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昭然心直口快,直接表达自己的不屑:“不要脸。”
“脸有什么稀罕的。”慕颜夕站端正笔直,优雅从容的好似闲庭信步,声音轻飘飘传来,在这空旷的地方散的微微怪异,“妖狐千面,画皮幻身,我的脸那么多,送你一个当纪念,放心,不收你钱。”
高昭然彻底无语。
这里大的厉害,走了大约十分钟,来路的殿堂已经隐匿在黑暗里,前途的轮廓仍旧像是笼罩在晨雾之中的悠远山峰,只是清楚它的存在,可是云深不知何处。
断崖边吹来的冷风似是被后头的建筑阻挡,吹不到这么远的地方,空气越来越潮湿,混杂着陈旧的时光积淀的莫名味道。
地上灰尘很厚,脚印清晰的随着她们的前行蔓延开来。
慕颜夕随意开口,“我们刚过了丹凤门,现在的位置应该是在含元殿,后面还有宣正殿,紫宸殿,再后面是零散的宫殿,围绕着太液池,直到玄武门为止,如果这里的大明宫没有偷工减料,应该就是这种布局。不过含元殿只有个大概的形状,既没有殿门,也没有窗户,看来只是想做个样子。若是国力强盛,花个几十年再建造第二座大明宫也不是不可以,现在的情况,应该是朝代初或者朝代末,国力财力无法支撑大规模的建造,但是又必须要,所以弄出来蒙人的。”
高昭然反问:“这里的玩意……这么好敷衍?”
“怕是不好敷衍。”慕颜夕捏着手电,光束往左边晃了晃,又照向前,“不过已经是这样了,那就表示它不得不接受,后面的宫殿要没有例外,就不用再找其他地方,大明宫选址谨慎,风水极好,其中又以太液池为最,池中修造蓬莱山,效仿海外蓬莱仙岛,以示帝业天命,既寿永昌,它非要在这么个地,那应该就是太液池。”
萧墨染神色寡淡,突然说:“方才我观你们出现之时,身后并无追赶,想来你们不是匆忙而来,可为何你我会合之后,却忽生变故,时机这样凑巧,倒像是刻意候着你我一般。”
慕颜夕稍停,黑色的皮靴起起落落,分寸恰到好处的跟着手电光束起伏,她踏足的声响略大,反而掩盖了其他人的脚步声,好像这里就只有她一个人。
“我和降头师赶来的时候,发现树林里的树冠上挂着很多半成品傀儡,雕工很好,可惜都没完成,作为傀儡术里阴魂的主要载体,那些木偶不知道为什么不能承载阴魂,它们既然是报废品,那肯定是不能用了,追赶我们进来的木偶,就是另外一群,它们是在等我们来。”
萧墨染蹙眉,语气渐凉,“如你所言,那便是潜藏在叶施主一行中的内奸,已将他们引入此地,且与此间主人会晤。”
“没错。”慕颜夕答的利落,她早就想到这些,现在的一切按着她预料的发生,没甚么意外,唯一不能确定的,就是叶纯白一群人里还能活下几个。
萧墨染沉默一下,长长的睫毛轻轻颤了下,遮住眼眸里深沉漆黑的墨色,“是姜怀。”
慕颜夕没说话,过了许久才淡淡嗯一声算作回答。
高昭然竖起耳朵偷听,闻言嗓音立时尖锐,“姜怀就是内奸?!”
高昭然对这个事实显然不太明白,一来她没见过姜怀,只是往常有听慕颜夕提过周武王陵的事,这次姜怀跟来,是她第一次见到这个人,只觉得跟印象中军人的形象比较吻合,其他倒是没什么端倪。
她追问:“理由呢?”
萧墨染眸色幽深,镜中金光一闪一闪,衬的她宛若天上瑶池的净雅莲花,清濯而透彻,“姜施主谨慎,的确少有疏漏。数月之前,我与颜夕深入周武王陵,恰逢乌施主也在其中,遣人来迎,那人称其为大人,贫道于九瑶一族也是生平初见,并不知九瑶的礼仪规矩,可贫道后来所观,九瑶族人对乌施主信若神明,不敢有半分反抗违逆之举,而称呼皆为尊上,一人身上两处敬称,这般行事,应是要加以区分。”
她顿了顿,继续说:“进入周武王陵,姜施主未与我们一道,过后听赵施主解释,他二人当日慌不择路,误入周武王陵,赵施主出去伺机求援,仅她一人在此,可赵施主回返后却发现姜施主已是身受重伤,人事不省,待周武王陵一事过去多日,姜施主寄来信件,并一块残布,那残布为九瑶一族众人所穿戴,信中写明原委,提及她遇到一九瑶族人,与其缠斗不敌,故而受伤。如此解释本来合情合理,可贫道转念一想,又觉察出几分不妥。乌施主入周武王陵如无人之境,可见她熟悉那里,乌施主未曾在他处布下人手,那九瑶族人又是为何出现在此?若是王陵中已是天罗地网,以九瑶一族对王陵的熟悉,我与颜夕拖延许久才得见玉棺,那时,遇上姜施主的人应已回返,却为何遍察众人,无一人衣裳残缺。”
高昭然脸色阴沉,“她说谎,根本就没有这个人。”
萧墨染点头,“姜施主行事小心,我这般想着,也仅能想到这两条线索,是以不能肯定。”
慕颜夕听她讲完,过得一阵,才添几句解释,“如果姜怀就此收手,我也不能肯定是她,可是后来她又多做了一件事,你还记不记得你放在她身上的东西,小凝子看似纯良,可她是鸦神亲传弟子,心高气傲的次次都想找我麻烦,你的伎俩被她破了,按照她的习惯,应该特地装作不是很在意的告诉你,羞辱一番才对,沈凝虽然不服我,但规矩上的恭敬还是有的,于情于理,她都应该知会我,可她却很反常的不声不响,能让她这么做,只有一种可能。”
她眼尾轻轻一勾,妖娆轻浮的挑一下,“乌见尘让她对朱翊的事视而不见,并且为这个叛徒保密,只不过,她不甘愿,又不好违背乌见尘的意思,只能故意露个破绽出来。”
慕颜夕笑的意味深长,“九瑶一族规矩森严,内外有别,那个族人不被认可,就一辈子都是外人,外人称呼乌见尘只能是大人。我们从周武王陵出去,就在姜怀受伤的地方遇上了铁骨铜尸,奇怪的是,这东西居然被人封档住了,按照姜怀的解释,九瑶族人走了之后,她就昏迷过去,既然如此,她是怎么躲过铁骨铜尸,难道还是九瑶的人好心回来看看她能不能活得下去,顺便帮了她一把?周武王陵何等重要,以乌见尘的德行,她怎么可能允许外人进去,那声大人,真是刺耳的很。唯一的可能,是乌见尘将误入王陵的她带到那里,可离开的时候她被舍弃了,周武王陵若那种地方,她又从来没进去过,寻路的时候阴差阳错遇到铁骨铜尸,将它放了出来,她敌不过,这才受的伤,她想以此替自己开脱,没想到欲盖弥彰。”
“她……她的到底是为什么呀,没听说你跟她结仇了啊。”
“我怎么知道。”
高昭然浑身一哆嗦,“希望叶先生福大命大,虽然她挺讨厌的,不过我还是不想她死在这里。”
“放心。”慕颜夕冷笑一声,“祸害遗千年,她死不了。”
高昭然的脸色又变得很古怪,渐渐的连落过来的目光也变得很古怪,旁边的萧墨染什么都没说,眸光淡淡的在她脸上拂过。
慕颜夕眼尾悄然抽了抽,“我还没活到一千年。”
萧墨染清凉的声音如透彻流水,又像山中的朦胧薄雾,“你这年岁,也差不许多。”
高昭然郑重其事的点点头,为了忍住笑意,险些将眼珠子瞪出来。
慕颜夕:“……”
慕颜夕阴沉着脸,视线胶着在高昭然明媚艳丽的脸上,可瞧着瞧着就变了味道。
高昭然见她神情不对,自己往身上看看,却没觉得有什么异样,顿时心里开始发毛。
“高昭然……”慕颜夕唤一句,只不过她更像自言自语,并非要人回应。
高昭然很纳闷,磨磨蹭蹭的回,“干什么?”
慕颜夕瞬也不瞬的望着她,像是在看她,又像透过她看到别的人,别的事,甚至是别的没来由的端倪。
高昭然一下子觉得自己在她眼里变成了所有事件的总合体,迷雾的源头从她这里发散,蔓延,伸展到别处兜兜转转一大圈,然后又回到这里来。
世上有许多事,答案就在身边,可能就在你自己身上。
“高昭然,李默凡,三爪黑龙,赫连凌悦,大明宫……昭然若揭……”
慕颜夕缓缓呼出口气,缭绕的气息在阴冷的山腹凝成轻薄的白雾,飘然散了。
高昭然浑身不自在,想说话又不知道该问些什么。
慕颜夕眸光稍沉,望着茫然无措的她,“降头师,你这名字……真是大有深意。”
高昭然一脸茫然,表示没明白。
慕颜夕背过身,狼眼手电随意的晃了晃,苍白的光束左右乱荡,恍若惊醒黑暗中沉睡的诡秘物事,在浓密的暗淡潜藏之下,悄悄的盯着她们。
高昭然发现她肩膀微微颤了下,可是再仔细瞧去又没有了,只当做是自己眼花。
仿佛一瞬间,周围深沉的黑暗翻涌如浪潮,无声无息的拥堵过来,衬的她们安静的厉害,似是连呼吸心跳都消失了,气氛沉重又压抑。
高昭然心里好容易按捺下的不安和焦躁翻腾着,一下接着一下,她不是不在乎,她很怕死,不然也不会在那样小的时候拼了命的逃开村落,哪怕孤身一人颠沛流离,也不愿守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静静等死。
她忍了一会,还是没忍住,刚要询问,却听慕颜夕的语气陡然间变得幽冷幽冷,“我们快些去见正主,见到它之后,我再给你讲个故事,你的故事。”
第177章 太液池()
177
原以为此处的大明宫徒有其表; 只不过建了个轮廓; 不可能比得上真正大明宫的规模,孰料一路深入行来,宫殿位置,大小皆跟大明宫分毫不差,可所有建筑,除亭台阁楼; 长廊水榭之外,其余都是无门无窗。
正主苦心积虑将她们引来此地。按理应当是天罗地网才对,可除了进来时候遇到的那些小人偶; 一路上倒是安静的有些过分,似乎此处没有埋伏; 也不曾几番凶险。
高昭然将手里闪烁明灭的狼眼手电关了; 换上一只新的,“老妖精,你好像很熟门熟路; 这是去哪儿?”
“我并不熟悉。”慕颜夕头也不回,“不过大概位置还是有印象; 现在走的方向,再穿过紫宸门; 就能到太液池。”
高昭然问:“你觉得它在太液池?”
慕颜夕声音妩媚婉转; “不是觉得,她只能在太液池。这里地势特别,而风水要暗合天地命理; 风有聚气转煞的功效,水则滋养万物,寻常地方藏风聚气,再造一些活水地方,就能将以地势收来的气韵沉积在水中,水流通往各处,就会盘活整个地方,古时候的陵墓就是这个由来,人是死的,但地方是活的。”
她回身,对高昭然眨眨眼,“何况这里是个极凶的地方,我却感觉到了不同,越往太液池走就越明显,不是这里是哪里。”
真正的大明宫建在平原,而这里的大明宫受地势影响,似乎稍微有些倾斜向下,但这种幅度很轻微,不仔细注意是无法觉察的,又过了两个多小时,才在依然很远的地方能隐约看到宫门城墙一样的轮廓。
越深入,黑暗就越重,甚至以狼眼手电的远距离照射也像是被压缩到了极近的地方,大明宫沉寂许久,大概有几百年甚至上千年都无人进入,建筑保存的尚算完好,只有一些靠近边缘的地方,似是因为久远之前的地质震动损毁了。
紫宸门比丹凤门小一些,宫墙却比外围城墙都厚,朱红色的城墙在太久的时间之后变得有些暗淡,边角的地方斑驳残缺,地基的巨大石头覆了层深绿色的苔藓,然而都已经干枯,虚虚的覆在上面。
慕颜夕走进去,光束落在地基枯萎的苔藓上,随着行进慢慢延伸,大约两三分钟之后,苔藓的颜色从枯绿慢慢转为深绿,有些并没有被覆盖的地方还渗出些水珠,在白光之下渲出古怪的七彩颜色。
走过紫宸门,依然沉卧两座大殿,紫宸殿和蓬莱殿前后比邻,无门无窗,屋檐飞瓦,雕梁画栋,雕琢精致,其侧殿楼阁之多,简直数不胜数,高楼殿堂层层叠叠的落在一起,暗影遥远模糊,微小的光亮一衬,透着张牙舞爪的狰狞感觉,似乎即将就此活了,要将人吞进去。
蓬莱殿外长廊延伸,四通八达,却看不到后面的景象,也不知到底通向哪里。
咕噜。
高昭然紧绷的神经差点崩断了,抬手就是一道黑黢黢的光射过,清竹在旁拽了她一下,示意她稍安勿躁。
萧墨染手上一翻,缚魂镜金光闪烁,耀眼夺目,几个金色字符随着照过去的金光电射而去,那里只是一段墙壁,朱红的颜色褪了不少,此处水汽颇浓,天长日久的,侵蚀的有些严重。
缚魂镜金光大放,缓缓上移,却连山体顶部也看不见,四周空落落的,浓郁的黑暗蜂拥而至,被缚魂镜光芒隔在不远的边界外。
等待良久,都没有什么其他的声响再传来,高昭然扔出去的东西也没了音讯,她以降术收回,孰料全无反应。
慕颜夕似是完全不为所动,望着发出声音的地方一阵,“走。”
萧墨染随在她身后,高昭然和清竹沉默不语,目光紧紧盯着前面,耳听八方,生怕遗漏什么。
长廊蜿蜒曲折,这里古怪,她们也不敢随意走动以防误触陷阱,绕了将近半小时,才从蓬莱殿出来。
蓬莱殿后已是三面邻水,殿堂一侧凌空浮在水上,底下仅仅几根柱子排列支撑,眼前是不甚远的长廊外一处广大孤亭,被水包围了,没有路过去。
湖水一望无际,极为辽阔,似是大明宫后面整个被湖所占,湖面上漂浮许多将开未开的莲花,荷叶散落其中,有些莲花的花期已尽,显露出一副颓败凋零的模样,而有些奇怪的保持一种将开未开的花苞形状,颜色也不是外界的粉白相间,而是惨白惨白的姿色,根底间或蔓延出几丝不纯粹的黑来。
更远的地方,湖中心耸着一座孤岛,岛上地势最高的地方檐角飞扬的亭子格外显眼,而蓬莱殿这侧正对着太液池湖心岛最高一面,而其他角度无路可去,岛上那一侧有什么古怪,根本瞧不见。
一湖死水波澜不惊,像是静静的沉积了几千年,水面平滑如镜,宛若一整块纯净的黑色水晶,偶尔白光一闪而逝,透出几分幽深的绿来。
高昭然探头瞧了瞧,“要去那个湖心岛?没船没桥,飞吗?可是这也太远了。”
湖心岛看着近在眼前,可是用狼眼手电的光束大致测量一下,着实有些距离,四周空空荡荡的,没有绳索也没桥梁,远的见不着边际,长廊左右延伸到最远的地方,尽头却是弯折到别处,不通其他。
清竹一阵发愁:“要……要游泳吗?”
气氛有些尴尬,慕颜夕根本没搭理她,萧墨染淡淡瞥她一下,又回转过身。
唯有高昭然一副和善的模样,拍拍她的肩膀,语重心长:“小竹子啊,我当年也像你那么单纯,看来你水性不错嘛,要不要身先士卒啊?”
慕颜夕冷笑一声,毫不客气的戳穿:“清竹可没有你的壮举,毕竟你想游的是忘川河。”
高昭然当做没听见:“那到底怎么过去?”
萧墨染捏着手里的手电忽然朝湖里扔过去,扑通一声落水响动,震的湖面骤然动荡,过了一阵才平息下来,手电防水,落在湖里也不灭,只是光源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