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行者探宝的时候,如果对宝藏有意,便要在洞府开启之前进入二十里的距离,否则你便没有资格参加分宝。
这规矩明显是在模仿青山宗,只是有些不伦不类。
井九走进破庙。
庙里燃着一堆火。
十余名修行者围火而坐。
修行者不惧寒暑,眼力远胜常人,行走夜路也不需要光亮,但他们依然点着一堆火。
没有人喜欢孤独,火堆是呼唤同伴的标志,聚在一起往往会给人带来勇气。
火光照亮他们的脸,随风而动的火苗,让他们的脸色也有些阴晴不定,应该还在犹豫,是不是要在半夜洞府开启之前往前再走数里,问题在于那样必然会迎来竞争者的纠缠与争斗,万一洞府是假的那岂不是亏了?
十余道视线落在井九的身上。
井九没有理会,走到角落里坐下。
他不需要同伴,早就习惯了孤独。
破庙里一片安静,只有火苗被山风拂动的声音。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庙外传来一道极其洪亮的声音,冲淡了破庙夜色带来的紧张压抑感。
“这就不可能是真的!也亏他们想得出来,还什么景阳真人的别府?这里可是南河州,如果是景阳真人的别府,青山宗怎么可能让人靠近?就算中州派也只能远远避开!也就是这群白痴才会相信。”
走进破庙的是两位僧人,一老一少,说话的是年轻的那位。
十余名修道者对着那名年轻僧人怒目相向。
年轻僧人性情粗疏,根本没注意到火光,自也没想到庙里有人,顿时愣住了。
那群白痴……应该就是这些人吧?
背后说人坏话却被事主听着了,年轻僧人很是尴尬,连连躬身道歉。
十余名修道者又是生气,又是无奈,因为年轻僧人道歉的态度确实非常诚恳,更重要的是,他与那位老僧背着旧木屉,苦修打扮,一看便知道来历,哪里是他们这些人得罪得起的?
听闻果成寺高僧的脾气很好,可以骂几句出气,又有什么意义?
没有人敢做什么,接受了年轻僧人的道歉,起身向老僧行礼请安,更是让出了火堆边最好的位置。
年轻僧人忽然看到角落里戴着笠帽的井九,有些犹豫,又看了两眼才确认,不由啊的叫了一声。
老僧无奈说道:“又怎么了?”
“哎呀哎呀哎呀……”
年轻僧人觉得井九是想隐藏身份,不好指他,很是着急,对老僧说道:“师伯,你说的是对的,我错了。”
在他想来,青山宗既然派出了神末峰的井九,那今夜开启的洞府即便不是景阳真人别府,也必然有些来历。
井九见过年轻僧人两次,却没想到他的话如此之多,竟比十岁还要更聒噪。
放在以往,他或者会有些烦,现在却觉得有些亲近,对着年轻僧人微微一笑。
火光照亮笠帽下一角。
年轻僧人手捂胸口,心想果然如传闻一样,真是好看啊。
“井师兄……不对,井师叔……你为何会在这里,难道今夜那间洞府?”
他的声音很低,庙里别的修行者没有注意到。
井九摇了摇头。
年轻僧人还准备说些什么。
老僧走了过来,说道:“闭嘴。”
年轻僧人叹了口气,闭上了嘴,心想自己与这位青山师叔确实有些犯冲,每见一次都要被迫修一次闭口禅。
看到这画面,井九心想自己要不要把闭口禅学会,过两年后再传给十岁。
第四十五章禅子相见不相识()
井九伸手请那位老僧坐下。
老僧轻声解释了几句。
原来果成寺听说了这件事情,担心修行者为了争宝起冲突,死伤太惨,所以让他们过来,方便随时救治。
井九觉得很正常,因为果成寺就是这种风格。
如果刚接触,你可能会觉得这些医僧过于迂腐、好名,甚至显得很矫情。
但果成寺矫情了数千年,那么必然会得到整个世界的尊重,甚至包括冥部。
“你呢?”老僧问道。
井九说道:“只是看看,洞府不是真的,恶作剧罢了。”
老僧明白,这种事情以往也经常会出现。
以前的某些前辈大能在飞升之前或是消失之前,很喜欢做一些假洞府与后辈们开玩笑。
老僧有些不解说道:“但是……景阳真人不是这种性情啊。”
但是……另外那位真人喜欢啊。
井九想着。
山风骤疾,庙里的火堆被吹的乱飞。
十余名修道者纷纷起身掠至庙外,向着山里某处望去。
夜穹下隐隐有宝光如水般闪动,有风自彼处起。
“洞府要开了!”
“在下先行一步!”
还是有几名修行者忍不住,赶在洞府开启之前,进入了二十里的区域。
随着数道剑光照亮夜空,四周山野里有更多修行者现出身形。
井九随风掠起,落在一棵大树的顶端,看着远方,沉默不语。
当年就在二十余里外的那片山崖间,那人是这样说的。
“那些贪心的白痴如果发现洞府里没有宝贝,只有一张白纸,会不会气死?”
说完这句话,那人就开心地笑了起来,笑声回荡在群峰之间。
无数年后,那笑声仿佛还在这里回荡着。
井九的眼神忽然变得锋利起来,就像是真正的剑。
他从树梢落下,悄无声息像片落叶,然后潜入夜色。
没过多长时间,他出现在二十余里外的那片山崖上。
他相信自己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就连对风的扰动都很少,如果刚才这里有人,应该不会被自己惊动。
都是从头开始,他不相信对方能比自己的境界高到哪里去。
他有些失望。
崖上没有人。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崖下的山谷间变得热闹起来。
数十名修行者聚集到这里,争执的声音越来越大。洞府还没有完全开启,这些散修与小宗派的修行者已经按捺不住,开始商议稍后如何分宝,却始终拿不出一个大家都满意的方案。
果成寺的年轻僧人感觉到场间的气氛越来越紧张,有些担心,想要劝几句,却因为闭口禅的关系无法开口,很是着急。老僧见多了类似的画面,知道根本无法劝阻这些人,闭着眼睛开始养神。
稍后这些修行者肯定会厮杀起来,直接死掉倒还好说,那些断手、破腹的重伤号医治起来可要费不少精神。
老僧忽然睁开眼睛,向夜空高处望去,感应到那道熟悉的气息,欣慰想着,今夜应该无事。
山谷里的争吵声渐渐平息,越来越多的修行者感应到了夜空远处传来的那道气息,震惊抬头望去。
一道祥云从东南方向飘来,其间有座极其宏大的莲花宝座若隐若现,散发着宁静的禅息。
“禅子金身!”
修行者们惊呼连连,赶紧整理衣衫,对着天空行礼。
行的都是晚辈大礼。
果成寺禅子,当今修行界辈份最高的数人之一。
井九看着夜空,脸上露出微笑,心想自己应该早就想到小和尚应该会过来看看。
世间还知道这个故事的就只有这个小和尚了。
一道声音从祥云深处响起,随风而落,落在众人的耳朵里。
“此间是太平真人与景阳真人开的玩笑,并无真宝,诸位散了吧。”
禅子的声音很清柔,就像甘露一般,听不出来年龄几何,有一种非真实的感觉。
地面的修行者们纷纷应是,向着山野四周散去。
众人如此听话,自然因为禅子的威望。
果成寺僧人从不说谎。
而且谁都知道,景阳真人没有朋友,只有禅子曾经在神末峰问道百日,算得上亲近,他说的话自然可信。
老少二位僧人起身,向着那片祥云行礼。
禅子的声音消失了一段时间,再次响起。
“师侄,莫向北。”
老僧神情微异,低头应下。
……
……
井九没有看夜空里的祥云,看着崖下某处。
那里有位黑衣老人,看似寻常,与身周修行者一道行了晚辈礼。
青山九峰,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只鬼。
井九没想到,今夜没看到最大的那只鬼,却看到了最不可能的一只鬼。
昔来峰主居然亲自来了。
如果不是禅子现身的时候,对方有些反应,他都没能发现。
昔来峰主为何会来?因为七年前他也参与了那件事情,不来亲眼确认一下,无法放心?
下一刻,井九心生警意,想收回视线,却已经来不及。
昔来峰主抬头看了他一眼,神情淡漠,就像没有发现他的身份。
井九知道对方的剑识已经落在了自己的身上,除非能够拉开足够的距离,无法抹掉。
如果他就这样离开,稍后对方随时可以用剑识寻到自己,然后一剑杀之。
井九毫不犹豫转身就走,顺着山崖的斜面,来到了那片祥云的下方。
今夜的星星很亮,祥云的影子很清楚。
祥云向着北方飘去,他就在那片阴影里的山川河流飘然前行,依然没有驭剑。
不知道是祥云太慢,还是他太快,总之双方始终在一起。
昔来峰主不知何时来到崖间,静静看着那边,最终什么都没有做,化作一道剑光归了青山。
井九与云同行数百里,出了南河州。
祥云骤然变快,化作一道流光向着遥远北方的朝歌城而去,只留下禅子的声音在天地之间回响。
“小友,就送到这里了,再会。”
井九知道祥云上还有很多人,没有想过去与对方相见。
曾经随意说话的小孩子如今已经高高在上,自己甚至需要请求对方的庇护。
换成别人处在他现在这种境况,想必都会有些郁郁,至少有些不适应。
他还好,但最后听到这句话,还是忍不住生出些牢骚。
小……友?
(本章完)
第四十六章笑问客从何处来()
景氏皇朝没有异姓王,以国公为尊。现在朝中一共有二十七位国公,祖上自然为皇朝立下过不世大功,只不过随着时间流逝,当年的功劳总会淡去,有些国公手里没了实权,逐渐边缘化,再过些年只怕便会成为纯粹的摆设。
做为皇帝陛下幼时的伴读,和国公虽然不像鹿国公那般低调却给人永远无法撼动的感觉,但至少不需要担心这些,圣眷犹在最明显的体现便是,坐在净觉寺如毛般细雨里的人是他而不是别人。
净觉寺是皇宫别院,也是景氏皇族的私庙。他今天不是代替陛下在这里念经祈福,而是代表陛下在招待一位贵客。
他不担心自己的权力与地位,却有些担心在这湿冷的地上坐的太久会不会明天起不了床蒲团已经很多年没有坐过了,如果不是早年在一茅斋求学的时候有过不少经验,他觉得自己可能随时会倒下去。
想到此节,他不禁对这位贵客生出些腹诽,旋即想着传说里对方的知心神通,心神微紧,赶紧默宣几声佛号,堆起满脸笑容,望向被重重帘帷与白烟遮住的静室深处,再次表示感谢。
“禅子愿意莲驾来此,为陛下解除佛法方面的疑难,更愿意亲自主持梅会,这真是朝廷的荣光。”
清风徐来,带走静室里的残香。
不知道禅子听着这番话有何反应,自有果成寺的高僧与和国公寒喧,说着这些必须说完的废话。
和国公望向静室深处,沉吟片刻后问道:“听闻昨夜青山宗去了人,难道那真是景阳真人的别府?”
昨夜氓山里那座洞府的开启,自然瞒不过朝廷,只不过就像很多修道大派一样,朝廷也觉得是假的,根本没有派人去。可是就在今天清晨,有些隐晦的消息传了出来,果成寺也没有瞒着的意思。
“那不过是二位真人当年开的玩笑。”
禅子的声音清和而寻常,却足以令闻者肃然起敬。
当今世间谁还有资格能用如此平静的语气说着两位青山宗真人的故事?
和国公故作惊讶问道:“那祥云下面那人?”
禅子说道:“应该是故人之后,所以看顾一下。”
和国公心想放眼青山九峰,您的故人之后应该便是神末峰上的弟子,那还真与景阳真人有关。不过既然禅子亲口确认那并不是景阳真人的洞府,他也没有再往深里想,随口说道:“今年参加梅会的青山弟子应该没有什么太出色的人物,不免有些遗憾,也不知道青山掌门的那位关门弟子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出来。”
与洛淮南,中州派白早、童颜、桐庐这些声音远播的年轻天才相比,没有过南山、顾寒、简如云的青山三代弟子确实显得有些寒酸,虽然听说赵腊月会来,但她毕竟年轻,而且身份有些特殊。
一位果成寺老僧温和说道:“不是还有位井九?”
和国公没有注意到说这句话之前老僧看了静室深处一眼,笑着说道:“听说青山试剑时此子表现不错,但如何及得上洛淮南和白早这等人物,最关键的是他还要参加棋会挑战童颜,这真是有趣之极。”
室内一片安静,没有人随他发笑,场面很是无趣。
和国公有些尴尬地干笑两声,又想着另一件重要事情,犹豫再三后又说道:“贵妃娘娘在寺外想得您赐福。”
这便是求见的意思。
数位果成寺老僧与净觉寺主持望向静室深处。
白烟缭绕,不见禅子真容。
片刻安静后,禅子的声音再次响起。
“当年我活她是慈悲亦是缘份,今日她已是福缘极盛,何必再贪更多?有缘再见吧。”
和国公明白意思,不敢再多言。
……
……
净觉寺外有片槐树林,林间停着数辆马车,看着朴素低调,但从四周的侍卫数量便能知道车里人身份极为重要。
微风挟着细雨落下,虽是深春时节,还是有些寒意。
车里走出一位太监,示意侍卫们回到车上避雨。
这里是净觉寺,如今寺里更是有数十位果成寺高僧坐镇,哪里需要这般仔细。
“也就是娘娘心善,连这些小事都放在心上。”
车里一位嬷嬷逢迎说道。
窗畔坐着一位丽人,容颜极美,眼波流转间自有媚感,偏又给人天真感觉,有一种男子难以抗拒的诱惑。
她便是这些年宫里最受宠的胡贵妃。
“我也是穷苦出身,知道在山野里淋雨的滋味,当年若不是竹贵心善从那名散修手下救了我性命,我早就死了。”
胡贵妃脸上露出一抹戚色,又想着先前和国公让长随传的话,咬牙说道:“不见就不见,我就不信少了……”
她准备说几句狠话,又怕寺里的人听着,而且终究对禅子心存尊重敬爱,出口时便变成了另外的意思。
“我就不信没有别人能帮本宫出这口气!”
那位嬷嬷眼珠一转,说道:“要不要请中州派出面?”
很少人知晓,胡贵妃与中州派走的极近。
去年西海剑派召开四海宴,中州派破例派出那位叫做向晚书的弟子,便是她的影响。
听着这话,胡贵妃非但不喜,反而神情骤寒,厉声说道:“日后若再说这样的话,就自己出宫去吧。”
那位嬷嬷不知为何得罪了主子,赶紧跪下求饶。
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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