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九没有理会他,望向那些年轻弟子说道:“说吧。”
薛咏歌见他无视自己,更是生气,正待再嘲讽几句,忽然看到了柳十岁的眼睛。
那双眼睛很清澈,带着稚意,这时候却显得格外专注,隐隐有股狠劲儿,就像是正盯着猎物的幼虎。
不知为何,薛咏歌觉得身体微寒,他知道柳十岁是宗派重点培养的天生道种,自己如果闹起来,肯定占不得任何便宜,只好冷笑两声便作罢,转身走出了剑堂。
井九根本就没在意薛咏歌说的话,也没注意到柳十岁的眼神变化,见那些年轻弟子还在发呆,再次提醒道:“问题?”
年轻弟子们这才醒过神来。
如果不是昨夜听柳十岁亲自承认,那些疑难都是井九解答,他们肯定不会向井九请教。但他们都是一心修道之人,只要做了决断,便不再犹豫,很快便把已经提前准备好的纸张递了过去,态度很礼貌。
井九接过那些纸,用很快的速度看了遍,抬起头来看着众人,问道:“这些都不懂?”
他的语气很平淡,重音没有放在“都”字上,没有任何嘲讽的意思。
他说的都字,是全部的意思,而不是居然的意思。
但这种平淡与他眼里的困惑合在一起,还是有很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似乎对他来说,人们会被纸上的那些问题难住,真的很难理解。
换句话说,他很难想象世间有这么笨的人,或者说这么多笨人。
弟子们觉得很不自在。
井九拿出一张纸,抬头望向众人。
一位少女犹豫地走了出来,怯生生说道:“井师弟,是我写的。”
井九没有看她,直接说道:“你这里的想法错了,灵海与剑果之间的关系,以你现在的境界,暂时不需要想太多,不然会影响到前期对真元运行的认知,产生偏差,至于当作如是观,稍后我会写给你。”
接着他拿出第二张纸。
一名男弟子有些紧张地举起了右手。
井九依然没有抬头看他,看着纸上的疑难,说道:“法诀里的引天泉灌顶,说的并不是引天地元气,而是体意相通,如此才能感知到天地元气,你连这一步都没有做到,就想要神识离体,当然是错的,具体应该如何做,我稍后画张图予你。”
然后他拿出了第三张纸。
“这句话的意思你理解错了,没可能的。”
“你完全搞错了,道种会枯死的。”
“经脉图你画错了,会瘫痪的。”
“你前面无误,后面错了。”
“你前面错了,后面自然也是错的。”
“从前面到后面,你就没有对的。”
安静的剑堂里回响着井九的声音。
这些话的内容听着很直接,甚至会显得有些刻薄,但他的声音却很平静,或者说平淡,没有什么大的起伏,更听不出来什么情绪。
但越是这样,便听的越清楚,越有说服力,越有杀伤力。
年轻弟子们的头越来越低,脸越来越红。
他们怎么都想不明白的事情,为何对方却能通过最简单的话说清楚,让自己认识到错误?
井九走到案后,接过柳十岁递过来的笔,开始在纸上写字,正是他答应这些弟子们要做的事情。
弟子们围在四周认真观看,没有人说话,就连呼吸都刻意放的轻了些。
剑堂更加安静。
晨光渐盛,朝阳出峰。
一道声音响起。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吕师走到剑堂里,看着这幅场景,微微皱眉,又望向被众人围在正中的井九,说道:“你又是在做什么?”
第十三章初露锋芒()
弟子们纷纷与吕师见礼,赶紧解释这是井九师弟在帮己等解答疑难。
吕师神情微异,看着案后依然在提笔疾书的井九,心想此子有何本事,竟敢妄言解疑,莫要误人子弟才是,忽又想着井九与柳十岁之间的关系,更是有些紧张,沉声说道:“拿来我看看。”
就在这时候,井九写完了最后一个字,柳十岁见他没有反对的意思,把那些纸双手递给了吕师。
吕师接过那些纸,正准备好生训斥一番,待见着纸上的那些语句,却轻噫了一声。
弟子们不知发生了何事,有些紧张地侍立在旁。
吕师微微眯眼,不再说话,而是开始认真地翻看那些纸张。
剑堂里变得更加安静。
“这是怎么回事?”
越往后看,吕师越是暗惊。
青山宗入门法诀不难,与别的宗派相比直接而简单,若在入门前接触过相关的修行知识,应该很容易顺利度过。
柳十岁以及大部分外门弟子没有接触过修行,自然会遇到很多难解的问题。
井九就算是朝歌的世家子弟,有这方面的知识,但纸张上那些语句显露出来的眼光与能力,实在是太过优秀。
难道他的天赋悟性居然如此之高?
吕师看了井九一眼,眼神温和了很多。
当他看到最后一页纸上的批注,忍不住皱了皱眉,想要训斥井九两句,但因为欣赏,强行压了下来。
他把纸递还给柳十岁,看着众弟子沉声说道:“你们可知为何我青山宗对外门弟子只予法诀,不予讲解?因为宗门想看看你们各自的悟性及心性,好因材施教。今日你们不知原由向同门请教,故而不罚,但下不为例。”
众弟子受教,说道今后再也不敢,心里却想看来井九的那些解答都是对的。
在这样的气氛里,井九的声音却再次响了起来。
“这法子太蠢,应该改了才是。”
剑堂顿时安静,弟子们目瞪口呆,心想井九师弟不止学识过人,原来胆量更是过人。
他竟敢当着仙师的面质疑宗门的规矩!
吕师闻言先是一怔,然后气极反笑,心想这少年也是幼稚的可爱,居然说青山宗的规矩不对,应该改掉你以为你是掌门?
井九难得有说话的兴致,没留意到吕师与同门的神情,继续说道:“比如清容峰的”
柳十岁看着吕师的脸色,赶紧拉了拉他的衣袖。
年轻弟子们最担心的事情没有发生。
井九接下来的话,被突如其来的一声巨响给打断了。
那声巨响来自剑堂外,应该是很远的地方,因为嗡鸣在群峰之间回荡,很久都没有停息。
年轻弟子们跑到剑堂外,向着天空望去,发现只是飘着些薄云,并没有雷电的痕迹。
而且就算真的有雷暴雨,也无法突破青山大阵的庇护,那道如雷般的巨响究竟是什么?
吕师与井九最后才走出剑堂,二人自然知晓那道声音是什么。
“在那里!”
有弟子兴奋地喊了起来。
薄薄的云层破了一个洞,看着非常清楚,从地面望去,可以看到湛蓝的天空,就像是美丽的瓷片。
一道剑光从云洞里飞回,在高空之上来回穿行着。
看着这幕画面,想着传闻里的那些故事,弟子们才明白是有人在驭剑飞行。
刚才那声巨响,便应该是驭剑时破空产生的暴鸣。
只是不知道驭剑者是内门里的哪位师兄。
“初次驭剑,便能破云动雷,果然不愧是天生道种!”
吕师看着高空里的那道剑光赞叹道。
听着这话,弟子们才知道驭剑而行的是谁,更是兴奋,不停地议论起来。
那名少女弟子的脸上满是仰慕之情,激动之下竟是高声喊了起来。
剑堂四周乃至群峰之间,都响起了助威的声音。
看着那道剑光在天空里时上时下,不停摇摆,痕迹有些不稳定,井九摇了摇头。
那位驭剑者明显没有经验,却一味求快,在他看来实在是有够糟糕的。
但那道剑光很快便稳定了起来,看着就像是碧空里的一道白线,笔直无端。
这有些出乎井九的意料,说道:“不错啊。”
那道剑光飞回群峰之间,就此消失不见,不知何处隐有欢呼声响起。
剑堂前的紧张气氛完全消失,年轻的弟子们面露喜色。
井九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心想不就是驭剑成功,何至于青山宗内外一片欢腾?
柳十岁听他询问,有些不解说道:“这可是大师姐啊。”
井九问道:“谁?”
柳十岁瞪圆眼睛说道:“赵师姐啊。”
井九想了想,问道:“那又是谁?”
柳十岁这才想起公子直到昨天才第一次离开小院,对宗门里的事情确实不熟,于是赶紧解释了几句。
井九想了起来,初入山门的那天,有弟子曾经提到过一位姓赵的天才少女,好像名字叫做腊月。
这位赵腊月十二岁进青山宗,只用了一年时间便抱神境圆满,成为了内门弟子。
据说她进内门不到三月,便在云行峰得了一把古剑认主。
柳十岁说道:“云行峰就是第四峰,终年被笼罩在云雾里,峰里有无数名剑藏于乱石崖壁之间,所以又名剑峰。”
井九说道:“这我知道,接着说她。”
柳十岁说道:“赵师姐现在不过十四岁,便已经可以驭剑飞行,那必然是知通境圆满,甚至进入了守一境。”
井九看了他一眼,说道:“然后?”
柳十岁心想公子真不是一个合适的听故事的人,听着这样惊世骇俗的事迹,难道不应该表现的更吃惊些吗?
有弟子说道:“这些年修行界出了很多年轻天才,像洛淮南、童颜、白早这些人物更是声名赫赫,年纪轻轻便入了第四境而我们青山宗自从师叔祖飞升之后便少了这样的绝世天才,两忘峰上的师兄们虽然强,但总感觉好像差了点什么”
又有弟子冷笑说道:“那是世人没有见识,不知道两忘峰的师兄们在剑战里求大道,根本不在意所谓境界之类的名声。”
那名弟子说道:“我们自然知道是这样,但其他家宗派的弟子可不会承认。”
“你不要忘记,卓师兄正在天光峰闭关,待他出来时,必然声震大陆。”
“卓师兄终究只是一个人,孤木难成林,赵师姐已经打破了我青山宗百年来的所有修行纪录,两年后的承剑大会后,必然成为真正的剑道大家,可与外间的那些年轻天才分庭抗礼,便是果成寺那位禅子也不见得不能挑战一二。”
那名弟子又说道:“听说现在诸峰就已经在争夺赵师姐了,是不是吕师?”
吕师微微一笑,说道:“那是自然之事,不过最终还是要看她自己想选哪门剑法。”
那名弟子提到果成寺那名禅子时,井九心想终究听到了一个知道的名字。
那个叫赵腊月的女弟子居然被青山宗寄望与那个小和尚一争高下,看来确实不错。
第十四章又一年()
夜深人静,井九的小院迎来了柳十岁之外的第一个客人。
他知道对方会来,提前便站在院子里等着。
不是为了表示尊重,而是因为他不习惯别人进入自己的洞府,虽然现在他居住的洞室远远谈不上洞府。
吕师不知道这些,有些欣慰于他的聪慧与礼数。
“晨间你给同门做的那些解疑都很正确。”
吕师从袖子里取出一张纸,说道:“只是最后这个问题你解错了。”
井九有些不解,心想自己怎么可能错,接过那张纸看了看,才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
“解在理解之后,你没能理解法诀里的这段话,这段话是对本册的新解。”
吕师看着他神情温和说道:“当然这不怪你,事实上很多年来青山宗对本册的理解就是错的。”
井九说道:“不,宗门以前的理解没有错,而是这解法错了。”
吕师微笑说道:“这是当年师叔祖亲自做的新解法,怎么可能有错?”
现在的青山宗入门法诀与当年有两处修改,都是景阳的手笔。
井九当然知道这件事情,更知道其中有一处修改是错的。
“谁都可能犯错,不管他是外门弟子还是师叔祖。”
井九说道。
吕师神情微变,心想这话何其荒唐。
他又想着晨间的时候,井九说宗门对外门弟子的教育方法不对,规矩应该改
“你的悟性、天赋确实极不错,思维更是缜密,可这不是你恃才放肆的理由。”
吕师看着他沉声说道:“须知我青山剑宗弟子不可无傲骨,但绝不可有傲气。”
傲气吗?
想着入门法诀上的那两处修改,井九有些感慨。
当年的景阳确实是世间最有傲气的人,所以他才会犯下这样和那样的错误。
见他沉默,吕师以为他听进去了,语重心长说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剑出九峰,必迎罡风,想要在修行大道上走的更远,便应该学会如何收敛自己的骄傲,就算想要帮助同门,也可以用别的方法,却不能破坏规矩。”
“但这个规矩确实很蠢。”井九说道:“清容峰那位出身南寨,不通皇朝文字,当年在外门的时候根本看不懂入门法诀,若无人教她识字,青山宗岂不就会错过这位天才?”
听着他前一句话,吕师好生恼怒,正准备训斥两句,忽听着他后面的话,不由微惊。
“你是怎么知道的?”
这段故事说的当今清容峰的峰主,不算秘闻,只算佚事,但井九只是个外门弟子,又从哪里听来?
井九心想自己亲眼看着那个丫头夜夜苦练大字也要告诉你?
吕师心想莫非这个少年与卓如岁还有两忘峰上的那些年轻同门一样,都是宗门提前布好的棋子?
这一次落棋的,究竟是哪座峰上的师伯师叔呢?
时光如水。
转眼便是一年。
又是春意渐深时。
柳十岁走出剑堂,顺着石道向树林深处走去。
崖坪间的数十名外门弟子们已经看惯了这幕画面,知道他要去哪里,不以为异,纷纷与他打着招呼。
柳十岁点头微笑回礼。
他现在已经十二岁,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应该称作少年了。
他的模样依然那般朴实可亲,只是眼神更加平静,气质的改变最大,微笑行走,非常从容。
看着柳十岁走进那间小院,弟子们凑在一起,再次议论起来。
做为青山宗的重点培养对象,柳十岁的一举一动都被人注意着。
刚过一个晚上,所有人都知道了他申请了内门考核。
只有抱神境界圆满,才能与剑胎相互感应,有资格进入内门。
问题在于,柳十岁进入青山宗才一年时间。
无数年来,只有传闻里那位已经飞升的师叔祖,只用了半年时间便进入内门。
卓如岁是青山宗掌门的关门弟子,如今正在天光峰闭关,他当年从北鹤轩进入内门,用了一年半时间。
天才如赵腊月,也用了整整一年时间。
没有人觉得柳十岁能够通过这一次的内门考核,虽然他也是万中无一的天生道种,但在弟子们的眼里,他总是及不上师姐的。
有一种看法是,如果柳十岁不是因为别的事情分心太多,或者他成功的机会应该大很多。
所谓别的事情,自然便是井九院子里的那些事情。
因为这些事情,很多人对井九非常不满,觉得他耽误了柳十岁的修行,完全不知道轻重,甚至觉得他是嫉妒柳十岁故意如此。
当然,也有些人并不这般看,对井九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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