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颜站在小桥上,视线随着他们也来到了湖边,微微挑眉,心想难怪自己怎么找都找不到。
没人敢惊醒沉睡中的雪姬,自然没人能发现被藏在棉被下的青天鉴。
童颜看着雪湖边,视线不敢离开,不然井九再带着青天鉴跑了怎么办?
湖畔忽然生出十余道剑意,组成一座阵法,把井九与青儿的身影挡在了里面。
童颜的眉更浓了,在雪桥上显得愈发醒目,心想那边究竟有什么秘密?青儿为何不肯告诉自己?
他收回视线,望向雪桥那边,心想这个人又是谁?与这座庵堂、与井九的秘密又有什么关系?
李公子披着黑色大氅,坐在雪地里弹琴,手指已经冻红,琴声却没有片刻断绝。
琴声越过雪桥,穿过安静的庵堂与梅树,来到湖面,被风卷起,显得更加飘渺。
阵法能隔绝视线,也能把琴声迎进来,井九伸出右手,悄无声息破开湖面的冰雪,沾了些水,洒在青天鉴上。
看着这幕画面,青儿觉得有些寒冷,翅膀折加抱住自己,在他的身边蹲下,问道“你真要磨剑啊?”
在果成寺的时候,她进入过他的身体,知道他的很多秘密,自然不会像童颜那样,误以为他要磨的是宇宙锋。
现在的朝天大陆,她只有这一个同伴,自然不会把他的秘密说出去,哪怕是对童颜,她只是有些好奇。
井九嗯了声。当初在果成寺里他与麒麟定下赌约,说要借青天鉴再入幻境一次,是想着在云梦山里答应过要帮青儿解决一些问题。谁想到他被渡海僧重伤,最后竟是真的需要青天鉴,偏还重新遇见了它。
禅宗喜欢说一饮一啄、莫非前定这种话,从这件事看来,确实有几分道理,若非他记着答应过青儿的事,想要拿到青天鉴,那便可能不会受伤,可他如果不受伤,又哪里需要青天鉴呢?
所谓因果,原来今次是这般模样。
看着井九的右手在铜镜表面不停滑动磨擦,青儿担心道“能磨得动吗?你不如用有花纹的背面试试。”
要说谁对青天鉴最熟悉,当然是她这位鉴灵。
镜面确实很滑,磨剑的进度很慢,但井九不着急。
他已经确认青天鉴就是自己寻找了一年多时间的磨剑石。
铜镜本来就是最好的研磨材料,光滑的程度越高,越是细腻,越能抵近完美的程度。
他说道“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虽然把铁杵磨成针比较容易,磨剑比较难,但也能做到。”
青儿心想这我就不懂了,转而问道“前天我问你怎么才能变成真正的人,你让我自己想,我想了两天才想明白,如果我能想明白,我来问你做什么?”
井九看着铜镜,把右手调整了一下角度,说道“答案很简单,只要你认为自己是人,那就是人。”
青儿觉得很莫名其妙,说道“这和自欺欺人有什么区别?”
井九没有抬头,说道“欺什么?”
青儿明白了他的意思,若有所思。
“真正重要的问题是,你为什么要成为人,为何不能是山河湖海、花树草兽?”
井九从雪湖里捞起一些水,洒在青天鉴上,继续无声地磨着。
青儿沉默了很长时间,说道“他们都是人,你也是人,童颜也是人,小早儿也是人,我也要是人。”
井九知道她已经想通了,不再需要自己的帮助,没有再说什么。
琴声从雪桥那边传来,寒冬的夜晚,多了几分暖意。
十年前,李公子夜夜来此对马弹琴,那马如今还在青山吃草。
今夜听琴的变成了青天鉴,是不是意味着这面铜镜也要去青山?
想着这种可能,井九有些满意。
湖畔树上挂着的长生灯,照亮了庵堂,也照亮了他的脸。
水月庵阵法起,禅室里的寒意被隔绝,风雪已止,气温升高,湖面的冰发出咯吱的声音不断裂开。
前夜被冰雪压下去的一枝莲枝,破雪而起,展直了身躯。
一道熟悉的声音在内心深处响起,井九想了想,放缓了右手的动作,也轻柔了些。
……
……
青天鉴的幻境里,狂风呼啸,阴云密布,隔数息便会有一道闪电照亮夜空。
那道闪电极其恢宏壮观,从极北处伸向极南方的海洋,仿佛要把天撕开一般,至少有数万里之长。
与闪电一道到来的,是轰隆隆的天雷,还有不知从哪里来的雪花。
张大公子裹着厚厚的棉袄,爬上家后那座小山,双手叉腰,挺直身躯,对着夜空里的雷电破口大骂。
那些话无法形诸于文字,不过是贼老天之类的脏话。
忽然,夜空里的雷声变得小了很多,那道恐怖而壮观的闪电出现的频率也慢了很多,就连雪花也渐渐稀了。
张大公子怔了怔,以最快的速度下了山。
他回到自家院子,时隔很长时间再次锁上了门,脚没洗便上了床,用被子蒙住头脸,转身背着对门口,开始睡觉。
他哪里睡得着觉,在被窝的黑暗里眼睛瞪的贼大,心里想着陛下居然当老天爷了吗?
想着这个问题以及随之延伸的陛下有没有听到自己骂娘的问题,他很是紧张,没有察觉到隔壁房间里,儿子与儿媳妇身上的被子被掀开了一角,更不知道不远处的赵举人家以及县城里很多家里,沉睡的人们都有了醒来的痕迹。
……
……
(这章写的好,前几章也很好,但这章更重要些,章节名是开书前就预备好了的,这是李白大大的名诗大道如青天,我独不得出,整体两句的概念会在几十万字之后来用彻底。再就是朋友们,年会期间还在坚持更新的作者……居然有我一个,这个画风真的很不对啊,我自己都很不适应,而且我没存稿,都是白天写出来了然后晚上发,实在是过于勤奋了些,明天回大庆飞都要五个小时,肯定要请假了,顿时觉得心安不少,大家后天见。另外李公子的爸爸最开始的时候真的已经死了,井九问卷帘人的时候得到的结论,但后来我在鹿国公那里就写错了,写成他还活着,所以后来就一直是按照活着在写,抱歉,这不是用心问题,是记忆力问题,大家应该看得出来,我年纪大了,这些方面真的不行了,请同情~)
。
第二十九章雪姬醒了()
第二天清晨,湖面的冰化了更多,庵堂里暖和了些。
童颜与那位老尼交待了声,离了庵堂,通过湿漉的山道来到大原城里。
他找到了李公子的古董行,买了些东西,通过街坊与那些闲汉,打听到了一些事情。
十年前正好是西海事变,李公子在庵堂里遇见的姑娘应该是水月庵的那位前辈。
得出这个结论很容易,因为童颜擅于推算,而且恰好知晓那件事情的内情。
回到三千庵的时候,天色已黑,悬持在湖畔树间桥上的长生灯变得更加明亮,童颜来到禅室前向里面望去。
雪姬在棉被山里沉睡,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醒来。
井九坐在窗那边的湖畔,看着湖上渐散的薄冰,手里拿着一只笔在纸上写着什么。
青儿坐在他的肩头,轻声哼着幻境里旧楚国的歌曲。
童颜觉得这些画面有些意思,稚嫩的脸上出现一抹笑意。
井九无心世事,与果成寺、水月庵这些世外之地相熟,真有些像天生的出家人。
接着他想到白早师妹,唇角的笑意渐淡,双眉却因为挑起而渐浓。
若真是无心,他身边怎么会出现如此多的奇女子?
十年前有过冬前辈,现在身边有青儿,身后还有位拥被沉睡的雪姑娘……
夜色渐深,忽有琴声传来。
童颜转身走到桥前,隔溪望了过去。
李公子没有坐在雪地上,而是坐在了自己带来的矮凳上,古琴搁在膝上,琴声出自弦上。
今夜,他弹的是一首良宵引。
这首曲子十年前曾经在这里出现过。
湖畔的石凳上。
井九的耳朵微微动了一下。
青儿坐在他的肩头,好奇地凑了过去,摸了摸他的耳垂,心想明明是对招风耳,怎么也这么好看呢?
数十道剑意从井九的身体里生出,用承天剑法布置了一座阵法,隔绝了外界的视线,但没有屏蔽那些琴声。
他把右手伸进湖里打湿,然后继续用青天鉴光滑的那面磨剑。
寒冷的湖水很快便变成雾气,蒸腾而起,他的手在其间若隐若现。
青儿心想这也挺好看啊。
琴声不停继续,没有停歇,或者换了好些曲子,井九没有注意。
时间缓慢地流逝。
夜色渐深。
井九忽然抬起头来,身形从湖畔消失。
童颜也感觉到禅室里的气息变化,心知不好,踩着溪上的薄雪来到李公子身前,转身便是一掌击出。
一道无形的气息从他掌心里溢出,迎风而展,如镜子般,映出前方的石桥、庵堂以及蓝天。
只是瞬间,那些景物便变得模糊起来,因为上面结了一层浅浅的霜。
带着极度寒意的冰霜,轻而易举地破掉这道无形光镜上附着的中州派道法,蔓延到他的手背、手腕,然后继续向上。
童颜脸色苍白,感觉身体里的真元流淌速度急剧降低,便是连元婴的灵气都弱了数分。
……
……
禅室里,雪姬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睛,幽黑的眼瞳里散发出恐怖的寒意,空气里飞舞着极其微小、却非常美丽的雪花。
井九撞碎数千朵小雪花,来到棉被山前,盯着她的眼睛说道:“住手。”
雪姬静静看着他,判断出这个人类是在威胁自己。
朝天大陆没有人能威胁到她,井九却已经两次这样做了,因为他曾经见过她最虚弱的一面,又有她最想要的东西——那个绝对寒冷的世界。
……
……
石桥前,寒意消失。
霜雪已经覆盖到了童颜的肩部。
他咳了两声,咳出一些如红色晶石般的血来,明显受伤不轻。
李公子不是修行者,虽然没有直接面对那道寒意的攻击,但受伤更重,早就已经昏倒在了雪地里。
童颜转身望向他,摇了摇头,往他嘴里塞了一颗丹药,然后让庵里的尼姑把他与那架古琴一道抬回屋里。
……
……
“灯里有火,你应该感知的非常清楚,明确这些灯火之间的所有联系,便能掌握这个阵法。”
井九从袖子里取出一本薄册放到雪姬面前的棉被上:“这也是一种阵法,你尽快学会,然后我们就离开。”
那本薄册的封面没有写字,被窗外进来的风掀起,里面的墨字很是新鲜,应该是刚写的,字句简单,绘着的剑形却繁复至极,看着便有些眼晕,想要学会更是困难。
如果这时候顾清在场,便能认出来这本薄册便是青山宗最重要的承天剑法。
做完这件事情,井九走出禅室,来到石桥前。
他对童颜说道:“雪国只有阶层,没有社会,她没有同伴,只有臣民,所以她只知道命令,不知道别的交流形式,如果有哪个生命感受不到她的意志,不及时表现出臣服的态度,便会被她判断为应该被抹灭。”
童颜问道:“所以她醒来后的第一件事情便是要杀死他?那为何庵堂里的那几位老尼姑没有事?
井九想了想,说道:“也许这两天她听琴听烦了?”
童颜沉默了会儿,说道:“必须想办法解决。”
如果真是如此,雪姬走到哪里,哪里便会死人,他们根本没办法隐藏她的行踪,而且那些死去的人何其无辜?
井九说道:“是的,她需要学会别的与生命相处的方式。”
童颜说道:“首先要能够与她交流,你能够听懂她的话,是最好的人选。”
井九说道:“我没有被人命令过,所以无法与她形成真实有效的交流。”
童颜说道:“所以?”
井九说道:“你去。”
说完这句话,他回到雪湖边继续磨剑,就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童颜沉默了很长时间,抬起沉重的脚步走进了禅室。
雪姬的寒意不再外溢,大原城便没了风雪,庵堂四周也变得温暖了很多,湿润了很多,但禅室里还很是寒冷,墙上与檐上结了很厚的冰霜。
圆窗悬着十余根透明的冰挂,把雪湖冬树的风景分割成了很多细条,有种不一样的诡异美感。
雪姬依然裹着棉被,只有小脸露在外面。
她的脸一片雪白,没有鼻子也没有嘴巴,奇怪的是并不难看,反而有种不一样的诡异美感。
童颜心想果然是朝天大陆最高阶的生命。
极致者不凡,这是修行界的常见观点。
无论极美还是极丑,极正或是极奇,都意味着不凡。相反也是如此,但凡真正强大的生命必然有着极其出色、或者令人印象深刻的外表。
童颜想到井九的脸,忽然觉得有些无趣。
觉得生命无趣,自然会更加无畏。
童颜平静下来,对雪姬行礼说道:“殿下,我是中州派弟子童颜。”
雪姬没有任何反应,更没有嘤嘤出声。
童颜相信她一定能够听懂人类的语言,继续说道:“我们可能还需要在这里多停留一段时间,等着师长们做出决定。”
雪姬静静看着他。
童颜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压力,脸色苍白说道:“为了对抗雪国里那位,人族应该会选择帮助你,这是我的推算。”
那道压力消失了。
童颜稳定住心神,继续说道:“您是有无上智慧的高阶生命,很多人类可能无法理解您的意图,为了避免误会以及麻烦,可能需要您屈尊学习一下人类的交流方式。”
说完这句话,他拿出了一件青铜器、一件瓷器和几本书。
青铜器上有铭文,瓷器上有图画,那几本书里有最简单的启文经还有诗仙的文集。
这都是他今天在大原城里买的东西,在井九说之前,他便已经算到了接下来可能需要做什么。
能够成为雪国公主的老师……这是注定会写进修行界历史里的事情,可比顾清所谓的帝师身份重要太多。
童颜想着这些事情,把青铜器铭文最多的那面对准了雪姬。
他准备从金文开始讲起,一直讲到数百年的古文运动,相信以她的天赋能力,应该能在很短的时间里完全掌握与人类的交流方式,而且优雅、完美。
雪姬忽然站了起来。
她个子很矮小,禅室里的棉被山没有垮塌,只是隆起了一处。
童颜有些警惕。
雪姬忽然向窗外跑了出去。
她披着的棉被很大,一直拖到地面,把脚完全遮住,看着就像是飘过去一般。
童颜很是惊愕,心想这是怎么了?
湖畔。
井九准备蘸些水继续磨剑,却发现右手触着硬物,抬头一看才发现湖面又结冰了。
微风卷着雪花到来。
雪姬来到场间,盯着他的眼睛。
青儿很是畏惧,赶紧从他的肩上溜下来,躲在他的身后。
每次磨剑之前,井九都会先用承天剑法布置好阵法,隔绝外界的视线与打扰。
现在看来,他的承天剑法对雪姬来说没有任何意义。
井九再次觉得,自己应该把承天剑法练得更好些。
紧接着他想到一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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