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三走下台阶,来到暮色塔林里,把佛经放进某个石塔,取出那根骨笛举到唇边。
修长而稳定的手指在那根血色的红线间移动,奏出一首曲子。
这首曲子很平淡,只是悠悠。
不远处松涛渐静,夕阳更红。
老祖的视线一直盯着那根骨笛,眼神复杂至极,待笛声起后,渐渐归于淡然,坐到石阶上,露出一抹笑容。
……
……
离开太常寺,井九便回了井宅,敲开门看到一个少年。
天色尚早,井商自然还在太常寺里办公,井妻回了娘家帮忙,井父则是去街上转圈,家里只有井梨一个人。
井梨怔怔看着他,问道:“请问您找谁?”
井九摘下笠帽,散了剑罡。
井梨看着他的容颜,顿时吃了一惊,说道:“小叔,您回来了?”
井九想了想,说道:“你叫……井梨。”
井梨发现叔父这一次居然记得自己的名字,再次吃惊,然后很是高兴,笑着把他迎了进去。
井九走进宅里,随意看了看四周,发现三年时间不见,园子已经大了三倍,当然井梨也大了三岁。
说了几句话,井九回到自己房里,发现棋盘上的棋子似乎被谁动过了,怔了怔才想起来,井宅离太常寺很近,应该在前些天的镇魔狱之变里尽数变成了废墟。
看似眼熟的一切居然都是新的。
井九若有所思。
白猫从他的袖子里钻了出来,跳到窗台上,半蹲着望向园里。
井九看了它一眼。
他自然看得出来井梨已经开始修行。。。
当年在小山村里,他教柳十岁的也是玉门吐息法。
刘阿大没有理他,心想老子命数无限,收个徒弟没太多想法,要你管?
忽然它耳朵微颤,似听到什么,跳下窗台便消失在草地里,只留下一串铃声。
井九走到窗前,看着那株与当年很相似的海棠树,心想井宅重修必然是鹿国公亲自办理,那么地道应该还在。
正想着这些事情,忽有风至,海棠花落,如粉雪一般。
海棠花里,白裙轻飘,少女翩然而至。
此情此景,仿佛当年。
白早看着他神情微异。
井九以为她要问镇魔狱的事情。
他准备好了要说什么。
关于镇魔狱的事情,他一无所知。
这三年他一直在皇宫秘地里修行,前些天因为地动干扰,所以提前出关,境界尚未……
“你怎么……似乎更好看了?”
白早怔怔说道。
第七十五章一朵花落的时间()
听到这句话,井九有些不解。
在他眼里,自己还是从前那样,却不知道在别人眼里,他的气息更加清冽,仙气十足。
直到想起冥皇当时的提醒,井九才明白过来这是怎么回事。
恰在这时,有风穿庭而过,花气袭来,落在他的脸上。
他咬了一口,体内气息微浊,飘忽的感觉减弱了些许。
白早眨了眨眼睛,心想自己是不是眼花了,但还是觉得井九与几年前有了很大的区别。
“你来朝歌城做什么?”井九问道。
时隔数年再相逢,忽听着这样的问题,换成别的女子,想必会失望直至幽怨。
但白早知道他性情便是如此,并非刻意冷漠或是保持距离,只是笑了笑。
“我来景辛皇子府是早就说好了的事情。”
她离开云梦山的时候,朝歌城里还一片安静,谁想到镇魔狱会出这样的大事。
景辛皇子府现在已经变成一座监狱,她自然不会再去,于是便来井宅看看。
她不知道井九在这里,但也是为他而来。
所谓偶遇,总要有人先往对方走去。
井九说道:“我也刚出来不久。”
按照他的性情,自然不会主动说自己这些年里做了些什么。
白早问道:“这几年你在哪里?”
“我在皇宫禁地里修行……”
井九说出提前便预备好的答案。
白早沉默了会儿,说道:“顾清现在是景尧皇子的先生,你在皇宫静修三年,青山究竟准备做什么?”
井九说道:“我不喜欢景辛,最近发生的事情也证明了他没有资格继任神皇之位。”
他不同意景辛继任皇位与镇魔狱的事情无关,甚至与当年景辛想杀赵腊月也无关,他就是简单的不喜欢这个人。
后来知道景辛的母亲是白真人的徒弟,他的态度便更加坚定。
白早说道:“难道青山宗真不介意下代神皇的身体里流淌着狐妖之血?你不要忘记,到时候胡贵妃会是太后。”
“景辛不会成为神皇,这是必然的事情,所以景尧就是唯一的选择。”
井九的语气很平淡,却有种不容抗拒的意味。
白早感觉到他语气里显露出来的气息变化,确认他的境界有所突破,认真说道:“恭喜你。”
她是真的很开心。
整个朝天大陆都知道,当初在雪原里,井九为了让她能在极度严寒里活下来,整整燃烧了六年剑元,后来更是似乎受此影响,境界始终停滞不前。现在不管井九的境界究竟提升了多少,有没有到无彰上境,但只要有变化,就是好事。
井九的视线落在她的身上,感知到她的金丹已经圆满,甚至有了成婴的迹象,这便等于是到了青山宗的游野初境。
虽然不如赵腊月快,但一个先天不足气虚的弱女子,能够破境如此之快,天赋与勤奋确实都很了不起。
当然这也是因为丹珠古经很适合她。
井九说道:“如果以后有机会,你可以去水月庵请教一下,这套功法的根基便出自于此。”
听到水月庵,白早不知道想到什么,轻声说道:“我总觉得今后的修道界不会再像现在这般太平了。”
井九说道:“世间从未有过真的太平。”
白早走到窗前,看着他的眼睛认真说道:“但不像现在有很多事情正在发生,我不确定那些事情会带来怎样的结果,云梦山这些年也极为不顺,接连出事,似乎暗中有谁在对付我们。”
井九没有说话。
苍龙之死给中州派弟子带来的精神冲击,要远远超过当年洛淮南的死亡。
白早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静静看着他,神情专注而认真,就像在欣赏一幅画。
井九问道:“怎么了?”
白早说道:“真好看。”
井九说道:“你看过。”
白早说道:“我怕以后看到你的机会越来越少,所以趁着还能看到的时候多看几眼。”
镇魔狱出事,越千门与向晚书等中州派修行者想要进去,却被朝廷拦住。
事后调查时,向来以宽仁闻名的果成寺律堂首席渡海僧却表现的如此强硬,让中州派极为狼狈。
这些事情里都透着一股诡异的味道。
更重要的是,中州派与青山宗支持的下任神皇人选不一样,这是无法解决的问题。
两大正道领袖最近十几年稍微好转的关系眼看着便要再度恶化。
作为未来的中州派掌门,白早再如何喜欢井九,又如何能与他在一起,双方只怕连朋友都很难做下去。
看着窗前柔弱的少女,井九沉默了会儿,走出屋去来到海棠树下。
夕阳已经西斜,暮色渐浓,枝头落下的花瓣仿佛燃烧起来。
宅外的街道依然冷清,只能听到修建房屋的声音。
白早回到海棠树下,仰头看着他。
“修道修的是自身,我们应该接受宗派、出身、姓氏、血脉……这些先天事物的影响,但不能被其影响。”
井九的声音就像暮色里的落花,看似热情,实则冷淡。
白早说道:“我们一直想要超越宗派、出身甚至血脉之间的限制,也是一样的道理。”
她说的我们是自己与童颜还有死去的洛淮南,是过南山等两忘峰弟子,是各派里那些有抱负、有追求的年轻人。
井九当然知道这些,因为柳十岁也是这样的人,想了想说道:“祝你们成功。”
他不喜欢与两忘峰相似的味道与作法,不意味着他希望这些年轻人失败。
“刚才你提到水月庵,让我想起一件事情。”
白早说道:“过冬师妹也是我们当中的一员,但也许我们不应该称她为师妹。”
井九眼神微动,说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白早说道:“这是童颜师兄说的。”
井九对过冬有印象。
当年朝歌城梅会,他与赵腊月离开去见天近人,在山道上听着琴声传来。
那是初学者的琴声,却能惊慑天地。
当时他就觉得,这琴声颇有故人之风。
过冬师妹不是师妹。
故人之风便是故人。
从树头落下的海棠花,忽然静止在空中,停在井九眼前。
不知道隔了多长时间,他眨了眨眼睛。
海棠花继续落下。
井九明白了很多事情。
他问道:“过冬在哪里?”
第七十六章家长里短()
白早说道:“童颜师兄不知道,而且他就连自己去了哪里也不肯告诉我。”
先前她感觉到有事将要发生,便与此有关。
三年前,童颜曾经消失过一段时间,回山后对于发生了何事完全闭口不提。
井九想了会儿,说道:“没事。”
他说没事,白早便安心了很多。
虽然她的境界
大道朝天第七十六章家长里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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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过冬你到底是谁?()
当天夜里,鹿国公送井九与顾清进了皇宫。
胡贵妃提前便知道了消息,把景尧洗得干干净净,没用半点香水脂粉,换了件素色衣衫,便在殿里等着。
当年赵腊月去南河州,宝树居东家也是如此打理自己,不得不说世人对青山仙师的印象总是这样刻板……而正确。
对今日的小皇子井九明显比上次更满意,没有说几句话,便让嬷嬷带进去睡了。
景尧小皇子被母亲提醒了好久,难免有些紧张,最后告辞时说的师祖二字竟有些微微发颤,显得极为可爱。
井九看了顾清一眼。
顾清说道:“不是装的,皇子比以前聪明多了。”
真正聪明才会不装小聪明。
胡贵妃是真的不聪明,怔了怔才明白井九与顾清在说什么,向顾清投去感激的眼神。
然后她望向井九紧张问道:“这便是要带他去青山吗?”
小小年纪便要被送去青山苦修,作为母亲她自然不舍。但她更明白现在景辛被幽禁,自己的儿子便成为了众矢之的,所有人都想把手伸进这座殿里,与其在这里担惊受怕,不如远离。
“我只是过来让你安心,虽然我不明白这有什么意义。”
井九说道:“青山弟子只是给他一个身份,后续如何看他父亲的意见。”
说完这句话,他便与顾清离开了宫殿,在夜色里望向皇宫深处,算是与神皇告别。
……
……
星落平野,离亭曲水,朝歌城墙的影子很是清楚。
顾清问道:“师父,用车吗?”
神末峰上的人都知道井九有个怪癖,那就是与驭剑飞行相比,他更愿意走路或者坐车。
顾家专门为他做了一辆车,曾经把柳十岁与小荷送去果成寺,现在还停在云集镇上。
如果井九想坐车,顾清便会让顾家会把那辆车飞运过来,他们只需要在朝歌城外的通渠县等半夜时间。
井九说道:“不用,我这时候要去一个地方,你自回青山。”
顾清有些意外,连夜离开朝歌城本就有些奇怪,居然宁愿驭剑也不坐车……
师父究竟要去哪里,居然会如此着急?
想着井九在镇魔狱里闹出的动静,顾清哪里敢就此离开,坚持留下来陪他。
井九自然不会与他客套,主要是懒得劝说,把白猫从袖子里拎出来,递到他怀里,说道:“你坐后面。”
说完这句话,铁剑从他的身体里闪现出来,静悬夜色之中,反耀着星光。
经过碧潭三年腐蚀,铁剑表面的烧融痕迹更加光滑,但没有变小,反而更加宽广,足够容纳数人乘坐。
顾清关心的却是别的问题,惊喜地看着那道铁剑。
井九入无彰境多年,始终无法纳剑入体,便无法养成剑鬼,于是他才会离开青山潜入镇魔狱。
现在铁剑已经与他合而为一,这表明他已经完全解决了问题,那岂不是游野可期?
铁剑破空而起,在星光下向着西北方向疾飞,很快便消失在夜色里。
井九坐在前方,顾清抱着白猫坐在后方。
即便有井九身躯挡着,从四周游过来的罡风,依然让他的脸有些微微刺痛。
要知道他现在的境界已经颇高,居然会被罡风所扰,表明铁剑飞得极高而且极快。
顾清很是惊讶,心想莫师伯的飞剑只是普通,为何在师父手里却像是仙阶飞剑一般。
至于罡风如此强烈,为何井九却浑若不觉,顾清完全没有想过。
他没有腹诽井九的脸皮厚,而是在他的心里师父本就不是普通修道者,自然不能以普通修道者的标准来衡量。
关于这一点,除了赵腊月便要数他最为坚信。
……
……
铁剑落在荒原上时,暮色正浓,残阳如血照着北方的雪原,让那处显得无比神秘而凶险。
居然只用了如此短的时间便从朝歌城来到这里,顾清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当然这也是因为他被罡风吹了一天,身体早已僵硬,脸上刺痛不已。
井九的布衣也被罡风割出无数道口子,变成布带在风里飘舞翻飞,看着就像个漂亮的乞丐。
暮色下的雪原里很平静,所谓神秘凶险只是人们的赋予的感情色彩。
雪国女王应该还在哺育婴儿,哪有心思理会人类在想什么。
白城的居民并不知道这些秘密,只知道雪国妖兽已经多年没有出现,在城里举行着一场又一场的狂欢。
这里的居民都是信徒,信奉的宗教是风刀教与禅宗的某种结合体,有些癫狂,却又无比真挚。
数百道彩幡把白城打扮的如同新娘一般,从井九所在的山崖望去,那些彩幡其实都指向了一个地方。
白城红崖间的那座小庙。
井九静静看着小庙,很长时间没有说话。
顾清的身体终于暖和了些,声音微颤说道:“师父,你是在找人吗?”
井九嗯了一声,说道:“听说过冬经常会在这里出现。”
顾清很意外,完全没想到会听到这个名字。
不是白早,居然还有过冬?
那不是水月庵的弟子吗?听说长相颇为寻常……好吧,师父不需要在意长相这种事情。
“师姑曾经在这里等师父等了一年多时间,就在那间小庙。”
顾清忽然认真说道。
井九知道他的意思,伸手拍了拍他的脑袋,说道:“我知道。”
……
……
铁剑再次破空而起。
没用多长时间,他们便来到了白城南方七百里的居叶城里。
夜色已深,街上依然热闹,很多旅商还在吃饭,同时交换着有用的信息。
朝天大陆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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