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飞黄想带给秦雨青一点东西,让她开心一下,可怕她多心,送她什么好呢?雨青,你应该多读书。你小时穷苦,逃荒逃难到福建,肯定念书少,我送你两本书。
第二日郑飞黄先来到了乐山别院,给秦雨虹煎药。秦雨青回来了,梳着一字髻,一身葱绿色衣裙,踏着欢快的步子,嘴里哼着歌,双手各握一束建兰,左手闻一下,右手嗅一下,乐悠悠的。
郑飞黄脸上的笑意是不自觉的:这是建兰花美了她,还是建兰花有幸受她的宠爱呢?
“一官,你在给雨虹煎药吗?今日来得真早。”秦雨青声音清澈,神态自然,像是在和熟人打招呼。
郑飞黄感受着她欢快的笑意和清澈的声音,似乎在净化自己从外界而来浮躁的心灵:“雨青,你好像很开心,不像你在郑府门口初遇我时那样无助,也不像在浣纱亭那样难过了。今日有何高兴事啊?”
秦雨青坐在他身边,一起煎药,说:“现在能在郑家浣衣房稳定地做工,不用漂泊,还有一官帮着我为雨虹治病,我不知该怎样难过了。一官,我拿着建兰花给你闻,你就闻不到这药的苦涩了。”秦雨青将两束建兰合成一束,举在郑飞黄面前。
郑飞黄闻着建兰花香:雨青,你的韵味幽然比建兰还香。稳定地做工,为妹妹治病,就让你满足了?简单,纯洁。只是,雨青,你把我当做你的守护神了吗?我不知能否做得到。
秦雨青纯美的笑声中,郑飞黄拿出两本书给她:“雨青,这两本书,《菜根谭》,《小窗幽记》是我们大明的学者所作,比诗经楚辞,唐诗宋词更通俗易懂。你从这两本开始念书,会更易学。”
秦雨青翻看一下两本书,眉头点皱:“一官是说我应该多念书吗?”
“这两本书讲述人生哲理,可陶冶情操,怡人心智,你读了以后,可读给雨虹听,让她心绪得到平静,更有益于病情恢复。”郑飞黄将念书的好处说给她听。
“一官为奴婢操心多了。奴婢和妹妹都是浣衣女,要懂这高深的人生哲理有何用呢?”秦雨青转过头面对他问。
郑飞黄温柔地说:“怎么会没用?将来你嫁人了,在夫家能说出一两句醒世恒言的词句,夫家人就会更瞧得起你。”
“我可不想嫁人受苦,我一生守着妹妹,就够了。”秦雨青塞着耳朵,不愿听嫁人的话。
郑飞黄看她这般害羞可爱,生怕伤到了她的心让她害怕,就小心翼翼地说:“没出嫁的姑娘都这么说,可哪有女子不嫁人之理?”
秦雨青半晌未说话,郑飞黄不知她是忧郁了,还是怎么了。
她伏在自己的膝盖上说:“一官,奴婢将来嫁个穷苦厚道人家,过朴实宁静的日子。奴婢想,夫家不会要我有多少学问。”
“贫苦厚道人家,朴实宁静日子,雨青,冰魄素魂。佳人适宜蓬门者,堪贮金屋。雨青,你不会过穷苦日子。”郑飞黄欣赏她的不攀高枝。
秦雨青却有点懵懂:“一官,你说的话,奴婢听不懂。让一官笑话了。敢问一官,这是何意?”
“你多读书就知道是何意了。将来你的孩子问你,你也可以教他们,不是吗?”郑飞黄说。
秦雨青直起身:“对啊,我可以不念书,但我的孩子要念书,所以我要学着去教他们。”
秦雨青明亮的眼睛看着郑飞黄,郑飞黄从她的眼睛中看到的全是自己的影子。他感到心中无限愉悦,点头说:“雨青说得对。”
可秦雨青又害羞了,摸着脸跺脚:“啊呀,真丢人,什么嫁人,生子,我怎么说这些话呢?羞死人了。”
“雨青,这些话都是我说的,不关你的事。别这么害羞。”郑飞黄连连安慰,他的心绪已跟着她的情绪旋律而动。
“一官,你是读书人,说话算数?”秦雨青怯生生地问。
郑飞黄转移她的思绪:“都怪我不好,提到令你害羞的事。不说了,你看书吧。”
秦雨青于是念着:“《菜根谭》、《小窗幽记》,光看这名字,我更喜欢《菜根谭》。”
“为何呢?”郑飞黄很想知道她的内心。
秦雨青解释说:“《菜根谭》的意思是苦难的人们坐在一起谈论世间之事,肯定很有趣。《小窗幽记》是指一个人在寂静的窗前写下他心中所想,会很孤单吧?”
郑飞黄像一个先生一样笑着指点她:“雨青,你有些望文生义了。不过,你对《菜根谭》名字的望文生义透露出你的心思了,‘一群苦难的人谈吐’,雨青,你害怕孤单吗?”
秦雨青幽幽地点点头:“我怕孤单,怕被亲人抛弃,怕失去亲人。”
“雨青,以后不会了,雨虹在你身边,你们姐妹就不孤单,不会互相抛弃了。”郑飞黄好想揽她入怀安慰她丧失父母的心,但以什么理由呢?我是她什么人?
郑飞黄只能继续安慰她:“想要一群人聊天,也可以啊,郑府那么多人。”
秦雨青的想法独特:“一起谈吐,是为了不孤独,但人多了,其中不善谈吐的人还是会感到孤单。所以,谈吐不用人多,两个知心人足矣。”
“就像现在的你和我?”郑飞黄看着令人怜爱的她,忍不住说出了心里话。
这把秦雨青吓得赶紧站起来,紧张地弯腰说:“一官,奴婢怎敢自称是你的知心人?”
“雨青,我开个玩笑,看把你吓得。快坐下看书吧。”郑飞黄温雅地说,让秦雨青心安定下来。
她坐下,翻开书,一会儿偷偷地稍微转头看看郑飞黄,见他惠风和畅地笑看着自己,两人似乎心意相通,她也舒畅地笑了。郑飞黄笑转严肃:“雨青,看书不可分心。”
秦雨青赶紧埋头看书,念到一句:“君子之心事,天青日白,不可使人不知;君子之才华,玉韫珠藏,不可使人易知。一官,这句话的意思是指君子坦荡,不隐藏心事;君子谦虚,不炫耀才华,对吗?一官,你在奴婢心中,就是这样的君子。”
郑飞黄有所叹息:“雨青,你解释得对,但我不是这样的君子。”我隐瞒了心事,就是我喜欢你,珍惜你,怜爱你。
“一官你这样就是谦虚了,”秦雨青又读了一句:“蛾扑火,火焦蛾,莫谓祸生无本;果种花,花结果,须知福至有因。这是说祸福都是自己种下的,不可怨天,也不可自傲,对吗?”
“雨青虽念书少,但能自己解读其中的含义,不简单啊。是个聪颖的丫头。”郑飞黄夸她。
“一官,奴婢请不起先生,要是遇到不懂的词句,怎么办呢?”秦雨青有点忧愁。
“不懂地话,就把它记下,等我来给你解释。切不可像刚才一样对《菜根谭》和《小窗幽记》的名字望文生义,知道吗?”郑飞黄说,心中想:雨青,我真希望你有很多词句不懂,却又不希望你那么愚笨。
第三章 渐生爱意()
“奴婢记住一官的话了。一官,你对奴婢和雨虹妹妹事事关心,奴婢会在庙里为你祈福,祈求菩萨保佑你妻妾和睦,子女孝顺,将来儿孙满堂,全家安祥。”秦雨青数着这些祝词,问:“这些,都是一官所期盼的吗?”
“哦,是的。”郑飞黄骗了她:雨青,其实我只是纯粹地想和你一起在这无人打扰的乐山别院谈天说地,为你做一切你想要的,在这乱世中为你留一片净土。
郑飞黄离开时,回头望了望那两座小屋:已熄灯了。雨青,今日与你说些琐事,却那么舒适。西子在世,你将来会嫁给谁呢?
郑飞黄走后,秦雨青也在想:一官叫我要多念书,我以前从未见过这么好的人。我现在就起床看半个时辰,把不懂的地方都圈出来,等一官来时,就请教他。
有时,郑飞黄在乐山别院一边煎药,一边自我陶醉在,秦雨青在莲池台阶边给她妹妹洗衣裳的月夕花朝中。
她一袭嫩绿的衣裳,似一片莲叶与莲花交相辉映,却不知自己无意中胜过了莲花的莲开并蒂。
若莲花有情,即使再不染不妖,也定对她生妒意。
她未施粉黛,因芳泽无加。发尾系上明黄色的绳子,如汉代女子的发式,而头顶的发簪竟是一根竹筷。郑飞黄想着明日买一根什么样美丽的发簪才能配得上她的玉洁冰清。
想来想去:不必了,这朴实的竹筷发簪遮掩不住她的端倪如画,而再美的发簪在她的娉婷如琬下都会黯然失色,只会可怜了美丽的发簪。
她完全不需这些饰物:胭脂,粉黛,点唇,发饰,华丽衣裳。这些,在她身上都是多余的浮笔浪墨。她现在这样清秀自然,就足矣。
郑飞黄看着她总是笑由心生。只见秦雨青悠闲地将衣裳浸入水中,自在地拿起,清雅地笑,嘴里哼唱着郑飞黄听不懂的歌,但郑飞黄听得出是同样几句,而自己却百听不厌。
洗好衣裳后,秦雨青拿去晾,她旁若无人地走着,舞着,唱着,莲步生辉般舞到晾衣绳前,将衣裳晾好,再上上下下地看一遍,拉扯平趟。
好一个浣纱西施降临人间,但愿‘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施歌舞无时休’。郑飞黄想着,灿烂地笑着,他如临梦境:雨青这般自然幽雅,看来是不把我当外人了,这味道,从未有过。看来我这双腿会止不住地每日此时此刻来到这个乐山别院了。这样迟早会被人发现。可这个不知世事凶险的西子雨青还不懂我这么做,对她有多危险。怎样保护她呢?拥入怀中,纳她为妾?她受得了妻妾间淤泥似的明争暗斗吗?我也不忍。让她去做丫环?恐怕迟早会被人觊觎。
此时秦雨青已晾好衣裳了,郑飞黄给炉子关上半边炉门,小火煎熬,然后好奇地问她:“雨青,记得你来向我哭诉雨虹丫头的病情时,哭了个梨花带雨。怎么刚才看到你洗衣裳时也又唱又笑又跳,洗个衣裳,有那么开心吗?”
秦雨青悠悠然地说:“雨虹妹妹都这个样子了。我要是板着脸,她醒来后,岂不更难受?现在一官这样全心全意地帮助奴婢,奴婢又怎能苦着个脸面对一官,当然是要笑脸相迎啊。”
“这么说,你刚才洗衣裳的欢乐都是装给雨虹丫头和我看的?”郑飞黄问她,觉得趣味浓厚。
秦雨青想了一会,皱起眉头:“一官这话可把我问住了。让我想想,既然现在没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就尽量不去想以前的痛苦,自唱自舞,自娱自乐嘛。即使没有人观赏也无关紧要,自己开心就好。不过,奴婢就怕一官嫌奴婢唱得不好听,跳得不好看。”
“歌声阳春白雪,舞姿曼妙轻盈,媚笑月牙出云,怎会不好呢?”郑飞黄对秦雨青的赞赏明显过高了,秦雨青的随意哼歌跳舞完全只是家乡民间看到学来的。而郑飞黄如此高的评价,是想说他对秦雨青的赞赏和他自己此刻的心情愉悦吧。
秦雨青听着郑飞黄的话,一脸迷茫,但很快笑了:“奴婢学识浅薄,虽听不明白一官刚才说的是什么意思,但奴婢看一官笑容满面,是在称赞奴婢吗?若奴婢洗衣裳也能让一官高兴,那奴婢就每日每时在此处洗衣裳给一官看。”
郑飞黄心慈地笑了,心想:雨青,不用那么辛苦。你早已在我心中浣纱了。
这时,晾衣绳突然断了,秦雨青跑过去:“啊呀,我又要去把这衣裳洗一遍。”
秦雨青可怜着晾衣绳和刚洗好的衣裳,郑飞黄可怜着秦雨青,过来扯一下绳子,说:“这绳子已僵了,不能再用了,明日我带一根新的来。你的衣裳还是明日再洗吧,别累着自己。”
“我不会累着的,既然一官喜欢看奴婢洗衣裳,奴婢再洗一遍也无妨啊。”秦雨青眨眼一笑。
郑飞黄心里软绵绵地:真是个可心的雨青。
第二日酉时,郑飞黄真的带了一根晾衣绳来,将绳子按照原来的样子系好,又在绳子一侧系了一块可卷折的篷布。
受宠若惊的秦雨青在发呆,好一会才缓过神来:“一官,你为奴婢做些下人做的事,奴婢都不知该怎么感谢才好。在奴婢眼里,一官你就是奴婢家乡的邻居,一起逃难的灾民,照应着,扶持着。”
“雨青,不必多说感谢,我都说了,我这是在为自己行善积德,要向菩萨说明的。别再说谢谢了。”郑飞黄对她朴实,简素的比喻感到真切,但还有些期盼:雨青,其实我不希望,仅仅是你眼中的乡里邻舍。
秦雨青的闲聊驱散了郑飞黄的这丝落寞:“一官,奴婢向你请求透支工钱为妹妹抓药那日,见到你将芝蕙亭的匾额换成了浣纱亭。奴婢觉得,这两个名字都好听,也无须刻意去换掉,为何一官你要换下来呢?”秦雨青和郑飞黄坐在一起,一边煎药,一边聊。
郑飞黄温和地笑着:“芝蕙二字指的是灵芝和蕙草,这两种草都是文人心中的神草,但芝蕙亭周围并无这灵芝,若用芝蕙这个名字就是虚无了。我看它靠近浣衣房,在那里一眼就能看见浣衣房的院子,就把它更名为浣纱亭。浣纱,就是洗纱巾的意思,也可说是洗衣裳吧。这样才更真实,对吗?”
秦雨青开心极了,搓着双手微笑:“这么说一官是为了浣衣房才把亭子改名的?一官你每日事情繁多,却将这样一件细小的事情放在心上。你对我们这些浣衣的奴婢真好。”
郑飞黄想说:雨青,浣纱亭的名字是为你取的。算了,不说了。你对我只是感恩在怀,当做亲人或是邻舍。如果我强行或者请媒人表达我的想法,我猜你为了救你的妹妹,肯定会违心地委身于我。可这不是我想看到的,我希望你真心被我打动,将爱与我。可若你芳心另有所属,我就藏起这份美好的念想。你的父母已不再,我会为你做好一切,将你保护得完好无缺。
郑飞黄为秦雨青做的琐碎家事也不只修晾衣绳这么简单。有一回,傍晚下起了倾盆大雨,秦雨青的房间漏雨了,郑飞黄还在屋檐下煎药。见到秦雨青提着木桶进去,他问:“雨青,这急急忙忙的,是怎么了?”
“一官,我的房间漏雨了。”雨声太大,秦雨青只好大声说。
郑飞黄未多想,搬来楼梯爬上房顶,冒着大雨,为她修好房顶,然后下来。
郑飞黄找到漏雨处,将几块破掉的瓦片换掉,大声问:“雨青,去看看,房里还在漏雨吗。”
“没有了。一官,你下来吧。”秦雨青双手张开放在嘴边,向上喊。
郑飞黄顺着楼梯爬下来了。秦雨青见他一身全湿了,就说:“一官,奴婢这里没有衣裳给你换。你脱下衣裳,奴婢为你擦身吧。”
“雨青,男女授受不亲,我怎能在你面前脱衣。你去照看雨虹丫头。我在屋檐下煎药,顺便将衣裳烘干即可。快去吧。”郑飞黄温煦地笑着。
秦雨青心里觉得好暖和,坐在妹妹的床边,看着门外煎药,烘衣裳的郑飞黄,心里想着:他真好,对我关怀呵护,无微不至。有他在,就像回到了家乡,回到了家,一个完整的家。我该把他当谁呢?邻家叔叔?学堂先生?医馆大夫?在逃亡路上放我一马的那位匪寇?还是助我逃亡的官员?或者,他喜欢我吗?还是我喜欢他了?
秦雨青被自己的想法给吓到了,连忙在心中否定:不对不对,不是这样,我被迷惑了,我胡思乱想了,误解了人家的一番好意,真该死。让我想想,他真的只是为了给自己行善积德,而这样冒着大雨为我修房顶吗?如果只是行善,给我宝钞就已足够,何必每天来?他说这里清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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