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姜瑞回到东村自己家里,进门后什么都没来得及做,便被一个巴掌扇倒在地。
一个浑身酒气的男子骂骂咧咧说道:“不在家里看着妹妹,出去野什么!”
这个男子便是他在这个世界里的父亲,好喝酒,好赌钱,无论喝多还是赌输了,都喜欢打骂家人发泄。
本就极穷的家,唯一值钱些的东西也被这个酒鬼拿出去卖光了。
散修也是修行者,姜瑞在朝天大陆游历的时候,被凡人视作神仙,哪里受过这种待遇。他当然想尽快恢复些修为,把这个酒鬼杀了,然后离开这个鬼地方,但幻境里的天地灵气实在太过稀疏,怎么看还要好几年。难道还要忍受这种日子好几年时间?可如果现在就与何霑一道离开,只怕走不了多远,便会被人贩子卖掉,或者被野兽吃掉。
想到何霑的名字,姜瑞的心里忽然出现一个念头,然后便再也挥之不去。
无数想法快速闪过,最终变成脱口而出的一句话。
“我在水沟那边认识了邻村的一个朋友。”
回应姜瑞的是他酒鬼父亲的又一记耳光和一句话:“你就这个小杂碎也知道什么是朋友?”
姜瑞捂着脸,流泪说道:“他给我吃白米饼,还有果子,当然是朋友。”
酒鬼父亲怔了怔,说道:“白米饼?我都很久没吃过了,他……你朋友家很有钱吗?”
姜瑞抽泣着说道:“他说大河里冲出来了一个好东西,被他姆妈在河边洗衣服的时候拣着了,说那个好东西可以换好多东西,白米饼啊,黄米饼啊……”
酒鬼父亲沉默了会,问道:“那个好东西是什么样的?”
姜瑞小心翼翼看了他一眼,说道:“不知道呢,他说像干屎一样,但那怎么能是好东西呢?”
酒鬼父亲挠了挠头,说道:“干屎……难道是黄色?”
“不是,他说就像……就像那个的颜色。”
姜瑞指着天空说道。
天上有一轮金灿灿的太阳。
酒鬼父亲看着太阳,眯着眼睛,心想难道是狗头金?
听说三十几年前,邻村的王大户就是在河里拾到一块狗头金发了家。
这样的好事儿终于落到了自己的身上?
“那不就是一坨风干了的屎!”
酒鬼父亲装作很生气,一巴掌拍向姜瑞的脑袋,最终却只是摸了摸。
当天夜里,酒鬼父亲吃完饭便走了。
姜瑞知道他不是去赌钱,因为他没有喝酒。
穷家无钱点灯,入夜便漆黑一片。
姆妈哄着妹妹,在炕那头已经睡着。
姜瑞裹着破被,蹲坐在炕的另一头,只露出脸来。
他望着窗外的繁星,沉默想着心事。
与何霑结盟自然是极好的事情,他相信何霑的能力与人品,问题在于就算他与何霑能走到最后,鼎归谁呢?
他没有任何信心能够战胜何霑。
好吧,这些都不重要,还要再熬多少年也不重要,他就是嫉妒。
在现实世界里,他就一直嫉妒何霑的好运,嫉妒何霑能有那么多大宗派的朋友,却一个都不介绍给他认识。
这里是云梦幻境,你还会有这样的好运吗?
如果你的运气真的还那么好,那么今夜你就能活下来。
姜瑞想着这些事情,觉得夜寒渐深,紧了紧身上的被子。
……
……
西村某个偏僻的土屋里。
一个妇人倒在地上,已经没有了呼吸。
靠洗衣做饭艰难熬了三十几年的她,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会因为一坨并不存在的狗头金而如此潦草的死去。
何霑被捆着手脚,倒在地上,脸上到处是血。
他的视线从养母移到那个正在翻箱倒柜的男人身上,有些麻木——现实里的那些事情让他已经心灰意冷,进入幻境后更是破罐子破摔,本想随波逐流,就在这个村子里熬到试炼结束,很少修行,今夜他才知道自己错了。
最终那个男人没能找到狗头金,失望到了极点,转身对着何霑又是一通拳打脚踢,全然不顾他只是个四五岁的孩子。
何霑没有呼痛,更没有呼救,因为他怕那个男人杀了自己。
只要能活下来,就好。
……
……
活着,有时候比死了更痛苦。
此后的日子,何霑越来越明白这个道理。
那个男人不甘心空手而归,把他卖给了一个人贩子。
那个人贩子又把他卖给了另外一个人贩子,中间不知道倒了几次手,竟是把他卖到了赵国。
一路颠沛流离、苦不堪言,现实世界里的幸运,在幻境里似乎全部反了过来。
当他在赵国都城的一家牙行里,捆着双手的绳子终于被解开时,手腕上的伤口已经能够看到骨头。
牙行里的人给他拿来了些吃,还给他治伤、洗澡,甚至给了件干净衣服。
然而何霑的厄运并没有到此为止,最痛苦的时刻还在后面。
一辆马车带着几名男童向着都城深处而去,前方渐渐能够看到巍峨的皇城。
何霑看着前方,脸色微白,第一次开始试图逃跑,趁着牙行管事没注意,咬着牙跳下了车。
但他只是个五岁的男童,哪里可能跑的太远,很快便被抓了回去。
一顿棍棒之后,他还是被带进了皇宫。
阴暗的房间里,他被捆在椅子上,被强行灌了药的身体虚弱至极,根本没有半点力气。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名老太监拿着一把鹿皮柄小刀走了过来。
……
……
楚国迎来了北方秦国的使团。
说使团其实并不准确,因为是秦皇亲自到访——皇帝去往他国,这是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情,秦皇的决定听说在国内受到了极大的批评,但他还是坚持这样做了,还带上了自己最疼爱的公主。
那位小公主今年刚刚五岁,也不知道秦皇为何舍得让她与自己一道踏上漫漫旅程。
秦皇要与楚皇谈论什么事情,除了他们两个人再没有谁知道。
皇子自然要出席欢迎酒宴,井九坐在榻上,看着对面那个与自己差不多大的小公主,心想你是谁呢?
秦国小公主看到井九后,视线便再也没有离开过,一直盯着他的脸,眼里满是欢喜。
楚国皇宫的宫女、嬷嬷忍不住掩嘴轻笑,心想都说秦国人性情直接,现在看来果然如此,这么小的女孩子都知道什么好看,而且竟是看的如此肆无忌惮。
秦皇与楚皇开始密议,把所有服侍的人都赶出了殿去,只留下井九与秦国小公主在榻上。
殿里安静无声,小公主忽然向着榻那头慢慢爬了过去,爬到井九身前坐下。
第九十九章昏君生涯的开始()
井九静静看着她。
小公主静静看着他。
两个人就这样看着对方的眼睛,谁也没有说话。。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小公主可能是膝盖有些酸,双手没有撑住,向前倒在了井九的怀里。
殿里忽然响起争执的声音,两个皇帝不知道在吵什么。
小公主鼓足勇气,在他脸上亲了一口,然后像被烫着一般,弹坐了回去,对着井九傻笑了两声。
井九没有剑火,只好用袖子把脸上的口水擦掉,说道:“如果你认错了人怎么办?”
小公主吃了一惊,用小手捂住脸,害羞说道:“你……你知道我是谁?”
井九说道:“我说过,如果遇见,便能认出你来。”
小公主从指缝里可爱地看着他,说道:“你就……你就当作没认出我来好不好?”
楚皇与秦皇的谈话结束了,殿门开启,嬷嬷与宫女走了进来。
小公主如蒙大赦,赶紧溜到榻下,牵着秦皇的手向殿外走去。
看着那个小姑娘蹦蹦跳跳的身影,再想着她在外面那般娴静、柔弱的样子,井九心想这也挺好。
他转身望向窗外,对枝头的那只青鸟说道:“这段我不想被人看见,相信她也不想。”
……
……
回音谷外的人们看到的画面都很快,境界再高也只能看出一个大概。他们能看到什么细节,完全取决于青天鉴灵的选择,那就是那只飞来飞去的青鸟想给他们看什么。
青鸟就是青儿,她与白早很熟,对井九又有一抹无法与人言说的亲近感,所以她听从了井九的意见,没有把楚国皇宫里两小无猜的画面放出去。
何霑的悲惨故事则是毫无遗漏地落在了众人眼里,虽然没有阉刑的具体画面,但也可以想见其痛苦。
瑟瑟紧紧捏着鱼干,盯着天空里的光幕问道:“那个东村小孩是谁?”
水月庵少女摇了摇头,说道:“好像是名散修,何霑应该认识。”
瑟瑟抬起鱼干狠狠地咬了一口,说道:“我要杀了他。”
水月庵少女闻言微惊,劝说道:“那是幻境发生的事情,不能带到现实世界是来。”
瑟瑟用力地嚼着鱼干,小腮帮子微微鼓起,恨恨说道:“难道我就不能杀他?”
水月庵少女说道:“是的,这就是规则。”
鱼干很硬,瑟瑟嚼着好生辛苦,呸的一声吐到地上,说道:“那我就偷偷杀了他。”
……
……
秦皇在楚国皇宫里住了好些天。
小公主每天都哭闹着要见九皇子,随侍的嬷嬷与宫女好生不解,心想公主殿下从小便乖巧懂事,为何这些天忽然变成这样?那位楚国九皇子确实生得好看,却是空有一具皮囊,乏味至极,公主为何愿意与他一道玩?
事实上小公主与井九没有玩游戏,也没有下棋,讲故事。
因为一直有人在身边的缘故,她没有再扑到井九怀里,只是甜甜笑着看着他。
有时候她会牵着他的手,到皇宫御花园里逛逛,细声细气地说北地皇宫里肃杀一片,可没有这么多花看。
井九由着她不是因为宠溺,而是因为不再先天不足的她力气非常大,他根本拒绝不了。
就像婴儿拒绝不了喂奶,普通人拒绝不了生死。
相聚便会有分离,不管是真实的世界还是幻境,秦国使团到了返程的日子。
楚皇与秦皇携手说着什么,离他们不远的地方,秦国小公主也与楚国九皇子牵着小手,说着什么。
看着这幕画面,两国大臣与民众有些忍俊不禁。
“我怕……以后会不记得你,所以想先来看看你。”
小公主看着九皇子的眼睛,认真说道:“以后我们就是对手了,千万不要对我手下留情。”
九皇子说道:“好的。”
……
……
在之后的那些天里,皇宫里的嬷嬷、宫女总喜欢打趣九皇子——小公主离开了,你想不想她啊?要不要给你父皇说,把她娶进来当老婆啊?
但某天这些打趣忽然消失了,嬷嬷轻轻拍着九皇子的背,唉声叹气不止,偶尔还会抹抹眼角。
九皇子睁开眼,静静看着她。
他知道自己不用问,只要看着,嬷嬷便会说话,无论在这里,还是在外面都一样。
果然过了会儿嬷嬷便说道:“可怜的殿下哟,你知不知道,那个喜欢你的小公主现在可惨呢……”
秦国使团过了沧州之后忽然消失了,直到两国大军赶去搜索,才发现是遇到了伏击。山野里到处都是死尸,已经分不清楚谁是谁,只能凭借皇袍与一些特征确定秦皇已经遇难,却没能确认小公主死了没有。
没过多长时间,秦皇的弟弟沛国公带着两万铁骑,从与北胡对峙的前线回到了秦国都城咸阳。
当天夜里,咸阳城开始了一场血腥的大屠杀,第二天沛国公便登上了皇位。
登基当天,新任秦皇宣布,他的哥哥是死在楚国靖王爷的无耻偷袭之下。
他要求楚国交出凶手,并且割让大半国土做为赔偿。
新任秦皇的指控没有任何证据,事后发生的很多事,更是隐隐表明他才是真凶——他终其一生也没有向楚国发兵,始终派人在世间寻找着那位小公主的下落。
秦国人的纪律性极强,但不代表能够接受任何乱命,数十天的时间里,秦国境内便出现了十余枝义军,打着为先皇复仇、助公主复国的旗号向咸阳发起了进攻。不管那些义军的真实想法如何,但他们还来得及找到小公主吗?
井九对此不抱希望。
她年纪太小,再怎么修行也不可能与成年人相提并论,别的中州派弟子也很难来到她的身边,难以苟活于乱世。他有些不理解的是,既然是她是秦国公主,靖王世子便应该是童颜,童颜为何没有算到这件事情,提前做出布置?
关于这件事情,井九没有想太多时间,继续在皇宫里睡觉,也就是修行。
按道理来说,他应该接受皇子的传统教育了,比如那些书卷知识和礼仪教育。
他做过皇子,有很多把这些轻易混过去的经验,但他不想把时间用在这些事情上,所以一概不予理会。
于是他的白痴之名传的越来越远。
……
……
十岁的时候,九皇子迎来了人生的第一个考验。
楚国皇帝死了。
某天他特别思念亡妻,大醉一场后想捞起御湖里的星星给亡妻做一串项链,结果不幸跌入水中,染了风寒。
风寒甚急,皇帝当夜便告别了人世。
这起事故怎么看都透着份诡异的味道,但是没有人去管。。。
可能是楚皇最近几年时间已经很少管理国政,也可能是因为即将成为皇帝的那位反正是个白痴。
第二天清晨,天还没有完全亮,九皇子被几位大臣从殿里迎出,用辇抬到正殿上,接受众臣朝拜,听山呼万岁。
那些顾命大臣明显各有心思,他也不想理会,幸运的是那些大臣也不想理会他,很快便把他送回了后宫。
只不过现在他不能再住在原来的地方,住进了皇帝的寝宫。
是的,他现在是楚国的皇帝了。
皇帝就是皇帝,哪怕只是一个傀儡皇帝,也会让很多人感到害怕,那么自然就会有人听他的话。他登基后做的第一件事情,便是让太监召集工匠,把寝宫里的地板全部用小刀割掉表层,变成密密麻麻的网状。
云梦山迎仙谷里的蜕皮之屋就是这样做的,给他留下的印象很好。
这个工程不是很大,不用太多钱,但做起来非常费事,便给人留下一种很奢靡的感觉。
消息很快便传出了皇宫,在某些有心人的带动下,把局势带向某个既定的方向。
先皇刚刚驾崩,新帝便做出如此匪夷所思的事情,自然激发了很多人的怨气,一时间都城里到处都是痛骂新君白痴的醉鬼,自然也少不了上书痛斥陛下的官员。
那些奏章像雪花一样进入内阁,又被人仔细叠好,最后被太傅抱着进了皇宫。太傅对他的荒诞行为进行了严厉的批评,要求陛下好生学习为君之道,明确表示从下旬开始,自己便要每天进宫为陛下授课。
新君自然没有理会,因为他不是白痴,也不是皇帝,他是井九。
……
……
为整座宫殿削皮的工程停了下来。
接下来的两天里,有三位顾命大臣与两位皇叔陆续进宫,或者满脸流泪的劝谏,或者满脸忠心的挑唆。
井九坐在光滑的地板上,闭着眼睛修行,理都不理他们。
第三天他等到了自己要见的那个人。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