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祖站在他的身后,摸着发红的鼻头,看着远方,想着无声的心事。
阴三不知道井九在这里。
井九也不知道阴三在这里。
这对青山宗历史上,甚至可以说是修道界历史上最传奇的师兄弟,就这样彼此不知地在果成寺里共度着时光。
某天,阴三抬头望向塔林外,忽然看到了满眼青意,才知道春天已经到了。
他微微一笑,道心微动,知道自己一定能够解决身体上的问题。
然后他想起了柳十岁。
一个冬天过去,也不知道那个小家伙的咳嗽好了些没有。
于是他去了菜园。
本章完
第一百四十六章风中传来谁的声音()
推开屋门,阴三没有看到柳十岁,只有小荷,微笑说道:“来讨一顿酒菜。”
小荷有些意外,赶紧请他坐下,便去安排。她对这位来历神秘的前辈已经不再像前次那般警惕,因为她现在需要担心的事情太多,比如柳十岁的身体,比如现在住在果成寺里的井九。
菜依然很丰盛,酒却有些不一样。
阴三放下酒碗,微笑说道:“雷岛上的烈性麦酒可不好弄到。”
小荷站在一旁,有些紧张地抓着衣角。
家里的桌上忽然出现好酒,除了有朋友自远方来,还有一种可能便是要求人办事。
阴三是个很随意的人,随意地饮着酒,吃着菜,随意地说着话。
“他总有一天是要回青山的,你的狐妖身份怎么解决?”
小荷沉默片刻,说道:“如果真的不行,我离开便是。”
阴三说道:“狐妖易动情,擅谋断,知轻重,既然你愿意割舍,所图自然不小,你是想让他当掌门?”
小荷知道瞒不过这位高人,说道:“前辈明见。”
阴三摇摇头说道:“他这辈子都不可能当青山掌门。”
小荷脸色微白,问道:“为什么?”
“我了解青山,有过他这种经历的人都当不了掌门,除非他能做到我这种程度,但他可以吗?”
阴三看着大碗里的那条炖鱼,平静说道:“他不行,所以他不能。”
小荷脸色苍白,却平静了很多,正如绝望之后便是放松,低声说道:“他说,井九仙师也是这般认为。”
阴三听着那个名字,唇角微扬,说道:“至少这件事情他没有忘记。”
小荷问道:“您有什么建议?”
按照她的想法,柳十岁既然做不了青山掌门,那还不如在这菜园里过些平凡的日子。但她也知道这只是痴心妄想,总有一天柳十岁会离开这里,甚至会离开她。
“世界很大,为何要局限在那座青山里?就算你们将来会离开这里,也可以去别的地方,甚至别的大陆看看。”
这是阴三真实的感慨。
如果不是心中有山,他当年早就走了。
想着那些往事,他把筷子伸向盘里堆起的青青菠菜,就像一把剑要去刺穿一座青山。
“井九仙师来寺里后,他就天天跟着,就像还是当年一样,将来井九仙师一句话,他就得回青山,哪里走得了?”
小荷想着这些天的生活,便觉得有些苦涩。
阴三的的筷子忽然停在半空里,说道:“我最不喜欢吃菠菜,太苦。”
小荷不明白他的意思,却忽然感觉屋里变得极其寒冷。
那道气息来自阴三的身体。
小荷啪的一声跪下,脸色苍白,身体微微颤抖。
阴三的气息并不如何强大,却让她感觉到极度的恐惧。
就像当年在海州城外的海神庙里,她的左肩被井九一剑刺穿时那样。
……
……
果成寺前寺后院,外面还有大片农田,道旁有绵延不断的棚子。
前寺可以烧香、参佛、办法事,后院则是寺里僧人们清修的地方。
塔林很幽静,地方也很偏,因为灵塔的颜色多为白灰,所以最靠近这里的那间禅室名为白山。
阴三坐在白山禅室的石阶上,看着那些石塔,沉默了很长时间。
老祖抹着嘴从外面回来,看到这幕画面,觉得有些奇怪。
阴三经常坐在石阶上晒太阳,但今天没有太阳。
而且以老祖的境界修为,自然看得出来,他今天心情有些怪异。
老祖小心翼翼问道:“真人,出了何事?”
阴三声音微涩说道:“我居然不知道,井九在果成寺里。”
老祖一直在猜测果成寺里究竟谁是阴三的内应,现在看来那人应该已经跟着律堂首席去了北方。
然后……他才醒过神来,明白自己听到了什么,陷入了沉默,鼻头变得更加红润。
塔林深处传来乌鸦的声音。
“他来做什么?”
老祖声音低沉问道。
“那道仙箓有问题。”
阴三说道:“他在青山解决不了,所以在这里求佛法解脱……与我一样。”
老祖沉默了会儿,忽然向禅室里走去,说道:“有几卷佛经我还没看过,带着路上看。”
阴三抬头望向从塔林里飞起的几只乌鸦,淡然问道:“为何要走?”
老祖停下脚步,说道:“不管是躲还是杀,事后总要离开。”
这句话很有道理。
阴三说道:“我来这里求佛法解脱,如今还未取得真经,如何能走?”
老祖走回他身边,试探问道:“那就杀了?”
阴三说道:“我本就想杀了他,现在他送上门来,为何不杀?”
“这句话太俗,不符合真人您的身份气度。”
老祖腆着脸说道:“而且您不是说他不是景阳,那杀他作甚?”
阴三说道:“他不是景阳,也要死。”
老祖神情渐冷,说道:“为何?”
如果是别的事情,只要阴三说一声,他绝会像狗一样汪汪相应,但这件事情不行,他需要理由。
现在禅子去了白城,住持闭关不出,果成寺里无人能够正面抵抗他的玄阴魔功,但就算他杀死井九,也必然会暴露身份,青山宗的两位大物肯定会把他追杀至死,难道他要再次躲回不天见日的地底?
阴三说道:“我看他不顺眼,这个理由怎么样?”
老祖摇摇头,认真说道:“不怎么样。”
阴三忽然站起身来,向塔林里走去,留下一句话。
“逗你玩的,以他的性情,身边肯定带着那只猫,哪有这么好杀?”
老祖看着他的背影,问道:“那现在先避着?”
阴三没有停下脚步,说道:“先看看吧。”
老祖忽然生出一种极为不好的念头,沉声说道:“真人要去看看他?”
阴三没有说话,在塔林里停下脚步。
老祖终于松了口气。
阴三取出骨笛,在几座灵塔之间的地面上,画出数十道线条。
那些线条组成极其复杂的图案,看着应该是某座阵法。
鸦声在天,寒风轻拂,落叶自塔林外滚了进来,把那些线条掩盖,再也无法看见。
……
……
今天讲经堂没有大师讲经,井九在静园里。
他躺在竹椅上,闭着眼睛,听着风里传来的声音,双耳微动。
这对招风耳,可以听到寒风送来的所有声音。
那是天地间的所有声音,包括僧人们的颂经声,前面大殿里信徒们额头与地面接触的声音,香烛燃烧的声音。
按道理来说他的招风耳应该很显眼,但所有看到他的人视线都会被他的脸吸引,很难注意到这点。
听着风里的声音,他的右手搁在竹椅扶手上,有一下没一下的轻轻敲着。
柳十岁坐在竹椅边,盯着他的手指,随着他的节奏不停地调整体内真元运行。
二十多年前在小山村的池塘边,这样的画面便经常发生。
井九的手指忽然停住,然后睁开眼睛,向着静园外望去。
风里的声音有些乱,虽然只是瞬间,也被他注意到了。
他的手指再次动了起来,只是这一次要快很多,带着无数残影。
柳十岁没有注意到他已经睁开眼睛,还以为依然是节奏,真元顿时乱了起来,赶紧停止。
井九望向静园外,眼神微异。
即便是与长生仙箓相关的事情,他的推演计算也能得到大概的指向,为何今次却什么都算不清楚?
柳十岁以为他在担心仙箓的问题,说道:“我在果成寺认识一位大师,不知道是不是公子你的熟人。”
井九收回视线,端起茶杯喝了口,摇了摇头。
他在果成寺只有一个熟人,识得几位高僧,但井九谁都不认识。
柳十岁心想原来是禅子的帮助,说道:“那位大师佛法精深,帮我解读了很多艰深的经文,要不要?”
井九把茶杯放回桌上,又摇了摇头。
另一边的雨廊里,赵腊月在温习前日的那段经文,思考剑道上的疑难,手掌下意识里摸着膝上的白猫,偶尔还会揉揉它的肚子。听着柳十岁的话,她说道:“像他这般自大的人怎会认为世上有谁够资格教他?”
距离产生美,也能产生敬畏。
如果太过熟悉,美就没了,敬畏也没了。
这个道理对猫适用,对人也适用。
她对井九的态度越来越随意,快要回到最初那两年。
白猫没有觉得被冒犯,舒服地直哼哼,然后呼噜噜,最后干脆翻过身来,把肚子对着天空。
井九没说什么,举起茶杯才想起刚刚喝光了。
柳十岁赶紧斟上。
……
……
暮色渐深,想来便是到了回家的时候,阴三从石阶上站起身来,拍掉身上的灰尘,准备再去菜园叨扰一顿酒菜。
老祖说道:“这时候还去?”
阴三说道:“去看看。”
老祖说道:“如果真在那里看到了,你准备直接动手杀了他?”
阴三摇头说道:“既然他觉得自己是景阳,那就不会再去菜园,因为那对景阳来说是没有意义的事,所以我不会遇到他。”
老祖问道:“那你去做什么?”
阴三没有解释,直接离开了果成寺,去了菜园。
他选择的时间果然很好,柳十岁在屋里与小荷吃饭。
既然他不是公子请来的前辈,柳十岁自然也不会与他说公子的事,却没想到阴三主动提了起来。
阴三喝了一碗酒,说道:“我知道井九在做什么,我可能有些方法,你去问问他要不要学。”
柳十岁有些警惕,说道:“我不是很清楚,但可以去问问。”
阴三取出几张纸递了过去,说道:“不要告诉他我是谁,如果你不相信我,不说便是,如果他不相信我,不用便是。”
第二天清晨,柳十岁带着顾清家里派人送过来的极品新茶与那几张纸进了果成寺。
井九接过那几张纸看了看,发现笔迹很陌生,但语句却有种熟悉的味道。
更关键的是,那人的方法颇有几分道理。
这可不是参禅解经,而是炼化仙箓。
世间有几人能有这等水准?
本章完
第一百四十七新年快乐()
玄阴老祖最近的心情有些问题,鼻头越来越红,头发越来越稀疏,沉默的时间越来越长,便是猪蹄子配腌好的紫苏叶,都无法让他露出笑容。
在他看来,不管真人那封信里隐藏着怎样的深意或者阴谋,都太过冒险,如果让井九猜到他是谁,那么便必然要动手了。
杀死井赵柳三人,青山年轻一代的巅峰战力便要折损大半,对未来邪道的复苏有极大的好处,但现在怎么办?
数十天过去,春意渐深,白塔经常被雨水打湿,松林变得更绿,阴三又去了一趟菜园,柳十岁刚好在那里。
柳十岁把已经发皱的几张纸递还给他,有些不好意思说道:“公子说有些想当然,没什么用。”
阴三也不生气,微笑说道:“是吗?看来他对佛法也有几分研究,那不知可否帮我解决一些疑难?”
说完话,他从袖子里又取出一张纸递了过去。
春意深了,暑意自然便快到了,果成寺里蝉鸣已起,静园不再像以前那般安静。
白猫在檐下抬起头来,向园外看了一眼,心想同样都是蝉,外面这些讨厌的小家伙与寒蝉的差距怎么就这么大呢,一点都不乖巧。
井九看完柳十岁递过来的那张纸,陷入了沉思,然后也觉得蝉鸣有些烦心,挥了挥衣袖,一阵清风穿堂而过,入林而盛,片刻后蝉鸣皆止。
柳十岁说道:“我要回些什么?”
井九说道:“我要想想。”
需要他思考很长时间才能做出回答,可以想象纸上的问题不是普通的问题。
能提出这种程度问题的人,自然也不是普通人。
赵腊月问道:“那人水平很高?”
井九嗯了一声。
赵腊月说道:“他为何不干脆随着十岁来静园找你?”
井九说道:“僧人的怪癖向来很多,就像禅子喜欢玩泥巴,玩木棍,果成寺的住持也很少出来见人,就喜欢抄佛经。”
赵腊月说道:“那人既然知晓仙箓之事,必然在果成寺里辈份极高,说不定便是住持大人。”
井九沉默了会儿,说道:“不,他也许曾经是住持。”
第二天他便写好了回信,柳十岁交到阴三手里时,却已经是夏末了。
看完那封信后,他坐在白山禅室的石阶上看了一夜星星,老祖坐在旁边,摇了一夜的蒲扇。
他已经确认,井九隐约猜到了烟消云散阵的问题,那么他能够相信井九在信上写的东西吗?
阴三沉默了很长时间,最终没有再回信,也没有再去菜园,就此断了来往。
果成寺里处处经声,菜园里瓜果不断,赵腊月的境界越来越稳定,相信再过两年便能进入游野中境,创造青山宗的又一个纪录。
柳十岁体内的真气也平和了不少,看起来短时间里应该没有太多危险。
井九与白猫睡的不错。
时间流逝,转眼又是一个冬天。
今年大寒,来自雪原的寒风呼啸南下,就连地近东海的果成寺都受到极大影响,落了好几场大雪,雪中禅寺分外美丽,引来凡间好些文士赏雪、吟诗、作画。
大常僧对扫地依然执着,不让落叶积下自然也不会让雪积下,静园被打扫的干干净净。
井九觉得有些无趣,带着众人一猫从廊下搬进了屋里。
火炉里传来银炭的噼啪声,茶壶里的水呼噜不停,柳十岁与赵腊月坐在两边的墙下,闭着眼睛调息修行,他抱着猫躺在窗前的竹椅上,看着外面被雪染白的风景。
风景被局限在很小的窗口里,反而拥有了更加深远的意味,因为观察者往往会更加专注。
他的视线落在左手上,感受着里面仿佛源源不绝的仙气与那道怎样都无法被抹掉气息的仙识,若有所思。
傍晚时分,寺院外的远处隐隐传来鞭炮声,然后便再没有断绝过。
赵腊月好奇问道:“这是村民在驱赶山兽吗?”
井九很是无语,说道:“深冬大雪,田里也没粮食,野兽或者冬眠,或者南迁,下山做什么?这鞭炮连绵不绝,明显是出了大事,可能是谁家死人了。”
赵腊月受教,说道:“原来如此。”
“其实”
柳十岁的视线在他们的脸上来回,有些不好意思说道:“是因为今天过年。”
井九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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