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到气喘吁吁,浑身大汗,他便会去县城边上的一个小酒馆吃酒。
中年疯子最喜欢吃的是鲔鱼,喝蓬莱岛的米酒,偏生酒量极差,几杯便多了。
然后他便会醉醺醺地不停重复着一句话。
“不要出去。”
“不要出去!”
……
……
如果只是如此,这个中年疯子断没有资格被记载在县志上。
问题是有天他喝得有些过于多,说的话也多了几个字。
那天他抓着掌柜的手,两眼通红,不停絮叨:“外面着火了,千万不要出去啊!”
掌柜与他相熟,笑着说道:“既然如此,为何不赶紧出去把火灭了?”
那个中年疯子正色说道:“那火如何能灭得了?留在这里我们便能活着。”
掌柜说道:“那火把房子也烧了怎么办?”
中年疯子看了眼天空,眼里露出庆幸的神色,说道:“幸亏咱们这房子的墙是铁做的,够厚实,那火烧不进来。”
掌柜笑着说道:“难道天上还有道铁墙?”
中年疯子认真说道:“这天空就是个铁盖子啊。”
听到这句话,小酒馆里的食客们都笑了起来,空气里弥漫着快活的味道。
中年疯子沉默了很久,忽然说了一句话:“既然已经泄了天机,那便做些事吧。”
说完这句话,他一步便走到了长街那头,然后跳进了天空里,从那之后再也没有在这座小县城里出现过。
小酒馆里的人们亲眼看到这幕画面,震惊的无法言语。
就在当天夜里,海州城最大的修行宗派被灭了。
没有一个人死,但那个宗派所有弟子的修为都被废掉,修行功法被焚之一空。
数日后,西海里一个小宗派遭受了同样的遭遇。
过了些天,蛟人王国最有可能窥破天妖之道的国师忽然被人发现死在了一处浅滩上。
当日小酒馆里的那些食客,还记得那天中年疯子走到长街那头,跳进天空里的画面,以及他说的那些荒唐话,自然把这些事情与他联系在了一起。
问题是哪里有人会相信这些人的话?只不过作为一些闲言杂谈,在县志上留下了小小的一笔。
……
……
“我对这些事情有印象。”
阿大缓步走到井九身边,纵身跃到他的肩头,看着那本县志,沉默了会儿,“当时西海惨案连连,掌门真人准备去看看是哪里的邪道妖人如此嚣张,结果那人却忽然消失,掌门真人以为是北边那些宗派强者屠杀小派找的借口,没有深究。”
现在看来,那名中年疯子应该便是传闻里的前代剑仙,不知何故在人间游戏风尘。忽然又起念要灭尽宗派,却又莫名罢手。他后来隐居在坠仙岛上,再也没有出现过,只留下了一本剑道秘笈,造就了南趋与雾岛一脉的风光。
井九再次翻开那本剑仙录,这一次那些看似荒唐的言语便有了别的意义。
南趋留下笔迹的那页里有两句话,应该是那位中年疯子的自评。
“在天上孤寂,我只有一人。”
“在人间孤寂,只有我一人。”
……
……
(看到笑笑的朋友圈才想起来,十年前的今天,间客这个故事出现在了这个世界上。本觉得没过去多久,原来已经十年了啊。十年生死两茫茫,以前不懂,现在大概懂了。回望十年前的放肆、年轻气盛,再想着昨天夜里熬夜写的这章,真的是百感交集。生而为人,不必觉得抱歉,但真的是对很多人抱歉呢,也包括自己,以后大家都要更好的生活噢。)
本章完
第三十七章像我这样的人()
去过天上。
回到人间。
此人不是什么前代剑仙,就是谪仙。
那本剑仙录里看似荒诞不经的记载,自然也有几分真实。
比如那些天火,那些域外的天魔。
那位谪仙亲眼见过那些画面,但没有人相信他的说法,因为只有他一个人到过那里。
所以当他回到人间,他还是一个人。
“他就是……像你这样的人?”
赵腊月看着井九,睁大眼睛问道。
“是的,那人曾经飞升成功后,然后像我一样回来了。”
井九说道:“不同在于,我不愿意,而他则是自己愿意的,就像现在还在外面的白刃一样。”
赵腊月想着那个中年疯子的话,忽然感到一阵寒意,说道:“上面……很危险?”
井九说道:“我更习惯称之为外面。”
不管是上面还是外面,都是大道的那一边。
不管称之为仙界还是别的什么界,都是飞升之后的世界。
赵腊月与阿大都安静了下来。
这是井九第一次讲述那个世界的事情,除了他曾经对赵腊月说过的那句话。
“那里确实很危险,因为所有的一切都变得很快。”
赵腊月不明白,心想一切都变得很快是什么意思?
阿大隐约想到了些什么,却始终没办法抓住那道思绪。
井九说道:“我出去的时间很短,没有接触过所谓仙人,只是曾经远远看过一眼。”
数万把飞剑在星辰之间燃烧起火。
这便是他曾经对赵腊月形容过的画面。
赵腊月对此的印象极为深刻,当然没有忘记。
那些飞剑当然最终都会消失在时间的洪流里,但当其时本身便是一道洪流。
如果每道剑光都是一位飞升成功的仙人,那道洪流会拥有多么恐怖的威力?
即便是井九,当时隔着无比遥远的空间距离,看着那些剑光,都感到了颤栗与敬畏。
那道仙人飞剑组成的洪流如果从外界降临,朝天大陆以及那些异大陆上的强者们不会有任何还手之力,瞬间便会被毁灭,即便雪国女王能杀死几个又与事何补?
想着那幕画面,井九理解了那位谪仙对外界的恐惧,也大概明白了白刃为何会回来,以及一些更深层的东西。
对冥界的人们来说,人族修行强者就是域外天魔,对朝天大陆上的人们来说,那些外界的仙人何尝不是如此?
赵腊月脸色苍白问道:“难道那些仙人不是从我们这里飞升出去的前辈?”
“朝天大陆没有这么多飞升者。”
井九这句话的意思很清楚,那些他曾经远远看到过的剑光,必然不属于这个世界,极有可能是别的世界的飞升者。
“但我们也不能确定他们就是敌人。”
“在未知的世界里,任何人都可能是敌人。”
“只是可能。”
“可能一旦发生,便是确定的事实。”
“那为何……你还要出去?值得冒险吗?”
“生命的存在如果要说意义,探寻未知,找到去处,明了你我存在的目的,这便是唯一的意义。”
井九说道:“”是必须做的事情,冒险与否就不需要考虑。”
赵腊月沉默了会儿,问道:“这是最后的问题,你想问太平真人的那个问题呢?有答案了吗?”
井九说道:“是的。”
他伸手准备把那本剑仙录毁掉,想了想却罢了手,重新放回了空中的那片书海里。
……
……
青山群峰在云雾里,也在眼前,井九却让赵腊月落在了云集镇外。
还是那家老字号的酒楼。
有顾家的照顾,只要这家酒楼继续做火锅,便不用担心生意这种小事情。
鸳鸯锅其实很难给人成双成对的感觉,更像是两军对阵。
红汤在那边沸腾着,白汤在这边安静着,各有各的坚持。
赵腊月先吃了两盘毛肚垫了个底,等到白汤开始冒泡,才扔了一根青菜。
当年阴三附身的冥部弟子便是在这里被她缚住,然后被孟师一剑杀死。
那名孟师应该也已经死在了剑狱里。
那天夜里在冰风暴海上,井九说了难过,想来这时候不是过来再追怀什么,那么是什么原因?
白汤不停地冒着泡,那根青菜在里面浮沉,如萍。
井九静静看着这幕画面,没有说话。
阿大趴在窗台上,看着遥远的冰风暴海的方向,也自沉默。
白汤渐渐变低,青菜已经煮的蔫软无比,井九捞了出来,放在了桌面上。
就是在这一刻,他心头微动,知道那人可能羽化了。
朝天大陆一切如常,风起雨落,或者天气正好,没有任何异常。
剑峰也依然安静地站在行走的云雾里。
他之所以知道,是因为那颗朱鸟玉卵里忽然生出一道气息。
这不是孵化的征兆,而是因为里面的那缕朱鸟神魂感应到了些什么。
井九走到窗边,与阿大一道向着那边望去,赵腊月依然在他们身后吃火锅。
她不是要刻意表现出自己比卓如岁更是个吃货,只是想着太平真人以后可能不会再吃火锅了。
云集镇里的雾气还是那样的重。
井九看着雾的那边,心想此行至少确认了那人没有想过杀死自己。
至少在他带着柳词与元骑鲸出手之前,那人没有想过杀他。
这个确认很重要吗?
也许。
也许不。
……
……
血色的剑光照亮神末峰,顾清带着元曲与平咏佳躬迎。
井九说道:“让顾家在云集镇寻地修个宅院,房间多些,风景要好,要清静,”
听到这句话,所有人包括阿大都觉得有些怪异,心想云集镇的风景虽然不错,但哪里及得上青山诸峰?
而且你要在那边修个宅院做什么?做别院吗?那里可是人间,到处都有凡人,你就不嫌吵闹?
井九自然不会解释原因,想了想又说道:“有间房子做好遮光,但里面夜明灯多缀几颗,照明要好。”
顾清更加不懂了,心想这到底是要做什么,问道:“什么时候要?”
井九说道:“四年后。”
顾清应了下来,稍后自会传信出山,让顾家好好安排。
事情还没有结束,井九把手里的宇宙锋扔了过去,说道:“给你了。”
这把著名的随人而起的仙阶飞剑,事实上已经数次落在顾清手里,只不过每次都又被井九借去暂用。
井九的意思很明显,从这一刻开始,他不会再用宇宙锋这把剑。
顾清双手捧着宇宙锋,忽然觉得这把剑比以往更加沉重,心情也不知为何变得沉重起来。
所有人都感觉到了气氛的沉重,却不知道到底是为何,就连赵腊月与阿大也不知道井九在做什么。
众人有些紧张,赵腊月甚至开始怀疑他是不是准备要离开青山,脸色变得有些苍白。
“告诉元骑鲸,掌门即位大典四年后举行。”
井九看了一眼上德峰,说道:“接下来我要闭关,谁来都不见。”
说完这句话,他便转身走进了洞府,沉重的石壁依次落下,溅起微尘。
神末峰顶变得有些寒冷,那并非众人的心理感觉,而是真实情形,因为三尺剑带着风雪而至。
“掌门呢?”
元骑鲸严肃的声音从三尺剑里传了出来。
赵腊月、顾清与平咏佳同时望向了元曲。
元曲苦着脸走上前去,对着三尺剑行了一礼,把井九的交待说了一遍。
三尺剑悬停在风雪里,片刻后折转回了上德峰,元骑鲸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师父,这种事情不能总是我来吧?”元曲望向赵腊月一脸无辜说道。
赵腊月说道:“掌门真人给你寻了把剑,这时候还在剑峰里养着,再过几年应该便能用了。”
元曲惊喜无比,哪里还顾得上前面那些事。
平咏佳怔了怔,又看了眼师兄手里的宇宙锋,一脸无辜说道:“那我呢?”
……
……
最深处的那个洞府里,星光从洞顶洒落,就像过往数万年里那样,就连光线的角度都没有任何变化。
井九闭着眼睛坐在蒲团上,白衣被星光照亮,如仙人饮多了玉液,正在打盹。
听着脚步声,他睁开眼睛,望向赵腊月。
赵腊月走到他身前跪下,看着他说道:“追求大道就是这么苦吗?”
井九说道:“情爱也是如此,耕地也是如此,做什么都很苦。”
赵腊月很难过,说道:“可是像你这样的人,凭什么还要受这些苦呢?”
井九平静说道:“像我这样的人,受世界供奉,却没想过回赠些什么,为什么不能受些苦?更何况哪里是苦呢?”
……
……
三尺剑带来的风雪瞬间即逝。
初春很快来临。
青山大阵再次开启,迎来了一场春雨,清容峰上的野花盛开。
很多青山弟子都在议论,这说明南忘师叔的悲思可能稍减了些。
谁都没有想到,南忘迎着那场春雨而起,通过大阵开启的通道直接离开了青山。
数日后,她从东方归来,数百道剑弦收敛成一道无形的桥梁,把她送到了神末峰顶。
顾清赶紧迎上前去。
南忘微微挑眉,说道:“井……掌门呢?”
顾清说道:“师父在闭关,师姑也是。”
南忘的眉挑的更高了些,忽看着卧在野花丛里的那只白猫,挥手示意顾清离开,上前便把那只白猫拎了起来。
阿大正准备扑个蝶来玩玩,被她打扰很是恼火,正准备伸出爪子去捅两下,忽然发现她的气息有些不稳,不由微惊,用神识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南忘说道:“我去了趟水月庵。”
阿大很是吃惊,心想你居然真打上门去了,那不是找输吗??
“像我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输。”
南忘傲然说道,忽然脸色微白,一口血吐了出来。
第三十八章寻剑()
阿大更加吃惊,睁大眼睛盯着她,直到确认问题不大才放下心来,心想被人打成这样了,也叫不输吗?
“那些女人太不要脸,居然仗着人多围攻我。”
南忘擦掉唇角的血,又用袖子把阿大身上沾着的血随意擦了擦,说道:“如果只是庵主一个人,怎么会是我的对手?”
听到这句话,阿大便知道她与庵主应该是打了个平手,只是想着你不是去找连三月的吗,怎么会和庵主打起来?
那年井九做了掌门之后,南忘便开始怀疑他的身份,拎着阿大去清容峰审了半天,最后被它误导,以为井九是景阳与连三月生的儿子。闭关数年,她离开青山去水月庵,当然是去找连三月的麻烦。
她恨恨说道:“那个泼妇不在,不知道是不是听说我要去便躲起来了。”
阿大心想谁是泼妇呢?好吧,你们两个都是泼妇。
接着他想到,南忘居然敢去找连三月的麻烦,还能与庵主打成平手,看来境界又有提升,应该已经到了破海巅峰,不禁有些吃惊看来多情可能误终生,但不见得会误修行,靠着恨意也能往前多走几步啊。
说完这件事情,南忘便踩着剑意之桥回到了清容峰,在花树石上两口饮完一壶酒,便进了一间偏僻的洞府。
洞府里有两道铁链,锁住了一个女子。
看着南忘进来,那女子缓缓跪倒,身上的银铃与铁链发出相似的声音。
虽然跪着,但她没有出声,神情漠然的脸上也看不到任何臣服的意思。
她叫南筝,当初在荒山野庙里被南忘所擒,带回了青山,至今已有数年。
南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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