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这独步寻花的狗胆也是够大的,竟然敢动曲则全的妹妹!朱弦山庄可不是好惹的!”
“哎,可怜了曲红绡,好一朵娇滴滴的美人花,这下清白被毁,这辈子算是完了。”
“可不是,曲红绡在四大美人中年龄最小,本来也是最有潜质夺得一美之位的,这一下一弄,可算是跌入烂泥里了。”
“啧啧,这晏栖香可真下得去手啊……”
被多次点名的晏某人端坐在长凳上,十分无辜地冲两位同行者眨了眨眼睛。
第九十一回()
可惜说话人不知被他们指名道姓谩骂的人正坐在不远处,依旧滔滔不绝下去。
“你们可不知道,惹上朱弦山庄也就算了,晏栖香这回,可是得罪了朝廷,捅了大篓子了!”
“此话怎讲?”
“向来宫廷雅乐师中,总有几个出自朱弦山庄。听说朱弦山庄之所以名声大噪,还是因为得了前朝皇室的喜爱。后来虽然改朝换代,但依旧颇受议礼局的器重,不仅拔擢了好几位出自朱弦山庄的乐师,每逢大祭之前,更会专门派人去请曲则全前往京城指导。这份尊荣,可是比过去有过之而无不及。”
“朱弦山庄和朝廷来往过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若不出这档子事,恐怕再过些时日,朱弦山庄就要成那皇亲国戚了。”
“哦?莫非曲则全和皇家结了亲?”
“嘘,小声点。我也是道听途说,说是曲红绡早就许给了大皇子,如今年龄快到了,也就开始筹办起来。这没想到被独步寻花那小子横插一脚,亲事肯定也黄了。今上虽尚未立储,大皇子已隐隐有储君之势,这夺妻之恨,指不定要怎么报复呢。”
“我看未必吧,朱弦山庄虽然名声在外,但究竟是江湖人,即便和大皇子结亲,也不会是正妻。大皇子恐怕还不会把一个未过门的小小妾室放在心上。”
“你这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据说曲红绡虽是许给大皇子做侧妃,但王府中却尚未有正妃,曲红绡年轻貌美,略施手段再吹吹枕头风,扶正之事还不是手到擒来。况且这侧妃之位就是大皇子亲自向今上求的,他心中恐怕也有这些打算,只是没有明说。由此可见,那曲红绡还是真真地被大皇子放在心上呢。”
“听你这么一说,那晏栖香岂非难逃一死?”
“何止他一人!你说这晏栖香采什么花不好,非挑中了曲红绡。要采便采吧,他还戴了个古里古怪的面具。听说那大皇子震怒之下,已经开始清查会做那种面具的手艺人,只要和那手艺沾边的,全部押监,河洛那一带的手艺人,很多都已经被这个了……”
说话人在脖子前横掌一抹,引来一阵倒吸冷气的声音。
“这大皇子难道要把这些手艺人都杀了!”
“只怕真是如此……”
就在众人黯然叹气时,不远处却传来一阵歌声,那声音犹如古刹鸣钟,入耳铿然,显示出登峰造极的内家功力——
“天地为一朝兮,万期为须臾,日月为扃牖兮,八荒为庭衢。”
众人循着歌声看去,只见一枯瘦老头坐在蒸腾着热气的铁锅旁,鸠首泥足,破帽歪戴,背挎一根破烂扫帚,身前摆着一只脏木钵。注意到众人的目光,他的歌声戛然而止,一只手探到咯吱窝下,专心致志地挠起痒痒。众人收回目光,只道刚才那深山流泉般的歌声,不过是错觉。
打从老头唱歌开始,贾无欺就注意到了他,正是那名在望潮楼前等酒上门的老人家。
“是他——”贾无欺脱口道。
“怎么,你认识?”晏栖香漫不经心地一瞟,随即恍然道,“原来是你施酒的那个老人家。”
岳沉檀目光落在老人的侧脸,像是想起了什么往事,眉头微皱,久久没有平复。
“还以为是什么高手,原来是个臭要饭的。”有人嗤笑一声,没想到他这话一出,铺中默默吃饭的一行人却霍然起身,为首的一个中年人仪容整洁,颇有风姿,手握一条齐眉棍,朝身侧几名年轻人点了点头。
那几名年轻人也不多话,径直走到那人桌前,不等他反应,就一把将桌子掀翻。
“你们干什么!”那发出嗤笑的人勃然变色,手拎一把柴刀站了起来。
“既然这位兄台瞧不起要饭的,我等自然要请教请教,兄台比起要饭的,又有何高明之处?”中年人看向那人,好整以暇道。
那人一听,面色一白:“你,你们,是丐帮的?”
“这位兄台,见你年纪轻轻,恐怕涉世未深,不知丐帮也分净污两派。”中年人微微一笑,笑意却未到达眼底,“不是所有的丐帮弟子都像污衣派那样污七八糟臭不可闻。”
和那人同行的人原本在一旁观望,见中年人这么一说,忙自报家门道:“我等是霸淮帮分舵的弟子,不知丐帮净衣长老在此,出言无状多有得罪,还望长老见谅。”
他殷勤的态度恰到好处地取悦了那中年人,中年人朝几名围桌的弟子使了个眼色,其中一名便道:“还不是我们袁长老心慈,若换做别人,你们可没这么轻松就没事了。”
霸淮帮一众弟子忙迭声应道:“正是,袁长老气度不凡,哪里是旁人能比的。”
那姓袁的丐帮长老闻言一笑道:“不敢不敢,诸位谬赞了。”
霸淮帮弟子见对方似乎颇吃这一套,便不停恭维着,恨不能将对方捧到天上。可随行的丐帮弟子尤嫌不够,放话道:“不说远了,若是少林武当那些高德大能今日遇到此事,也决计不会这么算了。”
他这么一引,霸淮帮的人自然要跟着话头说下去——
“是是,袁长老的风姿哪是少林武当那些老牛鼻子能比的?”
“我看这少林武当也就是徒有虚名,别的不说,少林那什么四大金刚,吹得神乎其神,我反正是从未见过他们的能耐。”
“是啊,一个两个都是不涉江湖,闭关苦修,说是如此,恐怕还是怕出手露怯吧。哈哈,我看也别叫什么四大金刚了,叫四大闭关得了。”
这话说完,引得一片大笑,那袁长老面上浮现出得意之色,口中却还假惺惺地谦虚道:“不敢不敢,袁某怎么敢跟少林四大金刚相提并论。”
“你当然不敢。”
一个冷冷的声音从角落传来,岳沉檀蓦地出声,连贾无欺也没料到。若是放在从前,对方决不会有这样的反应。但此时的岳沉檀目下无尘,带着毫不掩饰的孤傲,自然毫无谦让容忍可言。
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贾无欺想要拦下他,可为时已晚,岳沉檀这话一出口,姓袁的长老就皮笑肉不笑道:“哦?阁下有何指教?”
“他——”
贾无欺刚想替他婉言几句,岳沉檀却只字不言,身形一动,电也似的朝袁长老攻去。出手之快,令人猝不及防,贾无欺见状,只好无奈地叹了口气,心中竟升起一种吾儿叛逆太难管教之感。
袁长老见岳沉檀一言不合便要动手,自然也是怒火中烧,低喝一声,随行七八名丐帮弟子立刻朝岳沉檀围了过去。不少铺中的客人见状,纷纷扔下饭钱离开,偏偏那方才高歌的老头,对眼前的混乱浑然未觉般,依旧自顾自地在太阳下捉着虱子。
几名霸淮帮的弟子缩在一角,见丐帮弟子将岳沉檀团团围住,便想趁机脱身。不曾想刚动了一步,就听一声冷笑声从身后传来,笑声中的轻蔑和不屑令这几人遍体生寒。几人慌乱地抬腿想跑,后背却传来一阵剧痛,大椎、神道、悬枢三处大穴被几粒菩提子击中,整条脊椎仿佛被砍成几节,再也无法承重,“扑通”几声,这几人应声倒下,眼睛眨动,呼吸健在,却再也操控不了自己的身体。
袁长老见岳沉檀在合围之下,居然还能腾出手来收拾掉霸淮帮的人,不由心中一慌,有了几分退意。但又见岳沉檀年纪轻轻,又是单打独斗,顿觉自己胜算颇多,心头一定,又指挥道:“还在磨蹭什么,还不速速将他解决了!”
话音刚落的,就听几声惨叫,几名丐帮弟子仿佛落叶一般,被岳沉檀扫落在地。他们鼻青脸肿地躺在地上,大张着嘴喘着粗气,原本上好的衣物被罡风撕成一条一条,发髻和着尘土散落在地,很是狼狈不堪。再看岳沉檀,气定神闲地负手站在中央,居高临下地扫了一眼地上之人,仿佛在看一只只垂死挣扎的蝼蚁。
“好小子,袁某倒是要领教领教,你究竟有什么本事!”
袁长老暴喝一声,操着齐眉棍朝岳沉檀劈头就是一砍。他能坐上长老之位,自然不是靠溜须拍马逢迎谄媚,还是有些真本事。一套斩风棍法,虽不算丐帮中登峰造极的棍法,但已算得上登堂入室。他此刻怒气填胸,棍法中更带了许多戾气,气势逼人,不容小觑。
面对他的鼎力一击,岳沉檀却风轻云淡地向后一闪,甚至连负起的双手也没放下,就避了过去。袁长老心中气急,齐眉棍带着呼呼风声,连下三棍,他脚下也不退不转,直直冲向前方。岳沉檀这回却是避也不避,眼见棍头劈至眼前,他袖口微动,一粒菩提子“嗖”地飞出,只听“当”的一声,菩提子撞在棍上,发出只有金石相击才有的铿锵声。袁长老只觉一股巨力自下而上传来,他手上一滑,那根齐眉棍竟然脱手而飞,“噗”的一下插入了黄土地中。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袁长老难以置信地看着空空如也的手掌,怎么也无法相信眼前这个年纪轻轻的小子只用一颗小木珠就击飞了他最趁手的武器。更让他难以接受的是,对方似乎连一招一式也不屑使出,只用一颗木珠打发他,就能让他落入无法还手的境地。
一直自诩武功不俗的袁长老,面色惨白,望着眼前面露讽意的年轻人,实在猜不出对方究竟是何方神圣。
第九十二回()
秦仲海自从侥幸捡回性命以来,便一直留在言二娘的客店养伤,至今已有个把月了。只是秦仲海不愿拖累言二娘等人,始终不愿坦白自己的来历,只等养好伤后,再行打算。不过言二娘见了秦仲海背上的剌花,早已猜知他与山寨间的渊源极深,秦仲海纵不明说,言二娘这些日子仍是竭力照护,不敢稍懈。
秦仲海是个识相的人,自从在言二娘面前坠过泪后,从此不再露出心事,只把睑上悲苦收拾得一干二净,整日价就是嘻皮笑脸。后来伤势好转,他不愿白吃白喝,便自愿找活来干,只是秦仲海行动不便,既不能稍重担米,也下懂酿酒做菜,便只能帮着做些杂事了
这日秦仲海便照着往常邋遢模样,大剌剌地坐入院中,拿着大白菜在那儿剥洗。他目光向地,喃喃低语,却没人知道他在说些什么。正剥菜间,匆见一双靴子停在眼前,看那靴子油光晶亮,来人当是要紧人物。
秦仲海此时心灰意懒,江湖上算没他这号人物了,来人便算是少林方丈,也不关他的事,当下头也不抬,迳自道:“客倌如要吃酒,请从大门进去,掌柜自会过来招呼。”秦仲海说了几句,那靴子并无移步迹象,仅直挺挺地站在面前。
秦仲海心头烦闷,不知那人所欲为何,他闷哼一声,头也不抬,迳自皱眉道:“老兄到底想做什么?难道是要买白菜么?”
话声未毕,只听那人一声叹息,轻声唤道:“仲海。”
秦仲海听了这声音,登时全身巨震,手上菜篮翻倒,白菜叶瓣洒落满地。
来人目光含泪,神色悲伤,正自低头凝望自己,不是那卢云是谁?
秦仲海手上拿着白菜梗子,也不知要往哪儿摆,他只觉喉头干涩,勉强干笑两声,慢慢挤出了三个字:“卢兄弟。”
二人四目交投,卢云缓缓蹲了下来,仰头望着自己,神情极为激动。秦仲海泯住下唇,只想说笑几句,但就是说不出话来。霎时之间,秦仲海心中哽咽,想起了那首鄩阳楼记:
“少时曾攻经史,长成亦有权谋,恰如猛虎卧荒丘,潜伏爪牙忍受。”
“谁知刺纹双颊,那堪配在江州,他日若得报怨仇,血染鄩阳江头。”
当年京城之会,二人在污秽小酒家见面,便有这番豪迈言语,如今一个升天,一个坠地,两人再次见面,却是如此凄凉光景……
良久良久,两人只是相互凝视。秦仲海给卢云这么盯着,自也不感好受,他颤巍巍地伸出手去,摸了摸卢云的头顶,骂道:“他妈的,老子又不是鬼,快别这样盯着瞧了。”
卢云听他调侃,登时破涕为笑,他擦拭眼角,强笑道:“对不住……没料到会在这儿见到你,心里有些激动了。”秦仲海点了点头,微笑道:“是啊,我也没料到。”
正月迎春,气候严寒,天边飘下一朵朵雪花,卢云见秦仲海手里仍抓着白菜梗子,忙弯下腰来,替他捡拾满地的菜叶。卢云手上抓着一把白菜,低声便问:“仲海……你怎么会在这儿?”
秦仲海笑道:“那日离开北京,一路搭船逃亡,嘿嘿,没想来到了怀庆,便遇上疯婆子,终于给她绑到这儿来了。”
卢云知道他喜说玩笑话,倒也不会信以为真,当下只默默捡拾白菜,二放到菜篓子里。
秦仲海想起柳昂天等人,问道:“大家都还好么?”
卢云听了这话,眼前浮起了当年京中欢聚的景象,他心下伤痛,擦着红眼睛,干笑道:“大家都好……只是年前卓凌昭和江充火并一场,两虎相争,必有一伤,卓凌昭死了,江充也落个重伤的下场。托他剑神的福,江充不能作怪,这个把月总算天下太平,大家都过了个好年。”
秦仲海听得剑神巳死,忍不住呆了。过了半晌,方才怔怔再问:“卓凌昭……死了?”
卢云叹了口气,道:“那时杨郎中出面说项,终让剑神反出江系,本以为他从此弃暗投明,专与正道人士为伍,没想此计反为他带来杀身之祸,说来真是始料未及了。”
刘敬惨死,卓凌昭身亡,秦仲海忍不住微微苦笑。其实他与卓凌昭毫无交情,彼此间恶感还多于好感,但乍听剑神亡故,对照自己残废的下稍,竟有兔死狐悲之慨,一时间只是低头不语。
良久良久,卢云鼓起勇气,终于启口来问:“仲海,你……你以后有何打算?”
秦仲海微微摇头,道:“以后怎么打算,我也不知道……只是这几日伤势好得差不多了,也该是走的时候了。”
卢云抬起头来,紧握秦仲海的双手,柔声道:“仲海,跟我回长洲吧!”秦仲海愣道:“长洲?”随即醒悟卢云不日便要南下地方,再去做朝廷官长了。
卢云睁眼望着他,目光诚恳,一言不发,只管紧握秦仲海的手掌。秦仲海给他牢牢握着,一时之间,只觉卢云的手劲好大,用力捏来,自己的手掌酸痛难忍,虽想抽手,但力量就是不及,疼痛感传来,脸上已然流下冷汗。
卢云兀自不察,只是等着秦仲海回话。匆听一个女子的声音厉声道:“放开他!”卢云愣住了,回首望去,只见言二娘怒目看向自己,森然问道:“你是他的朋友?”
卢云见她神态不忿,目光严厉异常,忙道:“怎么了?”言二娘将卢云一把推开,冷冷地道:“你弄痛他了。”卢云醒觉过来,慌忙去看,只见好友的双手微起淤血,卢云又惊又痛,方才醒起秦仲海武功尽失,根本耐不起自己随手一握,他眼中含泪,紧泯嘴唇,也不知该说什么,若要道歉,反而更着了形迹,一时心下甚是愧疚。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