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五个人出了学校,就往长途车站去。半路上找了个小饭店,一人一碗面条先把肚子填饱。
“郝哥,咱们在学校不也一样能写生?怎么还要去长途车站?”我问郝力。
郝力看了我一眼,“咱们是学美术的,美术要感动人,必然就得在美术作品之中,将这个人的精神气质都表现出来。并不一定要和照片一样,但是一定要触及对象的内心世界。观看你作品的人,才可能从中受到影响,产生共鸣的情绪。”
“你连这个都不知道,亏你还入门的速度这么快。”吴华说。
“我这不是刚刚入门吗?静物也才画了四五张,石膏头像也就画过一张大卫的。”我说。
褚子由对吴华说,“你别说肖阳,他的进步不慢,现在已经不比你差了,你要是还笑话他,小心他的水平超过你。”
张怀文也说:“肖阳敢下手画,这点比我强,我画的时候就是怕画不好,不敢下笔总是犹豫。所以画出来的东西也不利索,看上去肉肉的。”
郝力笑着说:“没事,你现在又不是大画家,只管去画就好,不用怕画不好,这是正常现象。要是你开始就画的很有神韵,那还用学吗?”
“画一幅素描,快了也要至少一小时,咱们在长途车站,人家谁给咱们摆一小时的姿势啊?”我又说。
车站的人都是活人,不是不会动的石膏像,要是对方动了,那后边也就不用画了。
我这么问,结果他们四个人都哈哈笑起来。
“肖阳你还没弄明白呢,咱们在车站画的都是速写,就是用几分钟的时间,把一个人大致画出来。相当于写作文时打的草稿,不用画的多精细。”禇子由给我讲解说。
我一下就有点抓瞎了,“我写作文从来不打草稿啊,草稿是什么。”
几个人一愣,笑更厉害。
“行了,肖阳你也不用担心,反正就是用几分钟的时间,把人画出来就好。不管你是用线条勾的,还是用大笔触抹的,只要意思到了就成。”郝力说。
他这样说我就明白了,很简单啊。
到了车站的候车大厅,人不算少,至少有个上百人。我们五个人分散开,互相也不影响。
“咱们分头去画,看到自己感兴趣的就画,也不用拘泥什么。画好画不好都没问题,你们记住,今天每人至少要画二十张速写出来,别少于这个数。”
我嘴一下就咧开了,“要这么多?要是画不出来怎么办?”
郝力一改温和的形象,瞪了我一眼,“要画不出来,你晚上就睡这里,画完为止。”
吴华过来对我说:“你傻啊?画快点怎么能画不出来,又没要求你画的多好,不求质量只求数量。到最后二十张速写里面,怎么也能挑出一张象点样的。”
我恍然大悟,原来可以这样的,是我想的多了。
五个人分开,各自找了个角落坐下,打开了画夹子拿出纸笔。
我坐在一张长椅上,看着对面的一个四十来岁的大叔就动了笔。这个大叔看上去很是沧桑,虽然头发是黑的,但是他的脸上全是皱纹头发也很乱,显然经历过许多的磨难。现在对方正靠着行李打盹,根本就没察觉我正把他当模特。
二十张速写,我算了一下,平均下来一张要十分钟,那就至少要用三个小时才行。要这样的话,学校都熄灯了。这样肯定不行,也就是还要提高速度才行。
我用笔刷刷的在纸上勾勒,不到五分钟就画完了。出乎我意料的是,我居然都被自己所画的人物所吸引。虽然画的十分的潦草,但是与对面大叔脸上的沧桑感,竟有七八分相似。尤其是对方靠着行李打盹的样子,似乎还在想着什么心事,居然有让人心生同情的感觉。
别的不说,至少这让我自己的自信心,一下子增大了许多。
我的目光就转移到了另一边的一位老太太的身上。这个老太太正在哄自己的孙子,那小子只不过六七岁,发废的不行。老太太大约有六十了,她孙子在她怀里不住的扭动,还在一个包裹里乱翻。
“奶奶,这是什么啊?是口袋吧?”小孙子问。
“这是奶奶的袜子,你放回去。”老太太倒是有耐心,看着孙子在自己怀里乱扭,露出疼爱的表情。
小孙子嘿嘿笑,“奶奶的袜子上全是补丁,这么多?奶奶怎么不买新袜子穿啊。”
老太太笑的眼睛都成了一条缝,“奶奶要省钱,好给你买糖吃啊。”
一句话就击中我心内最柔软的一块,手中的笔就好象过了电,在纸上一阵狂画。
很快在纸面上就显现出了老太太与小孙子的画面,除了画的人不太像之外,祖孙两个之间的慈爱与撒娇已经跃然纸上。
我有些领悟了,就好象突然来了一个高僧给我灌了顶一样,让我明白了许多。美术美术,当然就是表现美好的一面,除了外在的,还有内在的。也就是外表美和心灵美。
目前我不过是刚刚入门没多长时间,外表美就不提了,至少内在美我是懂了一些。
接着我又连画了几张别的旅客,每一个人我都注意对方的特点。有老人有孩子,有中年人,也有青年。他们的身上或者有闪光点,或者有岁月的痕迹,又或者带着各自不同的心态。
我在画的时候,对于他们长什么样子并不是最关注的,而是关注于他们的表情神态所产生的独特风格。这都是活生生人,我不知道他们都有什么经历,但是并不妨碍我通过观察,而去体会他们的内心世界。
正在我沉入我自己的绘画之中的时候,一个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这小孩画的挺有意思的,你给俺画一张画呗?”一个村干部模样的人坐过来,跟我说。
这人穿着一身灰色的中山装,四十多岁的样子提着一个黑皮包,个子普通,但是又黑又瘦。原本我坐过来的时候,他在脸上盖了张报纸正在睡觉。现在他已经醒过来,就看到我在画速写,可能已经看了一会儿了。
“我刚学,画的也不怎么样,还是算了吧。”我说。
“别啊,我看你画的挺有意思,我不挑,你放心的画吧。”对方说。
我在别人不知情的情况下,给对方画是没问题,但是对方要是要求我画,我还真不见得能画好。主要是紧张,对方总是盯着我,那感觉有点不太好。
“关键是我怕画不好,你不就生气了,那不太好。”我还是不想画。
“这样吧小伙子,我给你十块钱,买你的画怎么样?你给画成什么样就是什么样,先给你钱。”对方直接拍了十块钱给我。
本来我还有点紧张,但是十块钱放我手里,我就突然感觉怎么一下放松了?想想自己兜里都能穷的跑耗子了,我就把钱装了起来。
“行,你让我画的,我画不好你可别说我。”我痛快的答应了。
“好啦,我怎么也是大树村的村长,为了十块钱我至于难为你个学生?放心画。”对方果然是个村干部。
我看看了他,就直接在纸上落笔,刷刷刷就画了出来。
村长没想到我画的这么快,他过来一看,就怔住了。
“你画的一点也不像我,不过这个意思倒是没错,有我的风采。”村长连连点头,“你这画我回头挂家里,让我们村支书也看看。老子有人给画像,他那土老冒就是个没文化的。我儿子都跟你一般大了,那小子能有你一半出息,我就知足了。”
说实话,我听了他第一句话,就把兜里的十块钱捂紧了。但他后边的话让我松了口气,显然还是过得去。
他一吵吵,就引起了周围旅客的注意,都围过来看。
“怎么不像你?挺象的。”
“你看看人家画的那个眼神,不是你是谁?还有你脸上的皱纹,一模一样。”
“样子是不象,但是谁一看,都知道是你。”
我听围观的人都这么说,别提多高兴了。原来我真是天才一样的人啊?我还一直怀疑自己,我真不是东西。
“那啥,小伙子你也给我画一张,他出十块,我也出十块。”有人开口要我的画了。
“别啊小伙子,我出十五,你先给我画。”
“你有个先来后到没有?我先说的,当然是先画我,你后边排除。”
我身边很快就围了一圈人,手里攥着钱向我挥舞,嘴里还吵吵。
其实我的心里想的,是把他们的钱都收过来,我这月的伙食费就有着落了。可想的美,这也不可能,我还要完成二十幅速写,不然郝力可不让我回宿舍。
真愁啊。
第四十二章 又会画又会开光()
我身边一大圈人乱成一团,和菜市场一样。这就引起了我们美术部其他人的注意,郝力他们都走过来。一听原来是我的画居然有人肯花钱买,他们的脸上都挺羡慕。
看到郝力他们也过来了,我就招呼他们。
“这是我同学,他们也都会画,大家想要画没问题。我一个人画不过来,让我同学一起画,这样总行了吧?”我对这些拿钱的人说。
郝力已经上高三,他可能早就遇到过这种事,就对大家说:“大家想我们给画,这不成问题。愿意出钱的,我们画好了,画可以拿走。不出钱的,也可以给画,不过画我们就自己留下了。”
吴华凑过来对我说:“行啊,一会儿没见,你都挣到钱了?”
“谁知道呢,人家看到我在画画,就过来让我给画。我不想画的,结果人家非要出钱让我画。”我说。
张怀文也靠过来,“挣了多少钱?”
“十块,刚画了一张。”我告诉他价钱。
“十块也不少了,这可是速写,又不用细画。让我看看你的画,值十块钱不?”张怀文看我夹子上还有几幅,就拿起来看。
禇子由和吴华也围着看,三个人看完画,就互相看了看没说话。
“郝哥,你看看肖阳的画。”禇子由喊郝力。
郝力刚把周围的秩序维护好,听到禇子由叫他,就接过我的画看。
学美术好几年,郝力又是美术部长,他最有发言权。结果他看着看着就皱起了眉,抬头看一眼我,就转头去看我的对面。看到那个中年大叔,还有那一对祖孙俩,郝力的眼圈就红了。
“郝哥,你咋了?是不是我画的不对,你这是干啥?”我看他表情不对,赶紧的问。
可是他根本就没回答我,而是把自己的画夹子拿过来,把他刚刚画好的几幅速写与我的摆到了一起。他学了几年,画的比我可象多了。不管是透视还是明暗块面,都更精细而且人物也画的很结实。
“郝哥,你觉得……”禇子由探询着说。
“我觉得,我以前都白学了!”郝力说了这一句,就把他自己的速写收起来,然后几下就给撕了。
吴华和张怀文还有禇子由都愣了,感觉美术部的老大是疯了。
“你撕自己的画干嘛?这、这多可惜?”我想上去拦一下的,但是他的动作太快,让大家都没反应过来。
郝力把碎纸片一扔,“没什么可惜的,肖阳,我要谢谢你。我以前画的,顶多也就和照片差不多,或许还不如照片。但是看了你的画,我才知道应该怎么画了。以前脑子里的条条框框太多,学了一肚子的理论,直到看到你画的,我才明白过来。那些理论再好,也只是打基础的东西,最后还是要回归到感受中去。美术作品要打动人啊。”
“我还觉得肖阳画的挺怪的,原来是这样一回事啊。他这画没像的地方,人都画变形了,可是看上去就是个有血有肉的活人。”禇子由也说。
吴华张大嘴,想拿自己的画和我的比一比,又犹豫。张怀文更是一动不动,根本就没比的意思。
周围还围着一群人呢,他们把郝力的话都听的真真的,这下子人群就炸了。
“那个小伙子,我出二十,你给我画一张!”
“五十!我出五十,先画我!”
“你们闪开,我出一百!”
然后我就发现,有人往我怀里扔钱,都没看清是谁扔的。
郝力和吴华他们还没怎么样,就被挤出人群了。禇子由说了两句,但是现场太吵,根本就没人听见他说什么。
我发现自己现在的心情是痛并快乐着,但是再这样下去,我什么都做不成。
“大家静一下,听我说。”我站起来说。
还是我的话好使,三四十人一下就安静下来,等着我说话。
“这都是谁的钱?都拿回去吧。”我痛苦的决定之后说:“大家这样,我也没办法画了,今天就到这儿了,我要回去。”
可让我没想到的是,人群根本就没散的意思,谁都没动。
“小伙子,钱已经给了你,哪儿还有收回来的意思?你就画吧,不然你也回不去。”
“对、对、对,钱都交了,你给画吧。”
“没错啊小伙子,大不了你后面就不给画了,但是收了钱的,你得给画。”
我靠,他们这是打算把我扣下啊!人家也不是不讲理,可我就是感觉哪儿不太对。
“那行,给我扔了钱的,就把自己名字写上,再写上钱数,别对不上。”我只能被迫接受,但也不能让人浑水摸鱼。
我这里有纸有笔,走出几个人来,在纸上挨个写上自己的名字和钱数。
村长又跑过来写了自己的名字,赵宝贵。
“村长,我不是给你画了一张吗?怎么你又出钱要画?”我十分诧异。
赵村长嘿嘿一笑,“你是有出息的,这么小画画就这么厉害,将来更了不得。我多让你画一张,等将来你成了大画家,你画的画我都能当传家宝了。就是有个三灾两难的,子孙们也能拿出来顶个急用。我其实是沾了大便宜。”
“我要是成不了大画家呢?你不就亏了。”我说。
“那有什么亏的?一开始我也没指望有你的画就能发财,花这点钱又不是花不起,就当买自己高兴了。”村长说的如此有道理,我深表佩服,难怪人家能当村长呢,这水平就是不一样。
刚才扔过钱的足有八个人,我用了快一小时才画完。郝力他们居然也有了生意,只不过他们的画不如我的值钱,也就是十块上下。
我正想过去和他们说点什么,就蹭过来一个提着麻袋的十一二岁的小男孩。这小子身上脏的不行,头发都油成了一绺绺的,脸上一层泥衣服也破。
“哥,你能给我画一张不?”小男孩问我。
看这小子象个流浪儿,但是并不瘦,不象是吃过苦的样子。
“你家大人呢,怎么不管你?”我问他。
“他们都在外面要钱,我在里面要。我们这行还不如你挣得多呢,哥你要不教教我?”小男孩说。
听得我眉头跳了两跳,弄了半天是个假流浪儿,还说他们这行不如我这行。
“去一边去,你又不缺吃少穿,回家去上个学,不比你天天这样混好啊。”我从来没想到,我这个一贯的差生,竟然也有这样教训人的时候。
小男孩根本就没把我说的当回事儿,“哥,你别说这些没用的。我们村里上大学的,没娶着媳妇的有的是。出去要饭回村的,都盖大房子娶漂亮媳妇了,你说我上学干啥?连媳妇都娶不上,钱也挣不着,那不是找罪受啊?”
“你还一套一套的,年纪不大,知道的事不少。”我说他。
“那当然了,不过还是比你们差点。刚才你那同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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