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能想到,这样一位传说级别的人物居然还活着,而且变成了一个普通的水月庵弟子,就这样出现在了世人身前。
这时候,人们再望向广场上那名女子的时候,看到的不再是寻常无奇的孤峰、深渊、太阳,而是……一片血海。
她从来不是景阳真人那样不问世事的世外高人,也不是柳词真人、谈真人这种平和宽容的前辈高人,而是另外一种形象。
在修行界的历史里,连三月的境界实力与战力可以排到极高的位置,而说到杀人的数量,她的位置必然会更高。
如果不算太平真人与萧皇帝在世间搅动的那场风雨害死的人,朝天大陆便再找不到谁比她杀的人更多了。
某个被她灭门的邪道宗派长老在临死前便曾经愤愤不平地说过当年血魔教的教主都没你杀的人多!
看着那个平凡无奇的女子,很多人下意识里生出恐惧,觉得嘴唇有些发干,有些心底有鬼的人甚至觉得腿有些软。
……
……
井九静静看着广场上的那个女子,没有看到什么血,满满的都是圆窗外的风景。
过冬就是连三月。
她的飞升没有成功,却也没有遇天劫而死,在最关键的时刻,选择了春蚕化蝶的道法,转世重修。
这种转世重修并非禅宗的所谓轮回,更像是一种自身的蜕变。
她的容颜改变了,气息改变了,名字也变了。
她还是她。
这就是在果成寺里,他与禅子说过的三种道路里的一条。
事实上,当年禅子在神末峰问道的时候,他说的便是这条道路。
这条道路他当然知道,因为这是她的道。
只可惜道不同,终究无法一起走到尽头。
前世他们曾经结伴同游过,一次便吵翻了。
这一次他们在一起的时间倒是长了很多,因为她装作不认识他,他也装作不认识她,这样很好。
这个时候,白真人冷漠的声音响了起来:“这是中州派与青山宗之间的事情,你站在那里做什么?”
连三月负手说道:“这是天下之事,天下人都能管,而且我就要管,你能怎么办?”
这话真的略显粗糙,但道理很稳,因为谁的拳头大,谁就有道理。
别看她身后的双拳看着小小的,有些可爱,但如果打出去,天空都会出现一个大洞。
白真人说道:“你终究不是青山的人。”
连三月微微一笑,说道:“但我是他的人。”
她那张寻常无奇的脸就因为这抹笑容忽然变得光彩照人,无比动人。
就像是阳光下的孤峰,深渊崖壁上生出来的一朵花。
第八十二章如雷贯耳寇青童()
天地间一片安静。
我是他的人?
什么人?
女人?
爱人?
夫人?
而他又是谁?
无数道视线落在了井九的身上。
修行界一直有传言,说当年连三月对景阳真人隐有情思。只不过这种事情谁都无法确证,只能通过清容峰被连三月扫了一遍、号称最讨厌景阳真人的南忘哭了一夜……这种类似的故事来推论。
景阳真人活着的时候,没有人敢议论这件事。
景阳真人走了,连三月也失踪了,但青山宗与水月庵还在,依然没有人敢议论这件事。
直到很多后的今天,在皇宫的广场上,在万千人的注视下,某个当事人亲口说了这样一句话。
很多人感到有些茫然,那是一种亲眼看到历史的茫然,甚至因此生出虚脱无力的感觉。
人们很想知道另外一个当事人会怎样回答。
按照景阳真人的性情,当年他就没有接受连三月,现在自然不会承认。
那些注重现实的人比如鹿国公,在心里紧张想着,如果井九出言否认,那连三月前辈还会站在青山这边,与中州派对抗吗?
那些向往美好的人比如平咏佳,在心里着急想着,如果师父这时候还否认,那该多渣啊!
那些喜欢看热闹的人比如阿飘,在心里好奇想着,如果师姑这时候在场,那会好玩到什么程度?
……
……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
井九嗯了一声。
天地顿时变得松快起来。
鹿国公在心里说了声渣。
平咏佳在心里喊了声好,又想着师父只嗯了一声,虽然知道这是你的习惯,但在女子看来会不会显得太敷衍,太薄情?
阿飘飘在最深处的宫殿梁上,偷看着广场上的画面,嘴里啧啧不停。
井九没有说过这样的话,连类似的都没有,所以哪怕只是一声轻嗯,也有些生硬。
是需要连三月帮青山?当然不是。
是因为前世欠的情太多?也不是。
在西海的时候,他冒着生命危险把她救了下来,用她的天蚕丝缝好了自己的骨头、内脏、肌肉与皮肤,然后与她在大原城治伤,又在世间游历了好几年。接着他去了云梦山参加问道大会,夺了那道长生仙,冒着生命危险炼化了白刃留在里面的那道仙识,最后把所有仙气都灌注到了她的体内……不管欠了多少情,也应该够了。
只不过他没有想到的是,有很多事情不是还了就能清空的。
春夏秋冬三千院。
这一世就是这一世。
她的命是他给的。
那些线现在还在他的身体里。
她当然就是他的人。
连三月从袖子里取出一朵桃花,插在自己的鬓畔。
井九认出那是自己去水月庵时,在沉睡的她的身边留下的那朵桃花,终于不再紧张,唇角微翘,笑了起来。
如果说连三月先前的笑容,像是深渊里开出一朵花来。
他这一笑,天地间的花都开了。
连三月不喜欢他笑,转过头去,望向远处的应天门说道:“我不喜欢你,今天不要与我再说话。”
然后她望向谈真人,说道:“如果不服,你尽可以找帮手,得道者众,怕什么?”
是的,她是连三月,觉得你们这么做不对,就要开战,就要杀人。
与她是谁的人,没有半分关系。
……
……
应天门上,云雾如前。
看不到白真人的容颜,也不知道她此时的情绪,只能听到她说道:“青童先生,看来要麻烦你先出手了。”
十余艘云船已经尽数退出朝歌城,最外围有艘云船离得更远,竟有些孤帆远影的感觉。
那艘云船上的中州派弟子很少,最多只能保证云船运行,而无法向朝歌城发起任何进攻。
那些中州派弟子的神情很是紧张,总是忍不住望向船尾。
船尾的阴影里舟膝坐着一个人,头上蒙着一块粗布,遮住了全身,不知是害怕阳光还是厌恶阳光。
当白真人的声音在云船上响起后,那人缓缓取下了头顶的布,露出了真身。
那人穿着一件青衣,脸色苍白,乱发披散,不知多少年没有洗过,眼窝深陷,散发着极其诡异的感觉。
他便是童颜曾经提过的寇青童,那个在云梦后山里藏身多年的老怪物。
寇青童看了眼东方的朝阳,脸上露出极其厌恶的神情,说道:“要我出手,你得把仙先给我。”
他的声音非常干涩,听着就像石头与石头在摩擦,仿佛已经整整千年没有喝过水一般。
“如果你死在那个女子的手里,仙给你又有何用?”
白真人的声音再次在云船里响了起来。
寇青童眯着眼睛说道:“你觉得这个世界还有人能杀死我?”
白真人说道:“那个女子是这个世界上最能杀人的人。”
寇青童发出诡异的笑声,说道:“中州派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你比你外婆差得太远了,居然会用激将法如此拙劣的手段。真想不明白,以你如此糟糕的心性,怎么能修到今天的境界,难道就靠吃药吗?”
“你在血魔教的时候,确实被称作最能杀人的魔头,但我不是在激你,因为她刚好也是同一类人。至于我,不管是吃药还是先人遗泽,总之我就是现在的我,你不敢轻易向我动手,那么你想拿到仙,便只有这一个方法。”
白真人的声音依然平静。
寇青童以一种奇怪的姿式直接站起身来,向着云船前方走去。
那些中州派弟子纷纷避让开,甚至不敢看他一眼。
寇青童来到舟首,望向远方的皇宫,问道:“那个小姑娘真有这么厉害?”
白真人说道:“论杀人,她确实世间最强。”
寇青童的眼睛里忽然出现无数道血丝,疯狂的意味渐趋浓郁,说道:“有些意思,那我去杀了她。”
话音方落,他便消失不见。
云船前方出现十余团浓雾,每团雾里都有一个洞,向着朝歌城的皇宫方向延伸。
……
……
朝歌城的天空满是朝霞,很是艳丽,掩住东南方向的莲驾,也掩住了很多人的眼帘。
都说朝霞雨,晚霞晴,看来今天可能会有雨,但清晨的天空依然晴朗,看不到半点征兆。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天空里忽然响起无数道雷鸣般的巨响。
轰轰轰轰!
依然藏身在朝歌城里的民众痛苦地捂住耳朵,城墙上的神卫军露出痛苦的表情。
十余座最高处的神弩自动被激发,对准了天空某处,然后快速移动,却被随雷声而落的威压直接碾至变形!
阴三看着庭院里随大风舞动的枇杷树,微微挑眉说道:“这个凶人居然也还没死?”
青儿很少见他像今天这般神情凝重,而且是连续出现了两次,不免有些吃惊。
世间还能令太平真人感到警惕的人或事还能有多少呢?
阴三拿出骨笛,看着上面那些浑圆的孔洞开始沉默计算,数息后说道:“东南城墙。”
青儿更加好奇,心想你不是要看戏吗?问道:“去那里做什么?”
阴三背着双手,拿着骨笛便向庭院外飘去,说道:“去杀一个人。”
青儿神情微变,她知道这个人虽然令世间洪水滔滔,不知害死过多少百姓,亲手杀人却是不多。
阴三知道她在想什么,微笑说道:“这个人值得亲手杀一杀。”
……
……
在阴三计算的那数息时间里,朝歌城的天空里连续炸响了数十道惊雷。
伴着那些惊雷,有人自朝歌城外而来,撞破天空,生出无数道浓雾,来到了皇宫的广场上。
狂风呼啸,青衣劲飘如旗,满头乱发亦是如此。
所有人震惊想着此人是谁,为何感觉如此强大,甚至站在谈真人身边,也不显半点弱势?
井九知道这人应该便是云梦后山的寇青童,向前走了几步。
连三月微微挑眉,觉得今天果然比较有趣,自己醒来的还算及时,因为那人身上竟有她很熟悉的气息。
那种气息很少在正常人的身上出现,就是玄阴老祖那种人的身上也很难感觉到,只有那种亲手杀过无数人、杀到最后已经把人都不算作人、把自己都不当作人的……人身上才能感觉到。
寇青童也在她的身上感受到了相同的气息,看着她露齿一笑,眼里满是残忍的神情。
谈真人还来不及说些什么,寇青童便向对面飞了过去。
瞬间便是数里外,他来到连三月身前,一拳轰出。
没有法宝,没有飞剑,没有令牌,没有道法,什么都没有,就是简简单单的一拳。
实际上当他的脚刚离开地面的时候,便已经开始出拳。
那个拳头撞破空气,发出极其响亮的雷声,擦出无数火焰,其间隐隐有鬼泣之声,有冤魂之怨。
带着火焰的拳头散发着黑红两种颜色,随着寇青童的身体,在皇宫广场上画出一道醒目的痕迹。
就像是附着域外天魔的流星!
连三月发现此人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强,甚至可以称得上是自己此生遇到过的最强对手。
这一拳与西海剑神的全力一剑威力都差不多。
她有些后悔,但来不及了。
那个拳头已经来到面前,她只能匆匆合起双掌,随便挡了过去。
一道巨大的轰鸣声在皇城里回荡,要比刚才那数十道惊雷合在一起都更加令人惊心动魄。
大风也在皇城里回荡,穿越十余里的距离,撞到宫墙上,朱红色的墙皮簌簌剥落,阵法出现了好些破损。
连三月不见了。
她原先站立的地面上出现了一个洞,极其幽深,看不到底。
第八十三章血魔教最后的两个人()
皇宫里一片死寂。
人们看着那个青衣怪人,震惊地说不出话来。
金供奉与牛供奉感受着皇城大阵的反馈,对视一眼,看出彼此眼里的惊惧。
如果这一拳落在他们的身上,即便他们法宝尽出,也必然会被轰成粉末。
有不少宗派的修行强者曾经在青山掌门大典上看到过井九出拳,当时井九握着冥皇之玺一拳轰死了轮椅上的泰炉师叔,但与今天这一拳比起来,那算得了什么?
更令这些宗派强者们感到惊惧的是,此人用的功法明显不是当今任何一家宗派的功法,也不是哪家邪道的功法。
柳十岁看着那个青衣怪人,不知为何生出些熟悉的感觉,神情有些微惘。
布秋霄看了他一眼,没有说什么。
更远处的莲驾上,禅子宣了一声佛号便沉默无语。
有些年老的修行强者也想起了些什么,天空里忽然响起一道惊恐至极的声音:“血魔教!”
听着这句话,更多的人想起来了。
千年前的朝天大陆,邪道势盛,血魔教更是肆虐天下,直至被中州派、青山宗等正道宗派合力围剿,才退出了历史舞台,但在那之后,血魔教依然被所有邪道宗派奉为唯一正朔以及精神的远祖。
难道那个青衣怪人是血魔教的余孽?可是血魔教早就被灭,就算有些功法秘笈流失在外,没有师父传授与相关的邪法培基,也根本无法修成此人如此正宗而可怕的手段!难道此人是当年血魔教的强者,然后一直活到了现在?那岂不是已经一千多岁了?那为何他是从中州派的云船上出来,还曾经站在谈真人的身边?
千年前的血魔教多么可怕,教中的大强者又有多么可怕?
难怪连三月都不是此人的一拳之敌。
很多人望向了井九,却发现井九的神情平静,没有难过,就连担心的情绪都没有。
寇青童收回右拳,看了一眼,眼里满是残忍与欣赏的意味。
忽然,他发现很多人的视线离开了自己。
他顺着望了过去,看到井九微微一怔,说道:“接下来死的是你吗?生得倒是好看,只可惜好像不怎么会杀人。”
……
……
阴三说自己是来朝歌城看戏的,其实有个人也一直在看戏,而且看戏的位置要比他好很多。
平咏佳在偏殿里亲眼看着神皇逝去,看着贵妃哭成了小花猫,看着新帝登基,看着天降谈真人,看着连三月出了花轿说自己是师父的人,短短一天时间里便把人生戏、悲情戏、宫廷戏、仙侠戏、才子佳人戏看了个遍,有些要阅尽人间悲欢离合的意思。但美好的剧情随着连三月出现渐渐攀上高峰的时候却戛然而止……
那个青衣怪人居然一拳就把连三月轰到了地底,生死未知,然后他还说要杀师父!
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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