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宴的视线落在了适越峰长老的身上。
那位长老苦笑一声,心想这种事情很是常见,平日里有谁追究,只怪那个叫顾清的弟子学什么剑法不好,非要学自家的剑。
“查,自然是要查的只是,都是剑宗同枝,莫要伤了和气。”
适越峰长老的这句话明显就是想和稀泥。
迟宴也不在意,只要适越峰开口,上德峰继续查便更有底气。
“偷学剑法当然要查,但是我峰的事情呢?”
来自碧湖峰的程长老忽然沉声说道。
这位程长老如碧湖峰上的大多数修道者一般,脾气都很暴烈。
碧湖峰前任峰主雷破云先是走火入魔,然后暴毙,这件事情牵涉到太多隐情,掌门亲自发话,无人敢议。
但碧湖峰的师徒哪里肯甘心,自然也不服气,尤其是那之前不久,碧湖峰还发生了件惨事。
程长老喝道:“难道左师弟也要死不瞑目吗!”
迟宴注意到程长老这句话里的也字,微微皱眉说道:“这个案子有些线索,但还不能确定。”
程长老盯着他的眼睛,说道:“不能确定?那什么时候能确定?”
迟宴说道:“上德峰查案,不需要向任何人交待。”
眼看着气氛变得有些紧张,一道温和的声音响了起来。
“趁着今次神末峰没来,我们还是抓紧时间谈谈那件事吧。”
说话的是坐在最高处的昔来峰主。
昔来峰主是破海上境的剑道强者,两道白眉垂落,随风微动,真是仙风道骨。
殿内安静下来,很长时间都没有人说话。
所有人都知道昔来峰主说的那件事情是什么。
准确来说,那件事情就是那个少年。
“不错,我也想弄明白,那个叫井九的弟子究竟是怎么回事。”
云行峰长老皱眉说道:“剑牌显示的很清楚,他就上过一次剑峰,然后空手而归,那莫师弟的剑他是怎么带下山的?”
井九来到青山宗已有三年时间。
他很懒,同样很出名。
在他身上发生的那些怪异难解之处,这些剑目如神的师长怎会注意不到?
师长们期望、欣赏之余,自然也会产生很多怀疑。
视线落在了迟宴的身上。
这是上德峰应该查清楚的事。
迟宴说道:“井九这名弟子的来历非常清楚,出身朝歌城,没有任何问题。”
碧湖峰程长老盯着他的眼睛说道:“那为何他会在那个小山村里停留了一年时间,而那个小山村里还出了个天生道种。”
游历、求仙、问道,无论什么理由,都无法解释这件事情,因为概率太小。
包括程长老在内的很多人,最想知道的就是,如果柳十岁是掌门大人提前落下的棋子,那么井九呢?
迟宴望向一直没有说话的白如镜。
随着他的视线,程长老等人也望了过去。
现在看来,井九最有可能也是天光峰的人。
他在那个小山村里盯着柳十岁,现在又随赵腊月登上神末峰。
如果这些都是天光峰的安排,那只能说掌门大人的心思实在是深不可测。
白如镜面无表情说道:“自相猜疑最是害事,此事与我天光峰无关。”
自然不可能他说什么,众人便相信什么,但现在承剑大会已经结束,按道理来说,就算井九是天光峰提前布下的棋子,也没必要再继续遮掩下去,除非天光峰的真正目标是神末峰
“我们都清楚小师叔留下的禁制有多强,赵腊月再如何天才,也不可能登上峰顶。”
迟宴说道:“依我看来,昨夜神末峰重现天日,只怕大部分是井九的功劳。”
听着这话,昔来峰主微微挑眉,各峰长老都有些吃惊。
梅里忽然开口:“昨日峰间情形,除了掌门无人知晓,你如何能确定?”
迟宴神情平静,没有应话。
看到这幕画面,各峰长老更加震惊,心想难道那个传闻是真的?元师兄真的已经入了通天境?
殿内一片死寂。
如果真是那样,只怕青山宗的局面要变了。
这种局面的变化,很快便从云行峰长老的发言里得到了体现。
向来唯天光峰马首是瞻的云行峰,最先附合了迟宴的看法。
“赵腊月浑身都是伤,井九的身上却连一道伤口都看不到。九峰弟子都在说,他是靠着无耻的手段,跟着赵腊月才走到峰顶,但哪有这种道理,仔细一想便知道里面有问题。”
梅里有些不悦说道:“你们到底在怀疑井九什么?”
碧湖峰程长老沉声说道:“这个弟子的身上有太多值得怀疑的地方,从未有人见过他修行,他为何能在三年之内连破四境,昨天甚至还胜了顾清,修行速度竟是丝毫不逊柳十岁这个天生道种,他凭什么?”
梅里说道:“直接说出你的想法。”
程长老冷笑一声说道:“我只知道他有问题,至于什么问题,那是上德峰的事情。”
迟宴再次成为视线的焦点,他犹豫了会儿,说道:“我怀疑井九出身果成寺。”
听着这话,大殿再次安静下来,气氛却不像先前那般紧张。
第53章 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个鬼()
梅里盯着他的眼睛说道:“理由?”
“井九在朝歌城的家,看似与皇族无联系,事实上有隐秘关联,祖上曾经服侍过前代神皇。”
迟宴说道:“我们都知道,皇族与禅宗的关系向来极好,甚至有传闻,前代神皇假死,实际上在果成寺隐修。”
昔来峰主说道:“继续。”
迟宴接着说道:“此次承剑大比,果成寺派了律堂首席过来,这也是个理由。”
律堂首席在果成寺里的地位颇高,是这次观礼宾客里最重要的大人物,需要昔来峰主亲自出面才算对等。
按道理来说,像承剑大会这种事情,根本无法惊动他。
从始至终,这位律堂首席一直保持着沉默,昨夜却一直在神末峰下守着。
为何?禅宗高僧自然对热闹不会感兴趣,那两位朝歌城王公是担心赵腊月,那他又是在看什么?
殿里的人们若有所思。
梅里问道:“有个问题,难道说井九出身果成寺,就知道如何破神末峰的禁阵?”
“小师叔当年与果成寺关系不错。”
迟宴望向众人说道:“你们应该还没忘记,九峰当年从无外客,禅子却在峰间停留了整整百日。”
梅里想着那段往事,清美的脸上露出微笑。
“那个小和尚生得那般可爱,便是我也想多留几天。”
昔来峰主说道:“师妹,对禅子不可无礼。”
梅里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示意不再多言。
迟宴说道:“还有一种方法能登上峰顶……金刚不坏,如果井九出身果成寺,这些事情都能说通。”
云行峰长老说道:“后辈弟子们也有些传闻,说井九喜欢摸人脑袋。”
不管是柳十岁还是赵腊月,都被井九摸过头,而且被人看到过。
梅里问道:“那又如何?”
云行峰长老说道:“禅宗僧人最喜欢做这个动作,灌顶嘛。”
梅里大笑说道:“师兄真是有趣。”
迟宴也笑了起来,说道:“只是随意猜想,没有实据,这些议论自然不会外流,免得寒了弟子的心。”
昔来峰主叹道:“现在他已经不是弟子,而是同辈,便是我也要喊一声师弟,真是……乱七八糟啊。”
碧湖峰程长老不理解众人此时的心情,严厉说道:“如果井九真是出身果成寺,又该如何?”
昔来峰主看了他一眼,淡淡说道:“那就养着呗,还能如何?”
云行峰长老赞叹说道:“不错,争取日后养成第二个刀圣,让那些和尚偷鸡不着,倒蚀一把米。”
昔来峰主轻抚白眉,向往说道:“若此事为真,此事能成,那很美啊。”
……
……
上德峰顶。
迟宴走到洞府深处,看着井畔那道身影,说道:“该说的都说了,但看来都不怎么信,确实也有些牵强。”
元骑鲸转过身来,面无表情说道:“当年刀圣说出自己身份时,风刀教的那些穷鬼又有谁敢相信?”
他说的是修行界里的一段往事。
刀圣当年本是果成寺里的僧人。
在蹈红尘的历炼里,他选择了北地,加入了一个非常小的、用刀的宗派。
在漫天风雪里,他与那个小宗派一起杀敌,一起死去活来,十年之后,他发现自己再也离不开这里。
于是,果成寺少了一位高僧,北地多了一位刀圣。
这件修行界的往事,对青山九峰里的长老们来说不是秘密。
昔来峰主与云行峰长老的笑谈指的便是此事。
其实迟宴不是很明白师兄为何要交待自己这样做,也不明白师兄为何不再隐藏自己的真实境界,难道是想向天光峰示威?
元骑鲸冷哼一声说道:“那个井九当然有问题。”
迟宴同意,说道:“但他似乎从来没有想过隐藏自己,这很奇怪。”
元骑鲸说道:“不去管他,果成寺那边也问不出什么,既然两忘峰有线索,就还是从左易之死开始查。”
迟宴应下。
元骑鲸说道:“顺便压压两忘峰,不然那些年轻人真要得意忘形了。”
迟宴说道:“顾清已经自己认了。”
元骑鲸沉默了会儿,问道:“没有人提起弗思剑?”
迟宴想着昔来峰大殿里的画面,摇了摇头,说道:“直到最后也没有人提。”
景阳真人飞升的时候,为何没有带走弗思剑?
这是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偏偏那些人提都没提。
为什么?
“每个人的心里都有鬼,或者怕被人看到自己心里的鬼,或者不敢去看别人心里的那只鬼。”
元骑鲸冷笑说道:“但是难道不去看,这只鬼就不存在吗?”
……
……
神末峰顶。
赵腊月看着崖外说道:“我觉得有点过了。”
井九知道她说的是自己拍过南山肩膀,以及那些话。
他没有解释,那是他下意识的动作。
过南山再如何沉稳大气,在他眼里也只不过是个孩子。
赵腊月收回视线,看着他说道:“别人都以为你是靠我才能登上峰顶,甚至说你无耻,你不生气?”
井九揉了揉她的头,说道:“少些麻烦,很好。”
赵腊月盯着他,不说话。
井九收回手,背到身后,说道:“以后注意。”
赵腊月说道:“我发现看到顾寒的时候,你的话比平时多。”
“是的。”
井九想起某个夜晚。
那夜柳十岁偷偷去洞府里看他,说了很多话,顾师兄这个名字出现了很多次。
井九觉得很有意思,因为那个叫顾寒的年轻人让他有些不舒服。
当然,整个两忘峰都让他不舒服。
“所以,你会在这儿。”
他看着手腕上的镯子想着。
赵腊月问道:“这是什么?像我的手镯一样,也是一把剑?”
井九说道:“秘密。”
赵腊月说道:“你的秘密太多。”
井九说道:“我以前听人说过一句话,都有秘密的人才能彼此相安无事,我本来以为是对的。”
赵腊月说道:“你现在不这样认为?”
井九说道:“你没觉得我们认识之后,事变得更多?”
赵腊月静静看着他说道:“难道那不是因为我们要做的都是同一件事?”
井九不懂这句话。
赵腊月转身进了洞府。
洞府里依然保持着原样,只是景阳曾经用过的茶杯不知道被她收到了哪里。
走到洞府深处,伸手推开墙壁,她看着那排素色的衣服,眼睛亮了起来。
没过多久,她回到崖边,身上换了件素色衣衫。
“好不好看?”
她在井九身前转了个圈,衣袂轻飘。
就算是天生道种,终究也是个爱美的贵族小姐?
井九在心里想着,然后说道:“太大。”
那件素色衣衫是景阳以前留下来的,穿在少女的身上自然有些大。
一道艳光照亮峰顶,鲜红色的弗思剑自洞里飞出,绕着赵腊月的身体高速飞行。
剑光闪动,嗤啦数声,几片衣袂飘落。
赵腊月的衣衫袖子与下摆短了一截,但还是显得空荡荡的,毕竟腰身这种地方,没办法直接裁细。
井九看不下去了,说道:“过些天,昔来峰应该会派些执事过来,到时候你让人弄便是。”
赵腊月像是没听到他的话,张开双臂,看着身上的衣服,很是满意。
(本章完)
第54章 谁才是猴子搬来的救兵()
井九摇了摇头。
赵腊月看了他一眼,说道:“是不是觉得我很怪?”
井九说道:“你随意。”
赵腊月走到他身边,望向四周的山崖,说道:“你知道吗?我最崇拜的人就是景阳师叔祖。”
井九说道:“崇拜他的人很多。”
赵腊月说道:“但我从来没有见过他。”
井九说道:“见过他的人很少。”
赵腊月瞪了他一眼。
井九举手示意她继续。
赵腊月平静心情,继续说道:“我一直很遗憾,心想如果能够与师叔祖在同一时代一起修行,那该多好。”
井九觉得自己变得有些像柳十岁,总想说话。
比如这时候,他就很想道一声恭喜。
赵腊月说道:“不过现在终于来到他的山峰,感觉就像和他在一起,我很开心。”
想着洞府里那些被藏起来的茶杯用具,看着她身上这件宽大的衣衫,井九终于确认了一个事实。
这位世人眼里高傲冷漠的天才少女,竟然是景阳的狂热追随者,简称:花痴。
想着自己就站在她的身边,井九感觉有些怪怪的,问道:“你不是担心他飞升失败,然后死了吗?”
赵腊月说道:“师叔祖对此事早有准备,既然如此,世间有谁能害得了他?”
井九说道:“我觉得你想多了。”
赵腊月说道:“弗思剑一直就在我的身边,那么很明显,我就是师叔祖提前准备的后手,当然还有你。”
井九说道:“我们不一样。”
赵腊月说道:“有啥不一样?”
井九说道:“就是不一样。”
赵腊月说道:“我有剑镯,你也有,我想来这里,你也想,而且现在我们就在这里。”
井九看了眼自己的手镯,心想听着还确实有几分道理。
但他知道实情并非如此,摇了摇头,躺到竹椅上闭着眼睛开始休息。
也不知道竹椅是他什么时候从洗剑溪边搬过来的。
闭着眼睛不意味着是在睡觉,也可能是在默默推算什么。
休息也不意味着什么都不做,可以趁着大脑放空静神自观。
井九的心神浸进了自己的身体里。
这不是他第一次自观,但他还是有些不习惯,用了些时间才看到了那片海。
那片浩瀚无垠、深不可测的银色的大海。
意念带起的微风,在银色大海上掀起涟漪,看着就像是熔化的金属。
大海较陆地更高,在海的边缘,有无数道河流,向着干涸的荒野深处流去。
河流便是经脉。
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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