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管事微微一笑,没有回答。
修行者们下意识里抬头望向晚霞里的宝树居顶楼,又担心对方感知到自己的目光觉得不敬,赶紧低头。
“那还等什么?赶紧散吧。”
“何时仙莲丹拍卖,还请管事通知一声。”
……
……
宝树居的供奉、管事、护卫都留在下面两层楼,顶楼安静无声。
这里是南河州的最高建筑,站在栏畔可以俯视夕阳下的整座朝南城,景物美不胜收。
宝树居东家今天没有这样的心情,也不敢回头望去,躬着身子站在门前等着,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在南河州甚至是整个朝天大陆的世间,他都是有名有姓的人物,但这时候他就像个仆人。
房门被推开,顾清从里面走了出来,递过去一张画像,说道:“看看有没有谁见过。”
宝树居东家神态恭谨两手接过,不敢耽搁,小跑下楼,推开二楼最深处的那个房间。
房间很宽敞,二十余名穿着青衣的老者站在里面等着,神情显得有些紧张。
这些老者是宝树居里最资深的鉴宝供奉,还有几名眼力好的管事,甚至就连朝歌城的分店供奉也赶了回来。
宝树居东家把那幅画像搁到桌上铺开,让开位置,说道:“谁先查到线索,赏一幢楼。”
供奉们都知道东家说的一幢楼自然不是朝南城里的普通民居,而是一家宝树居的分店,那得值多少钱?
当然,就算没有钱他们也肯定会用尽毕生所学把线索找出来,因为画里这东西可是宝树居的将来。
老供奉们围到桌前,开始认真观看那幅画。
宝树居东家退到窗边,觉得好生闷热,却不敢开窗透气,从袖子里取出真丝手帕,一面擦着额头上的汗,一面想着这件事情若办得不利,得想些什么方法弥补这几年已经往朝歌城赵府里送了太多金山银山,继续送只怕效果不会太好,往顾家族里送吗?但大先生前些年在族里的待遇很糟糕,也不知道他会不会领情。
……
……
数年前,碧湖峰主走火入魔,被元骑鲸镇压,宝树居失去了最大的靠山,眼看着便要垮台。
谁也没想到,井九与赵腊月第一次入世游历便在宝树居停留了一阵,还做了件事情。
借着这个连由头都算不上的关系,宝树居的东家死缠烂打走进了朝歌城的赵府。
其后数年,宝树居对赵府用心供奉,不懈努力终于得到了神末峰的认可。从那之后,宝树居便负责提供神末峰的一应需要,付出的代价自然极大,但也保住了更重要的某些份额,算是摆脱了灭顶之灾。
这些年,神末峰再次封禁,有何需要都是顾清通过族里发出要求。
前些天宝树居收到了顾家的一封信,竟说峰主会亲自来此觅一件事物。
东家震惊之余,自然极为重视,这次的事情要是办得不妥,宝树居还开得下去吗?
“应该是三叶草,仙师可能记错了一个字。”
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供奉,翻着手里发黄的书籍,语气肯定说道:“天南药藏里有记载。”
“那种毫无价值的野药经里记载的东西如何能信?”
另外一位供奉说道:“这些年经我们手过了多少宝贝?你看看楼里这么多人有谁见过?便是听都没有听说过!”
听着这些争吵声,宝树居东家的脸色有些难看,走到桌前望向那幅画说道:“看着并不出奇,为何没印象?”
那幅画上是一株草,分作三道叶子,青嫩欲滴似翡翠一般。
那位供奉苦着脸说道:“正是因为看着太普通,才不好分辩,总不能真的就是一株三叶草。”
宝树居东家神情严肃说道:“我不管是什么东西,死活都要找到,不然就算还能活,我也想死。”
听着这话,争论声立刻消失,供奉们再次开始翻阅古书,或者皱眉苦思,想要找到线索。
房间里变得异常安静,只能听到翻书的声音。
时间缓缓流失,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忽然一道惊喜的声音响了起来。
一名执事拿着本书,挤开人群来到桌边,直接摊开其中一页,说道:“酉阳杂考里有记载!”
听着这本书的名字,众人神情微异,没有什么信心。
酉阳杂考里的灵异神怪事太多,难以分辩真假,而且文字粗疏,描写无趣,很少人会仔细阅读。
数十道视线落在那页纸上。
书上记载得很清楚,数百年前,大泽畔曾经出现过一株异草,分作三叶,别无殊异,唯青色直入眼底,便是寒风烈火亦不能改。这株野草被果成寺医僧判为极其罕见的仙级灵草,命名为三清草,引来了无数宗派与散修强者的争夺。
之所以修行界现在已经没人记得这件事情,是因为随后没有发生什么夺宝惨剧,也是因为在场的人被要求不得泄露此事,谁曾想到被好事的凡间文人记录了下来。
“挺像的啊。”
宝树居东家若有所思说道。
其余的供奉们也纷纷点头。
酉阳杂考不可信,文字很粗陋,偏偏对此事的描述很真实。
谁能让如此珍贵的仙草就此消失、没有任何宗派敢提一句?放眼天南大陆,就只有青山宗能够做到。
谁能让青山宗为了区区一株药草就摆出这么大的阵势?放眼九峰,只有曾经的那位景阳真人能够做到。
景阳真人修的当然也是九死剑诀,他破境入游野的时候当然需要这个。
有位供奉想到一事,不解问道:“景阳真人未入游野之时,在青山九峰里也有这般的威严?”
宝树居东家知道不少青山秘辛,说道:“当然。”
“那就好。”一名供奉心有余悸说道:“只要确定是真的存在的东西,便有可能找到。”
宝树居东家说道:“把所有事情都停下来,全力寻找这株三清草。”
像这样规模的拍卖行,加上整座大陆数十家分店,停一天会是多大的损失?
但无论是东家自己还是那些供奉管事都很平静,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只是有个问题。
有人担心说道:“三清草如果真的这般珍贵,就算找到了,只凭我们楼子可没法抢过那些宗派。”
宝树居东家训斥道:“白痴!查到东西在哪里,山里自然会去要,哪里轮得到我们出面。青山九峰现在欠着井祖大人情,赵祖想要什么,谁敢不给?关键是……我们得找到线索,钱财什么的都好说,听到没有?”
……
……
顶楼阁间,暮色已尽,夜明珠散发着淡淡的光毫。
赵腊月身前的桌上搁着一个匣子,同样散发着淡淡的光毫,应该是某种阵法,封住了里面的气息。
匣子里有一株草,分作三叶,看着很普通,唯独青翠之色十分浓郁鲜嫩,仿佛随时会化作实质滴落下来。
(本章完)
第四章春雨再至朝歌城()
九死剑诀入游野境,如果有三清草的帮助会更加安全顺利,井九当然很清楚这件事情,又怎么会不准备好?
便是赵腊月现在都不知道,神末峰顶到底还藏着多少好东西。
只是既然她已经有了三清草,为何还要寻找?难道说是为顾清备着?
清晨时分,宝树居东家进了房里,他眼睛有些红,明显一夜未睡,身上却很干净,鬓角微湿,没有任何异味。
传闻里青山仙师性喜洁净,他担心自己的俗人味道冒犯,认真地洗了几遍澡,一点香粉都没敢用。
事实上,面对赵腊月,这种担心当然是多余的。
她看都没看跪在地上的他一眼,说道:“应该有很多人知道了这件事吧?”
宝树居东家身体微僵,惧意骤生。
楼里的供奉管事虽然忠诚听话,但青山峰主的一举一动谁不关心,谁敢保证没有半点消息泄露出去?
赵腊月把匣子递给他,说道:“这里面是一株三清草。”
宝树居东家更是震惊茫然,心想这是什么意思?
赵腊月说道:“我需要在哪里找到它,你就让它在哪里出现,能不能做到?”
宝树居东家盯着身前的地板,眼珠不敢乱动,心思却是转的极快。
他不明白这个奇怪要求的意图,仍然是毫不犹豫说道:“能。”
顾清把他送出房间,他躬着身子,连道不敢。
“我看宝树居墙外与窗户外都有阵法镇守。”
顾清说道:“这有什么讲究?”
宝树居东家说道:“主要是用来隔绝声音与气息。”
顾清说道:“如果碰触到会不会示警?”
宝树居东家不敢猜测他问这些话的用意,说道:“会。”
顾清又问道:“珍器阁与外斋那些地方,是不是用相同的手法。”
宝树居东家说道:“主要用来遮掩宝物气息,没有别的要求,所以我们用的都是相同的阵法,大泽提供的。”
顾清沉默了会儿,说道:“我想,如何在不示警的情况下,破掉这道阵法,你应该很懂。”
宝树居东家依然猜不到他想做什么,但汗水瞬间打湿了后背,声音微紧说道:“必须懂。”
……
……
赵腊月与顾清继续驭剑北上,远远看着天地间那座大城便落了下来。
那是朝歌城。
他们落到地面,不是对朝廷表示尊重,也不是怕清天司误会,而是因为他们没有打算去西山居。
朝歌城外有座庄园,不知用多少金银修出了堪比仙境的清美之意,正是赵家的别园。
赵园里有湖,湖里只有一只船。
赵腊月坐在船首,看着碧蓝的天空里那几道可怜的云,沉默不语。
三年前,她与井九曾经在这只船上有过一番对话。
随后井九有事离开,据她推算应该是去了骊山。
接着水月庵的莫惜出现,替过冬约她在鸣翠谷见面,才有了那一场暗杀。
因为那场暗杀,她无法参加道战,因为船上的那番对话,井九代替她去参加道战,然后再也没有回来。
这船儿啊,当初就应该沉了。
顾清在湖边的草地上闭目修行。
赵园里没有人。
连个下人都没有。
安静至极。
等到暮色来临,赵腊月与顾清才起身离开,在夜色到来之前,进入了朝歌城。
城门外还是晴天,走过长而幽深的城门洞后,有雨点落下,湿了脸颊,赵腊月才想起,现在是春天。
淅淅沥沥的春雨里,他们走到某个巷口停下。
这里可以远远看到太常寺的黑檐,在夜色与雨水的双重作用下,越发像苍龙的角。
赵腊月走上石阶,将墙上某块青砖推进一寸。
她知道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一颗光滑的石球开始滚动,然后会砸烂一只很珍贵的瓷碗,或者是盆。
当初听井九说此事的时候,她并不理解,为何不用阵法?如果只是听声音,为何要用那么名贵的官窑旧器?
后来她才明白,越简单的机关设计越可靠,而越珍贵的事物被毁掉越会被重视。
院门开启,她与顾清走了进去。
隔着小园,她向花厅里的那家人点头致意,顺着雨廊走到了那个房间里。
房间里没有竹椅,博物架上放着几样砚墨,桌上摆着一副棋。
顾清看了两眼,确认就是当初棋盘山里的那局棋。
鹿国公从角落里走了出来,感慨说道:“我与令尊相识多年,何曾想过会以这样的身份与他女儿相见。”
顾清有些吃惊,没有说什么。
赵腊月微微颔首,轻声说道:“他说有事情可以寻你帮手。”
鹿国公说道:“请讲。”
赵腊月说道:“我想进宫。”
“要见陛下?”
鹿国公心想以你现在的身份,已有资格约见陛下,但既然要通过自己安排,想来是要私下行事?
赵腊月说道:“是贵妃,烦请安排一下。”
鹿国公带着深意看了她一眼,说道:“好。”
……
……
现在说到皇宫里的贵妃,指的便是胡贵妃。
谁都知道这一点。
鹿国公世子想着这三年里宫里的情形,尤其是胡贵妃的境况,有些出神。
“她为何要见胡贵妃,并不重要。”
鹿国公伸出手指轻轻敲击桌面,让儿子醒过神来,说道:“今天她的出现,最重要的信息是什么?”
世子怔了怔,说道:“我们国公府世代侍奉的就是神末峰?”
鹿国公说道:“不错。”
世子很是吃惊,说道:“难道说当初与祖父定约的便是……景阳真人?”
鹿国公说道:“除此之外,不能有别的解释,你有什么想法?”
世子大笑说道:“还能有什么想法?儿子现在感觉特别好,甚至想要出去喊一嗓子还有谁!”
鹿国公笑着摇了摇头,提醒道:“景阳真人已经飞升了。”
世子才想起来这事,不禁有些遗憾,又想着某事,说道:“怎么安排?就算陛下再信任您,也很难悄无声息安排一个人进宫。当初井九进宫见的是陛下,情形可不相同。”
“不难。陛下知道她离开青山,有可能来朝歌城后,让我……”
鹿国公想着昨日御书房里的谈话,脸色有些奇怪,说道:“安排她进宫。”
(本章完)
第五章夜宫再见胡贵妃()
深春时节,渐有些闷热,气氛便有些压抑。
胡贵妃半倚在软榻上,左臂的广袖自然垂在身前,遮掩住已经隆起极高的腹部。
按理说,现在的皇宫里没有妃子能威胁到她的地位以及她腹中孩子的安全,又有太医与中州派的女仙师日常看护,她的身体应该保养的极好,但不知为何,她的脸色有些苍白,神情有些憔悴,看着不怎么健康,便是连脾气也比往年暴躁了很多,今日因为一件小事,她便直接把贴身的嬷嬷与宫女全部都赶到了前殿。
通传的声音在殿外响起。
胡贵妃有些意外,扶着榻沿起身,向前迎了两步,动作有些不便,却是她刻意做出来的,想让来人看到。
她比谁都清楚鹿国公在陛下面前的地位。
鹿国公看着这画面,赶紧说道:“娘娘请安坐,请安坐。”
胡贵妃微笑坐下,神情温和问道:“国公今日有事?可是陛下要见我?”
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她的心情有些紧张,有些企盼,也有些不安。
陛下已经有很多天没有来殿里看过她了。
“娘娘,有两位客人想见你。”
说完这句话,鹿国公便退出殿去,没有任何犹豫。
赵腊月与顾清从廊柱后面走了出来。
也不知道他们是如何来到这里。
胡贵妃没有喊刺客,也没有喊人,只是静静看着赵腊月。
三年前她们在旧梅园里见过,而且彼此之间有旧怨。
赵腊月说道:“这种情形下还如此冷静,你比三年前强多了。”
胡贵妃斜了她一眼,说道:“就算你是青山峰主,深夜时分私自入宫,被人发现后也难逃干系。”
赵腊月面无表情说道:“我以为你现在更应该担心的是你自己。”
听着这话,胡贵妃的眼睛慢慢眯了起来。
她现在是孕妇,有些憔悴,眉眼间的气息依然天真憨喜,一眯眼,更有种难以形容的妩媚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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