的头顶倾下,让曲宁和痉挛了一瞬,僵着身子转头看向来人。
“这秋日天寒,为何要呆在这冰冷的回廊之中却不回房?”只见赫连临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一只手放在一旁的墙壁之上来回划扫,似乎在体察着那道墙壁究竟是否寒凉。
见曲宁和半响不言,赫连临渊眉头一挑,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便问道:“怎么,你很怕我?”
初始的惊惧过后,曲宁和不知怎的便镇定了下来,缓缓地扶着墙壁从地上站起,转过身在赫连临渊面前站定,躬了躬身子说道:“公子说笑了,安和只是被公子的气度折服而已,公子风采,安和自愧不如。”
说着扫了一眼身上的披风,便要将它从自己身上取下,“多谢公子的披风,安和这便回房。”
赫连临渊眉头轻挑,却是按住了曲宁和的双手,顺着他的乌丝将披风上悬垂在两侧的带子扯过,在曲宁和身前系紧,“你看着不过只有十岁孩童之龄,这般镇定可是有些不太寻常。”
曲宁和手指一僵,从那双温热的掌下倏地缩回,眉目微垂道:“孔融四岁让梨,司马光七岁熟读左传,安和已经是十岁之龄,能够这般应该不足为奇,比之公子,不过是蚍蜉与鲲鹏之较。”
头上半响不听动静,曲宁和的掌中慢慢地渗出了一层薄薄的汗,就连穿堂而过的秋风也难以将它吹干抹尽。
“这样啊。”一道声音终于响起,曲宁和身躯也忍不住微微松弛开来,然而下一刻,那人的声音却将他再一次拽进了地狱之中。
“曲宁和,我记得你十岁的时候可没有如今这般伶牙俐齿。”赫连临渊缓缓地开了口,声音平静的像是在陈述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曲宁和倏地抬起头,正对上赫连临渊那双漆黑凝实的双眼,几乎片刻之间便会将他吞噬进去一般。
“你也是……”曲宁和颤抖着双唇,双眼慢慢睁大,直到再也容纳不下其他的风景,只有眼前这个看着毫无威胁却是虎狼猛兽一般的少年。
曲宁和震惊之间,下意识地向着周围看去,平静的庭院草木之中,黑暗的屋顶墙角之下,这宁府之中,他生活了足足十年的地方,无一不是危机四伏之处。
只消眼前这个男人一声令下,一场血腥、一场屠杀将如同他重生前那般重复上演,没有什么不同,只不过这一次,多了自己与赫连临渊这个变数。
没有任何犹豫的,曲宁和几近疯狂地吼出了声,声音之中的凄厉让人听了心神具颤,“求你放过我的家人,你想让我怎样都可,只要你能放了我的爹娘与阿姐,赫连……渊郎,求你。”
似乎觉察到自己的失态,他弯下双膝,就要在赫连临渊面前跪下。
抛却了所有的执拗、所有的高傲、所有的尊严,比之家人,这一切的一切还算什么。
上一世他孑然一身,而如今他还有爹爹、娘亲与阿姐,太多的牵挂,太多的弱点,已经让他再也不敢走错一步。
曲宁和只觉得身躯一紧,一双大手先一步将他揽进了自己的怀中,他第一时间便要挣扎,但目光触及到赫连临渊那双暗沉如墨的眼睛之时,整个身躯都瘫软了下来,近乎将整个身躯的重量压在了赫连临渊的身上。
赫连临渊手指轻轻挑起曲宁和的下颚,眼中闪烁着诡异的光芒,慢慢开口道:“你应知道现如今我的踪迹万万不能让其他人知晓,我已经在你这里驻留了太久,就连你父亲也近乎已经知晓了我的身份,你说……我该如何放过你的家人呢。”
“赫连临渊,你杀了我吧。”听到他这般说法,曲宁和忽然之间惨笑了一声,却将眼睛从赫连临渊身上别开,空洞地望向天空那逐渐升起的明月,喃喃道:“天意弄人,哪怕重来一次,竟也是这般结局,倒不如就这样死了,不必悲伤过去,不必烦扰未来……就让这一切,在这一天彻底断了吧。”
清冷的寒风夹杂着清冷的声音在赫连临渊耳边响起,听到曲宁和这般说法,他手指稍稍一滞,古井无波的眼中忽然荡起一片巨浪,旋即又湮没了下去,牙齿咬的咯吱作响道:“我已经说过,你我之间已经两清,我赫连临渊可不是说话不算话之人。”
说到这里,赫连临渊忽然话音一转,接着说道:“但若是成了自己人,尤其是……家人……”
说着,赫连临渊忽然间便是声音一顿,似乎是在嘴里慢慢地啧了啧这两个字,面上闪过一瞬的柔软,而后继续说道:“那样,我倒也就不会再担忧了。”
曲宁和身子颤了颤,抬起空洞的眼睛,不明所以地看着赫连临渊。
赫连临渊的唇角慢慢勾起,指尖慢慢地从曲宁和的下颚向上滑去,滑过他的酒窝、他的面颊、他的眼角,每一寸、每一分都仔细万分,视若珍宝。
指尖又在曲宁和的眼角轻轻点了一点,赫连临渊唇齿轻启,“虽然这里没有了那朵红梅,但如今的阿宁,我可是喜欢的紧呢。”
曲宁和的神思渐渐回归,不待他反应过来究竟如何,只听到他的耳侧响起一道声音——“阿宁,趁着一切还没有发生,我们重新开始如何?”
红唇覆上少年的唇角,映着渐渐清朗的月色,曲宁和的面上渐渐漫上一层薄红。
眼角的余光望向苍穹,轻云疏星之间,十五未至,月已圆满。
第110章 雪峰寂寥藏珠玉()
哒哒哒哒的马蹄之声响起,打破了凤凰山清冷寂寞的黑夜。
不远处的小路上,一人背骑着一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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