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无欺眼见那帮年轻剑客被胖瘦双鬼的两条银鞭禁锢住了手脚,很想上前解围,再加上他新近习得的履虚乘风步一直无处施展,他也不知自己的轻功修为到底增进到了何种地步。这两厢加持下,他更是坐不住了,手在桌上一按,便是要站起身来。
哪知他心中这念头一起,岳沉檀带着训诫意味的声音就在他脑中响起:“坐下。”贾无欺侧头看他一眼,对方根本没有看他,而是自顾自地喝着茶。
“我若想走,你奈我何?”贾无欺本就是个坐不住的性子,此刻技痒难耐,哪里管得了那么多,足尖一转就想走。没想到刚跨出左脚,右脚却无论如何也拔不出来了。他低头一看,岳沉檀的一只脚尖不知何时已顶在了他右脚前方。
贾无欺霍然收脚,以左脚为支点,右脚向侧一扫想要避开岳沉檀拦路的那只脚,没想到右脚甫一离地,脚腕就被由上至下不轻不重地一踢,啪嗒一下掉在了地上。只听“咔嚓”一声轻响,岳沉檀将手中的茶杯放到桌上,一只脚虽在桌下与贾无欺缠斗,桌上的茶杯却水波不兴,不起一丝波澜。
眼见一脚不成,贾无欺于是双脚上阵,整个人向后一滑,拉开了与对方脚尖的距离。空隙愈大,回旋的余地也就愈大,他自觉此招甚妙,不与对方直接交手,退到岳沉檀的脚无法到达的地方不就可以轻松取胜了么?
哪知他甫一退,两粒菩提子破空而出,堪堪击在他脚上束骨、陷谷两处大穴上,他脚下一软,“梆”地一声,重重坐回了木凳上。
“你这是犯规!”贾无欺瞪向岳沉檀,“你怎么能用暗器!”
“哦?”岳沉檀剑眉一挑,面无表情看他,“我如何用不得?”
贾无欺转念一想,确实,二人之前又未说明只比腿法,不许用别的功夫,可自己这腿上功夫还没真正使出就被对方堵了回去,实在是憋得难受。他怏怏不乐地鼓着脸,看着岳沉檀的眼神又是不服气又是哀怨。
“小师叔,贾施主,有事好商量,”善哉慌慌张张看着两人,“何必动手呢。”
“我才没动手,只动了腿,你那不守规矩的小师叔才是动手又动腿。”贾无欺把脸转到一边,气鼓鼓地想。
岳沉檀似乎看出了贾无欺的不爽,比起店中战得正酣的若干人等,还是眼前这个人更能勾起他的一点兴趣,于是破天荒的,他竟然起了一丝安抚对方的心思。
“你若想出手可以,只要给我一个证明。”岳沉檀看向贾无欺凉凉道,“毕竟,谁也不想替蠢货收拾烂摊子。”
“什么证明?”贾无欺一听有戏,黯淡的双眼立刻变得熠熠发光。
“证明你有足够的自保能力。”岳沉檀嘴角露出一丝讥讽的笑意,“你若只是有些嘴上功夫,到了场上不是重伤就是惨死。你只一人也就罢了,如今我们同行,你死了干净,倒把我们扯进无尽的麻烦里。”
他这番话说得刻薄无比,善哉张了张嘴几次想拦下他刀子似的话,可贾无欺的注意力却被他的第一句话吸引,完全无视他后面的一番话:“快快快,你要我怎么证明?”
贾无欺此刻真可谓是心急如焚,场中众人斗得如火如荼,若那胖瘦二人下一刻被打得落花流水,他不岂是没了出手的机会?
岳沉檀却丝毫不顾他语中的急迫,将桌上的茶杯缓缓向中间一推,又举起茶壶,不急不忙地向杯中注满了茶水。满满的茶水比杯口稍稍高出一点,再多一滴,仿佛就要溢了出来。岳沉檀放下茶壶,对贾无欺道:“你我只比腿法,以这张桌子为界。若你能在茶水不溢的情况下将脚踩到桌腿外,哪怕只有一个脚尖,就算你胜。”
“这有何难。”贾无欺暗忖,他想到岳沉檀之前腿脚不便,后来机缘巧合之下被一梦丸的毒性激发才打通了经脉。不过究竟跛了些时日,就算他功力精进,自己的胜算也算不上小。于是他欣然允诺,在木凳上调整了下姿势,便信心满满道,“开始吧。”
话音未落,他的脚不退反进,足尖如同一点飞星,忽上忽下,忽左忽右,专门寻找刁钻的角度,向岳沉檀腿内阴陵泉、地机两处钻去。
第九十五回()
面对贾无欺的骤然出击,岳沉檀却丝毫不慌不忙,一脚向后一撤,倏地抬起,凌空一转,脚尖朝上,脚跟朝下,重重朝那只作乱地脚背击去。他这一式并不是独创,而是脱身于少林降魔杵法中的“抽撤连环”,此刻他虽无降魔杵在手,却化脚为杵,一扬一沉,竟比原来的招式还要更灵动几分。
见对方应对自如,贾无欺自然也拿出了十二分注意,两个人,四只脚,在桌下交战几十回合,桌上的的茶杯却岿然不动。就在两人缠斗之际,店中突然传来一阵惨叫,两人不约而同地停下了动作,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只见那一行年轻剑客俱是面色紫青地躺在地上,一只腿自然伸展着,另一只腿却不自然蜷曲着,止不住的痉挛。那胖瘦二鬼将手中的九节鞭甩地“哗啦”作响,一脸得意地望着地上狼狈不堪的人道:“‘四小剑派’的功夫果然名不虚传,老子大人大量,既领教了你们的‘独门功夫’,这次便饶你们一条小命。若是有下回嘛,”他二人冷哼一声,“可别怪老子心狠,废了你们两条腿。”
说完,两人大摇大摆地走到年轻剑客的身边,十分粗鲁地将他们上身衣物一把撕开,似乎在探查他们怀中有没有藏着什么宝物。那帮年轻剑客哪里受过这等侮辱,可腿上被鞭子抽中的痛楚让他们根本说不出话来,只能对这无理之至的二人怒目而视,任由其上下其手。
“哈——”,一阵轻笑在店中响起,胖瘦二鬼兀地停下手中动作,站起身来环顾四周,“谁在笑老子!”
“咱们从来只笑孙子,不笑老子!”那群挎着九环刀的壮汉中有人低声笑道,“一帮毛头小子能有什么真本事,胖瘦双鬼欺软怕硬的本事倒是不小。”
他这一番话,把四海剑盟和胖瘦双鬼都骂了进去,年轻剑客无力反驳只能瞪他们一眼,胖瘦双鬼倒是迈着步子走到他们面前,哼笑道:“既然阁下不服,不如前来指教一下?”
那几名汉子见他二人一脸得色,亦是毫不客气道:“我震远镖局走江湖从来靠得是义薄云天四个字,对恶徒向来只有教训,没有指教。”
“震远镖局”四个字一出口,地上的年轻剑客业已神色一变,望向这帮汉子的目光多了几分提防。原来震远镖局一案当日虽已了结,但与案中之人交好的帮派不知方破甲几人还活着,便仍将他几人的死怪罪在四大剑派身上,若四大剑派没有遗失秘籍,或许他几人就不会被秘籍中的招式‘杀死’。后来震远镖局的几大分局在长门帮和虎拳帮的帮助下重整旗鼓,但对四海剑盟的敌视和怨恨却从未消失过。
年轻剑客们知道震远镖局的人不会那么好心替自己说话,如今说出教训胖瘦二鬼的话,也不知打得是什么算盘。
胖瘦二鬼听到他们的出身,面上更显轻蔑:“老子当是谁,原来是和‘四小剑派’一样被弄死了老大的震远镖局。偌大的镖局,连个老大都保不住,想来也没什么本事。”
“你说什么!”那群汉子一听这话,横眉倒竖,霍地站起身来,九环刀一扬,便以合围之势朝胖瘦二鬼劈去。
武器是身体的延伸,别看这胖瘦二人身材怪异,一手鞭子却使得十分漂亮。他二人能在阆中一带横行霸道,的确也是有些本事。震远镖局的镖师人多势众,九环刀组成刀阵,从四面八方向胖瘦二人劈去,刀光闪闪,刀环“刷拉”作响,一时之间只见刀光环影,不见胖瘦二鬼。
只见泛着寒光的刀尖猛地一抬,带着不舔血不罢休的气势,又齐齐劈下,贾无欺只道胖瘦二鬼此刻已无力还手,却听“刺啦”一声,刀与刀之间的缝隙中,两条九节鞭巧缠快放,绕刀转出,如伺机而待的灵蛇,看到猎物后倏地出洞,精准地扼住了猎物的喉咙。胖瘦二鬼没有选择直接卷走武器,而是将鞭子直直逼向使刀人的命门,人身三十六处死穴,点中其中一处便是死,使刀人只得连连退避,刀阵不攻自破。
刀乃百兵之胆,可如今在这两条如蛇般狡猾的九节鞭面前,却相形见绌,显得笨拙无比。刀阵一破,震远镖局的士气也大受影响,勉力支撑一阵,终于还是节节败退,被九节鞭扫倒在地。胖瘦二鬼在空中舞出一个响亮的鞭花,望着地上喘着粗气的镖师嗤笑一声,“震远镖局,果然同‘四小剑派’不相上下。”
那帮镖师经此一役气焰全无,想要驳斥,可战败已是事实,技不如人,徒逞口舌之力,又有什么意义,只能懊丧地低着头,一个字也不想多说。
“这胖瘦二鬼倒真是有些本事。”贾无欺暗道,他压低声音冲岳沉檀道,“若换做是你,胜算有多少?”
“我从不和自寻死路的人浪费功夫。”岳沉檀冷冷道。
“怎么就自寻死路了?”贾无欺撇撇嘴,“这二鬼确实有些手段,你看他们已找四桌要了钱,说不定下一桌就轮到咱们了。”
“我看未必。”岳沉檀不甚客气地反对道。
贾无欺很想让现实来打岳沉檀一巴掌,但可惜的是,不幸被他言中,胖瘦二鬼确实没有继续找别桌讨要钱财,而是又转回身朝那五名老人的桌前走去。
“喂老头,你的钱找出来没!”‘胖子’冲刚才那位说要好好想想钱放在哪里的老人喊道。
叫‘老别’的老人很无奈地摇摇头:“没,还没有想起来。”
“你他妈的——”‘胖子’不耐烦地冲过去,一把揪桩老别’的领口,将他从木凳上提了起来,“你别是耍我吧!”
“不,不是……”‘老别’一把瘦骨罩在肥大的衣袍中,显得十分可怜。他宽大的袖口哀求似地拂过‘胖子’的胸口,“你别急,容老朽再想想。”
‘胖子’只觉胸口针扎似地一疼,但没有多想,将‘老别’一下掼在地上,骂骂咧咧道:“赶紧想,少跟老子耍花招!”
‘瘦子’见‘胖子’如此作态,自然也不甘落后,凑到那个叫‘老沐’的老人面前狞笑道:“刚刚不还说要动动手指吗,怎么现在不吭声了?”他伸出手毫不客气地戳了戳老沐的胸前,“说句‘我错了’老子就原谅你,如何?老头,别怪我提醒你,这买卖只赚不亏。”
老沐面色平静地拂开他的手,宽大的衣袖在他胸口一飘而过,语气从容道:“我错了。”
‘瘦子’闻言扬天大笑,还伸手在老沐脸侧‘啪啪’一拍:“不错,你这老不死的倒是识趣。”
二人在五名老人那里耀武扬威一阵,刚要抬脚的换下一桌,却听身后传来一阵清朗的笑声。这笑声十分纯粹,充满了愉悦之情,让听到的人很难不勾起嘴角,同他一起露出笑容。
胖瘦二人转过身,只见笑声正是来自那一桌仪容整洁,身背长棍的人,为首的一名青年男子,正面露笑意地望向他们。
胖瘦二人上下打量他一阵,斜光突然瞥见他身后背着的九只麻袋,不由面色微变,收起了几分狂傲姿态:“不知丐帮长老在此,是我胖瘦二仙眼拙了。”
不怪这胖瘦二人态度乍变,须知这九袋长老在丐帮中的地位仅次于正副帮主,丐帮弟子遍天下,要在这众多弟子中脱颖而出坐到九袋长老的位置上,实在难比登天,而眼前这人看上去年纪不大,却能有如此地位,定然有非同寻常的本事,不容小觑。
那九袋长老虽然年轻,但处事却十分圆滑,面对先前处处无理的两人,他倒还是彬彬有礼回道:“不敢不敢,在下庄不苟,率帮中弟子路过此地,不想有幸与二位相遇。”
贾无欺见他这番做派,朝岳沉檀比了比口型道:“净衣派。”
岳沉檀只是瞥了庄不苟一眼,然后很快不感兴趣地收回了视线。
胖瘦二鬼见庄不苟以礼相待,自然也不好再对他身边的其他人呼来喝去,放缓语气道:“不知庄长老方才发笑,所为何事?”
“哦。”庄不苟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应了一声,然后轻描淡写道:“我笑,当然是因为你们死到临头了还不知道啊。”
胖瘦二鬼本来努力展出了几分友好的笑意,听了他这一话马上横肉一抖,怒道:“姓庄的,你这话什么意思!”
“二位别急着发火,”庄不苟慢条斯理道,“何不先看看自己胸前,再决定是否要责怪庄某的好心提醒呢?”
胖瘦二鬼对视一眼,深吸一口气,猛地扯开衣襟低头一看——
一个乌黑的爪印,赫然印在胸膛之上!
“这是……”胖瘦二鬼看到这个印记,像是见了鬼一样,浑身脱力地瘫倒在地上。
“锋棱碎骨爪。”庄不苟好心地解释了一句,然后向不远处态度谦恭地拱手道,“庄某有眼不识泰山,竟未察觉天残五酉驾临此处,还请五位前辈见谅!”
“好说。”
一个嘶哑的声音轻飘飘地传来,正是出自那五名瘦骨嶙峋的老人之口。
第九十六回()
五方之物,老而成怪,谓之五酉。孔子曾言,五酉者,乃龟、蛇、鱼、鳖、草木之属。而这天残五酉,虽不属六畜之物,姓氏却暗合五酉来历,不仅如此,他们同五酉一样老,一样怪,江湖人不敢直呼他他们为老妖怪,只得以五酉相称。虽然五酉是妖怪之名,亦暗含着遍历世事深不可测之意。
天残五酉,老大归守东,老二佘守南,老三于守西,老四别守北,老五沐守中,据传乃是天残谷的护法长老,轻易并不出谷,但凡出谷,定会在江湖上掀起一阵腥风血雨。五人皆使一手毒辣狠戾的锋棱碎骨爪,迄今为止,还未有人在此爪之下逃出生天。
“呼”地一声,夹带着雨水的夜风刮开虚掩的木窗,五位老人宽大的袖口随风飘荡,终于露出了他们那双不同寻常的手——
干枯如柴的手掌上,五根手指长得不似常人,每一根手指指节分明,仿佛只被一张薄皮包裹着,没有丝毫血肉。手指顶端,五枚乌黑的指甲细长如梭,看上去锋利无匹,在昏黄的光晕下,闪着诡异的金属光芒。
胖瘦二鬼原本还报了几分期望,如今看到五位老人的手指,脸色灰败,连“救命”两个字也说不出来了。与他二人的死气沉沉相比,五位老人之间的氛围就显得十分轻松而愉快。
“现在的年轻人,竟然逼着老人道歉,实在不像话。”归守东叹气道。
“老别和老沐总归是给了他们一点苦头吃,也算是教训啦。”佘守南语气平和道。
“没错,这辈子不像话没关系,给他们个机会,下辈子改吧。”于守西笑眯眯地应道。
言下之意,那所谓的“一点苦头”竟是要胖瘦二鬼的命!
“老,老前辈,高抬贵手,我二人做牛做马……”胖瘦二鬼两股颤颤地跪在地上,语无伦次地朝无名老人不停磕头道。
“年轻人,要学会知足。”于守西依旧一副笑模样,十分慈祥道,“若不是老别记性不好,没把你们一开始的无礼算上,你们现在只怕已说不了话了。”
胖瘦二鬼一听,满脸惊慌地膝行到别守北和沐守中面前,头在地上磕得梆梆作响:“老前辈,是我们错了,是我们错了,你们大人有大量,求你们饶小的不死……”
“太吵。”不论是被胖瘦二鬼辱骂还是面对他们的苦苦求饶都无动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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