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知道了赵腊月身受重伤的消息,还有些人亲眼目睹了她可怕的伤势,整座白城都震动了,都想知道雪原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天地元气如丝般聚于庭院里,然后顺着阵法进入室内,如春雨般向着榻上洒落。
瑟瑟见到何回来,抹掉眼角的泪痕,问道:“怎么说?”
“只能暂时维持着,能不能有效关键还是要看她的意志。不过放心吧,她的意志之强……”
何看着榻上的赵腊月,沉默了会儿继续说道:“天下无双。”
瑟瑟有些恼火说道:“就算风刀教想不出什么法子,那刀圣呢?”
何摇了摇头,说道:“刀圣说了,就连他也没看过这么重的伤。”
曹园的原话还有一句。
以赵腊月的境界,受了这么重的伤,应该必死无疑,至于她是怎么活下来的……谁也说不清楚。
瑟瑟转过身去,用指尖取了些膏药,小心翼翼地抹在赵腊月的伤口上。
她非常用心,手法非常轻,便如春风一般,但昏迷中的赵腊月依然皱了皱眉,似乎感受到了剧烈的疼痛。
瑟瑟的手指忍不住颤抖起来,再也撑不住了,哭着说道:“她这一路上得多痛啊?”
何看着榻上的赵腊月,眼里满是敬佩的神情,叹道:“受了这么重的伤,居然还能从雪原里走出来,真是了不起。”
就在这时,赵腊月睁开了眼睛,缓慢转头看了看何与瑟瑟,确认了自己现在的情形。
瑟瑟抽泣着说道:“姐姐对不起,我把你弄痛了吧?”
“我不喜欢痛,但也不怕。”
赵腊月对她说道,然后望向何。
“我答应过他要活着,要永远活着,也许将来我与他的道路不同,但目的一样,所以只要能活着,什么我都可以承受。”
这就是答案。
……
……
第一百一十五章好春光,不过梦一场()
寒风呼啸,吹散了庭院间的残雪,也吹落了庭院里的梨树白花。
一艘巨大的青山剑舟降落在雪原间。
广元真人脸色沉凝,带着几名适越峰长老踩着一地梨花,走进了房间。
前些天卓如岁出关时,元曲说的那句话早就已经传遍了青山九峰。
直到那时候,青山里的人们才知道赵腊月已经走到了哪一步。
史上最年轻的破海巅峰,连当初的景阳真人也被她超越了!
就算在青山宗,她也是独一无二的瑰宝。
得知赵腊月在雪原里受了重伤,青山自然震动,连夜派出了剑舟,更由广元真人这位通天大物亲自带队。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广元真人与那几名适越峰长老走出了庭院。
看着他们的神情,风刀教主与那些修行者纷纷松了一口气。青山宗不愧是底蕴最深厚的正道大派,适越峰上的奇珍仙药难以计数,这次整整搬了一船过来,如果还治不好赵腊月,那真是没天理。
……
……
夜色极深时,一道极淡的身影借着星光被云遮住的一瞬,落在了庭院里,地面的梨花纹丝不动。
推开房间门,那人掀下帷帽,露出了那张依然稚嫩的脸与极具特色的两道淡眉。
何看着多年未见的老友,有些激动,上前与他抱了抱,问道:“你一直就藏在青山宗里?”
童颜微微一笑,说道:“那还能藏在哪里?稍后再叙,我去看看她。”
来到榻前,赵腊月睁着眼睛,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满是不悦,说道:“你为何要冒险出来?”
她用了好些适越峰的珍药,广元真人又用剑元替她通脉净意了一番,现在伤势看着极然恐怖,精神已是好了不少,至少已经没有生命危险。
“首先是确认你的伤势,再就是有件事情需要告诉你。”童颜不在意她的态度,平静说道:“朝歌城好像出了什么事。”
听到朝歌城三字,赵腊月自然想到井九,剑眉微挑,说道:“禅子不是在那里坐镇吗?”
童颜有些意味难明地摸了摸自己的眉,说道:“不是井九,是顾清。”
赵腊月重新躺好,平静说道:“什么事?”
童颜说道:“他把平咏佳与阿飘召去了朝歌城,没有提前通知我,我传讯问他,他也没有说。”
赵腊月说道:“然后?”
童颜说道:“如果你伤势好些,能不能走一趟朝歌城?”
瑟瑟端着一碗红油脑花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听着这话险些直接连碗泼到童颜的脸上,喊道:“你有病啊?”
何知道童颜不是那种不知轻重的人,明知道赵腊月身受重伤,还要请她去朝歌城,必然是顾清那边出了大事,赶紧接过那碗脑花放到桌了,抱着瑟瑟出了屋子。
童颜平静说道:“那件事他不告诉我们,却喊了平咏佳,绝不是因为只有他们两个是井九的在册弟子,而是因为他需要平咏佳,平咏佳能有什么独特之处?是他的剑意曾经在百年前为井九所用,施展出了诛仙剑阵,顾清想要重摆诛仙剑阵,那便是要杀太平真人,可是……为什么他不对我们说?”
“现在朝歌城里有初子、不二、宇宙锋,还差弗思。”
赵腊月算了算,说道:“那天我会把剑游于他。”
童颜有些意外,问道:“你真不去朝歌城?”
赵腊月说道:“我回青山杀方景天,他在朝歌杀太平,很合适。”
童颜更是意外,心想青山大会很快便会召开,你现在伤成这样还要与人动剑?就算你没有受伤,又如何能够越境挑战一位通天大物?而且你还要把弗思剑给顾清,那你准备用什么?
他知道赵腊月是无法被说服的,说道:“难道你就不想知道,顾清为何要自己杀太平?”
“我能猜到。”赵腊月面无表情说道:“井九以前说过,选择这种事情,只要能承受后果,那就无关对错,这是他自己惹的事,那就自己解决。”
童颜盯着她的眼睛说道:“如果他解决不了呢?”
赵腊月说道:“那他就自杀好了。”
童颜微微一笑,说道:“其实我也不想你去朝歌城,今天来只是想确认一下你的想法。”
赵腊月微微挑眉,说道:“说。”
童颜不喜欢她挑眉,漠然说道:“我想知道你对青山掌门之位有多大兴趣,现在看来你是志在必得,那我就放心了。”
赵腊月有些奇怪,问道:“你在说什么?”
童颜不解问道:“你不想当掌门,为何要挑战方景天?”
赵腊月说道:“因为他没死,青山就不能有新掌门。”
……
……
井九确实没有死,但他睡了一百零一年,从来没有醒来的征兆,与死人有什么分别?
在很多人看来他已经死了,或者说是个活死人。
如果他始终无法醒来,他的那些弟子们能够搞定现在面临的艰难局面吗?
朝歌城的春天往往伴随着柳絮,春意越深,柳絮越多,负责打扫庭院的仆妇或者主妇们怨气便越深重,街头那些卖吃食的铺子,对此也是怨声载道。除此之外,别的倒没什么问题,民众们安静喜乐地生活着,偶尔还会去城外踏踏青,赏一赏春光。他们并不知道今天天青山宗便会选出新的掌门,朝歌城也会发生一件大事,而那些看似遥不可及的事情,必然会影响到他们如果他们都死了,春光再美又有什么意义?
“这些年我一直在想这个问题,如果修道无法走到最后,通天境与无彰境又有什么区别?五十步与九十九步,只不过是稍远些罢了,本质都是一样的。”
顾清规规矩矩坐在榻边的凳子上,看着沉睡中的师父低声说道:“师姑与卓如岁都破海巅峰了,我差的越来越远,信心也越来越不足,可能正是因为如此,我才会想到去寻求别的道路,道心不宁,继而发生这么多事情……我在朝歌城的日子早就超过了百年,想要维持朝堂的局面,想要做些事情,确实不容易,有时候难免会做些违逆本心的事情,在他们看来,我可能改变了很多,变成了一个心机极深的人物,但其实您知道的,我当年就是这样的人。”
春天已经到了,青山大会要开始了,他要去做事了,在这种时候,他越发需要师父的认同。
只可惜井九还在沉睡,无法给出任何评价,无论支持还是反对。
“不过有件事情您都不知道,我小时候的性情也很跳脱,只不过从小生活在那个幽暗的小院子里,要看族中长辈的眼色,甚至还要学会讨好那些管事的嬷嬷,到两忘峰后更是紧张,所以才会活的越来越谨小慎微,直到去了神末峰后才真正放松下来,但想着您对我寄予厚望,我总不能像师弟、卓如岁他们那样胡闹,于是刻意的拘着性子。”
顾清犹豫了会儿,看着窗外无人,伸出手指轻轻戳了一下井九的脸,然后开心地笑了起来。
第一百一十六章柳絮()
很久很久以前,顾清就想做这样的事,包括但不限于看看师父这张漂亮至极的脸到底是不是真的。
他也想去那把竹椅上躺躺,想把白鬼大人抱起来揉揉,可最终都只停留在了想法上。
甚至没有人知道他这样想过。
这些事情看着有些大逆不道,但元曲偷偷做过,卓如岁厚着脸皮做过,平咏佳傻不拉叽的做过,就他没有做过。
就这样,他变成了沉稳谨慎、冷静细心的神末峰大师兄,直到今天才终于露出了孩子气的一面。
之所以忽然会变得如此胆大,自然是因为他今天要去做那件大事,无论成败,他应该都会死。
长夜在前,哪里还有什么畏惧,哪还需要继续掩饰,别说是师父的脸,就算是师姑的酒窝他也敢摸一摸。
想着这些事情,他把井九身上的薄被整理了一下,细心地掖好,哪怕明知道这没有什么意义。
仪式感在某些极重要的时刻,能够让当事者静心,然后获得勇气与力量。
走出书房,来到安静的庭院里,站在那棵海棠树原本在的地方,他抬头望向天空里的那层柳絮。
经过青山宗、果成寺、水月庵与一茅斋多年的阵法加持,井宅现在已经是禁地,可以说与世隔绝,就连无孔不入的柳絮都无法钻进来,在阵法浅浅的落了一层,看着就像是一层雾气,让碧蓝的天空与太阳都变得有些模糊,又多了些朦胧的美感,就像人世间的很多事情一样,再也无法看清楚。
朝歌城里只有三把剑,无法布出完整的诛仙剑阵,只希望平咏佳与他配合能把承天剑法的三隐式发挥到极致。
天空里忽然出现一道极淡的剑光。
那道剑光在高空时根本没有任何显现,直到来到井宅阵法之外,才散溢出气息与淡淡的血色,没被任何人看到。
擦的一声轻响,弗思剑无声而至,落在他的手腕上,变成了一道剑镯。
看着那道剑镯,顾清微微动容,久久不语赵腊月应该猜到自己遇到了什么问题,不顾重伤让弗思剑游至朝歌城,这等信任与爱护……自己还想去戳她的酒窝,真是太不应该了。
安静的大街上,百年前从净觉寺搬过来的那座佛殿在阳光下泛着金光,院墙里的青树生出新鲜的绿叶随风招展。
看着这幕画面,感受到手腕上的冰凉触感,顾清忽然放松了很多,双手抱在脑后,姿式有些怪异、却真的很舒服地向着长街那头走去。
……
……
听到院门吱呀一声开启然后关闭,柳十岁端着饭碗从后园里走了出来。
布秋霄带着一茅斋第一次在朝歌城轮值的时候他就来了,然后再也没有离开过,在这座宅院守了八十年。
他走到书房窗边看了眼井九,确认无事,不解说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荷走了过来,问道:“怎么了?”
柳十岁说道:“这些天顾清在书房停留的时间太长,说的话太多,明显有问题,而且公子每次两次擦洗,白天是我,晚上是他,怎么今天他偏偏要白天做?”
小荷当年对顾清有种发自本能的警惕与不喜,这么多年过去,那些情绪早已淡了,担心问道:“他不会有事吧?”
柳十岁便把手里的饭碗递给小荷,说道:“我去看看。”
小荷接着那饭碗,看着里面还剩了一大半的饭菜说道:“我就吃这些好了。”
柳十岁说道:“锅里那半碗甜烧白,你给我留几块。”
小荷说道:“好。”
……
……
平咏佳被顾清安排在了皇宫里,他不清楚原因,只知道闭着眼睛像一百多年前那样把剑意从身体里逼出来,然后开始回忆、模仿一百多年前感受到的那一切。
一百多年后,他的剑意比当初更加可怕,不再是仿佛实质,而是真的实质,在广场的地面上留下了无数道清楚的痕迹,如果从天空俯视,那画面就像是有一颗巨大无比的水珠砸在了他的身上,然后四处飞溅开来。
皇宫里的侍卫、宫女与太监也像一百年前那样被驱到了宫墙那边,广场上安静的令人心悸。
神皇景尧站在殿前,看着远处的平咏佳,心里的不安越来越重,问道:“他到底想做什么?为什么要用朕的剑?”
阿飘站在他的身边,翻了个白眼,说道:“算起来他是你小师叔,找你借把剑用又怎么了?”
景尧摸了摸鼻子,心想我还能怎样,再说了初子剑明显有些躁动不安,说不定下一刻便会离开剑鞘,我就算想怎样难道就能怎样吗?
刚想到这些,殿前响起一声清楚至极的剑鸣,初子剑离鞘而去,来到平咏佳的身前,静静悬停,就像一枝随时可能射出的箭。景尧还是很不安,说道:“如果真是什么大事,是不是应该先和朕说说?”
阿飘语重心长教导道:“我们这些做皇帝的管管大事就好,这种小事和细节不要操心太过。”
……
……
顾清闻着前方隐隐传来的幽香,听着渐渐入耳的吵闹声,知道快要到地方了,停下脚步,取出宇宙锋以及数尺粗布开始仔细包裹,然后系在背上,就像当年那样。
长街那头,柳十岁掀起笠帽,看着那边的画面,微黑的脸上满是疑惑,心想他来旧梅园做什么?
就在这个时候,他的手腕上的剑镯忽然振动起来,发出嗡嗡的声音。
柳十岁看了一眼,不知道不二剑想要传达什么样的意思,心想你要随顾清一道去旧梅园?
剑镯振动更急,嗡嗡的声音更大,大概是想要说你白痴啊?
我是提醒你不要过去!不要过去!赶紧回家!你媳妇还在等你!锅里的那碗甜烧白也在等你!
……
……
梅花的幽香只有在远处才能闻到,隔得近了反而消失无踪,那些声音则是越近越是嘈杂。
街道两边到处都摆着棋盘,朝歌城的闲杂人等与骗子们站在棋盘四周,或者大声争执或者小声抱怨,还有些可怜人输光了银钱,在那里痛苦地嚎叫着什么。
一百多年的时间真的可以改变很多事情,因为童颜而绝迹的棋摊早已死灰复燃,甚至比当年更加热闹。
看着这幕画面,顾清有些感慨,摇了摇头,挥手挡住那些骗子的拉扯,走进了安静无人的旧梅园里。
旧梅园变得更加陈旧,越来越少的人还记得七百多年前的第一次梅会是在这里举行的。
走过湖上那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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