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裴将军在外,周大学士在内,陛下依然不管事,楚国百姓活的都很舒服,仿佛回到了张大学士在世时,又迎来了一个盛事,但真正明白的人都看得出来,楚国已经快要不行了。
这个国家外面看着依然光鲜,内里的千疮百孔已经逐渐显现,奢费、冗官、贪腐、懈政、各种问题都将要暴发,到时候谁来收拾?有些悲哀的是,在这些问题被解决之前,楚国可能已经先被解决了。
最先盯住楚国这块肥肉的,自然是那位以扫荡海内、统一四宇为己任的秦国白皇帝。
也就是在秦国铁骑南下的那一天,何公公来到了赵国与楚国交界的地方。
他看着群山那边的沃野与隐隐可见的西大营,说出了那句著名的论断。
西大营由裴大将军亲自坐镇,哪怕秦国已经出兵,朝廷依然没有调他去北方,便是防着赵国这边。
何霑不着急,再如何厉害的人终究是要死的,他能等。
他判断楚国最多还能撑五年,就是因为裴大将军最多还能活五年。
所有人似乎都忘了,裴大将军只比张大学士小三岁……
……
……
秦国开始向楚国进攻,奇怪的是,不知道是忌惮楚国的隐藏实力,还是担心赵国火中取粟,以狂暴著称的秦国铁骑这一次表现的极为谨慎,稳扎稳打,甚至经常在春末的时候便会主动收兵,用了整整四年时间才向南方前进了三百里地。
井九不理世事,但如果他还想在皇宫里修行,便不得不理会这件事。
隔段时间,他便会看一次朝堂呈上来的军情汇总,从那些信息里,他得出一个很有趣的结论,秦军的行进似乎保持着某种节奏,正是这种节奏有力地控制了秦军的攻击力度,确保战火不至于失控。
很明显秦国上层想要的是完好的楚国,而不是锅碗瓢盆都打烂了的楚国,只有这样他们才能在征服楚国后,用最短的时间完全消化楚国的国力与军力,在最后与赵国的天下大战里获得绝对优势。
问题在于,想要让数十万铁骑按照确定的节奏行事,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到的,需要极其高明的领袖能力、谋事能力与无比细腻的操作能力。白皇帝兵法如神,但太过暴戾好杀,应该做不到这样的事情。
他觉察出来,应该是白早的手笔。
哪有什么幽禁深宫的落难公主,有的只是秦国的幕后掌权者,就像他在楚国一样。
确定整个战略是白早所定,井九越发确定秦国想做什么,遗憾的是,他也没有办法改变那件事情。
秦楚战争第四年的冬天,某个寻常无奇的日子,裴大将军在营帐里闭上了眼睛,追随张大学士而去。
这个消息就像是一把火,点燃了原野上无人照看、疯狂生长了四年的野草。
那些野草都有野心。
七万秦国铁骑直出沧州,漫山遍野南下,毫不顾忌行军损失与沿途楚军侵扰,近乎疯狂一般直扑楚国都城。
更令人疯狂的是,十余万赵国轻骑分兵三路,短短七日便完成了对西大营的围困,然后开始沉默的攻击。
第一百二十二章风波恶()
裴大将军的死直接改变了天下的局势。
秦国铁骑连续击溃楚队的数道防御,很快便过了白河郡,都城遥遥在望。
大军之所以突进的如此顺利,除了秦军实力太强,楚军战力不足之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
——秦军先锋是靖王的军队,他们对楚国太过了解,而且对朝廷充满了仇恨。
在赵国的沉默攻击下,西大营也没能坚持太长时间,曾经的百战精锐失去了主心骨,崩溃的速度超过了所有人、甚至是何霑与赵国将领的想象,当楚国残军逃散撤离的时候,军营里甚至还挂着裴大将军死时的白幡。
无论是从白河郡还是西大营往楚国都城去,都是万里平野,土地肥沃,却无险可据,至此楚国大势已去。
前方的战情不停传回都城,空气里弥漫着紧张而绝望的气氛。
百姓们站在街头,看着告示,神情麻木而茫然。朝堂与诸部里的官员们眼神飘忽,不知道看着哪里。书院的书生们再也没了那些意气,失魂落魄地拿着书卷望着远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青楼的生意反而变得极好,每天夜里河湖岸边的楼里灯火通明,到处爆满。
值此国族存亡之际,悲痛绝望当前,只好夜夜笙歌,只求醉生梦死,对楚人来说似乎是很值得理解的事情。
青鸟从都城的夜空里飞过,俯瞰着这些离奇的画面与人类,落在了皇宫最深处。
殿里没有点灯,很是幽暗,能够清晰地看到皇宫外那些灯火落在夜空里的模样。
青鸟踱至宽榻尽头,看着井九的眼睛说道:“你没时间了。”
井九嗯了一声,没有说什么。
如果没有秦赵齐等诸国,楚人可以自己活的很好,但强敌环峙,那么总是会出问题的。
张大学士如果还活着,这一天可能会再晚一些时间到来。
但他死了,现在连裴大将军也死了。
生死这种事情,没有谁能控制,井九也不行。
就算是在青天鉴外的真实世界,他也只能尽可能争取控制自己的生死,而无法影响到他人。
朝歌城里的井家一家人,比如小山村里的柳氏夫妇,总有一天也会死去。
青鸟静静看着他的眼睛,没有变成小姑娘。
很快它便要再次离开,替外界的修行者们去看看秦国大军南下的壮阔画面。
井九沉默了会儿,手指轻弹,廊柱上的油灯被点亮。
片刻后,殿外传来脚步声,那名小太监跪在地上,等着吩咐。
井九说道:“告诉宫外的人,我会参加明天的朝会。”
……
……
连蒙蒙亮都谈不上,天空一片漆黑,只有某处还残留着欢愉与绝望的灯火残迹。
道路上响着车轮碾压青石板的声音。很多车轿自南城而来,渐渐汇集到皇城前的直道上。
有些车轿停下,官员们掀起窗帘对视无语,或者低声议论,猜测着彼此的想法,以及更重要的陛下的想法。
事实上在当前的局面下,很多官员包括民间的书生百姓,心里都已经生出了那个念头,那就是投降。
在秦赵二国的夹攻下,楚国不可能支撑下去,更何况现在连最后的凭峙西大营都没了。白皇帝残暴异常,何太监阴冷变态,如果楚国真的坚持下去,激怒了这二位,只怕会迎来血流成河的画面,屠城这种惨事都可能发生。
如今秦国前锋是靖王的部队,里面很多都是楚人,向他们投降总比直接向异国人投降要好些,靖王与他的部属总不可能做的太极端。秦国方面甚至还要帮着楚人挡住西大营那边的赵国轻骑,如果他们还想着统一天下的话。
怎么看投降都是楚国当前唯一的选择,而越早投降结果也就越好。
这个想法盘桓在所有官员的心里,挥之不去。
但他们没有对同僚说,也没有对朋友说,哪怕最亲近的人也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因为谁先提出投降,谁就将是楚国历史上的罪人,没有人愿意带着这样的名声死去——那还不如直接就这么死在青楼的酒缸里。
还有个最重要的问题,那就是皇帝陛下怎么办?
与靖王谈判投降对楚国来说是最好的选择,但靖王肯定要杀了陛下给自己的儿子报仇……
怀着各种各样的想法和对帝王心思的猜测,官员们像快要窒息的鱼儿一样沉默走进皇宫,在殿上列成两行。
最高处的皇椅上,那个男子穿着明黄色的皇袍,黑发被布带简单地束在脑后,露出那张清美的脸。
已经很长时间没有看到的画面,让某些大臣想起五年前的血腥宫变,有些因为恐惧而脸色苍白,有的人则是因此生出希望,苍白的脸上出现两抹红晕,比如快被政务、战事耗干心神、五十天没有回家的周大学士。
井九的视线在众人的脸上扫过。
他看到了畏惧,那是害怕被点将的兵部官员,他看到了激动,那是以为他准备御驾亲征的御史大夫,他还看到了恐惧,那是怕血腥故事再次重演的、心怀不轨的家伙,他看到最多的是麻木,那是绝望认命之后的无趣。
大殿很安静,没有任何声音,直到他开口说道:“拟旨吧,朕准了。”
大臣们很吃惊,对视无语,不明白陛下的意思,这是要拟什么旨,您要准什么事?
“怎么谈都可以,但不和沧州方面谈,让咸阳来人。”
井九说完这句话,便从皇椅上起身,离开了大殿。
大殿依然鸦雀无声,直到那道明黄的身影消失在大殿深处,官员们才反应过来,自己究竟听到了什么。
陛下……说的是……投降?!
官员们震惊无语,生出无数复杂的情绪,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周大学士叹息一声,眼里满是痛苦与歉疚的神情。
他觉得自己辜负了张大学士的厚望,对不起楚国百姓,让陛下陷入如此狼狈的境地,更是万死莫赎。
他清楚陛下为何会召开朝会,对着朝廷众臣说出这句话。
楚国必败无疑,投降是最好的选择,但没有哪个臣子敢做出这样的决定。
就像历史上的那些故事一样,所有人都知道,两国交战,臣子与百姓可以降,但是皇帝不能降……陛下主动提出投降,便是不想让朝中的大臣承担历史责任,尽快解决当下的乱局。
这个决定明智而且清晰,问题是有哪个皇帝会愿意这样做?
周大学士能够想到的事情,朝中这些聪明的官员们谁想不到?长时间的安静过后,大殿上忽然响起数道哭声。
就算没有哭的官员,这时候也是两眼泛红,满脸歉意,痛苦不堪,虽然不知真假。
太常寺卿霍然转身盯着这些没用的官员,厉声喝道:“哭丧啊!陛下还活着呢!”
张大公子的母亲四年前已经辞世,他现在也已是个老人,满头银发,威严却远胜当年,甚至隐有其父遗风。
在他的厉喝之下,殿上的哭声终于止住,大臣们醒过神来,纷纷望向周大学士。
周大学士的嘴唇微微颤抖两下,艰难地挤出一句话:“与秦人议和,禁军全数向西大营方向调动。”
然后他用最严厉的眼光盯着那些官员,寒声说道。
“谁都不准在外面说,不要跟我说什么瞒不住的屁话,能瞒一天是一天,听到没有!”
……
……
一个秦国使团秘密进入楚国都城。
按照楚国方面的要求,靖王没有出现,但是使团里还是有很多沧州旧人。朝廷里某些官员生出很多想法,想方设法要与那些人拉上关系,不管是同年还是同乡,以求自保,甚至奢望能在日后的新朝里获得一个好位置。
那些沧州旧人都曾经是楚国的官员,却是靖王世子童颜亲自选的官,他们与朝廷里的官员皮笑肉不笑地接触着,只有在视线落在皇宫处时,才会显露出冷酷与仇恨的意味。
再秘密的使团也不可能瞒住所有人,消息渐渐在京都传开,风波渐起。以宽仁著称的周大学士,这一次终于有了些当年张大学士的魄力,极其强硬地斩杀了三名大臣,才算暂时稳定住了局面。
所谓和谈便是投降,楚国方面没有什么底气,秦国方面步步进逼,很难在短时间里谈清楚,但有件事情不需要谈,双方都心知肚明,那就是——楚国皇帝必须退位。
天无二日,国无二主。
白皇帝要成为天下共主,自然不会允许井九还坐在皇位上。
井九将来最好的结局,大概便是得到一个郡王的虚衔,被重兵看守,待楚国百姓渐渐忘记他的时候,再被慢慢毒死或者饿死,或者意外落水而死,就像他的那位父亲一样。
这个时候,深宫里忽然传出一道旨意,皇帝陛下想要亲自与秦国使团谈一谈。
旨意一出,很多官员及秦国使团里的那些沧州旧人都生出很多不耻,心想你这个亡国之君难道在这种时刻还想求些什么好条件?更大的宅子还是绫罗绸缎?又或者是十六岁的侍妾与满屋美酒?
某天清晨,秦国使团里的几位官员进了皇宫,来到幽静的大殿上。
井九挥挥手,示意所有的太监宫女都退走。
那些秦国官员想着某些传闻,神情微变,旋即想着就算你把我们全部杀死,又能有什么用?
这个时候,一名看着很普通的秦国官员忽然说道:“你们都先退下。”
那些秦国官员神情有些不安,却不敢反对,依言退出了殿外。
井九看着那名秦国官员说道:“我没想到来的是你。”
那名秦国官员抬起头来,解除易容,露出那张美丽可人的脸,看着他嫣然一笑。
“如果这次不来,我想可能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这下完了。”
廊柱后方忽然响起一道声音。
这次不再是懒洋洋的,而是有些气急败坏。
卓如岁走了出来,看着井九恼火说道:“既然来的是她,那就赶紧收拾行李,走吧。”
……
……
(去上海是领了一个奖,网络文学二十周年二十部作品,间客在列,感谢。再就是前两章把火中取栗写成火中取粟了,向那位姓栗的朋友道歉,不过再次证明我用的是五笔,捂额……最后的好消息就是,将夜的电视剧应该是在十月三十一号播出,腾讯视频独家,强烈建议大家关注,我比较有信心……当然,期待与紧张并存。)
第一百二十三章行路难()
(有两位读者猜到了这一章的章节名,然后……我能咋办……还是只能这么写啊,默默转身。)
……
……
那位秦国官员是位女子,神采飞扬,眼神明亮,有种自然之美。
她一句话便能把所有秦国官员、尤其是那几名沧州旧人赶出殿去,在咸阳的地位自然极高,而且与童颜有旧。
这便确定了她的身份,当然她也没想过在井九面前隐瞒自己是谁,不然她何必冒险来这里。
看着从廊柱后面闪出来的卓如岁,白早微微偏头,有些不解问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卓如岁无精打采说道:“现在什么都做不成了。”
她想着卓如岁的话,隐约猜到了些什么,有些不确信地望向井九,说道:“你在等他?”
井九说道:“是的。”
白早很是不解,说道:“他是秦国皇帝,现在楚国已经无力反抗,他为何要冒险来这里?”
井九说道:“你师兄是个很骄傲的人,应该很乐意来到这里,欣赏我投降时的模样。”
白早摇头说道:“骄傲不意味会得意忘形。”
井九说道:“据我推算,他可能不会得意,但已经有些忘形。”
这句话明显另有深意。
白早沉默了会儿,说道:“你是怎么猜到的?”
井九说道:“推演计算不是猜。”
白早看着他的眼睛说道:“但最终你还是算错了。”
卓如岁在旁边用力地点了点头。
井九说道:“如果你不来,或者他就来,当然这也不是绝对的事情。”
白早想着在咸阳宫殿里与师兄的争吵,沉默了会儿,说道:“如果他来了你们想做什么?”
卓如岁莫名其妙说道:“难道请他吃饭?当然是宰了他。”
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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