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心。”岳沉檀从背后撑住了他。
对方的手掌轻轻托在他腰后,力道不大,但掌心的温度仿佛要将他灼伤一般,那点滚热,从腰眼扩散至全身,他整个人似乎发起烧来。
可恨的是,在他背上作乱的人,却丝毫没有自觉,反而将目光紧紧锁定在他发烫的身上。
“你干嘛——”饶是贾无欺脸皮厚,也有些受不了了。
“你……”岳沉檀神色有些异样地看着他,“身体可有何不适?”
“热,”贾无欺歪着头想了想,又补充了一个子,“晕。”
——似乎特别晕你。
岳沉檀接下来的举动,让贾无欺更难受了。
骨节分明的手指不轻不重地点在他上身七处,意味不明,说出的话更加难以捉摸:“这几处,你自己看过吗?”
他指腹碰到的位置,皆是上身几处穴位,其中两处,是膺窗穴和气冲穴。这两处,一个位于乳首之上二指处,一个位于鼠蹊上一寸,都是尴尬位置,贾无欺平日里也没这个闲情逸致细瞧,也自然没被旁人碰过。
可被岳沉檀这么一点,竟然有一股古怪的快感沿着尾椎往上窜,贾无欺猛地抱臂,挡在胸前羞愤道:“这有什么好看的!”
岳沉檀望向他,眼中带着一丝笑意,也泛着几分无奈:“你这几处穴位上均出现了红痕,恐怕是中了七情散。”
贾无欺听到这话,这才明白过来,对方根本没起什么别的乱七八糟的心思,霎时脸烧得更烫了,哼哼道:“出家人也知道七情散么……”
岳沉檀看他别别扭扭的模样,笑着摇了摇头。
这七情散的大名,贾无欺怎会没听过,看名字就知道不是什么上得了台面的药散。服了七情散,七情六欲便不再受控制,上身的七个穴位上会出现类似*之后的痕迹,接着,便是情热难耐,与寻常春|药的效力无二。
贾无欺不禁咬咬牙,方才那酒赌场中的酒,喝错了要命,喝对了也要命!可为什么岳沉檀也饮了酒,却无甚反应?他狐疑地上上下下打量了岳沉檀片刻,脑中灵光一闪,明白了过来。
“岳兄,原来你是有隐疾啊……”
看着对方不怀好意的笑容,岳沉檀一只手指不轻不重在他气冲穴上一按:“我体内寒毒未消,燥性之药与之相抵,便失了效力。况且,当下你该考虑的,似乎不该是我的毛病,而是……”他话未说完,只睨了一眼贾无欺没在水下的身体,其中意味不言自明。
贾无欺被他方才一按,激得全身血液都往一处涌动,险些叫出声来,再听见他这么说,粗声粗气道:“那你说,现下该如何?”
“忍。”岳沉檀只扔下一个字,便豁然转身。
只听几声铮琮,绣楼高处,穿金戴银的女子檀口微张,齐齐唱起歌来——
“花酒满筵有,
酒慢金杯花在手。
头上戴花方饮酒,
饮罢了,高叉手。
琵琶发尽相思调,
更向当筵口舞袖。”
这本是调笑令行令时唱的曲,边唱边跳,若动作无误,便轮至下一人。可色赌场的调笑令,究竟与别处不同,“舞袖”二字唱毕,绣楼上的女子一扬长袖,万千银针密雨疾风般向汤池中的两人刺来。贾无欺来不及反应,只觉脚下一空,原来是岳沉檀一把将他扔在自己背上——
“抓紧。”
话音未落,岳沉檀脚下已闪出数十步,进退之间,快如闪电,霎时间,热气腾腾的水面上,已密密麻麻的飘起了一层银针。仔细看去,这银针与寻常不同,两头皆尖,锋利无比。即便是使用这银针的人,稍不留神,就会将自己刺伤。更不论这针身实为空心,内置毒|药,当银针刺入人体后,针头会与针身分离,毒|药便从针身中流出,即便银针不能取人性命,这毒|药却已足够置人于死地。
这样的两重保险,使得江湖中人听到“封喉飞针”的名号,都会不由面色微变。“封喉飞针”甄如许,如此飞针,只应来自荥阳甄家。
可这绣楼上诸位巧笑倩兮的妙龄女子中,显然没有甄如许的身影。这甄家的看家本领,是怎样落入他人之手的?甄家在江湖地位不低,他们是被人挟持不得不交出秘籍,还是被人收买,心甘情愿地将绝技拱手相送?
不管是哪一种,这幕后之人的手段,已足够让人胆寒。若连身手不俗的甄如许都落入此人之手,那江湖中还有多少门派,多少人能够幸免?庙堂江湖,说是分得明白,实则相互牵制,关联紧密。能将大半江湖纳入麾下的人,庙堂于他又岂非唾手可得?
即便是在头昏脑涨之中,贾无欺也能明白其中的严重性。他低声道:“沉檀,我怎么觉得,这里的种种赌法,与其说是与赌客博输赢,不如说是在给下马威?”
岳沉檀突地脚下一旋,矮身躲过新一轮的飞针密雨,应道:“还有试探。”
若单单只为敛财,将武功秘籍标价竞拍便可,为何还偏偏要用武艺来定胜负?显而易见的,比起金银财宝,这赌坊主人更想将能以武取胜之人纳入麾下。
可区区一个赌坊,要那么多江湖高手做什么?
想起执意要进入赌坊一探究竟的易清灵,再想到酒赌场前那几双熟悉的眼睛,贾无欺恍然道:“你说,这永乐赌坊用各门绝技吸引江湖中人,而遴选大会是用封官厚禄来吸引武林人士,这二者之间,会不会有什么联系?”
“扑”“扑”数声轻响,岳沉檀凌空一记扫堂腿,数丈之内的银针俱被他的腿风扫落入水。他背上多了一个人,身形却照样灵活轻盈,在下一轮攻势来之前,他已掠向了离绣楼最远的池岸边。身形略定,他不疾不徐道:“对于选拔天子近侍的遴选大会,江湖众人趋之若鹜,如何在短时间内筛选出合格的人选,恐怕朝廷也颇为烦恼。”
“朝廷做事向来瞻前顾后。”贾无欺嘟囔道,“若选拔的方式太复杂,会被说刻意刁难;若太简单,又会被嘲讽无策无谋。选拔时若出现了死伤,会被说草菅人命看管不当,可武人对决,又怎会毫发无伤?”
“不错。”岳沉檀道,“若能借他人之手,完成遴选之事,不担骂名又能得到一个令人满意的结果,何乐而不为?”
“你的意思是——”贾无欺顿悟,“这所谓的酒色财气四中赌法已是遴选中的一环?”
“颇有可能。”岳沉檀微微颔首,“边走边看罢。”
话音未落,新一轮攻势已然袭来。琵琶声越来越急,银针织成的密帘也越来越大,劈头盖脸地从空中网下,竟不给人留一丝活路。
面对这如织的针雨中,岳沉檀神色未变,只对背上人扔下一句“抓紧”,身影已在霎眼之间起落钻翻数个回合。双手要托住贾无欺,他仅以腿为武器,足踏膝顶,竟也显露出一股虎威鹰猛的气势。
二流武学看套路,一流武学看四梢。人之血肉筋骨末端曰梢,四梢乃血梢、肉梢、筋梢、骨梢,功夫高明者,仅凭四梢用力,便能使人畏惧,令人胆寒。正所谓有勇有骨,切齿则发,敌肉可食,眦裂目突,惟齿之功,令人恍惚。
岳沉檀并未显出咬牙切齿之态,不过在形影虚实之间,已将对手的气势灭了个干干净净。琴声骤停,针雨骤止。手拎汗巾的庄家再次笑嘻嘻地从外面走进来,拱手道:“恭喜二位爷,只需再赢一场,这色赌场的彩头,就任君挑选了!”
岳沉檀淡淡道:“飞花令?”
“正是正是。”庄家不迭应道,“能胜了这调笑令,飞花令想必不在二位爷话下。”
岳沉檀扫了他一眼,没有应声,那庄家又恭维一番,然后识趣地退了下去。
细捻轻拢,玉盘落珠,雕栏画栋处,琵琶声再起。
栏杆后,数名女子斜抱琵琶,肤如莹玉,乌鬓如蝉,红袖微荡,花面娇容。每人鬓间斜插一朵珠花,红中带粉,比她们眉心的一点朱砂更加娇艳几分。
贾无欺觑了一眼,只觉楼上影影绰绰的女子们似曾相识。他的猜想很快得到了证实,只听岳沉檀道:“剑舞门。”
昔日龙渊山庄赏剑大会,厉嫣的霓练九剑和门中弟子的琵琶相互配合,琴剑交融,令人叹服。厉嫣之死,令人唏嘘,可剑舞门根基颇深,可取而代之者不在少数,为何今日却沦落赌坊?亦或是甘心情愿前来为赌坊助阵?
来不及深思,这永乐赌坊的飞花令已经开始。栏杆处一共八名女子,其中一名略上前一步,转轴拨弦,开口唱道:“飞香走红满天春——”
她歌声刚起,只见檐角垂下的红绸突地卷向空中,盘卷缠绕,横穿竖插,很快便近地处结成了一张网,这网有起有伏,远看去,形如春花。
“看来这‘飞花令’,是要从这‘花’上飞过去了。”贾无欺道。
岳沉檀没有作声,只是将他往背上托了托,便朝着第一朵花掠去。
花,一个象征美好的事物,眼下,却让人如履薄冰起来。花瓣乃红绸构成,若想在上稳住身形,轻功需上乘不说,还需拿捏好时机。八名女子,分别吟唱八句,一句一红花,句毕花落,每朵花逐级递升,从地面一层层地向绣楼靠近。花落花开,不过一刹,要在这间隙之间,飞身跃上另一朵花,身法时机,缺一不可,更何况,岳沉檀的身上,还负着一人。
岳沉檀自突破境界以来,外功内功,俱与从前不可同日而语。这凌空踏花的难度,于他而言,不值一提,只是背上之人,面对这不同寻常的飞花令,就没这么轻松自如了。
当岳沉檀轻巧地落在第五朵花上,琵琶声突地转急,第五名女子久久不曾开口吟哦,只是在骤风急雨般地琵琶声中,弹起了一段古怪的旋律,音调与整体旋律格格不入,如同琵琶大家中混入了一个不通乐理之人,分外刺耳。
“唔!”
旋律不过响起片刻,贾无欺突然闷哼一声。
“可是不适?”岳沉檀眉头微蹙。
贾无欺不知该如何形容此刻的感觉,腹中刚刚偃旗息鼓的火苗此刻不仅死灰复燃,还随着那古怪地琵琶声随着经络蔓延,径直烧向身上尴尬之所——乳首之上的膺窗穴,乳首之下的期门穴,会阴周围气冲、冲门等穴都在发麻发胀,一时奇痒无比,一时又火辣辣得疼。这股邪火仿佛是被那旋律引导一般,顺着他的中轴往上蹿,直烧至他的喉头,又干又渴,他不停地吞咽着唾沫,却于事无补。等那音调再转,他脑中“砰”地一声炸开,理智越飘越远,他不由自主地在岳沉檀的背上蹭了蹭。
身下的人骤然一僵。
贾无欺耷拉着头,越来越粗重的鼻息喷在岳沉檀脸侧,岳沉檀抿了抿嘴,微微侧过头,只见贾无欺双目充血,面色苍白,嘴因隐忍而被咬破,泛着斑斑血色。
沉默片刻,岳沉檀再次压低声音问道:“无欺,能听见我说话吗?”
贾无欺无意识地“嗯”了一声。
“燥性之毒须得寒药来解,现下无药可寻,我血中带有寒毒,权且作药。”
“血!”听到这个字,贾无欺突地仰起头,癫狂地喊出声来。他喉咙如被火烧,体内邪火横冲直撞,‘血’字一出,他身体居然开始莫名地颤栗,那是一种因喜悦兴奋而产生颤栗。
他死死盯着身下的人,脑中汹涌的,只有一个“血”字。只见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出现在身下人的领口旁,朝两旁拉了拉,一截充满着力量的肩颈便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他泛起一阵古怪的欢愉,张开嘴,一口啃了下去。
鲜血入口,他饥渴地吮吸着,耳边仿佛响起了烟花爆竹之声。
一晌贪欢。
第一百一十五回()
一点温热和暴露在空气中微凉的肩颈相触;岳沉檀能清晰地感受到印在自己颈根的双唇是多么地流连忘返。他眼光一暗,径直向高处绽放的绸花纵去。
终于,最后一朵花开在了栏杆不远处,琵琶女婉转而歌;头上的珠花随着她的动作轻微晃动;摘得飞花的时机仿佛近在眼前。
就在她最后一个字落下时,岳沉檀突地掠向空中,埋头苦干的贾无欺反反应不及,嘴巴重重撞在了对方的肩上;他吃痛地抬起头;总算是恢复了几丝清明。
“叮铃——”
“叮铃——”
红绸早已落下;取而代之的,是细如发丝的金线。这金线本层层缠绕在栏杆之上,此刻却如长了眼睛一般,齐齐朝岳沉檀处钻来。每根金线处都坠有小巧的铜铃,金线一动;铜铃随之发声,本该悦耳的声音;此刻却像是催命符一般。
需知金线作装饰时固然好看;但变成武器时,却比刀枪棍棒来得更为凶险。正因为纤细,才更不容易被发觉,往往能在不经意间,置人于死地。再加之金线上的铜铃,铜铃向来有通巫驱蛊之用,有了之前琵琶声乱人心志的前车之鉴,自然也让人不得不提防起来。
就在岳沉檀全心全意地对付着空中交织勾连的金线时,忽听贾无欺“啊”地叫了一声。他抬头一看,只见随着铃声阵阵,那绣楼上的琵琶女们开始轻解罗衫,露出了雪白的躯体。
酒是穿肠毒|药,色是刮骨钢刀。
原本是一句譬喻,但放在这赌场之中,却成了现实。酒赌场的美酒,要人性命,这绣楼上的美色,充满杀机。只要稍稍被那美色迷惑,金线便可轻松地割开此人的喉咙,让他死在宛转蛾眉之下。
可惜,这酒色二物,对别人可能颇具吸引力,对岳沉檀而言,却毫无魅力可言。
铜铃声再起,岳沉檀单手撑住背上的贾无欺,一只手拈指一弹,向他们二人齐齐割来的金线便被拦腰斩断,原本灵活敏捷的一端顿时没了生气,轻飘飘地从空中落下。这时只听数声轻微的撞击声,岳沉檀指尖飞出数颗菩提子,在空中彼此相撞,霎时碎成几瓣,朝四面八方飞去。又听“咔嚓”数声,那菩提子的碎粒撞入铃口,将铜铃内的铁珠击落,这铜铃便彻底哑了。
铜铃声一停,原本燥热再起的贾无欺,气息才变得逐渐平和起来。
“好俊的郎君。”栏杆旁的琵琶女们娇笑道,“何不弃了身上之人,来楼上好好快活一番?”
听到这话,贾无欺猛地抬起头,嗤笑道:“若郑老夫人在世,见到剑舞门的弟子竟扮起了风月女子,不知该是什么表情?”
琵琶女们面色俱是一变,随即领头地朝两边的人使了个眼色,强笑道:“瞧郎君这模样,恐怕是中毒颇深,何不让奴家替你解毒?”
贾无欺叹口气道:“可惜这毒,我是有命中,却没命让众位姑娘替我解啊。”
“哦?”为首的女子状似好奇道。
“剑舞门的人改行弹琴,连剑都能舍弃,何况别的什么东西?”贾无欺话是笑眯眯说的,可其中每一个字都戳在了剑舞门弟子的心上。
“好个连剑都能舍弃。”为首女子冷笑一声,“你当这世上,只有凡铁铸造的,才是剑么!”
话音未落,只见空中的金线从八个方向汇聚穿行,或纵或横,或曲或直,顷刻之间,原本织在空中的一张大网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柄金色的长剑,仔细瞧去,从剑锋到剑柄,皆是由根根金线交叠编织而成。
“糟了,我却忘了这个!”贾无欺暗道不好,俯首在岳沉檀耳边飞快地低语几句。
提起剑舞门,人们首先想到的是霓练九剑,然则霓练九剑虽有九人配合,但实际上舞剑的只有一人,其他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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