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人家跑去给你看榜,回来的时候,连你的人影都看不见了!你知道不到阿穆都快急死了?”
“你倒好,自己跑去跟一个看着就不是好人的家伙一起去喝酒,少爷,要不是我刚好碰见,指不定人家就把你弄到哪里去卖了!”
“喝酒就喝酒,你喝这么多干什么?不知道自己会难受啊?到时候还不得我照顾你!要是让湘灵姑娘知道了,仔细她生气!”
不知道哪个字触动了唐回,他忽然睁开眼睛,对着某一个方向喃喃着:“阿灵,我知道错了,我再也不喝酒了,你不要生气好吗?”
“你别生气,别不理我好吗?阿灵我做错了什么,你告诉我,我一定改正!阿灵,阿灵!别不理我求你了!阿灵”
他说着说着,整个人又歪倒在马车的地毯上,阿穆连忙去扶他,他却死死的扒着地毯,不肯起来:“不要!阿灵,我不要跟你分开!阿灵,阿灵!谁也不能分开我们!”边说边哭了起来,哭声悲痛欲绝,令闻者伤心。
阿穆:“”干脆手一丢——爱躺你就躺着,不伺候了!
回到了家,唐回又开始呕吐,一边吐一边哭,一边哭一边说,折腾了大半夜,直到三更才睡。
最累的不是唐回,而是阿穆。
次日一醒来,唐回已经不在卧室。问仆人,说他去了书房。
到了书房,却又不见唐回。只有放在书桌上的一副画。
女子面若桃花,眸似秋水,琼鼻樱口,衣袂飘飞。她半个身子已经转身过去,而那双含情的眸子还留恋的看着某个方向。
阿穆向来对于这些东西都敬而远之的,可是,这幅画,竟骤然让他有一种流泪的冲动。
画的右侧提着一首诗:
绝弦与断丝,犹有却续时。唯有衷肠断,应无续得时。
一字一句,具是血泪。
阿穆忽然就懂得了昨天他在哭什么。
阿穆跑出房门,迎面撞见打扫的丫鬟,捉住就问:“少爷呢?”
“少爷去找老爷了,说有要事相商。”
“在哪里?”
“在书房。”
阿穆跑向书房,气喘吁吁间就听到了一句话:
第32章 诗人的爱情()
“混账!你给我跪下!”
伴随着这一声厉喝;接着就是一声“咚!”的膝盖触地的声音。
少年笔直的跪下;脊背坚挺;头颅高昂;眼神坚毅,可是这让那人更加的怒火高涨了!
“混账!真是混账!”
唐回目光平静的看着气急败坏的叔父:“叔父息怒。”
“息怒?你也知道我怒?乐天;你怎么这么糊涂啊?”
“侄儿心意已决。”
“现在是什么时候?啊?!你心意已决?不要以为你在这宣城考中了前十名就洋洋得意!一年的时间;多的是比你有天赋还比你勤奋的人!
在这种紧要关头;你说要回家探亲,乐天;什么时候探望你母亲不行;非得这个时候?!我想大嫂应该知道你的心意;不会怪罪你的。”
唐回低下头,“昨夜侄儿梦见母亲病了;心中实在惶恐至极;不回去亲眼看一眼实在不能安心,请叔父同意。”
唐正己沉默了一会儿;说道:“乐天的这份拳拳孝心,我这个叔父也忍不住动容;只是”
他顿住了;唐回看向这个向来刚正严明的叔父,心头再一次涌出不祥的预感。
唐正己从书桌上拿出一封信;递给唐回:“只是;前日恰恰收到你母亲的来信;她在心中说自己身体康健;一切安好,让我切切告诉你要安心备考,不可有丝毫的杂念遐思!”
“梦境之事,虚无缥缈,但既然大嫂已经在信中交代,阿回,你就安心在宣城备考吧!待到你金榜题名长安高中之时,才是你衣锦还乡探母之时!”
唐回的头深深地垂下去,他高高举起的手无意识的抓紧了手中的信,青筋暴起、手臂颤动。
终于,他声音喑哑的说:“是,侄儿受教了!”
躬身退出书房的每一步,唐回都走的特别慢、特别慢。唐正己看了竟有些不忍,将一个家族的崛起交给一个只有十四岁的少年,这是否太过沉重?父母亲人的巨大期盼,是否是一种无情的压制?
转过身,唐正己不忍再看少年那弯下的脊背。
在唐回走出书房的那一刻,他还是忍不住叮嘱道:“阿回,收起你的杂念,你还小,正是建功立业的时候,等你功成名就之后,你想要的都会唾手而得。”
这话说的意味深长,带着劝诫,也有着警告。唐回不知道,自己的母亲是否对叔父透露了更多的消息,可是那统统都毫无意义了。
那少年却没有回话,只是沉默的离开了。
“唉——”书房里只余下一声沉重的叹息。
“少爷!”阿穆迎上去接住身躯摇晃的少年,“少爷!”他不忍看他那悲戚的脸,唯恐自己下一刻就会哭出来。
那张苍白的脸苦苦的对着他一笑,气若游丝的说:“我无事。”他挣开书童的手,“我自己走,不用管我。”
料峭的春风迎面吹来,瘦削的少年犹如风中孱弱的一株树苗,一只失去了引线的风筝,摇摇欲坠,好像随时会被狂风卷走或者被拔地而起。
可他终究没有被吹倒,而是一步一个踉跄,一步一个脚印的,往前走着。
当天夜里,唐回因为受凉发起了高烧。
两天后,烧退渐渐病愈。
阿穆明显能感受到,少爷变了。
他非常用功地读书,夜以继日的读。
他每天都在写信,可是除了三个月一次寄往家中的书信,那些堆成小山的书信,一封也不曾寄出去。
他越来越沉默,虽然待人依旧温和,可是阿穆能感觉到那温和背后的冷漠。
次年会试。唐回凭借出色的才华,拿到了第六名。
整个唐府喜气洋洋,就连一向严肃的唐正己也很是夸赞了唐回一番;远在其千里之外的唐父写了很厚的信表达了自己的激动之情;永康也寄来了书信,看得出唐夫人内心极其的激动,那信纸上甚至有斑斑泪痕。
所有的喜贺,好像都是旁人的,与唐回无关。
他甚至没有去看过榜,也不让书童阿穆去看榜,只是在家一篇策论接着一篇的写,写完再修,修完再写,永无止境。
听到了官府派人送来的喜讯,他也只是淡淡的点头微笑。
对于父母亲人的祝贺,也只是谦虚而恭敬的回信。
唐正己夸奖唐回越来越沉稳。可是除了他自己,就只有阿穆知道,在日渐的沉默中,少爷的那颗心,犹如死灰。
再一年,唐回再一次踏入长安城,也再一次见到他熟悉的老朋友——顾大人。
“乐天吾友,好久不见,甚至想念啊!”
“学生对先生也甚是想念!”唐回深深鞠躬。
“行了行了!”顾大人摆摆手示意,“咱们之间不讲那些虚的!”
顾大人乐呵呵的对着唐回夸赞道:“听说你童生试、乡试均取得不错的成绩,很不错啊!”
“您过奖了!”
顾大人抚须,细密密的眼睛探究的看着唐回:“这话我怎么听着这么敷衍啊!”
“学生绝无此意!”
顾大人再次摆摆手,“算了,你说无此意,那就无此意。对了——”他猛地顿住,对着唐回露出略有些哄诱的、促狭的神情:“我近日一想到你来,就觉得万分高兴,因为我和我夫人,对你未来小娘子的肉干甚是想念,你可曾——?”
在这样善意的调侃中,唐回垂下了头,歉意的说:“学生囊中并无此物。”
“咦——”顾大人稀奇的看着唐回,眼中写着大大的“不信”二字,可看唐回神色又不似作伪,他敏锐的把握住什么:“发生了什么变故吗?”
唐回扯出一个笑,“变故”这个词用得实在太过贴切,贴切到他的心几乎承受不住这两个字的分量。良久,他才惨然出声:
“自上次长安一别,我们音尘已绝。”简单的一句话,他却说得极为艰难。性情中人顾大人立刻领会到他的辛酸,急急问:
“你可知其中缘由?”
唐回摇头。
“你可曾再去书信?”
“自去年春,再没有了。”
“你可曾探查过实情?”
他再一次摇头:“家母来信,不许我返乡。”
至此,顾大人已经明了。他拍了拍唐回的肩膀:“苦了你了,乐天!”
“孝”字像一座沉重的大山一样,压在唐回的身上,又像千年的铁石一样,死死的桎梏着他的自由。家族的荣辱更是一座高大的刑架,将他钉在那里,不时地拷问。
“那你作何打算?”
“等!”唐回说,“她在等我,她一定在哪里等我!”
顾大人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终于什么也没说。
久久的沉默中,顾大人忽然出声:“你这次来,可曾去过从前住过的地方?”
唐回懵了,顿了顿说:“没有”
“我我要去看看,我要去看看那里说不定有什么”他甚至来不及跟顾大人说一声,就狂奔出了门。
“少爷!你去哪里?”阿暮一边喊一边追着唐回跑着。
穿过市坊中的重重行人,唐回找到了自己从前租住的地方。
长安地价昂贵,买房子是一件极为奢侈的事情,更多的是客居在此的人选择短暂的租房子,是以,长安租房子却是一件寻常事。
从前住过的地方,两年的时间,恐怕早已经换过了好几任主人。那里曾经存在的东西,大概也被人当做垃圾扔掉了吧?
可是,尽管如此,唐回的心里面依然抱着万分之一的希望,盼望着他还能得到一丝丝的安慰。
“咚咚咚!”他忐忑的敲响了了那扇熟悉又陌生的门。
“你是谁?”门半开着,立在门口的是一个三十来岁的,身穿褐色麻衣的女人,她脸色倒红润,圆圆的脸上带着些戒备。
“请夫人安!在下唐乐天”
那女人一惊:“不认识!”那半开的门立时就要合上。
“夫人!”唐回一只手伸进门里挡住,纤细的手腕肉眼可见的,立刻的红了。
“你你你到底要干什么?你要强闯我们家的门儿!我、我叫人了,我相公,有人来”
唐回深鞠一躬,“夫人稍安勿躁,能让我进门说话吗?”
那妇人戒备的看着唐回,“你是官家的人吗?”
“不是。”
“那”妇人的目光移到唐回红肿的手腕上,“那你进来吧。”
宅子不大,甚至可以说很小,却被妇人布置的极温馨,但是在这里,唐回看不出曾经的任何痕迹。
“夫人何时搬来这里的?”
那妇人古怪的看着唐回,“快一年了吧。”
还不到一年
可他已经离开两年了!
几乎就是没什么希望了
但他还是不死心地问:“夫人搬来的时候,可曾在家中看到什么书信书籍一类的东西?”
“那没有”妇人想了想说,“你问这个做什么?”
“夫人莫怕,”唐回说:“在下曾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今日重来长安,想起来有东西遗忘在此”
妇人摆着手:“那没有!那没有!我搬来的时候,这里什么也没有,什么也没有!”
最后一丝希望落空了。
最后看了一眼这熟悉又陌生的宅子,曾经当做书房的地方,挂满了晒干的萝卜和一些不认识的野菜,迎风招展。
“打扰夫人了!”唐回对着妇人鞠了一躬,告辞出门。
“真是个怪人!”妇人嘀咕着。
跨出宅子的时候,那妇人忽的叫住唐回:“公子是姓唐吗?”
“是。”
“我想起件事儿,”那妇人脸上显出着不好意思来,“我们家常常收到些奇怪的东西。”
唐回看着妇人,心跳如雷。
“每个月有一个包裹,里面装着些男人穿的衣服,还有些肉食”
说到肉食时,妇人的脸不自觉的红了。
“还还有些信我和我相公都不识字,不知道写了啥”
“那信呢?还在吗?”
“信还在我没敢扔只是那肉我们都吃了那衣服,我儿子穿了去公子你”
肉食在这时代,是普通家庭极难得的好东西,那衣服的做工、料子等他们即使不懂,也知道是极好的、极昂贵的。未经人允许便吃用了别人的东西,那妇人羞愧的满面通红。
“信给我好吗?”那妇人说了什么他统统没听见,只听到了她说的那句“信还在”!
见唐回不予追究肉食和衣服的事情,妇人大大松了一口气,忙说:“在在在,我去屋里给公子拿!”
片刻,唐回的手里拿到了一叠黄色的信封。
第33章 诗人的爱情()
他抱着那一叠书信离开。那每一步都在云端;每一步他都在心里呼唤着湘灵的名字。
“少爷!”阿穆好不容易追上唐回;但他的脚步连停顿都不曾;修长的腿跨着大步;迅疾的经过阿穆,一个眼神也不曾给。
他面上严肃至极;阿穆不敢再说话;只能加快脚步跟上少爷。
回到住处;唐回小心的把所有的书信放在书桌上,屏住呼吸;克制住自己迫不及待打开的心情;他不自在的坐在椅子上;细心地把书信一封一封的摆好,然后;才伸出微微抖动的右手拆开了最边沿的一封信。
“阿回哥哥;七月真是好热啊,小白前两日生下来四只小猫;全都是白白的,非常可爱;可是她却再也不肯让我靠近它了”
“时间到了;可我还是没有收到你的信,是不是最近天气不好?还是你读书太累忘了呢?很想你;想得到你的消息。”
“阿回哥哥;唐夫人说女子四德;妇德、妇言、妇工、妇容;乃女子处世立身之本。我好像除了妇工、妇容外,别的都没有了。阿回哥哥,这样的我,你喜欢吗?我要是嫁给你会不会给你丢脸呢?”
“我想过会离开永康,想过和你一起去别的地方生活,可是阿回哥哥,我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一种方式,如此狼狈的、颜面尽失的离开永康,我甚至连累我的爹娘兄长被人指指点点对不起,我不是向你抱怨,我只是觉得好难过,阿回哥哥,要是你在就好了,我有好多好多话想要告诉你,要是你在就好了”这封信上,墨迹氤氲,好些字甚至已经看不清晰了。
“我们来到了符辉城,房子比之前小了些,不过这里景色非常美丽,阿回哥哥,我想你一定也会喜欢这里的。符山上住着一位胡子花白的老爷爷,据说他从前是一个大官,晚年到这里隐居的。我遇见过他,也跟他说过话,是一个很好的人呢!阿回哥哥,我觉得你有时候和他有点像呢,说不定你们会成为朋友呢!”
“阿回哥哥,我已经第三次把新地址告诉你了,为什么你还是不知道的样子?你现在在哪里?还是在长安吗?我很想去长安找你,可是阿爹把我骂了一顿”
“今天是秋闱放榜的日子,我站在大红色的榜前看了很久,阿回哥哥,我知道这里不会有你的名字,可是,在远方的某一个地方,一定有你的名字。我在等你,湘灵一直等你。”
“我每个月往从前你住的地方寄些东西,拜托那里的人要是知道你的消息,请他们把我的信转送给你,可是没有回复。阿兄说我好傻,可是阿回哥哥,说不定哪天我就收到了你的信呢?我总要给自己点希望。”
“两年了,我已经整整两年没有见过你了,也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