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嬷嬷不知为何得罪了主子,赶紧跪下求饶。
胡贵妃是聪明人,她知道自己可以试图凭当年的情份请禅子出面,但绝对不能用中州派,因为果成寺与青山宗的关系亲近,而中州派与青山宗已经对峙多年,不说势如水火,也是彼此看彼此不顺眼。
正道宗派是人族皇朝的根基,如果她因为自己的事情从中挑拔,甚至真的惹出什么乱子,莫说她只是个刚得宠数年的贵妃,就算是皇后娘娘,只怕也要被直接废掉,然后打入冷宫。
一位宫女轻声说道:“施大人前些天说过,清天司一直盯着青山宗。”
胡贵妃恼火说道:“清天司难道还敢对青山宗如何?要知道那位可是景阳真人的传人,本宫只是想让她认个错,只是这都不行!听说那个叫井九的大言不惭要挑战童颜,我倒要看看他怎么收场!”
……
……
朝歌城笼罩在细雨里。
城门外排队等着进城的人们,都已经戴上了笠帽。
井九变得不再醒目。
守城士兵从他手里接过微湿的路引,问道:“从哪儿来?来朝歌城做什么?
井九说道:“回家。”
……
……
根据上德峰的调查,青山弟子井九的家在朝歌。
事实上,他的家也确实是在朝歌。
时隔二十年,他再次回到朝歌城,感慨要比上次少了很多。
上次在朝歌城迎接他的是一场冬雪,这次迎接他的是一场春雨。
在小山村的时候他学过一句话,春雨贵如油。
对生活在朝歌城里的人们来说,春雨也像油,把青石板路弄的湿滑无比,恼人至极。
当然,春雨也会引来诗人的很多佳句。
井九对琴棋书画没有关心,自然也不会写诗,但他喜欢春雨。
无论是落在乌篷船上还是屋檐上或是落在笠帽上的春雨。
就像下雪天他会搬进屋里睡觉却要把窗子开着。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是个活的很诗意的人,只是并不自知。
戴着笠帽行走在朝歌城的街巷里,他没有理会那些无处不在的阵法气息,视线穿过雨丝落在别的地方。
比如屋檐下乞丐的汤碗里被雨丝荡起的涟漪。
比如桥下乌蓬船上正在准备船菜的少妇扇着小泥炉的火。
比如巷口跑过一位忘了带伞的姑娘鬓间全是小珍珠般的雨滴。
巷子深处有个安静的小院,不远处能够看到太常寺的飞檐。
上德峰查得很清楚,井九的祖上曾经服侍过某位前代神皇,那么他的家就在这里,是非常理所当然的事情。
木制的院门已经很老旧,石阶两头的青苔被雨水打湿,一切都显得那般安宁。
井九犹豫了会儿才走上前去。
(本章完)
第四十七章井家春秋()
井九没有敲门,伸手把一块青砖推至陷入墙面半寸。
原来是一个机关。
门后隐隐传来某种坚硬事物滚动的声音他的视线无法穿透木门,但他知道那是一颗光滑的石球正沿着固定的轨道前行,要走过很远的距离才会落下,砸破一个大瓷碗。
过了很长时间,木门还没有开启。
他站在石阶上等着,神情平静如常。
雨大了些,落在笠帽上,从边缘淌落,像是枯水时节的瀑布。
因为落雨的关系,巷外行人脚步匆匆,没有谁注意到他。
一声轻响,院门终于开了,出现的是一位老者。
那位老者脸形方正,眉直眼明,脸颊微红,不知道是喝了酒还是有些激动,穿着件灰色的单衣,扣子还没有系好,应该是随便套上的,看来有些匆忙,望着井九的眼神里充满了疑问与审视。
井九取出一块木牌递了过去。
那位老者不敢接,弯着腰凑近认真地看了半晌。
直到确认是真物,他毫不犹豫地双膝跪下,完全不管地面早已经被雨水打湿。
“起来。”井九说道。
老者起身,神态谦恭地把他迎进小院,顺着侧廊向深处走去。
小院里有人,准确来说,有一家人。
敞着的花厅里,那家人正在吃饭,有老有少,有男有女,齐齐整整。
一家人的视线都在桌上,低声交谈着什么,仿佛根本没有看到井九和那位老者。
这画面未免有些诡异。
那个三四岁的孩子忽然挣脱母亲的怀抱,跑到槛前,好奇地望向井九,伸手准备说些什么,却被父亲赶紧抱了回去。
花厅里响起孩子的哭声。
廊下,井九摘下笠帽,向那边看了一眼。
小孩子看到他的脸,不禁呆了,忘了哭。
……
……
“这就是井家人?”
“是的,他们世代在太常寺做事,算是我家的臣属。”
那位方脸老者看了井九一眼,说道:“我可以向您保证,他们什么都不知道,但是该记住的绝对不会忘记。”
井九明白那些人便是自己名义上的父母,还有那位苍老的祖父以及兄嫂,至于那个小孩子是侄儿还是侄女?这都是当年的安排,他不擅长,但朝廷里有很多擅长这种事情的人。
他坐在椅子上,问道:“这些年多少人来查过?”
老者侍立在前,说道:“最早是七年前,青山宗上德峰来查过,按道理以他们的手段,应该能看出些问题,所以我事后赶紧做了补救,可奇怪的是,他们再也没有来过,这让我一直有些不安。”
井九自然知道为何上德峰没有继续再查,说道:“这个不用管。”
“后来还有两次大的动静,分别是四年前和一年前。”
老者说道:“共有二十一家宗派来人悄悄打听过,宫里的胡贵妃也派了人。”
四年前,赵腊月与井九承剑神末峰,震惊修行界,绝大多数修行宗派的视线都放在赵腊月身上,但也会顺便查一下井九。一年前则是西海剑派的四海宴之行以及随后的青山试剑。井九战胜顾寒,断了过南山的剑,青山师长刻意低调、把他变成奇兵的想法自然成了泡影,景阳真人的再世传人、一位真正的剑道奇才,怎能不引人注意?
老者知道这些事情,自然也就知道这位年轻人便是井九。
井家搬到这个小院住了二十年,就是为了这个人。
“我来参加梅会,这段时间就住在这里。”
井九说道:“你给赵府送封信,告诉对方一声。”
老者知道他的身份,自然知道他说的赵府是何处,见他没有别的话吩咐,便从屋后的秘道离开。
这条秘道通往数十丈外的另外一个院子。
那个院子占地极阔,雕梁画栋,满眼都是隐在深处的奢华。
老者坐在书房里沉默不语,很长时间都没有缓过劲来。
很多年前,父亲曾经无比认真地对他进行过交待,家族能够延续到今天依然保持着风光,全是因为做到了两件事情,一是无条件地支持神皇陛下,二则是绝对听从木牌所有者的吩咐。
如果这二者相抵触怎么办?当时还很年轻的他忍不住问道。
父亲说道,神皇陛下的意志与木牌所有者的意志必然统一。
年轻人难免有些倔强,他依然坚持问道,万一呢?
他记得很清楚,父亲当时沉默了很长时间,然后给出的答案是后者。
当时的他很震惊,哪怕直到今天还是如此。
他不敢也不想抹掉这个在家族上方数百年的云朵,但难免好奇,可惜的是二十年前亲手安排那个小院时,他只是收到了一封信,在信上看到那块木牌的花押以及几个简单的要求,依然不知道对方究竟是谁。
直至这些年,陆续有修行宗派甚至宫里的人把视线投到那个小院,他才知道了对方的身份,还动用自己的势力偷偷查过,却还是无法确信,因为井九太年轻,就算是剑道天才,与那块木牌的份量不相称。
井九应该是那个木牌的继承者吧?
老者正想着这些事情,窗外传来了管家的低声提醒。
“老爷,时辰快过了。”
……
……
春雨绵绵,由阵法与琉璃构成的两道屏障,却让满院宾客没有湿身之虞,反而平添了几分雅趣,只是随着时间的流逝,场间的气氛终究变得有些古怪起来,雨声渐被议论声所取代。
婚事举办途中忽听着摔碗声,主人家匆匆离去,过了这么长时间还没出来,就像消失一般,这是怎么回事?
“究竟出了何事?”
“听说老爷子年轻的时候就很胡闹,难道这是故态重萌?”
“老爷子最疼幺儿子,怎么会在他婚事上来这么一出?”
“莫要胡乱议论,都说老爷子昏庸糊涂,与宫里的贵人也不肯亲近,但这些年不管风波如何,这宅子始终都是稳稳当当的,依然坐着太常寺的位置,清贵无比,这才叫圣眷!糊涂人能做到这份儿上吗?”
“可吉时就要过了。”
宾客们正议论着,忽听着前方传来一阵脚步声。
众人抬头望去,赶紧收声,神情肃然,齐齐躬身行礼。
“见过鹿国公。”
“抱歉,有些急事。”
鹿国公容貌方正,气度不凡,纵是解释也自有威严,与井九面前那位神情谦恭、管家模样的老者哪里像一个人。
今天是鹿国公幼子与宰相孙女联姻的大喜日子。
仪式举行到一半,鹿国公却忽然消失,直至此时才再次出现。
满院宾客无人敢发问。
有眼尖的宾客注意到,国公的礼服下方隐现不合礼制的灰衣,双膝处有水渍正在浸出,很是不解。
第四十八章试问卷帘人()
红红的烛火在案头,新娘子的脸上泪两行,敷着的厚粉被冲洗出两道明显的印子。
嫁到国公府之前,她便听说老国公的性情有些怪异,但她还是没想到会如此严重,仪式上忽然消失就不说了,居然在新婚之夜把新郎喊走,这到底是对自己不满意,还是与爷爷有矛盾,若是如此,那当初何必允了这门婚事?
鹿鸣并不知道新婚的妻子在洞房里想什么,做为鹿国公的幼子,与流传在外的纨绔之名相比,他拥有更多的沉稳与观察力,知道父亲必然有极重要的事情交待自己,而且他已经注意到房间里的某处异样。
这里是鹿国公的卧室,邻着窗的博物架上一直放着件极名贵的瓷器据说那个大碗出自千年前的汝窑打小便被警告不能乱碰,他对那个瓷碗印象非常深刻,为何今天却换了个新的?
“今天太急,随便拿了个顶着,明天你去库房把那个欣窑的海碗拿过来放在这里。”
鹿国公穿着一件便衣,用手梳笼着花白的头发,重复提醒道:“不要忘记。”
鹿鸣应了声,问道:“父亲,究竟发生了何事?”
鹿国公抬头看着他,说道:“都说我最疼你,这话不错,就连国公这个位置,我也是准备给你的。”
虽说这几年已经有所猜想,骤听此事,鹿鸣难免还是有些惊讶,说道:“那二位兄长……”
鹿国公举手示意他不用再说,说道:“外人以为我年老失智,只顾着疼幼子,哪里懂,我是看中了你的沉稳。”
鹿鸣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但想得到国公这个位置,那么家里有些秘密,你也要一并承担过去。”
说完这句话,鹿国公的神情有些疲惫,也有些放松,微笑说道:“当年我也是成婚当夜,从父亲那里知道了这个秘密,你大妈不知道埋怨了我多少年,稍后你回去了,可不要忘记哄哄你的新媳妇儿。”
鹿鸣越发觉得紧张,问道:“父亲,到底是什么秘密?”
鹿国公的视线落在博物架上,幽幽说道:“这秘密啊,就得从这个碗说起。”
……
……
房间里的设置很简单,显得很清净,邻窗的博物架上也没有搁什么珍品,以砚墨黄石为主,很适合修道者。
井九觉得很满意,取出竹椅躺了上去。
这次离开青山,他没有忘记这件事情。
伴着窗外的雨声,他很舒服地睡了一觉,醒来时,雨仍未歇,时已傍晚。
他想了想,走出房间,顺着长廊来到前院,走进了花厅。
那家人依然坐在花厅里,连位置都没有变过,只是桌上的那些菜已经收起。
随着他的到来,花厅里的气氛顿时变得紧张起来。
那位少妇有些不安地抱紧了怀里的孩子。
数道视线落在他的身上,人们不知道是该起身相迎,还是应该如何。
井九问道:“我可不可以在这里坐会儿?”
那位中年男子赶紧起身,说道:“坐,坐,坐。”
他本来想说请坐,但想着大人的吩咐与这些年的练习,强行把那个请字咽了下去。
井九看了眼天色,说道:“是不是该吃饭了?”
“是啊,您……你想吃点什么?”
少妇起身,有些紧张地抓着前襟,说道:“我这就去做。”
井九说道:“我不吃饭,你们不用管我。”
少妇起身的时候,怀里那个孩子很自然溜到地上。
小孩子摇晃着身体走到井九身前,张开双手,说道:“要抱抱。”
谁都喜欢漂亮的事物,小孩子更不会隐藏自己的想法。
花厅里的气氛变得更加紧张,大人们想把孩子拉回来又不敢,少妇的脸色更是变得有些苍白。
井九看着小孩子认真说道:“不要。”
他是真的不喜欢小孩子,因为交流效率太低,很麻烦,除非那个小孩子足够聪慧,或者有超出年龄的沉稳。
比如果成寺里的小和尚,比如小山村里的柳宝根。
小孩子很委屈,瘪着嘴差点哭出来。
看到这幕画面,花厅里的一家人反而松了口气,安心不少。
“你要喝茶吗?”少妇小心翼翼地问道。
“不用。”
井九意识到自己的好奇为这家人带来了怎样的压力,拿起笠帽向院外走去。
走到院门处他停下脚步,说道:“这些年麻烦你们了。”
……
……
雨还在下,巷子里没有人。
井九戴好笠帽,抬手在脸上一抹,低头走进雨里。
暮色昏沉,春雨细绵,行人匆匆,没有人注意到,他脸上有张黑色的面具。
朝歌城东,白马湖附近的街道非常繁华,商肆云集,出名的酒楼与青楼已经提前挂起了灯笼,映着雨丝很是好看。
哪怕落着雨,街上依然热闹,到处都是行人,各种靴子踩踏着青石间的积水,发出啪啪的声音。
街西有座医馆。
井九没有留意匾上写着什么字,看到匾上刻着的那朵海棠花,知道就是这里了。
谁能想到,朝天大陆最神秘的情报组织卷帘人,就在朝歌城最繁华的地方。
没有人能确定卷帘人的幕后东家是谁,当年他听师兄说了很多秘密,也没有提到这点。
但按照数百年来的行事来看,卷帘人应该偏向正道。
井九背着双手看了看四周,发现这座医馆真的很普通,而且……真的谈不上安全。
不过卷帘人再如何神秘,终究要做生意,自然需要与外界交流的渠道医馆确实是很合适的地方大夫与患者之间的交谈本就需要保密,不能被人听见,而且每座城市都必不可少。
坐馆的大夫察觉到异样,抬头看了他一眼,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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