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似懂非懂,不肯罢休:那你总该有雪藏的神兵利器吧?
师傅一定很失望,不再理睬我,倒头又睡,半天之后说,讨饭的碗,打狗棍,你要哪个?
张无极,你这么抠门,难怪当年人家姑娘不喜欢你!我承认这样不好,我不该揭师傅的短处。
师傅假装熟睡,我知道他睡不着。
张无极,你把我撵走了,千万不要想我!以后谁替你捶背、捏脚、端水、赶苍蝇?谁听你的放荡错乱风流史?我说话的时候眼泪直流,声音哽咽,楚楚可怜,企图动之以情。
别白费功夫了。人生苦短,终须一别。你走吧。
直到此刻,我方才真正生出几分从此以后再无依靠的恐惧。那种恐惧就好比**着身子睡觉,突然被人掀了铺盖,一瞬间光亮刺眼,冷风刺体,被人看了光光,双手不知道该怎样遮羞。
我问师傅:不懂生计,倘若快要饿死了,该怎样?
抢。
师傅的回答让我诧异。我师徒二人衣衫褴褛,漂泊流浪,居无定所,路遇不平便拔刀相助,除奸惩恶,却从不偷盗强抢,师傅谓之江湖侠义之道,如今却说出此等话来。
师傅又说,身将死,不言道;行从善,赎于心。
有人欺我,该怎样?
自强。
有人叛我,该怎样?
自省。
轻我呢?
自爱。
爱我呢?
自重。
张无极,我们什么时候能再见面?
天下之大。有缘再见。
张无极,我要走了,你多保重。记得把裤子缝一缝,都走光了。
师傅翻了一下身,说,记住我的话:知你姓名者,灭其口;杀人留印;不可相信女人。
我对张无极跪倒,磕了三个响头,算是拜师礼,却从始至终没喊他一声师傅。
未及走远,师傅喊,沙珂,把打狗棒带上。真不识货!
02。一人,一马,走天下
我生性不喜欢人多的地方,甚至于不喜欢光亮,在有亮光的环境里睡觉,一定要蒙住眼睛才能睡得安稳。独闯江湖以来,山南是我踏足的第一个城镇,就遭遇了快刀司马班,这更加重了我对人多之地的厌恶感。
我在闹市杀了快刀班,这事太过张扬,需要尽快脱身,否则势必要惹上官司,虽然我自信官府的捕快未必擒得了我,但难免徒增事端,况且快刀班有无同谋还未可知。念及此,我快步钻入人群,左晃右闪,趁官府未及闭城设卡之机出了南城门,遁入小道,奔西南而行。
遁出城门一路,有四个商客打扮的人左右不离。每次放眼四面,总有这四个人出现在视线里,目光所至,对方便放缓动作,或是有意偏离些方向,明显的心怀不善。这四人的脚力与外形身份不甚相符,于是我断定又有祸事要接踵而至了。
师傅虽然没有教我打斗的招式,却有传授一流的奔命之道,所以歹徒一时间也奈何不了我。
出了城门,四面开阔,追客没有了遮掩之物,一时间暴露无疑,索性也不再躲闪,分左右包抄,加紧步伐直扑过来。
师傅经常偷袭熟睡的猛兽,以此来激发我的逃命速度,还经常派我追野兔、擒山鸡、捉水鸭,给他烤了吃,因此行出数里之后我又知道这四人绝非善类。
屋漏偏逢连天雨,迎面一个方圆十数丈的水湾阻住去路。如今之际是要施展一下身手了,即便是没有身手也要装腔作势,用以震慑追客不要轻取妄动。
心随念动,我脚下发力,直跃上水面,落水之时脚下不停,跟着水波四面荡漾,我如履平地一般直奔对岸而去,是师傅为了吃烤水鸭传授给我的一套“凌波乘风”之技。
跃至对岸,感觉这一路奔命体能消耗了不少,需要稍作休息恢复些体力。我寻了一处避身之所,向对岸眺望。但见那四人追至水边,计议一番仍旧不肯善罢甘休,分左右绕行来追,真是比苍蝇还难对付。
初入江湖便杀机四伏,江湖果真是险恶。事不宜迟,还是逃命紧要。
转身欲行之际,一惊非小,迎面静立一马,马上端坐一人。那马腿短身矮,骨瘦如柴,幸好马上只是一个并不十分高大的少年。那少年面相秀气,眉宇间略有几分英豪之气,秀目,低鼻梁,尖下巴,唇见暗藏一丝玩世不恭。
我吃惊的不是马和人,而是马和人何时近身的,我竟然没有丝毫的察觉,更不知是敌是友,倘若马上人趁此良机痛下杀手,我没有十成的把握逃过一劫。
良久,少年说,上马吗?
我有些诧异,不明白少年的意图,便又看了看那马,对于是否能载得动我们两个人深表怀疑。
它有名字,叫瘦马。少年了了数字之后不等回应,径直调转马头。我心怀忐忑,最终还是上了他的瘦马。
马不可貌相,瘦马乃是奇种良品,正当壮年。少年说着扯了一下缰绳。那马当真不是凡品,奔跑起来路景如影,两耳生风,料想那追客再怎么英勇,终有人的极限,望马尘而不能及。
一路无话难免冷清,我找话说,小哥,多谢了。
少年说,谢我什么,你都不知道我是敌是友。还上了我的马。
我说,我相信你。你何时到我跟前的,我竟然不知道,你要杀我,早就动手了,何必多费周折。
少年冷哼一声,说,偷袭不是我的风格。
我能感觉到对方没有杀意,起码暂时没有,不然不会轻易上了他的马。你这是要去哪,小哥?我问。
去哪?少年停了片刻说,一人,一马,走天下。
一人一马走天下,我重复了少年的话,又问,小哥,我怎样称呼你。
叫我,骆听寒。
听?寒?好意境。我这话的确是由衷的。
你叫沙珂?少年突然问。
我给了肯定的回答,只是不知道他是如何知晓的,难道是听了我跟快刀班的对话?
少年话锋一转,说道,你难道还没发现我是女儿身。
这一惊着实不小。因为瘦马跑起来飞快,加上是第一次坐马,难免有些不适应,就下意识地抱了少年的腰。意识到失礼,我便急忙撒了手。只是那一句道歉还未及出口,便从马背上倒栽下来,吃了满嘴的泥。
福利3:杀客(二)()
03。师傅说,不可相信女人
叫骆听寒的姑娘勒住瘦马,没有丝毫掉头搭救的意思。好在我也算是江湖人士,这点皮肉之苦还是吃得消的。虽然不至于伤到筋骨,但从地上爬起来,还是发现有几处骨肉甚是疼痛,想来必定是破皮了。
无论如何,在女人面前是不能叫疼的,这是作为男人最基本的尊严。我假装全无妨碍,不顾扯裂伤口的危险,几个大步赶上去,再次上了骆听寒的瘦马。
坐好了!骆听寒一声娇喝,瘦马再次奔跑起来。我注意到骆听寒的这一声喝,带有女子特有的凌厉,原来之前的语调都是经过掩饰的,我竟然没有发现丝毫的破绽。
瘦马奔跑起来依然颠簸,想要坐稳确实要费些功夫,当然根本原因是我没有骑马的经验。我再不敢抱身前这个姑娘的腰了,一时间不知道双手该放在何处。
此后无话,原因是刚啃了一嘴的泥,开始倒也不觉得什么,过后是火辣辣的疼痛。我不找话,骆听寒也懒得张口,能听到的只有耳际呼呼的风声。
大约两个时辰过后,我们在一处河岸边停了马。骆听寒说瘦马的睡觉时间到了。马还有睡觉时间,我虽然诧异,但也不好提出异议,凑上去说,听寒,我们下一步打算怎么办?
骆听寒默许了我叫她“听寒”的亲昵,冷冷地说,是你下一步打算怎么办,关我什么事。
我瞬间哑然,不知道该如何接话。的确,我与骆听寒萍水相逢,没有半点的瓜葛,遭遇了歹徒追杀,得对方出马相救,已经承蒙大恩了,别人没有分毫的必要掺搅进来,自找麻烦。
我心里开始责怪起师傅来,让我到这江湖来闯一闯,却也不指定些目标,比如追杀某个仇人,找到某本秘笈,夺得某把兵刃,就只说有某个不确定的使命,让我像个无头的苍蝇一般,在这个未知的世界里乱闯。
骆听寒的话打断了我的乱想,我转向她时,她正抬头专心致志地盯着乌黑底色的天空。骆听寒说,据说,每一个漂亮的女子都对应天上的一颗星星,你说,我会是哪颗呢?
骆听寒称自己是“漂亮女子”,我笑了笑,没有提出异议,随口说了一句,那男子呢,男子也是吗?
骆听寒沉默了一会,很认真地说,小的时候师父跟我说,每一对男女都分别对应天上的一颗星星,他们隔空相望,相映生辉,或可见,或不得见,终究都有注定的缘分。
骆听寒说话的时候带有几丝的忧郁,只是她的忧郁我不能懂,我不懂她这淡淡的伤感从何而来。那时我脑中想的,更多的是后面还有紧追不放的歹徒,或许不久就要赶上来,要置我们于险境。
我因为后面即将追杀过来的歹徒犯愁的时候,骆听寒慢慢走向一旁的草地,一个转身之后甩掉外装,露出内里一袭的白衣,这让我有些吃惊,一时间不明白她的用意。有微风拂过骆听寒的衣装,飘飘如下凡尘的仙子,让人有些恍惚。
慢慢的,骆听寒开始舞动起来,像上下翻飞的白蝶。在这之前,我印象中的美好是师傅讨饭的碗里偶尔出现的肉骨头,却不知这世间还有“舞”这种更让人赏心悦目的东西。
树后面的朋友,草丛里的朋友,一起现身吧!骆听寒突然一声高喝,舞步却依然不停,翩翩如飞,尽显镇定自若。
骆听寒的这一声喝,惊飞了我所有的观舞兴致,敌人何时追上来潜伏在周围,我竟然没有半点的察觉,这真是致命的失误。
骆听寒话音落处,三面闪出四条黑衣。我迅速提足精神,随手摸了贴身的穿肠,短刀出鞘。四下扫视一番,瘦马还在独自酣睡,如今以二敌四,是名副其实的背水一战。
黑衣为首一人上前两步,语气里有不情愿的善意,常听人说,素袖派的众仙子个个能歌善舞,果然耳听不如眼见,今日真是大饱眼福。叨扰了,仙子莫怪。
骆听寒不给正眼,自顾自的舞动,只是冷冷地说,既然知道我素袖派的名头,还不快滚。
黑衣强压住怒火,又道,这小子的命是我们的,得罪了!
此人是我素袖派的贵宾,几位请回吧。
四人中有一人性情躁烈,嚷道,素袖派又怎样,这人杀了我们师傅,此仇必报!
哼哼,骆听寒嘲弄地笑了一声,难道是诡刀门的大弟子快刀司马班?几时收了你们这几个窝囊废?一起上吧。
四人不再多话,噌噌拔出随身长剑,却一起扑向了骆听寒。骆听寒冷哼一声,随手从腰际解开一条素色的长带,但见长带诡如游蛇,左突又闪,伴着一阵清脆的啪啪声,转瞬之间四个杀气腾腾的凶徒未及近身便闷哼声起,纷纷扑通栽倒,想必性命丢了大半。
骆听寒收了长鞭,立场中,冷哼一声,道,这么不经打,早知道应该多玩一会。
这诡刀门倒是第一次听说,快刀司马班更是闻所未闻,我初入江湖,不知道何时与他们结了梁子。我自顾自地说。
不,他们是长剑宗的,看他们的兵刃和剑法套路便知。骆听寒又说,这几个算你的,是我替你杀的,他们若是寻仇,算在你头上。
我说,好。随即握了穿肠,俯身给四人分别补上一刀,并在每个尸首的右脸上画了一个血叉。
骆听寒在一旁只是观望,没有举动,突然说,把短刀给我。
我没有多想,随手递过去,一边介绍说,是快刀班的兵器,名字是穿肠,喜欢的话可以送给你。
冷不防“嗖”地一声短刀划破空气,穿肠刺向了我的脖颈,下一刻我甚至于感觉到了刀尖上的冰凉。你,要做什么?我说。
杀你。还用问。
难道果如师傅所说,女人是不可以相信的,而且是一个知道了我名字的女人,我没有抢先灭了她的口。
04。灭门
咯咯,我逗你玩的。田豆说着收回手中的刀。看把你吓成这样!
你不是要真的杀我?我问了一个很白痴的问题。
我干嘛要杀你?别忘了我还救了你。田豆的随意明显有些生硬,一边快速出手,用手指在我的脖颈上刀尖划破的地方轻轻拭了一下。等我反应过来,田豆已经在借着月光对着指头上的血滴凝视了。怎么不是黑色的呢?田豆的表情里分明是疑惑。
哑然。我沙珂心地善良,血怎么可能是黑色的?
你善良?杀快刀班眼皮都不眨一下,连尸首都不放过,还破人家的相!
你跟踪我?我意识到了问题之外的问题。
田豆难以全部掩饰心虚。我是碰巧看见,你管得着吗?
果然师傅说得没错,女人都是不可以相信的。
师傅?对了,你师傅是谁?
什么谁?在我的意识里师傅就是师傅,所以一时间没有明白田豆的意思。
我是说,什么来头?
不知道。我是真的不知道,没办法回答田豆的问题。
算了,你个呆瓜,什么是你知道的。
通过这一番唇枪舌战,我为师傅对女人的偏见找到了注解,那就是永远不要企图在和女人争辩的时候讨到便宜。
惹不起终归躲得起,当我决定睡觉以补充精力的时候,田豆却坚持即刻启程,赶赴拇指山诡刀门总舵。我问此行的目的,田豆想了一下说,难道你不想知道仇家为什么要杀你吗?
我自然是想的,不过也不至于连觉都不睡。
那你睡吧,我自个儿走咯。
好,念在你对我有恩的份上,为了你的安全,我就舍命护你一程。我自然明了没有田豆的帮助想要刺探拇指山诡刀门总舵,势必多花费许多力气。
田豆侠没有理会我的虚情假意,径直唤醒了瘦马。不多时,瘦马便飞驰在了前往诡刀门总舵的路上。
此距拇指山不过百里,即便星夜赶路,我们还是迟了一步。等到了山下,天刚破晓,四周安静得有些蹊跷。等上了石阶,果然大门敞开,一路畅行无阻。到了内里,迎面是刺鼻的血腥味,一番查探过后确认全舵上下皆在睡梦中遭人袭杀,无一生还。
按照田豆的说法,凝血堂是门主闭关修炼之所,发现有轻微打斗痕迹,那人临死前在地上画了几个血字:
凶手是——
最后一个字只写了一半,是“杀”字上面的叉。
05。杀人三客
我初入江湖,这种血腥场面还是第一次见到,肠胃里不禁有些翻腾。相比之下田豆侠好似司空见惯,只是眉头紧锁,困惑于事情背后的真相,一边若无其事地翻动脚下的尸体,试图寻找蛛丝马迹。
呆瓜,过来看看这些尸首的右脸。
我没有兴致和田豆争辩呆瓜的称呼是否妥当,顺着指引俯身来看,吃惊于见到每个尸身的右脸上都画着一个醒目的血叉。
田豆直直地盯着我看,这让我浑身不自在。你是不是传闻中杀客的传人?田豆说。
什么杀客的传人?
那你为何在杀过的人脸上做同样的标记?
师傅叮嘱的。
说,你师傅是不是自号孤情杀客,名叫杨辉?
我师傅是张无极。田豆的话令我一头雾水。
呆瓜!走了,去沙南长剑宗!田豆显然不是征求同意,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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