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前一座高台,台上黝黑王座,左右两个鬼王石像,面目清晰,凶神恶煞。
慕颜夕眼尾微微勾着,笑的肆意轻浮,眸色却是冷的。
萧墨染立在身边,身姿挺直修长,缚魂镜明暗金光衬的她肌肤胜雪。
时间久了,让人有种已经死去的诡异感。
老者顿了顿,手杖在地面上重重一磕,静默许久,“你们,想死吗?“阴森冷寂,似指甲抓过石板那般难听。
高昭然睨着它,“废话,我们又不是来送死的,当然不想死。”
老者声线嘶哑,乱糟糟的头发下凭空闪了几闪碧绿,“既然怕死,何不回去。”
慕颜夕冷道:“我们可是惜命的很,老鬼,我们找到想要的自然会出去,你留也留不住,不过现在,是退不得,这里的东西虽然有些棘手,也不是全无办法。”
凭空几声阴森干笑,伴随着重重的咳嗽。
老者一顿一顿的转过身,低着头,却明显是看着慕颜夕,“就那几个阴兵?我召出他们,为防着有不知死活的人下来找麻烦,嘿嘿,棘手,老夫见过的狐妖,可没你这么狂妄。”
慕颜夕脸色一下就冷了,突然又笑起来,“我狂妄?”她指着这座空寂的大殿,“这座破房子,只不过建在地下而已,妄称秦广王殿,虚假阴司,我狂妄,难道你就有自知之明了吗?如果这地方跟你没有关系,那你为什么待在这里?”
她逼近老者,语气冷硬如冰,“还是你在这里太久,连自己是人是鬼都开始分不清,竟以为自己当真身在鬼府?!”
老者仿佛毫无声息,也不生气,就像没听到慕颜夕的话,“你们为何而来。”
萧墨染正要答话,给慕颜夕拦了下来,她轻悠的笑着,“老鬼,先别忙着问我们为什么到这里,不如让我猜一猜你为什么会在这。”瞧了老者几眼,继续道:“你既能自主召出阴兵助你,应该不会是给人陷害到这不见天日的地方,又劝我们走,想来,是你知道些什么,而且心甘情愿的留在这里守着这座破房子。”
萧墨染行了一礼,“贫道于峨眉山清心阁修行,道号清莲,门下师妹误入此地不知所踪,贫道自当寻她回来,还望老先生莫要阻拦。”
“清心阁?”老者自言自语,忽然满是嘲讽,“清心阁算得什么,贪生怕死妄自逃命而已,若非当年……当年……老夫也不至于此,你那师妹也不必寻了,入了此间,绝不可能留有命在。”
萧墨染蹙眉,清亮的眼眸沉了沉,“老先生身有苦楚,贫道不能感同,但老先生莫要辱及师门,本派数百年清誉,不得任人诟病。”
“嘿嘿。”老者阴森诡笑,“他一个胆小怕事的懦人,竟教出你这倔强的门人来,清誉?他倒是逍遥自在,却累得我和千位高僧一困一死,还想要什么清誉,狗屁!”
慕颜夕看着老者眼睛发亮,若不是身边的萧墨染已经恼了,她真是忍不住给这老者拍手称快,骂的好啊。
高昭然凑过去小声说:“妖精,看来这人像是认识清心阁的人,是不是道长派中关于封印的事还另有隐情?”
萧墨染紧紧捏着缚魂镜,眼底墨色摇晃摇晃,“还请老人家谨言慎行。”
老者立时又要开骂,给慕颜夕半途拦下,“老鬼,你有名字吗?还是你想听我一直叫你老鬼?”
老者将手杖在地下重重一磕,沉闷的声响在空寂的殿内回荡开去,“不知礼数!”停了下,又道:“老夫,何应求。”
何应求。
轻飘的声音恍若魂魄,飘来荡去,穿过高台上的鬼王,穿过宏伟的壁画图腾,消散在阴司第一殿外。
萧墨染的身体陡然一震,低低呢喃,“何应求?”
慕颜夕听的莫名,这个名字有那么大的震慑力?看起来道长好像挺震惊的样子。
她拽了下萧墨染的袖子,低声道:“墨染,何应求是你师门的故人?你听过?”
萧墨染静默片刻,沉道:“唐朝有两位得道高人声名远播,一位,就是你我已经见过的,千佛阵中难渡佛僧,另一位,就是道派真人玄叶上师,俗名何应求,玄叶上师精擅相术风水,易天八卦,问卜天命,无所不知,后有人尊称为仙师。”
慕颜夕点点头,嗯,挺有来头的老鬼,等等,唐朝?
她骤然侧身盯着老者,“老鬼,你真叫何应求?唐朝人?一千多岁了?”
高昭然讶然,“一千多岁?妖精你别逗了,他要是活了一千多岁那还是人吗?”
老者闻言怒道:“无知小儿!老夫不是人,还能是……是鬼不成!”
高昭然明艳张扬的脸上浮着笑,“你是人啊,人会住在鬼门关秦广王殿里?这里与世隔绝,无水无粮,你从唐朝活到现在还没饿死渴死?别逗了,你撒谎也撒个圆滑点不容易被拆穿的呀。”
老者面上似有沉痛之色,手杖狠狠的颤了颤,没说话。
慕颜夕眼尾轻浮勾着,妖娆魅惑,“何先生,你在此地千余年,那定是对这里了如指掌,你知不知道青莲玉璧放在那儿?”
说着她取出一块青色玉璧,光华流转,玉璧上印着一株孤莲,花叶俱全,兀自盛开。
老者视线落在青莲玉璧上,陡然凝住,冷笑道:“嘿嘿,你们果然心存歹意,还是为了这个东西而来,说是救人,同门师妹?清心阁恁的无耻!”
“够了!”萧墨染语气冷冽,神色好似覆了一层霜雪,“贫道敬你年长,于往事不做多提,岂料你满口谎话还辱没师门清誉,真当贫道奈何不得你吗?”
就算是玄叶上师,修成得道,既未飞升成仙,那就还是凡躯人体,试问那个人能活一千多年呢?这般的说辞,谁都不会相信,萧墨染,自然也是不信的。
慕颜夕瞧着诧异,怎么一向恭敬有礼的道长变得有些暴躁,就算这老鬼出言不逊,以她平常的习性,只会据理力争,断然不会如此。
她探手握着萧墨染的手腕,右手上清凉玉珠刚一挨着,青翠的珠光立时就暗了些许,同时萧墨染蓦地将她甩开,踏前几步,盯着老者,透明澄澈的眼眸逐渐泛上层层黑雾。
老者面有讶色,要说什么,却顿顿的闭了口。
高昭然立时要拦萧墨染,却给缚魂镜狠狠的砸了下,手上青紫了一块,萧墨染眼眸黑尽,轻然瞧她一眼,诡异而凶狠。
这完全不是她。
慕颜夕眼疾手快,一把又拽住萧墨染,抬手点在她眉心,两人额间同时亮起一道璀璨赤芒,一闪一闪,勾勒成一幅火焰图纹。
过了些时候,两人眉间的图纹暗下去,萧墨染眸色的黑如潮水般涌退迅速。
高昭然暗道好险,这个时候要是道长倒戈相向可不得了,不过这人是中邪了吗?怎么说变就变,自己所学的降头术中也没有令人瞬息就能变换的术法。
慕颜夕呼出口气,微微皱眉,忧心不已,此次衍灵术发作的比前几次都迅猛,压制的难度也越来越大,已是开始逐渐的影响心智习惯了?
妖法临人身,怕是乌见尘也不知道会有什么结果。
老者待她们安稳,突然冷笑道:“这是衍灵术罢,乌见尘那老不死,可是还活着吗?”
慕颜夕浑身一震,望向老者的眼里满是难以置信。
老者神色愤恨急怒,“那老不死建了阎罗十殿不就是为了那事,却不想被我等破坏功亏一篑!老夫不人不鬼,拼了这性命,也定不能让她如愿!”
他陡然一声鬼啸,穿破阎罗大殿,凄厉的呼喊,“老不死!出来见我!!!”
第81章 玄叶上师()
“呵。”
突兀的一声轻笑,让大殿中阵阵回荡的呼喊戛然而止。
慕颜夕眼尾轻浮的挑着,泛着浓重的妖气,“老鬼,你知道现在是什么朝代?现下可距着唐朝有一千多年了,你在地底活了千余年,她是老不死,那你又算什么?”
萧墨染静静的立在一旁,昏暗的安寂中,眼眸幽深如海,不言不语。
何应求面目苍老,皱皱巴巴的好似枯死的树皮,干笑几声,阴森而诡异,“老夫与她是宿敌,骂她又如何,与你何干?”
“不如何。”慕颜夕眸色清淡一瞥,“你要是有那能耐,大可以出去和她一决生死,何必在地底当个活死人苟延残喘留得性命,令人只觉呱噪。”
何应求眼珠幽绿,闪烁不停,“嘿嘿,小狐妖,你这么维护她,莫非从小就是那老不死的贱人养大的?还是最后认了她当爹娘?啊?哈哈哈哈!”
慕颜夕也不生气,仍是笑意盈盈,“玄叶上师,你未修道时,可有父母亲族,可有妻室子女?”
何应求神色古怪,横她一眼,道:“自然有。”
“哦,那就是抛弃妻子,遗弃父母之后修道的了?”慕颜夕冷笑道:“老鬼,你骂的爽快,可她还是活的极好,依旧是南疆高高在上的鸦神,生杀予夺尽在她手,而你呢?你除了在这里阻挡我们去救人,还能做些什么?这世间,可还有谁记得你何应求吗?你抛弃妻子,可有谁为你供奉一个灵位?你为了苍生遗弃父母,又是否有人为你立一个衣冠冢为你照顾亲人?为了你们一世贤名,你知道累得身边多少人遭殃?你这般的假仁假义道貌岸然,你又能比她好的了多少?!玄叶上人!你告诉我啊!”
她话音一转,语气凌厉,“既然说的都是虚假废话!又何必再说!”
“混账!”何应求幽绿更盛,几乎整个人都透出幽绿的光来,“我一生为道,泽被苍生,不顾生死,你一个生性凶狠狡诈的妖物,如何能体会老夫的心境!”
他一世为凡尘苍生,救人无数,渡人出世,被世人尊称仙师,德高望重,岂能受妖物的无理指责。
可那些,当真是无理吗?
入道修行,难免有忽略亲族的地方,他认为,可那都是为了大道慈悲,不得不做的舍弃,那些,都是应该的,不能被人计较的,那一少部分人,是为道做出的牺牲,应当心甘情愿。
高昭然在一旁听的不明所以,妖精师从南疆鸦神,维护她是应该的,可怎么听起来又不想在维护,若不是维护,又透着几分意味。
“你错了,上师。”萧墨染平淡开口,字句清楚,“道,是为人之圣境,先成人,再得道,你若是无牵无挂无父无母,无亲族友人的孤寡者也就罢了,可你遗弃父母是为不孝,抛弃妻子是为不忠,疏远亲族是为不义,人之善行你尽皆弃离,纵是被称为仙师,又怎能称你修得是道?言之为道,不如说,是为了上师你的俗名。”
萧墨染朝他一礼,神色寡淡,眼底波澜不惊,“贫道修行日浅,却知事有可为有可不为,并无大慈小善,为道牺牲一说,若上人还有慈悲,就请指条明路,待贫道救得师妹出来,定亲自拜谢上师,若上师有难言之隐,贫道也不多做纠缠,只请上师莫要阻拦,贫道此心已决,望上师思量。”
未待何应求开口,慕颜夕又道:“行了老鬼,也不用告诉我们陈年往事拖延时间,我们不想知道。”
何应求沉默许久,幽绿的眼睛闪了又闪,“能将人带入阎罗十殿却令老夫不得察觉,鬼力已然不低,唯有它才可以,阎罗十殿合阴司冥府,不存捷径,你等闯过十殿,自当见得到它,那处,也是青莲玉璧的所在。”
以真正的千佛镇镇压,还要一个道行高深的活死人看守,其中凶险,已经可以揣测几分。
高昭然问道:“那通往下一殿的入口在哪儿呢?”
何应求蹬她一眼,哼了声,朝身后立着几座鬼王的王座上指去。
慕颜夕当先上去,这才看见王座之后的墙有道细细的缝,浅淡的光线中很难看的清楚,缝隙将王座之后的整面墙一分为二,像是将整座雄伟的大殿劈开。殿内墙壁上的壁画到这里就已绝迹,王座之后的墙上光洁整齐,看不出任何开凿的痕迹。
唯有缝隙中央,细小的雕刻着三足凤凰,凤目狭长,凌然生威,俾睨天下,火焰炽烈磅礴,似凤神涅槃,浴火重生。
慕颜夕突然感觉到有些怪异,心里闪过许多画面,古人行动举止,言行书绘,她受人朝拜,威仪万千,她好像亲身体会那般真切,却看不到自己是谁,而那些画面中的景象,她从来都没有经历过。
她下意识般,将手缓缓按在门中凤神之上,青黑纹刻,像是流过一丝赤红光芒,转瞬即逝。
吱呀一声轻响,随后,王座之后的墙,分作两边,悄无声息的划开。
依旧是浓重的黑暗和冰冷阴森,好似是真正的阴司鬼府,越深入其中,就越不得超生,永生永世,挣扎沉沦。
慕颜夕轻然晃了下,心里慌的莫名。
谁都没看见她的异常。
萧墨染沉道:“多谢上师。”说罢,跟着高昭然上了王座,进入门中。
慕颜夕隐在浓重的黑暗中,手中白光低垂,望着老者片刻,也随着萧墨染进了去。
她们的身影消失很久之后,敞开的墙壁才缓慢的合上,分裂的凤神,又合在了一起。
秦广王殿内,已经丝毫光线都没有,到处都是沉重到压抑的黑暗,只偶尔闪过星点幽绿光影,飘飘荡荡,寂灭如烟雾。
“衍灵奇术,狐身凤格,嘿嘿,师妹……莫非……”
空寂的殿内传来几声急喘,转而又平息下去。
幽绿之下,映出残破的衣服,隐隐约约的灰白,绿光亮过一瞬,赫然惊见衣物之下,那副人的身躯,已经是累累白骨,根根清晰的肋骨上依附着暗红的腐肉,还有残躯中跃动的心脏,一跳,一跳,好似有咚咚的回音传来。
凭空一声幽然叹息,似惋还惜,轻轻的,轻轻的回荡在秦广王殿内。
有人像是没有痛觉一样,从那伤痕遍布的身体上,撕下一条肉来,枯槁的脸上抽动一下,好像强忍疼痛的诡异神情。
“一千多年,一千多年了,老不死啊,这誓约,算是圆满了吧?嘿嘿,嘿嘿嘿。”
不人不鬼。
恍若游魂。
石壁幽门,关闭人间。
慕颜夕拿着手电照路,走在萧墨染身边,几次望向她,欲言又止。
连从来不觉沉重危险的高昭然也没了话。
“墨染,你……衍灵术……”慕颜夕还未说完,就给萧墨染打断。
她看着前方的黑暗,澄澈的眼透着浓郁深沉的墨色,“不必说了,我晓得。”
显而易见的急躁和冰冷。
慕颜夕探手,细白的手指就缠上萧墨染的手腕,青翠玉珠温润光华,挨着微凉的肌肤,“我会治好你。”
萧墨染怔了下,轻然瞧她,摇了摇头。
慕颜夕心口蓦地一凉,好似停了片刻,“你……不愿?”
“没有。”萧墨染回答的没有犹豫,干脆利落,语气平淡安稳,“只是,我不知道……”
不知道什么?
她没有说。
慕颜夕心口泛起漫无边际的涩然,干燥如枯木,稍微的碰触就钻心。
握紧了萧墨染的手,那般紧的纠缠,就像怕她瞬间抽离和放开,额间浮着隐约的赤红纹络,形如火焰,红的缠绵悱恻。
“其实,我也不知道以后该如何,自己好像已经迷失方向,又觉得,是按照别人规定的命运去走,可是,墨染,命这种东西,摸不着看不见,也是可以更改既定的么?”
她的语气有些低:“这些的事情,所有开始,那些关键,都是乌见尘,就连我现在的经历,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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