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向贾无欺的眼神,与看向花草树木飞禽走兽的眼神无二,这种“众生平等”的态度让贾无欺可有些不爽了。
贾无欺挑挑眉冲岳沉檀道:“不愧是少林弟子,好大的胸怀。你虽没听说过我,我可早就听说了你的大名。天玄大师的关门弟子,年纪轻轻便破了木人巷和十八罗汉阵,是你不是?”
岳沉檀看了他一眼,并未出声。
“既然你武功这么高,我问你一个问题啊,”贾无欺把手中的菩提子递给岳沉檀,“像你们这种乱飞暗器的,飞出去的暗器是自己捡回去呢还是索性不要了?我看这菩提子可是上好的星月菩提子,岳兄与其到处乱扔,还不如扔之前叫上我,我捡回来还能卖个好价钱,你说是吧?”
岳沉檀接过菩提子,望着他目光如炬:“阁下真作如此打算,不如去寻‘封喉飞针’甄如许,‘喋血神镖’章十环等人。”
章十环的神镖是精铁所铸,甄如许的飞针乃纯银打造,价格都远在菩提子之上。但谁不知道甄如许和章十环皆是令人闻风丧胆的暗器高手,去找他们讨武器,还要不要命了?
贾无欺闻言嘴角一抽,见他面色平平不似说笑,才试探道:“岳兄是认真的?”
“自然。”岳沉檀神情疏淡,“阁下不必客气。”
第三回()
贾无欺被他这么一回,竟噎得无话可说。半晌,才又开口道,“岳兄既然也要查案,不如你我二人一同探查,也好有个照应。”说着,他朝岳沉檀眨了眨眼睛。
“不必。”岳沉檀想也没想就拒绝了。
“我这里可是有条关于此案的重要线索。”贾无欺扬起下巴,“再者说,岳兄刚下山不久,对江湖上的事情恐怕没我熟悉,咱们合作,可是百利而无一害。”
“既然如此,便请阁下赐教,何为百利?”岳沉檀气定神闲道。
“这……”贾无欺又被噎了一下。不过随口一说罢了,要真让他说出百种好处,他哪里说得出的出来。
“哈哈哈,岳兄真会说笑。”贾无欺打着哈哈道。
“在下并未说笑。”岳沉檀十分不给面子。
“我只是打个比方,岳兄又何必认真。”
“在下从不打诳语,阁下若是信口开河之辈,道不同不相为谋,恕不奉陪。”说完,岳沉檀搭在轮椅扶手上的手轻轻一转,那轮椅便转了过去。
“诶,你别走啊!”贾无欺跟在后面无奈道,“我发誓,若是你我二人合作,我绝不再乱说话还不行吗!”
岳沉檀转过轮椅,看他的目光带了几分审视:“当真?”
“真,比真金还真!”贾无欺气喘吁吁的跑到他身边道。
岳沉檀深深看了他一眼,此人虽然不知出于何种目的非要跟着自己,但并非大奸大恶之辈,就算有什么阴谋诡计,自己也应付得来。眼下当务之急,是完成师父交代的任务。
想到这里,他便松了口:“你方才说,有一条重要线索?”
“没错。”贾无欺知道他已默许了自己的建议,连忙道,“方破甲、穆千里、张虬指、杜易四人的尸体还停放在义庄,据先前验尸的仵作说,这四人致命的伤口各不相同,但皆是剑伤。”
“剑伤?”岳沉檀略一思索,“何种剑伤?”
“这就需要咱们亲自去看看了。”贾无欺拍拍胸脯,“那仵作并非江湖人士,哪里看得出来是被何种招式所伤。”
岳沉檀点点头,二人约好翌日前往义庄一探究竟。
义庄右厅,被白布遮住的尸体摆的整整齐齐。不论生前是如何声名显赫,覆雨翻云,死后都躺在同样粗糙的木板上,以一张廉价的白布蔽体。
目睹了各式各样死状凄惨的尸首后,贾无欺与岳沉檀终于找到了那四人的尸体。果然如同仵作所说,四人皆是被利剑所伤,而且几乎是一击毙命,但伤口的位置不同,形状也各异。
“你可看出了什么?”岳沉檀目光在四具尸体上逡巡片刻,开口道。
“这伤口仵作看不出来,却难不倒我。”贾无欺转了转眼珠,平淡的面容上也带上了几分灵气,“方破甲的伤口乃是天柱剑派的百花连环剑所致,穆千里则是被岭南剑派的追名夺魂剑所伤,张虬指中了翠华剑派的落英神剑,杜易却是被玉泉剑派的龙吟剑法击中。”
说完,他仰起头,对岳沉檀兴致勃勃道:“我没说错吧?”
岳沉檀轻轻点了点头:“不错。”
贾无欺得意洋洋道:“不仅如此,我还知道,这四种剑法并是不门派弟子都能学得。除了掌门人外,也只有掌门的亲传弟子才有机会见到剑谱。”
“如此看来,需要去这四大剑派走一趟了。”岳沉檀沉吟道。他盯着那四人的伤口,有一种十分奇怪的感觉,可究竟哪里奇怪了,他却说不出个所以然。
二人离开义庄后,漫步在大街上,突然,几名剑客气势汹汹与他二人擦肩而过,其中一人还很不客气的把贾无欺撞了个趔趄。
见这几人如此粗鲁,岳沉檀几不可见的皱了皱眉。
“无妨。”贾无欺拍了拍身上无所谓道,“那几人身手不错,恐怕平时横行霸道惯了,不必计较。”
“在下并未说什么。”岳沉檀平静道。
“那是我多虑了。”贾无欺笑嘻嘻道,“我说岳兄,打个商量,既然已经决定合作,你就别再‘在下’了行不行?”
岳沉檀闻言一愣,随即道:“我知道了。”
“这就对了。”贾无欺笑道,“江湖儿女,没那么多讲究。”
两人走到醉仙楼前,往常井井有条的楼里现在却乱成了一锅粥,乒乒乓乓的摔打声从楼里传来,门口的人群围了一圈又一圈,将醉仙楼前的路堵得水泄不通。
贾无欺转了转眼珠,也顾不上征询岳沉檀的意见,推着他的轮椅就往前挤,挤到最前面随便找了个看热闹的人问道:“楼里这是怎么了?”
“听说是几个江湖人士打起来了。”那人踮着脚抻着脖子道。
“江湖人士?”贾无欺道,“难道和震远镖局那案子有关?”
“是啊,我就说震远镖局出了事后这城里不太平,你看看吧!”贾无欺身边另一人唏嘘道,“据说镖局里的命案和什么四大剑派有关,这不都被人找上门了吗!”
岳沉檀闻言道:“看来有人比我们先行一步。”
“放出风声的人,恐怕并非出于善意。”贾无欺皱了皱眉,又四处大厅了一番,这才知道了事情的梗概。
震远镖局一案本来风传与摘星谷脱不了干系,可近日不知谁放出了风声,说镖局中殒命的四名高手是被岭南、翠华、玉泉、天柱四大剑派的人所杀。四大剑派与摘星谷沆瀣一气的传闻甚嚣尘上,与死者交好的江湖人士当然坐不住了,纷纷表示要找四大剑派讨个公道。四大剑派派弟子下山来一探究竟,却与那些要替死者讨公道的人正面碰上,一言不合,便大打出手。
穆千里是长门帮帮主的长兄,张虬指则是虎拳帮帮主的义弟,方破甲虽死,但震远镖局遍布中原的分局还在。四大剑派弟子的功夫自然不弱,这些帮派弟兄的身手却也是不凡,双方甫一交手,就打了个天翻地覆,谁也拦不住。
就在醉仙楼伙计们束手无策的时候,一个人影却施施然出现在了这混乱的战局中。
“各位,不如听在下一句。”他的话不轻不重,却刚好让打成一团的人暂时收手,将视线转向他。
一见他的面容,方才还打的忘乎所以的两方,立刻毕恭毕敬的行礼道:“见过柴掌门。”
来人甚至不用再多说一句,就已经将剑拔弩张的气氛化为无形。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有这样的能耐?
围观的百姓很费解,贾无欺的脸上却出现了兴味的笑意:“竟然是他!我早就听说过此人号称‘棋艺一流,酒量二流,剑法三流’,如今一见,果然不凡。”
他话音刚落,只听一朗朗笑声从楼内传来:“小兄弟过誉了。既然有幸相遇,何不进楼一叙?”
第四回()
贾无欺闻言,长袍一掀,信步走入楼里,岳沉檀却动也未动,自顾留在了原地。
楼内之前纠缠在一起的数人早就坐了下来,各占两边。而他们中间,站着一青衫男子,白面微须,见有人走了进来,他嘴角微勾,未言先笑。
他望向贾无欺的眼神,仿佛已是相交多年挚友。贾无欺总算知道那几人停手的原因了,没有人能在这样的目光中再行唐突之事,就算素不相识,对着这样的人翻脸,似乎就成了罪大恶极之徒一般。
没等对方开口,贾无欺率先道:“我是千面门弟子贾无欺。”说完朝身后一望,愣了一下立刻道,“跟我同来的还有少林弟子岳沉檀。”
“原来是贾兄和岳兄。”那人语气温和,朝门口朗声道“岳兄既然来了,何不进屋一叙?”
在屋内人齐刷刷的目光中,一辆轮椅缓缓驶了进来。看清来人,屋内响起了一片窃窃私语声,他们在说些什么,不用听也能猜出个七八分。倒是这青衣人见到岳沉檀,神色不曾改变一分一毫,开口赞道,“岳兄年纪轻轻,便有如此修为,真是英雄出少年。”
岳沉檀并未施展一招一式,他却能直接看出修为,这并不是一个习武之人随随便便就能做到的。
岳沉檀看了眼他腰间玉佩,那玉佩雕工精细,花纹繁复,既像是蟠螭纹又像是阴阳双鱼纹,此纹正是武林中赫赫有名的剑派——太冲剑派的标志。佩戴此佩的也不是别人,正是太冲剑派气宗的掌门人,柴负青。
岳沉檀目光重新回到柴负青脸上,淡淡道:“柴掌门谬赞了。”
“这称赞,岳兄是当得起的。”柴负青道,“听闻少林有一俗家弟子,年纪轻轻便成功破阵下山,如果在下没猜错的话,必是岳兄无疑了。”见岳沉檀没有否认,他又继续道:“在下与天玄大师曾有数面之缘,若是岳兄返回师门,劳烦替在下问候大师。”
“自然。”岳沉檀简短道,虽然柴负青有意与他多交谈,但见他态度如此,也只好作罢。
“柴掌门只顾与他说话,看来我倒是个多余的了。”贾无欺笑嘻嘻打趣道。
柴负青闻言微微一笑:“若是贾兄愿意,只要有酒,在下与你说上三天三夜都没问题。”
“那自然好。”贾无欺望向柴负青身后针锋相对的两拨人马,“不过这酒,还是等解决了这大麻烦之后才好。”
“贾兄说的是。”柴负青道,“贾兄既是千面门弟子,可是为杜易身死一事而来?”
“正是。”贾无欺道,“不知柴掌门可有何线索?”
“镖局一方称是四大剑派所为,四大剑派却是矢口否认,说是无稽之谈。”柴负青微微皱眉,“我以为,此事绝没这么简单。若真是剑派弟子所为,为掩人耳目也决计不会使用门派绝招。”
“既然如此,何不去四大门派问个清楚?”贾无欺说出先前的打算,“会使用这些剑法的人数有限,逐个排查,总能查出端倪。”
“在下也是如此认为。”柴负青瞧了身后两拨人,略无奈道,“只是在下现下恐怕脱不开身,不知可否委托贾兄与岳兄前往四大剑派进行调查。贾兄乃是杜易同门,岳兄则是天玄大师高徒,调查由你二人进行,结果必定令人信服。”
“也好,我二人本就准备如此。”贾无欺痛快答应道。
“此乃太冲剑派掌门令牌。”柴负青交给贾无欺,“四大剑派的人见到它,应该会全力配合你们。”
二人与柴负青告别后,在城中的福来客栈落脚,准备休整一夜,次日早晨上路。
卧房内,贾无欺看着狭窄的床铺摊手道:“我说订两间房吧,你非坚持要一间。”
“人有二十难,忍色忍欲乃其一,见好不求乃其二。”岳沉檀平静道。
“我又没出家,不讲究这些!”贾无欺抗议道。
“我自渡渡人,与你何干。”
贾无欺算是知道了,若是想跟这位少林弟子合作下去,除了老老实实被他“渡”之外,暂时别无办法。
他转了转眼珠,指着床说:“先别管别的渡不渡的,床就这么窄,你说今儿晚上怎么度过?”
岳沉檀眼也没抬,盘坐在长凳上,“一凳足矣。”
“昔有达摩祖师一苇渡江,今有你岳沉檀一凳过夜,真不愧是少林弟子,小的甘拜下风。”贾无欺做了个鬼脸,闪身出门而去。
一炷香之后,门外一阵鬼哭狼嚎声响起。岳沉檀仔细辨音,可不就是白日那帮撞了贾无欺的剑客。
“妈了个巴子的,小二快去叫大夫来!”
“什么东西这么痒啊,肯定是你们的饭菜不干净!”
“痒——哈哈哈哈,好痒——”
贾无欺悄悄闪进房门,脸上的笑意还没消失,一转身,就看见岳沉檀瞬也不瞬的望向他。
“‘那几人身手不错,恐怕平时横行霸道惯了,不必计较’。”岳沉檀一字不差的把贾无欺早上的话重复了一遍。
“有仇不报非君子嘛。”贾无欺嘿嘿笑道,“再说,你那时不也想教训教训他们。”
“哦?”岳沉檀语气平平,反问道。
“是我早就想教训他们,行了吧。”贾无欺笑容微敛,“自渡渡人是你的道,那以眼还眼以牙还牙就是我的道。你的道与我无干,我的道你也毋庸置喙。”
他话音刚落,岳沉檀就合上了双眼,竟是一个字也没多说。两人陷入了一阵难熬的沉默中,贾无欺有点后悔自己刚才把话说的如此直接,否则此刻也不会这么进退两难。
他看着岳沉檀一副老僧入定的模样,有些气闷道:“你刚下山,恐怕连太冲剑派的门派宿怨都不知道吧。”
“请赐教。”岳沉檀缓缓睁开眼,烛火在他眸中跳跃,竟让他多了几分生动,少了几分沉静。
见他态度与之前无二,贾无欺胸口那团气又莫名其妙的消了,眉飞色舞道:“太冲剑派分为两大宗派,气宗主练气,以内功为主,剑宗主习剑,以外功为主。两宗都认为自家才是剑法之根本,互不服气,拒绝妥协,自太冲剑派成立以来,这斗争就没有停止过。久而久之,两宗竟各成一派,各立掌门,这也就形成了现在太冲剑派一派两掌门的局面。”说完,他端起桌上的茶杯一饮而尽,“今天遇见的柴负青便是气宗的掌门,剑宗的掌门则另有其人。”
岳沉檀对谁是掌门的的问题似乎不甚关心:“他为何号称‘棋艺一流,酒量二流,剑法三流’?”
“这不过是他自谦罢了。”贾无欺摆摆手,“若是他的剑法只称得上三流,那江湖上许多剑客都要排到九流开外了。他这么说,只因太冲剑派有一绝世高手,被称为天下第一剑痴。”
“此人可正是剑宗掌门人?”
“非也!”贾无欺摇摇头,“据说此人性格古怪,最烦的便是江湖俗事。”说着他瞟了岳沉檀一眼,点评道,“倒是与你有几番像。”
岳沉檀:“……”
“此人在剑宗辈分极高,身为长老,年纪却不大,但却没有少年人的野心。两耳不闻江湖事,一心钻研剑法,唯一能吸引的他的,恐怕就是与真正的高手对决了。”
“听你所言,此人性格习性似与柴负青截然不同。”岳沉檀道。
“那是,柴掌门的风姿哪是常人能习得的。”贾无欺叹道。
“我却觉得,你说的此人,更为难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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