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十岁说道:“是的,公子。”
井九从袖子里取出一根骨笛,静静看了片刻,凑到唇边吹了一首曲子。
那根骨笛中间有道殷红的血线。
随着他的吹奏,血线颜色渐淡,直至全无,骨色如玉。
朝歌城墙下忽然生出很多野花。
先前落过一场春雨。
天光如晨。
碧空里出现无数道剑痕,向着四面八方而去。
这是天地生大物的征兆。
“给你了。”
井九把骨笛扔给柳十岁。
柳十岁接过骨笛细心藏好,心里很是震惊。令他震惊的事情不是太平真人的骨笛被公子所夺,也不是公子把这根骨笛给了自己,也不是……公子沉睡百年,就此破境通天,而是公子什么时候学会了吹笛子?
……
……
(第六卷千秋岁终)
第一章你我皆通天()
题记:迷神引——金朝:王哲
偶暇追游,无凝碍。独望锦波青岱。回头处、忽见荒林外。
一堆儿,骷髅卧,绿莎内。孤惨谁为主,与排赛。空衒双眸阐,上尘塞。
雨洒风吹,日晒星光对。转业增添,重重载。异乡域,甚方客,何年代。
遭遇迷神引,怎生奈。
(王哲好像就是王重阳……呃……)
……
……
天光峰顶很安静。
飘向别峰的云重新聚拢回来,苍白的就像赵腊月的脸。
她败在了方景天的剑下。
准确来说,方景天没有出剑,因为她也没有出剑。
没有人觉得赵腊月是不自量力,也没有人敢轻视她——就算弗思剑不在身边,她依然展现出来了极其强大、甚至可以说可怕的剑道修为,那就是后天无形体剑的可怕之处。
换作任何一名破海巅峰的修行强者,都不见得是那一刻她的对手。
问题在于方景天是通天境的大物,已然超凡脱俗,凌于云海之上。
峰顶的血渍不多,因为前些天在雪原赵腊月已经流了太多的血,也因为方景天不可能全力出手。
首先是身份地位使然,这是应该有的风度,其次更重要的原因是……碧湖峰上一直有双眼睛在盯着他。
那双眼睛很幽冷,但一旦疯狂起来,必然极其疯狂而嗜血。
事实上,地面那些血渍大部分都是卓如岁的。
在赵腊月之前,他便抢着出了剑。
吞舟剑确实强大,他的境界实力确实傲视同代修行者,但他败的比赵腊月还干脆,或者说,他认输的更干脆。
打不赢方景天这样的人物,不丢人。
他受的那些小伤,是方景天施加的一些薄惩罢了。
但他这时候表现的就像重伤将死一般,靠在过南山的怀里,不停哎哟哎哟的叫着。
就连雀娘都有些看不下去。
这就结束了吗?
当然不。
元曲已经召出了那把灰色的、七转八折的、怪模怪样的、表面还有些反光晶石的无名怪剑。
他当然也会输,但接着还有玉山师妹,还有迟宴长老,还有雷一惊、幺松杉、还有无数依然记得井九的年轻弟子。
想着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他便觉得极美。
童颜说的没有错,方景天其意不正,更需要在意服众二字,必不敢随意杀人。
打不过你,难道还不能拖着你?
只是有些可惜小师弟与阿飘不在,顾清师兄也不在,不然今天才叫热闹。
想着这些事情,元曲已经来到了场间,对着方景天恭恭敬敬行了一礼,说道:“弟子……”
按照童颜的规划,他这时候应该说很长一段话,隐晦表明自己乐浪郡元家弟子的身份,然后再如何如何……却没有想到自己接下来的话根本没有被人听见,便淹没在了一片惊呼里。
元曲有些意外,顺着众人的视线向着天空望去,也不禁吃了一惊。
青山九峰间的云海是平静的,如白色的羊毛毡,但在青山大阵外的真实世界里,还有随风流动的云层。
那些云层正在逐渐分开,露出后面的天空,看着就像是十余道蓝色的车辙,要通往未知的地方。
如此画面,必然不是天地自然造化,那是源自何处的伟力?
人们震惊地看着天空的异象,议论纷纷。
“这是怎么回事?”
“难道是哪家宗派的法舟经过?”
“不可能,世间哪有这么快的法舟。”
“难道这是什么征兆?”
方景天银眉微飘,广元真人有些困惑,青帘小轿的轿帘无风微动。
越来越多的人接近了真相。
如此异象,极有可能是天地生大物的征兆。
天地异兆发端于北方,难道是中州派哪位大人物进入了大乘期!
想到这种可能,青山弟子们神情有些凝重。
“不……不对,这……是剑……剑啊。”墨池长老忽然说道。
众人更是吃惊,心想西海剑派已灭,无恩门封山,世间用剑的宗派不多,能出通天大物的更少,青山宗……有谁在北方?
“难道是顾清师兄?”有人不敢确信地问道。
“不可能。”卓如岁早就忘了呼痛,嘲笑说道:“就他那天赋,再修三百年也没可能。”
众人议论纷纷的时候,云海里的那些车辙变得越来越宽,散发出来的气息也越来越清楚。
卓如岁神情微变,想到了某种可能,紧接着,越来越多人想到了。
忽然间,云行峰上终年不散的雾气消失无踪,无数道剑与剑胚自崖间现出身影,对着遥远的北方微微伏首行礼。
百余年之前,青山宣读柳词遗诏的时候,曾经出现过类似的画面,但今天的盛景更胜当年。
这幕画面证明了人们心里的猜想,所有人都震惊无比。
难道掌门真人在朝歌城醒了过来?
不,不止是醒了过来,而且他晋入了通天境界!
雷一惊、幺松杉等青山弟子惊喜异常,对着遥远的北方、朝歌城的方向跪拜行礼。
紧接着,越来越多的青山弟子跪了下来。
云海里的那些车辙,原来是剑的痕迹。
震惊没有就此结束。
无数道更加细微、却同样高远的剑意从青山群峰之间生出,向着天空而去。
众人震惊回首,发现那些极细的剑意来自清容峰。
梅里师叔眼神明亮,脸色微红,很是激动,那些少女们更是高兴地跳了起来,不停地喊着什么。
那些极细的剑意来到高空之上,与自北方而来的那些剑意相连,如一张大网,笼罩住了整座青山。
这是无端剑法的剑弦。
方景天望向清容峰方向,神情有些复杂说道:“恭喜师妹。”
剑弦微动,发出清脆如剑鸣般的动人声响,那是因为有人落在了上面。
南忘从清容峰那边走了过来,赤足踩着剑弦,银铃随之而鸣,没有什么出尘之意,更像贪玩的小女孩。
剑弦动而无端,根本无法确认位置,她的身形也是如此,一时在十余里外的峰顶,一时在云头,如醉酒一般。
这就是通天境界。
啪的一声轻响,她落在了天光峰顶,微微仰着小脸,对方景天说道:“师兄,现在你还想争这个掌门之位吗?”
峰顶一片安静,所有人都等着方景天的回答,却已经猜到了他的答案。
南忘刚刚破境,想来不是他的对手,问题是那个人已经醒了,而且一步便踩到了最高的天空上。
剑意组成的折梅再次出现在天空里。
方景天回了昔来峰。
看着天空里残留着的数十道剑光,南忘撇了撇嘴,转身望向赵腊月说道:“值得吗?为了这么个男人。”
卓如岁心想我才是第一个出手的人啊……却不知道赵腊月今天真存了必死的念头,也要阻止方景天成为青山掌门。
南忘很清楚这点,才会提出这个问题。
赵腊月说道:“在你的眼里他是男人,在有些人的眼里他是一把剑,在我的眼里他就是他。”
卓如岁越发听不懂她们在说什么,对南忘说道:“师姑,你早些出来,我们也不用受这么重的伤。”
“你们倒是想把我用的如意。”
南忘冷哼一声,负手走到崖畔,望向云海远处的朝歌城方向。
如果不是井九忽然醒来,一步登天,她不想低他一头,想要通天只怕还需要几十年的时间。
赵腊月大概明白这番因果,没有说什么。
……
……
天地生大物,自有异象生,再加上旧梅园、皇城、西城墙外的动静,整座朝歌城都被震惊了,人们涌到街上,看着被整齐分开的云海,激动地议论着什么。
井九带着柳十岁走进朝歌城,出现在的所有人的视线里。看到那张绝美不似人间能有的脸,朝歌城的民众很快便猜到他的身份,如潮水一般分开,让出街道,视线里充满了敬畏与好奇,还有很多人已经跪了下去,不停磕头。
人间不见井九百年,传说依然在。
柳十岁跟在他的身边,感受着无数道炙热的视线,隐约猜到了一些事情,难免有些紧张。
那场春雨洗去了朝歌城里的灰尘,乌黑的太常寺檐角终于恢复了些生气,更加醒目地指明了方向。
看着太常寺而行,没用多长时间,二人便来到了井宅。
这里现在是朝歌城的禁地,那些跟过来的百姓被阵法挡在了外面,街巷变得清静了很多。
井九望向街对面的那座佛殿,说道:“辛苦。”
禅子坐在佛殿深处,伸手把身前的木棍抓起,吩咐僧人收拾好,说道:“赶紧去白城,我不想见他。”
第二章不能入宫的理由()
井九带着柳十岁走进宅院,来到本应有棵海棠树的庭院里。
小荷正在扫地上的碎瓷,看到他们两个人,发出一声惊喜的轻呼,然后才醒过神来,赶紧拜倒行礼。
柳十岁走了过去,与她并排跪着,恭敬行礼。
“这算成亲?”井九问道。
柳十岁心想您要这么想,也成。
院门微动,井梨急步走了过来,啪的一声跪到地上,肩头微微抖动,哭不出声。
井九看着这个鬓角花白、老态明显的男子,在心里叹了口气。
……
……
这一世,他叫井九。
离太常寺不远的井宅,被他视为家。
他沉睡之前让顾清把自己送回家,指的就是这里。
他确实把井梨当作自己的子侄,让青山镇守白鬼大人负责启蒙,顾清亲自传剑,就算井梨天赋再普通,也不至于到现在境界还如此之低,百多岁便已经苍老如斯。
这只能说明一个问题,井梨修行不用心,之所以不用心,自然是因为早已心丧若死。
井九没有说什么,静静看了他两眼便去了书房。
“井家老太爷很多年前便走了,井商夫妇三十年前也走了,井梨媳妇身体不好,两个人没有子女,前几年井梨媳妇走后,他便成了现在这副模样。”柳十岁感慨说道:“用情太深,确实不适合修道。”
井九问道:“你家里呢?”
柳十岁沉默不语。
小荷有些不安地低声说道:“村子里的二位老人家很多年前就走了,后来生的子女也走了。”
这说的是那个小山村里柳家的故事。
百年时间,对井九这样的修行者来说不过是睡了一觉,对凡人来说却是生死之别。
都说人生不过一场大梦,确实如此。
这些年,柳十岁一直守在井宅里,是想要照顾他,也是因为人间没有什么需要他系挂的事情。
井九举起右手。
柳十岁低下头。
摸了摸。
小荷现在哪里还敢有什么嫉妒之类的情绪,乖乖巧巧地站在旁边。
井九看了她一眼,想着皇宫里她的那名同类,眉头微微挑起。
当年在海州城外的海神庙里,小荷被不二剑贯胸而过,从那时起,她便极度畏惧井九,这时候见他眉头一挑,吓得双腿一软,直接跪了下去,虽然不知道为何要跪。
“与你无关。”井九示意小荷站起来,对柳十岁说道:“布秋霄应该也快了,你得回去。”
柳十岁见多了生离死别,依然无法适应,对快了、要走了这种话特别敏感,脸色顿时变得苍白起来。
井九说道:“不要担心,是好事。”
柳十岁明白了他的意思,不由很是惊喜,说道:“那我赶紧回。”
如果换作顾清、元曲或者卓如岁,井九刚醒,必然不会离开,但他做事向来干脆,既然公子要自己回一茅斋,他立刻就收拾了行李,带着小荷离开了朝歌城。至于说需要时间相处来加深联系与感情……他与公子之间弄这些虚的干嘛?
扑楞扑楞,青鸟落在窗台上,向着庭院里望去。
井九的视线随之而去。
海棠树不知去了哪里。
井梨还在喝酒。
岑相爷还活着,那个只会泡冷茶的小姑娘却已经远走。
这就是凡人的苦处。
井九来到街上。
街上的景物与百年前已经截然不同,不说那座从净觉寺搬过来的佛殿,别的建筑也都是新的,当然,现在也是旧的。
物是人非这四个字,对普通人会带来极大的精神冲击,修道者却是习以为常,如果他们来到人间的话。
走过无人的街道,拾阶而上,他走进那座佛殿,在知客僧的恭敬指引下来到后殿,看到了禅子。
春风轻拂柳枝,带着柳絮,美则美矣,着实有些令人心烦。
这大概便是禅子对井九的感觉。
钟声悠扬。
风铃叮当。
两盏淡茶。
两张蒲团。
禅子抠了抠脚丫,伸到鼻子前闻了闻,说道:“你的运气真好。”
在旧梅园里,阴三也说过一样的话。
这句话说的是井九能够醒过来,也是说他居然能够破境至通天。
要知道这一世他是借万物一转剑生,修的不是普通的道,前期破境奇快,然而越到后面越是艰难,首先便是进入游野境时会遇到的剑鬼问题,他潜入镇魔狱与冥皇研讨多年,终于靠着幽冥仙剑解决了这个问题,到了破海境之后他又要面临更麻烦的问题,那就是他比普通的人类修行者需要更多的天地灵气。
这里说的更多不是普通的多,而是海量般的多。当初他在碧湖峰破境入破海,靠青山大阵引来的雷电才勉强足够,如果他要破境通天,只怕要深入雷域才能吸收到足够的能量,甚至还不见得能行。
刘阿大当初就很担心这一点。
谁曾想到,朝歌城一役里,井九竟是杀了白刃仙人的分身,夺了那道仙的所有仙气,靠着那些仙气成功地晋入了通天境界。世间只有几张仙,而且都在中州派的控制下,他却先后用了两道,禅子与阴三说的没有错,这种运气真的极好。
但真的只是运气吗?
那层笼罩朝歌城的阴云、从天而降的数万把剑、泛着金光的仙人分身、三千院里的圆窗与湖,他拍向连三月的那一掌被挡住,在怀里如蝴蝶般散走的光点……
井九闭上眼睛,很长时间后才缓缓睁开,说道:“也许。”
禅子知道他在想什么,沉默片刻后说道:“接下来你要做什么?”
井九说道:“我想解决元骑鲸的问题。”
禅子神情微变,说道:“我之所以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