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院里很安静。
微风拂过花树,落在树间的霞彩更加生动。
墙下有口井,隐有水声。
洛淮南缓缓睁开眼睛,结束了调息。
他的脸色还有些苍白,那位玄阴宗长老的阴幡确实有些棘手,伤势短时间里很难尽复。
按道理来说,那位玄阴宗长老不是苏子叶,即便杀死意义也不大,他可以不用冒险追击,结果受了如此重的伤。但他还是这样做了,因为就像他对北溪门师徒说的一样,除恶务尽,既然要行仙侠之道,哪里管得了那么多。
他起身走到窗前,望向那口井,暮光落在脸上。
与三年前相比,他的眉眼间多了些沧桑的意味,眼神里也多了些疲倦。
通过万里玺离开雪原,回到云梦山,随后这段岁月里,他刻苦的修行,不停地奔波,真的很累。
身心皆如此。
这般忙碌辛苦的修行岁月也有好处,可以让他很少想起那些事情。
他在雪虫腹内得到的好处也在这些辛苦里尽数与道法合为一体,境界再有提升。
他现在自信能够战胜那位玄阴宗少主,虽然今天这个局他的目标并不是对方,当然也不是那位玄阴宗长老。
夕阳越来越低,渐被院墙挡住,花树变成了水墨画,井里水声也渐静止。
他离开窗边,来到桌前。
桌上有面铜镜。
他静静看着铜镜里自己的脸。
那张脸有些苍白,有些陌生。
他的眼里出现痛苦的神情与一抹悔意。
如果早知道师妹把两件万里玺都带在身边,自己何必要那么做?
原来师父是怕师娘不同意,才会私下把那件万里玺交给了师妹,让她在关键时刻给自己。
那场寒雾如此可怕,师妹收到自己的求援信号,历尽千辛万苦才找到自己。
这叫恩重如山。
而自己是怎么做的?
自己为何会变成如此无耻而卑微的一个人?
如果早就知道这一切……可是世间哪里有如果呢?
洛淮南想着这些事情,自责的情绪与痛苦的悔意不停来回,脸色变得更加苍白。
窗外隐有风声,风里飘来对话声。
他醒过神来,知道是北溪门弟子在议论自己,有些感动,微微一笑。
那个传闻他当然知道。
不老林要杀他。
这是真的。
也是假的。
而且如果真是不老林刺客来杀他,来的必然是极厉害的高手,就凭这些北溪门的弟子如何能拦得住?
还是那句话,没有如果。
他在这里出现,并不是偶然,而是刻意所为。
他必须离开云梦山,而且不能是突发情况,那么就需要一个局为前因,也就是北溪门的那个局。
只有在这种情形下,不老林才能找到刺杀他的机会。
房门悄无声息地开启,一个黑衣人站在那里,身上湿漉漉的,看着就像一个从井里爬出来的水鬼。
第八章谁是局中人()
洛淮南看了黑衣人一眼,神情平静,应该是早就知道对方会出现。
“你身上的水要处理一下,不然稍后留下痕迹,谁都知道你一直藏在井里。”
他看着黑衣人说道:“在外界印象里,我性情疏阔,但是行事稳妥谨慎小心,肯定不会忘记检查井里。”
黑衣人说道:“我应该藏在哪里?”
洛淮南说道:“柜子里,距离越近,魔功的威力越大,这也是你们不老林的风格,尽可能与修道者拉近距离,至于气息如何遮掩,尽可以推到某些法宝身上。”
黑衣人低头看了眼自己湿了的衣服,眼里生出朵极微渺的火焰,却又极为艳丽,看着有些诡异。
很短的时间里,他身上的那些水都被蒸发成了青烟,消失无踪。
洛淮南看着这画面,微微挑眉,说道:“这就是妖火?”
黑衣人没有回答这个问题,望向地上的那些水痕,伸手准备除掉。
洛淮南摇头说道:“可能会惊动外面的道友,让它自己干吧。”
从井里到屋里,庭院的地面上留着湿漉的脚印,被风吹干自然要比妖火蒸干来得慢很多,需要一段时间。
洛淮南并不担心惊动外面的人,因为院子里已经被设置好了隔绝气息的阵法,他只是想与对方说说话。
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有与人随意说说话了,而且黑衣人的身份让他很感兴趣。
“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没想到便是这样的情形下。”
洛淮南对黑衣人说道:“这些年辛苦你了。”
黑衣人说道:“不辛苦,只是被误会的感觉不太好。”
洛淮南说道:“井九是个好人,我觉得可能是你误会他误会了你,总之都是误会,你不要怪他。”
黑衣人沉默了会儿,说道:“开始吧。”
地上那些湿漉的脚印已经变淡,等他们把事情做完,应该便会全部消失。
洛淮南的手指落在桌上,说道:“你的第一次出手不能用妖丹之力,因为我中州派对邪派功法的感知很敏锐。”
黑衣人说道:“我会用剑。”
洛淮南抬起手。
黑衣人唤出飞剑,在他手指刚才落下的位置,悄无声息割落。
“这种程度很合适,刚好可以怀疑到你的身上。”
洛淮南感受着桌面上那道光滑裂口里淡淡的青山剑意,心情微异。已经数年时间,对方的剑道修为非但没有落下,甚至更加纯熟,如果当初他留在青山继续学剑,不知现在已经到了哪一步。
他说道:“我避开了你的这一剑,便要用北辰钟反击,你会怎么应对?”
黑衣人说道:“既然要杀你,我不会躲。”
“很好,这样接下来比较好发展。”
洛淮南走到房间另外一角,说道:“我不会选择与你两败俱伤,会用天地遁法来到这里,你能不能预判到?”
黑衣人走了过去,说道:“不能,但是血魔功里也有相应的遁法,在小范围内应该能跟住你。”
“你的血魔功练到几重了?”
“四重。”
洛淮南心想不愧是天生道种,即便半途弃道入魔,境界提升也是如此之快,那么只要自己不动用隐藏手段,被对方重伤便是可以理解的事情。
“我需要把你伤到什么程度?”
“断臂。”
二人继续讨论、比划、设计。
确定完所有细节,黑衣人向着衣柜走去,忽然停下脚步,问道:“你为何愿意做这样的事情?”
“正道修行界,现在我最风光。”
洛淮南自嘲一笑说道:“我被不老林刺客暗杀,也会是最引人注目的事情,这样对你的帮助才足够。”
黑衣人说道:“我说的是,你为何要做这样的事?”
洛淮南沉默了会儿,平静说道:“总要有人做出牺牲,而且我又不会真的死。”
黑衣人没有再说什么,走进衣柜,从里面合上柜门。
夜色渐深。
洛淮南走到桌前坐下,看了眼镜子里的自己,闭上眼睛,开始等待。
……
……
珍器阁的拍卖即将开始。
很多人已经知道了最重要的那件宝物是什么。
无数道视线落在中间那个匣子上。
众人都清楚就算匣子里的宝物再如何珍贵,稍后也不会有人参加竞拍。
因为那是一株三清草。
很多人也猜到了顶楼那个房间里是谁,却只能装作不知道。
那个房间很安静。
顾清没有坐。
已经确认珍器阁的阵法可以确保屋里的情形不会被外界察知,他还是有些紧张。
桌上搁着两杯雀舌茶。
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
……
……
桂云城某处民居。
这里也只有一个人。
一身黑衣的赵腊月盘膝坐在地上,眼前是一扇窗户。
窗外是条街,数十丈外有座小院,小院外有北溪门的弟子。
她确认洛淮南就在那个小院子里。
时隔三年,她重新梳了头发,扎起小辫,戴着笠帽。
剑在鞘里,散发出淡淡的清冷气息,正是金明城给她的那把初子剑。
她在等待着那个时刻的到来。
具体何时,她不知道。
洛淮南也不知道,因为既然是演戏,便要演到极真,便要突然。
不知何时,衣柜的门上出现了一道浑圆的小洞。
一道剑光亮起,然后熄灭,擦过洛淮南的身体,切下一片袖角,然后斩落桌角。
洛淮南起身,北辰钟无声而出,轰向从衣柜里像鬼般冒出来的黑衣人。
黑衣人没有避,右手一抓,数十道魔火喷薄而出,把洛淮南罩了进去。
洛淮南运起天地遁法,极其神奇地在原地消失,下一刻出现在房间另外的角落。
黑衣人眼里的两抹野火变得狂野起来。
一道黑色的火焰从他的身体里散开,像厚重的雾般,卷过地面。
他的身体也瞬间消失,下一刻出现在洛淮南身前。
洛淮南没有说话,黑衣人也没有,都很平静,如果有人看到这画面,一定会觉得无比诡异。
房间里到处都是魔火的痕迹,桌腿开始燃烧,散发出焦糊的味道,很快院外的北溪门弟子便会被惊动。
抓紧时间。
洛淮南用眼神示意。
黑衣人举起手掌,带起数十道魔火,向着他轰去。
洛淮南侧身让开要害,没有避让,等着他的手掌落下。
黑衣人的眼里出现犹豫的神情。
洛淮南误会了他的意思,微笑点头。
黑衣人的手掌落下。
落在洛淮南的胸口。
啪的一声闷响。
洛淮南唇角溢出一道血水。
按照原先的计划,他这时候应该反击,震断对方左臂,然后对方不敌离开,这场戏便在此结束。
洛淮南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望向黑衣人的眼睛。
黑衣人的眼睛血红一片,有些疯癫的感觉。
他没有收手,右手抵着洛淮南的胸膛。
带着恐怖杀伤力的魔火,源源不绝地灌进洛淮南的体内。
难道是走火入魔?
洛淮南想着。
黑衣人的魔火骤然强了数倍之多!
他的血魔功至少已经修到了第五重!
“原来你想杀我。”
洛淮南心想。
他的眼里出现一抹复杂的情绪,不知道是失望还是什么。
带着无尽杀意的魔火,已经侵入了他的经脉,带来了难以挽回的伤害。
洛淮南脸色苍白,喷出一口鲜血。
蕴着中州派玄功真威的血水,如箭般落在黑衣人的脸上,把那张黑布击打的千疮百孔。
黑布如蝴蝶般飞舞散开,露出了那张脸。
那张脸有些黑,但很干净,有种亲切的感觉。
他是柳十岁。
(本章完)
第九章洛淮南之死()
很久没有出现的柳十岁,已经不再少年。
他的神情还是那样沉稳,眼里的野火却有些疯狂。
被洛淮南的血箭击退,他借着满地魔火再次缀上,飞剑斩落!
同时,他的右拳带着燃烧的黑烟轰向洛淮南的脸。
洛淮南经脉受损,但借着那口血已经逼出体内的魔火,道心通畅,唤回北辰钟!
一道艳丽的流光照亮夜色笼罩的小院。
轰的一声巨响,院墙尽碎,狂暴的气浪卷起砾石向着四周喷射,守在院外的北溪门弟子倒地昏迷。
洛淮南的境界实力比柳十岁高太多,哪怕此时伤势极重,也绝非柳十岁能够正面对抗。
柳十岁的飞剑是离开青山之后重新修炼的,品阶本就普通,顿时被毁,变成无数碎片。
北辰钟破开满天魔火,重重击中他的胸口。
柳十岁喷血而退。
洛淮南今天连续两次受伤,尤其是后一次被柳十岁偷袭,伤势更重,为安全计,不愿再作停留,用天地遁法避开满院魔火,来到高空便要踏空离去。
一道剑光忽然出现,直接穿透他的身体!
那道剑光极其清冷而淡渺,很难被发现。
洛淮南闷哼一声,看着地面那幢不起眼的民居,挥袖而起。
一道流光袭向那座民居。
还有强敌隐藏,他便是连北辰钟也顾不得了,也要忍着剧痛离开。
两道黑火自柳十岁脚下生出。
他跳到高空,抱住了洛淮南的腿。
洛淮南一掌击中他的后背。
若是平时,他这一掌绝对会把柳十岁打死,但这时候受伤太重,威力要小了很多。
柳十岁喷血,却没有放手,双手如铁铸一般。
街对面的民居倒塌。
北辰钟的流光,被那道从高空折回的清冷飞剑斩碎。
一个戴着笠帽的黑衣人踏空而至。
没有剑,她是怎么做到的?
看着在视野里高速靠近的黑衣人,洛淮南知道到了最关键的时刻。
他动用了隐藏最深、还没有完全掌握的手段,脸色更加苍白。
他的瞳孔里出现一个小金人。
他隔空一指点出,射出一道似金似玉的光柱。
那道光柱里带着无上威压,绝非金丹期修道者的水准,直接笼罩了十余丈的范围。
无论那名黑衣人的身法再快,也无法躲开。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再次出乎了他的意料。
那名戴着笠帽的黑衣人忽然消失了。
下一刻她出现在洛淮南的身前,带着十余道剑光。
那些剑光来自她的身体。
即便天地遁法也不过如此。
无形剑体!
洛淮南想起过南山曾经对自己说过的某个画面,震惊异常。
他看着笠帽下那人的眼睛,猜到了她是谁。
赵腊月!
他厉啸一声,十指骤合。
夜空变形,狂风呼啸。
仿佛有两座无形的大山,向着赵腊月压了过去。
赵腊月没有避开,硬受了一记。
洛淮南的手握住了她的颈。
他的手上到处都是裂口,喷着血箭。
只要他稍一用力,赵腊月便会死。
但来不及了。
柳十岁的拳头带着黑色魔火,如苍龙般,落在他的小腹。
轰的一声巨响。
夜云被狂风吹散。
其间隐约有一道破裂的声音。
整座城市都被惊动。
先被初子剑贯穿,再受血魔功全力一击,洛淮南的金丹再也承受不住,就此碎裂!
他脸色苍白,手指微松。
赵腊月的手指如风般拂过。
他的颈间出现一道血痕。
血痕以极快的速度蔓延开来。
喀喇一声。
断开。
……
……
啪啪啪啪。
四道撞击声几乎同时在小院废墟里响起。
烟尘里,可以看见洛淮南的头颅与身体。
柳十岁与赵腊月站了起来。
他又吐了一口血。
赵腊月没有,笠帽下的脸有些苍白。
她伸手召回初子剑。
柳十岁伸手接过。
二人对视一眼,转身消失在黑夜里。
……
……
珍器阁顶楼。
顾清走到窗前,神情专注地开始解除窗外的阵法,双手带出道道残影,可以想见其速度宝树居东家说得没有错,先前他解除阵法的时候,便已经确定了这个事实,而且不知道为什么,承天剑意似乎特别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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