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屏青梅、兰心兰月,把她们两个搀进去。”安然虽说面色未缓,却是叹了口气,让人把她们两个搀进去。
四人答应一声,碧萝打起了帘子,四人把两条腿几乎不听使唤的桃枝和桃叶搀进了屋子,安然随后才进了屋子。
等到安然看清两人小袄外头只穿着一件比甲,穿得甚是单薄,不由皱起了眉。
到了屋子里,安然才在软榻上坐下,两个人膝盖一软,又跪了下去。
“回答我之前的问题,你们这是做什么?”安然并没有因为她们跪在面前,就脸色好看些,相反她的脸色更差了。
桃枝和桃叶似乎是暖和了一点,声音干涩的开口,啜啜的道:“夫人、没有看照顾好念哥儿是我们的错。我们知道错了,甘愿领罚,请夫人发落!”
安然看着她们,久久都没有说话。
过了许久,安然才微微叹了口气,她抬眼看着桃枝和桃叶,轻声道:“莫非在你们心中,我就是这样不辨是非的人?”她声音不高,却让人听了,无端的感到伤心难过。
桃枝桃叶听了,慌忙抬起头否认。
“不、不是的夫人!”桃枝急急的解释道:“是我们给夫人惹了麻烦,才让夫人如此被动的,我们——”
其实用不着她解释,安然也明白她们的用心。
自己是念哥儿的嫡母,念哥儿出了事,若是传出去,无论是否跟自己有关,在外人看在都是自己这个嫡母照顾不利,或是刻意磋磨庶子。且桃枝和桃叶又是随着安然陪嫁过来,若是安然不责罚,恐怕就连府里的其他下人,也会觉得安然处置不公吧!
故此桃枝和桃叶干脆自己先罚跪,不想让安然为难。
而且她们两个这样做,也是因为她们自觉在安然面前没有底气。陪嫁过来的六个丫鬟里,锦屏和翠屏是大丫鬟,安然最倚重的人;青梅和青杏是跟安然去过毅郡王府,算是一共患过难的,自然情分又是不同。
只有她们两个,原本在侯府时,便是太夫人院子里出来的。且之后又无功于安然,虽是安然一并把她们带到了平远侯府,她们比起另外四个人来,终究还是少了些底气。是以两个人就想着要识趣些,别等着夫人为难。
她们这些小心思,安然看得分明。
“夫人,是我们错了!”桃叶神色焦急的在一旁认错道:“您不要生气!”
安然给翠屏使了个眼色,翠屏便端来两个绣墩让扶着她们坐下。小杌子是不能用了,她们的膝盖恐怕已经受了寒。
“让你们在我身边,竟也不能安心,是我的错。”安然幽幽的叹了口气,轻声道:“我知道你们的心思。而今天我也告诉你们,在我心中,你们俱是一样的人,既然我从南安侯府把你们带了过来,就是无条件的相信你们。”
她的声音不高,却有种掷地有声的坚定。
桃枝和桃叶被安然看透了心思,不由难为情的红了脸。
“夫人,是我们想偏了。”两人啜喏道:“我们不该胡思乱想。”
“说说罢。今日到底是怎么回事?”安然不欲多纠结,凡事点到为止。她看着碧萝,问道:“开始是你们三个在陪着念哥儿?”
碧萝点了点头,道:“我们陪着念哥儿在花园玩,没多久兰心和兰月过来找我,说是有事跟我说,我便跟着她们离开了一会儿。”她愧疚的低下了头,轻声道:“是我轻重不分,疏忽了。”
见她也想跪下,安然忙让翠屏扶住了她。
兰心和兰月在宜兰院盯着青萍,安然是知道的。而且安然也让两人有事直接告诉碧萝,再让碧萝转告她。碧萝是个机灵又不失稳重的小姑娘,这次离开恐怕也是事出有因。
“别跪了,咱们是要解决问题,而不是想着怎么处罚你们。”安然有些疲惫的揉了揉眉心,道:“桃枝桃叶,说说碧萝走了之后的事。”
桃枝点头,道:“没一会儿,青萍就过来了。她哄着念哥儿玩了一会儿,说是念哥儿要喝蜜水,又让我去拿蜜水。剩下桃叶在那儿陪着念哥儿。”
当时只剩下了桃叶和青萍看着念哥儿。
“桃枝离开后,青萍说是要去宜兰院看一眼松阳有没有过来,马上就回来的。”桃叶道:“这时哥儿说是要上回您给他带回来的小皮球,我想着离得不远,又看到有个和青萍很像的人影过来,以为是她回来了,就去给哥儿拿球——”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不由低下了头。
说到底,终究是安然身边的人疏忽,没有看好念哥儿,才导致今日的事。
然而安然敏锐的发现,其中还有个关键人物,青萍。她在念哥儿才摔伤的时候立即就出现了,真的不是巧合吗?
可是她也不能相信,青萍会故意伤害念哥儿。且桃枝桃叶也说了,是她们先听到了哭声,才见到青萍赶过来。莫非真的是念哥儿自己不小心摔了下去?是她太多心了?
今日在宜兰院,念哥儿不愿意跟她回来,安然心里还是有些难过的。原本她就因为没照看好念哥儿而自责,念哥儿又不肯回来。
安然顿时觉得头愈发的疼了起来。
“夫人,小厨房的人送了粥来。”兰月在帘子外通报道。
“让她们进来。”安然疑惑的抬眼,“我没吩咐让人上晚饭罢?”
不多时门口的蜀锦帘子被掀起,小厨房的小丫鬟提着一个红漆雕花的大食盒走了进来,回话道:“是侯爷命奴婢们给夫人做了些好克化的粥和小菜点心,说是请夫人务必趁热用了。”
安然先是一怔,随即心中暖和起来,方才一路走在的寒气,似乎都被这股暖流驱散。
“我知道了。”安然含笑点了点头,让翠屏赏了些铜钱给来送食盒的小丫鬟,小丫鬟谢了赏,欢天喜地的走了。
想到桃枝等人也都提心吊胆的害怕了半天,也吃了冷风受了罚,便道:“今日的事便先告一段落,你们下去赶紧看看腿,别落下了毛病。翠屏,你带着兰心兰月去帮忙。”
她们见安然也露出倦色,便退下了。
只留下青梅在一旁服侍安然用饭。
虽然感动于陆明修的心意,可安然这会儿吃不下去。她盯着眼前的碧粳米熬成的粥,颗颗晶莹饱满,可她就是没有食欲。
“侯爷!”突然帘子外传来碧萝的声音。
安然忙起身迎了出去。
只见陆明修一身寒气的从外头回来,有些冷的风带进来,倒让人觉得神清气爽了不少。
“侯爷,您回来了。”安然上前见礼。
陆明修微微颔首,他示意青梅先下去。待到青梅离开后,他便牵着安然的手到了炕几前。
“我就知道你不肯好好吃饭。”陆明修见了还没动的饭菜,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神色来。他亲自拿起勺子,把粥送到安然唇边。
“为夫亲自服侍夫人用饭,夫人赏脸尝一口?”
第140章()
虽说青梅已经出去了,安然还是俏脸泛红。自从长大有记忆后,她还从没被谁喂过饭。陆侯爷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本是握剑的,可如今拿着小小的汤匙,竟也毫不突兀。
安然有些不好意思的别开脸,想要自己接过来吃,陆侯爷却轻轻巧巧的便躲开了,仍旧把汤匙递了过去。
陆侯爷态度很坚决,安然只好红着脸,张嘴把粥给咽了下去。
两人之间的气氛顿时变得十分暧昧。
本以为他不过是一时兴起,才逗弄她的。没想到陆侯爷竟喂了她小半碗粥,才肯把碗递到她手边。
安然忙接过来,想要三口两口的吃完,不小心吃的快了点,险些把自己给噎着。
“慢点,急什么?”陆明修忙拍了拍她的后背,另外盛了一小碗什锦汤给她喝,他好笑的看着安然道:“我还从不知道,竟有人喝粥也能给噎着。”
她之所以会噎着,到底会怪谁呀!
安然虽然没有说话,一双漂亮的大眼睛却是无声的职责“罪魁祸首”。
陆明修唇边浮起一抹温柔而宠溺的笑容,他无奈又纵容的道:“是是是,是我害的夫人险些给噎着。为了赔罪,我给夫人布菜可好?”
说着,他拿起了一双干净的银筷子,捡了几样安然爱吃的小菜,摆到安然面前的碟子前。
“快吃罢,再不吃就凉了。”
响应陆侯爷的号召,安然埋头苦吃,颇有成效。
不多时她就乖乖的把碗里的粥、面前陆明修布的菜,还有一小碗什锦汤都喝了。
“侯爷,您用过饭了吗?”安然稀里糊涂的吃完饭,突然想起陆侯爷虽然早上出门前便说了晚饭不回府用,他回来的不算晚,到不知道是不是已经用过了晚饭。
陆明修微微颔首,道:“已经用过了。”
“您在衙门用的饭?”安然随口问了一句,“往日在外头用饭,您这么早还回来不来呢。”
陆明修闻言,有些犹豫,还是说出了实情。“刚好和岳父碰见。”
她的父亲,南安侯安远良?
安然有些惊讶,陆明修怎么会跟自己父亲碰到一起?莫不是还一起用过了晚饭?
“没什么事,只是刚好碰到而已!”陆明修看着安然眼底染上担忧之色,决定隐瞒先隐瞒下来。他忙笑着安抚道:“岳父便请我在珍味轩用了晚饭。”
安然有些怀疑的看了陆明修一眼,似乎不相信安远良找一回陆明修,什么别的用意都没有。她再次确认了一回:“真的没什么?”
“我哪敢骗夫人?”陆明修叹气,信誓旦旦的保证道:“岳父不过是跟我询问,有没有好点的习武师傅,想给大弟、二弟指点一番功夫,不求得中武举、上战场,起码强身健骨、危险时得以自保便罢了。”
若是安远良有求于陆明修,这还差不多。
安然点了点头,勉强相信下来。
几日不见,自己父亲倒是厉害不少。明明她回门那日,父亲还是很怕陆明修的,如今都敢指使陆明修了。
见安然似乎是相信了,陆明修暗自松了口气。
他确实是见了安远良没错,只是并不是安远良找的他,而是他约了安远良。而他想做到事——看着灯下越发显得娴静温柔的小妻子,陆明修心中不由变得柔软。等到事成之后,再告诉她。
就当是给她的小惊喜吧!
翠屏等人收走了食盒碗筷等物,夫妻二人坐在灯下说话。
“九娘可曾觉得有奇怪之处?”陆明修见安然面上虽是不显,眼底却仍见忧色,便知道她还在想念哥儿的事,不由问了一句。
安然点头,她有些犹豫的道:“我实在是觉得,念哥儿这反复的举动,恐怕跟青萍脱不开干系。”
“九娘是觉得青萍在撺掇念哥儿?故意跟你对着干?”陆侯爷一阵见血的指出了问题的关键。
安然微怔,她不由睁大了眼睛,似乎没想到陆明修敏锐的指出了问题所在,他肯定也不是头一天才意识到的。
其实,她也有这样的想法。可于情于理,她都觉得但凡青萍有些脑子,都不会这么做才对。陆明修之所以会对念哥儿视若己出,是因为他的父亲周城捐躯为国,且又未被正名。陆明修是个极为仁义的人,定然会好生抚养周念长大。
青萍作为念哥儿身边的人,也算是他的半个亲人了,应该全心全意为念哥儿考虑才是。退一步说,就算是为了她自己,她也得希望念哥儿过得好才是。毕竟她立身的根本,便是周念。
除去周念这一层,陆明修即便会因为周城夫妇对青萍有所照拂,可也仅仅会是些财物罢了。
若是青萍想要求富贵,更要照顾好念哥儿才是。让他在平远侯府过得稳妥,在后宅中首先要跟嫡母搞好关系。
原先安然还曾以为青萍是真的想让念哥儿好好亲近自己,后来却发现,青萍屡次在她面前跟念哥儿强调,要尊敬的嫡母、听嫡母的话,倒显得过于刻意了。反而不真诚。
“我突然想起,从头一次见面时,青萍便反复跟念哥儿强调,在我面前乖乖的,要敬重我。”安然回忆道:“如今想来,总觉得有些奇怪。”
“曾经在乡下庄子上,我陪着念哥儿他们几个孩子玩儿,还是好好的。可是等到您和我去接他时,念哥儿完全换了一个人。起初我只当他不适应身份的转换。可是当您让青萍离府后,念哥儿跟我便亲近起来。”
“而这次青萍回来,念哥儿又开始故态复萌。时而跟我亲近,时而总是一个人出神。”
安然一口气把心里的疑惑都说了出来。
陆明修面上神色变化不大,早在秦风他们查出青萍传出念哥儿是他私生子的谣言时,即便青萍能自圆其说,陆明修已经对她有所怀疑了。也正是为了证明自己心中的疑惑,陆明修才让青萍离府的。
果然念哥儿跟安然相处得很好,肯乖乖叫她母亲,也偶尔能在她面前撒娇了。
一个月之期已到,果然青萍回来时,念哥儿便时好时坏。虽说陆明修白日不在家,从晚上和念哥儿相处的短短时间,也能瞧出些端倪来。毕竟小孩子还学不会太好的掩饰。
“只是我始终想不通,青萍是念哥儿母亲生前的旧仆,是她最相信的人,这才把念哥儿托付给青萍。青萍即便是为了自己着想,也该希望念哥儿过得好才对吧!”这是安然始终没能彻底认定青萍有问题的原因。
撺掇着念哥儿和嫡母离间……安然百思不得其解,青萍既是知道念哥儿不是陆明修的儿子,怎么敢这么做?她哪里来的底气?
“或许她有自己的打算。”陆明修若有所思,他修长的手指扣起来,有节奏的轻轻敲击着小几。“今日松阳跟我说,青萍去支了一千两银子。”
一千两银子?
安然有些不解的眨了眨眼。
这时陆明修才想起还没有跟安然解释那五万两银子,故此陆明修便一五一十的把当初他是怎么把那银票给杨氏的,这银票又是怎么到了青萍手中、又怎么把银子收了回来。
末了,陆明修才淡淡的道:“若是这五万两银子,她花在念哥儿身上,我是不在乎。若是她有些别的用途……”
安然听懂了陆明修的未尽之言。
怪不得今日念哥儿跌下来时,青萍说了一声她要去宜兰院看一眼,松阳有没有过来,原来是支银子。安然微微粗了眉,道:“每个月念哥儿的月钱我按二十两拨给宜兰院,这只是到青萍手里的银子,吃穿用度一概从公中的账支出。她哪里有这样大的花销?”
安然扪心自问,自己对念哥儿十分大方,从未克扣过他的用度。若是日常的开销,二十两银子尽够用了。
“我看还是仍旧把念哥儿放在你身边教养。”陆明修愈发觉得把念哥儿放在青萍手中不妥当,既是把念哥儿接了过来,他就要对得起周城和杨氏。“把青萍送到庄子上。”
安然想起念哥儿提起青萍时,眼中仍旧有眷恋和不舍,不由心软道:“青萍在念哥儿心中,或许是他最后的亲人了。这么做,会不会伤害了念哥儿?他年纪这么小,心里正是敏感的时候……”
她知道把安沐和安汐从她身边带走,有多么难受。在太夫人面前,她还不能表现出来。只能装作高兴的样子,跟太夫人道谢。直到今日,安汐和安沐还被当做“人质”,被当做辖制她的“把柄”,留在南安侯府。
她不想让念哥儿也尝到这样的痛苦,他还那么小。
“九娘,你可是想汐姐儿和沐哥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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