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清捧着铁剑,心想这对话还怎么继续?
他忽然想到一件事情,说道:“我想起来,那天试剑之前,师姑曾经对元师弟说过一句话。”
“什么话?”
“当时元师弟因为王小明的事情有些挫败,王小明就是玄阴教主,您当年……”
“不重要的事情不要提。”
顾清心想那是师父您当年决意要去杀的人,卷帘人花了几年时间才查出来,怎么就不重要了。
“师姑当时对师弟说的是邪道威能大多假于外物,如果她现在不压制弗思剑,能战破海……”
顾清越想越觉得不解,说道:“卓师兄再强也到不了破海境,如果真是如此,师姑为何会输?”
井九沉默了会儿,忽然说道:“真是个小笨蛋,都不知道她脑子里在想什么。”
顾清这才明白为何师父会认为王小明的事情都不重要。
师父难得真情流露,居然被自己听了去……
他紧张得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了,幸亏这个时候屋前传来幺松杉的请安声。
……
……
蜕皮之屋的前厅里已经满是人。
方景天坐在最上方,南忘坐在左侧,天光峰长老白如镜与一位适越峰长老坐在对面。
其余弟子自然站着,卓如岁在人群里很不起眼。
这是青山议事的节奏。
井九走进来,看着屋里的情形,站在原地,没有行礼的意思。
屋里的气氛有些紧张。
顾清看了看四周,搬了个椅子过来,放在南忘的下手,退回人群里。
井九对顾清的表现本来很满意,但看着他把椅子放得离南忘那般近,又有些不满意。
要说麻烦,连三月自然居首。
第二便要算南忘。
不然当年他怎么会动不动就在洞府里闭关?要知道在崖边修行空气更好。
那时候,少女南忘每夜都在清容峰顶发酒疯,向着对面高唱南蛮情歌。
清容峰对面就是神末峰。
很吵。
井九想着这些事情,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屋子里的紧张气氛顿时消解,只是有些尴尬。
顾清搬椅子过来,便是要提醒所有人,他的师父与这四位长老乃是同辈。
商议事务可以,但不要摆出问审的作派。
南忘性子急,问道:“你与水月庵到底是怎么回事?”
井九说道:“无事。”
南忘翻了个白眼,说道:“那为何她们会同意你如此荒唐的行事?”
井九想了想,说道:“景阳真人与水月庵有旧,可能是因为这个。”
南忘最不想听到的便是这个答案。
她还没有来得及发飙,屋里便响起一道暴怒的声音。
白如镜厉声说道:“你是我青山弟子,怎么能代表别派去参加问道大会!”
井九会回答南忘的问题,虽然很不走心,但看都没有看此人一眼。
白如镜更是愤怒,喝道:“这件事情没有可能,除非你想被逐出山门!”
井九依然不理,只是静静看着地面。
人群里,卓如岁耷拉着眼皮,也在看着地面。
除了两个看地的人以及不知何时离开的顾清,屋里所有人都在看着方景天。
做为掌门真人与剑律元骑鲸之后的青山第三人,在场只有他有资格做出最后的决定。
方景天神情淡然说道:“没有这样的道理,除非你不把自己视作青山弟子,才可以这样做。”
井九依然不理会。
议事变成有去无回的单方面说话,屋里的气氛更加尴尬。
顾清走了进来,端着杯茶放在了井九身旁的茶几上。
尴尬的气氛稍微得到了些缓解。
井九觉得没有必要,但也不想拂了弟子的好意,端起茶杯喝了口。
白如镜更加生气,指着顾清说道:“只知道溜须拍马,如何能成大道!真是有什么样的师父,便有什么样的徒弟!”
如今顾清不止在青山九峰,便是在修行界都有很好的名声。
他是景尧皇子的老师,而且行事极为缜密周到,把神末峰的事务打理的极好。
但也有些带着贬意的议论,说他事师过谀。
顾清不是很在意这些议论,但今天却是出自青山师长之口,情形自然不同。
他脸色微变,没有说什么。
井九放下茶杯,望向白如镜说道:“你也会教徒弟?”
他说的是柳十岁。
屋里大部分都是两忘峰弟子,非常清楚那段往事。
柳十岁在云台一役里立下大功,重归青山。
当年对他极为无情的白如镜想重新收他为徒,被柳十岁拒绝。
白如镜丢了大脸。
青山九峰都知道,不能在他面前提起这件事。
井九却说了出来。
白如镜脸色微红,说道:“至少我没教出一个被关在剑……”
井九不想再听下去,站起身来。
别人没有如何,方景天却是眼瞳微缩。
井九转身向屋外走去。
顾清自然跟着。
看似无礼的行为代表着强硬的意思。
他不在乎这场青山议事。
没人有资格来判断他是不是青山弟子。
“荒唐至极!荒唐至极!”
白如镜大怒喊道:“待掌门师兄来后,一定要严惩此人!不,要把他逐出山门!”
南忘斜了他一眼,心想莫不是个白痴?
方景天沉默不语,在心里想着,明明知道他不是小师叔,为何他刚才起身的时候,自己居然有些害怕?
……
……
中州派邀请了世间所有宗派,无数修道者云集此地。
对很多散修与小宗派修行者来说,虽说没有资格问道,前来观礼闻道也是极难得的机缘,对以后的修行会有极大影响。要知道此次盛会,中州派掌门谈真人与青山掌门柳真人都会亲自宣道,只有水月庵的太上长老了婉拒了邀请。
能够听到两位最顶尖的通天境大物讲道,还有可能看到道法演示,机会确实难得。
井九让顾清不用侍奉自己,去认真听几天。
他自己当然不会去,坐在栏边看着云里的山谷,静静想着事情。
所有人都应该在听二位真人宣道,他以为会无人打扰,没料到有银铃声随山风传来。
瑟瑟坐到他的身边,埋怨说道:“你答应我的事,还做不做了?”
井九说道:“做。”
瑟瑟露出天真烂漫的笑容,说道:“帮我杀了老太君。”
井九看了她一眼。
他见过很多稀奇古怪的事,听过很多匪夷所思的请求,但要他帮自己杀亲奶奶……这还是第一次。
井九想了想,说道:“好。”
瑟瑟很是开心,发出银铃般的笑声。
她手腕间的银铃轻响,仿佛也在欢笑。
……
……
(先啧啧两声,然后有朋友关心问道大会要写多少章,提前说,要写好多好多章~因为设计的情节我很喜欢。)
第九十二章天下三懒()
当年在朝歌城旧梅园里,瑟瑟送了井九与赵腊月一对品阶极好的铃铛。
井九的那个现在被系在刘阿大的颈上。
赵腊月答应还赠瑟瑟一把好剑,事后给了。
井九答应帮她做一件事,什么事都可以,但到现在还没做。
那时候洛淮南与景辛皇子对此颇不以为然,因为什么都可以往往也就意味着什么都不可以。
井九相信瑟瑟不会让自己为难。
只是在镇魔狱里把铃铛借给冥皇时,他曾经想过她会不会因此生气,要自己杀光悬铃宗的长老怎么办?
现在看来竟是被他料中了,如果他要去杀死悬铃宗的老太君,岂不是得先把悬铃宗的长老们杀光?
之所以曾经想过这样的情节,自然是因为他算到了很多事情。
不管当初天近人的推演是否正确,老太君终究是要死的人,而她离死期越近,瑟瑟母亲的麻烦就会越大。
在奶奶与母亲之间做选择,对任何人都是很困难的事情,更何况是瑟瑟这样娇生惯养长大的小姑娘。
银铃般的笑声里不知道藏着多少痛苦。
他摸了摸瑟瑟的脑袋。
瑟瑟顺势靠在他的怀里,说道:“你知不知道有多少女人想对你投怀送抱?虽然知道这是因为你不把我当女人,但我还是很开心,因为反正她们靠不着啊。”
说话的时候,她的小脸上满是得意的笑容。
井九没有说话。
“对了,你知道何霑去哪里了?当年他和要带我去蓬莱吃比大泽更好吃的烤鱼,结果消失了好几年。”
瑟瑟的声音越来低,渐至不可闻。
井九低头看着她脸上的泪水,右手下意识里抚摸着她的头发,想了想说道:“他在果成寺,这次也来了。”
瑟瑟啊的一声,抱着他在他脸上吧唧亲了一口,起身掠向山下,留下一串笑声。
银铃的声音确实很好听。
井九这般想着,用手擦了擦脸,剑火燎过,重新变得干干净净。
然后他开始继续思考。
长生仙箓他志在必得,所以要做些准备。
白早提到过云梦幻境,他知道那是什么。
中州派有件仙家宝贝能引修行者的神识入幻境,传闻幻境里一切皆如真实,在里面可以感悟天地、世情、人性——在幻境里修行生活,用岁月洗涤道心,便等于是果成寺的蹈红尘,只不过因为真实世界与幻境之间的时间差,这个感悟的过程可以被压缩很多,当然所得自然也不会有蹈红尘来的真切。
井九想到刚才应该再向瑟瑟要件东西。
远方传来飘渺乐声,今日讲道已经结束。
井九向山下走去,寻着一名中州派弟子,询问果成寺的僧人住在何处。
那名中州派弟子把他带到东面一座山谷,便告辞离开。
暮色将至,山谷里的几座寺庙更显幽静。
果成寺与水月庵还有宝通禅院等寺院的宾客,都住在这座山谷里。
中州派是玄门正宗,却有这么多寺庙,不知该说是开明包容,还是说豪奢大气。
井九走到果成寺僧人所在的那间寺庙时,白早已经在那里等着他。
她是中州派掌门独女,今日应该很忙碌才对,却出现在这里,必然是先前那位中州派弟子通风报信。
井九自然能想到原因,只不过没有想,说道:“我来找人。”
白早听着庙里传出来的声音,说道:“虽然不知道你找谁,但应该都还在里面。”
大殿木门紧闭,瑟瑟正踮着脚向里面看,小手不停拍打着门,喊着:“有本事你给我开门!”
井九与白早没有过去,远远看着。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殿门终于开启。
瑟瑟气鼓鼓地走了进去,但看着跪坐在蒲团上,对着古佛沉默不语的身影,心顿时软了。
她走到何霑身后,说道:“就算……当了和尚,也不用这么难过吧?居然躲着我不见。”
何霑听着瑟瑟不着调的安慰,叹了口气,说道:“你知道什么?”
瑟瑟在他身边蹲下,看着他的脸,眼里满是好奇与跃跃欲试的神情。
何霑已经落发,胡须也都剃的极为干净,整个人反而显得年轻了很多。
感受到瑟瑟的目光,他有些警惕说道:“不准摸我的头。”
被说中心事,瑟瑟有些无趣,说道:“我不知道你为何难过,那你告诉我啊。”
何霑声音微颤说道:“我的朋友背叛了我们,结果害死了我一个朋友,你说那我到底算什么?”
瑟瑟不解说道:“那是你朋友的事,与你有什么关系?”
何霑说道:“识人不明,引来祸害,难道不是我的错?”
瑟瑟说道:“那你确实有些眼瞎,但终究是那个人的问题,你的问题不算大。”
“我自幼无父无母,直到现在还不知道父亲是谁,刚知道母亲的来历,身边便出了大事,由此可见,我是个不吉之人。”
何霑沉默了会儿,说道:“我觉得……以后你还是不要来找我了。”
瑟瑟很是生气,说道:“我父亲死的时候,我还什么都不记得,从我记事开始,奶奶就怕母亲改嫁,每天想着如何杀死她,然后让我继任宗主,反正我姓德,也就等于说我的存在便是我母亲死去的理由,那我这样的女儿又算什么?”
说完这番话,她已经难过得不行,眼里满是泪花。
何霑转头看着她,心里生出极大不忍,安慰说道:“别哭了。”
瑟瑟哭的越发厉害,哭声在佛前回荡。
何霑犹豫半晌后说道:“要不然……我带你去烤鱼吃?”
瑟瑟顿时破啼为笑,擦掉眼泪说道:“好啊。”
何霑也是无奈地笑了起来,也不知道她的哭是真是假。
瑟瑟忽然想着一件事情,说道:“这里可是云梦山,随便抓鱼来烤会不会出事?”
何霑说道:“不怕,我在中州派有朋友。”
说到朋友二字的时候,他的神情变得有些不自然。
原本他根本不想来云梦山,就是怕见到那位朋友,所谓无颜相见,便是如此。
瑟瑟没有给他机会反悔,把他从蒲团上拖起来,向殿外走去。
刚走出大殿,他们便看到了井九与白早。
井九还是像以往那般平静不语,白早的脸上带着似有似无的笑容。
何霑有些窘迫,心想难道先前的对话都被这二人听了去?
瑟瑟却毫不在意,仰着小脸,很是得意,对井九说道:“你追着我过来做什么?”
白早看了井九一眼,才知道他是来找她的。
井九说道:“你有没有别的铃铛,再给我一个。”
瑟瑟不解说道:“我当初给你的那个呢?”
井九自然不会说那个铃铛现在被系在一只白猫的颈上,虽然那绝对不是一只普通的白猫。
“藏在神末峰顶,没有带出来。”
瑟瑟很满意他对那个铃铛的慎重态度,说道:“那般好的铃铛我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等回家再去给你找啊。”
井九要铃铛是准备在云梦幻境里用,说道:“算了。”
瑟瑟才明白他是现在就要,想了想,从手腕里摘下自己的铃铛递了过去,说道:“先借你用两天。”
这只铃铛是她的本命铃,极其珍贵。
想到她在悬铃宗里的地位,可以说这就是世间最好的清心铃。
白早与何霑不知道井九答应她的事,不禁有些吃惊。
何霑带着瑟瑟去找朋友烤鱼,井九没有离开,走到庙里去看那两名僧人。(……)
年老的僧人看着他微笑不语,脸上的皱纹比当年在南河州的时候已经深了很久,但还很是精神,眼神柔和。
年轻的僧人见着他更是激动,却说不出话来。
白早有些奇怪。
井九很喜欢这个年轻僧人,对老僧说道:“解了吧。”
老僧笑了笑,隔空对着年轻僧人点了一指。
顿时,无数话语从年轻僧人的嘴里喷涌而出,有如江流不绝。
诸如好久不见、别来无恙之类意思相近的词,不停重复。
井九略生悔意,问道:“何霑来蹈红尘?二位来做何事?”
“问道大会还不是要打架……”
年轻僧人转而望向白早说道:“贵派自然早有准备,仙丹不少,但治外伤还是我们拿手。”
井九说了几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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