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国公担忧说道:“他说过最快三年便能出来,今年刚好是第三年,如果要出事也就是这几天。”
鹿鸣心想不至于,最快三年出来难道便能真的三年出来?
……
……
与国公府相连的街道市坊最近两年一直在大兴土木。
就算井商再如何低调,也抵不过那些有心人刻意的手段,宅院扩大了很多,较诸当年面积已经翻了三倍。
井梨也大了很多,十五岁的少年自然已经明白那只白猫并非普通的猫妖。从明白这件事情的那一天开始,井梨对白猫的态度更加尊敬,修行更加认真,却不敢像小时候那样天天陪白猫玩牌九之类的东西。
对此白猫颇为不满,想要强行改变井梨的态度,却发现姓井的人都有些执拗,竟是威逼利诱都无法奏效。
某天傍晚,井梨结束冥想向着后园深处走去,穿过一片竹林,来到新砌的院墙处,踩着一块丑石探出墙头。
院墙那边是一大片华美至极的宅子,不知道是朝廷里哪位大官的府邸,井宅扩大之后,便与对方成了邻居。
院墙那边也有几块湖石,一位小姑娘踩着石头,站到院墙处,看着井梨笑了起来,很是开心。
井梨与那位小姑娘开始聊天,就像过去那些天里一样。
白猫趴在远处的院墙上,抽了抽鼻子,收回视线望向不远处的太常寺。
春天来了。
昨夜落了一场雨,太常寺的檐角被打湿,更加幽黑,就像苍龙的角。
白猫静静盯着那处。
太常寺里的井九现在是死是活,它真的不知道。
猫,最不清楚这种问题。
……
……
太常寺地底深处是镇魔狱。
镇魔狱深处有一片青翠的山谷。
紫花青草畔有一张竹椅。
井九躺在上面。
躺这个字其实并不准确。
他比当初飘的更高了些,静悬空中,白衣垂落搭在竹椅上,看着就像是民间演戏法的那些长裙女子。
冥皇从山谷外的断崖处走了回来,阴云如影相随,看着有些晦气。
与三年前相比,冥皇有着很大的变化,眼神更加平静,气息更加强大,脸上一点晦气都没有,从容而淡然。
一声铃响,云里生出电光,发出折筷的声音,那些看不到的蚊子不知道在何处。
井九睁开眼睛,醒了过来。
冥皇看着他说道:“没想到这么快。”
井九说道:“正常。”
他当初与鹿国公说快则三年。
那就是三年。
井九飘落到地上,悄无声息,就像是没有重量的黄叶。
他的容颜与三年前没有变化,还是那样完美,气质也还是那些淡漠疏离,但似乎哪里还是有些不同。
他的气息仿佛变得更清。
他的人仿佛变得更轻。
比落叶还要轻,就像是一团云,给人一种并非实际存在的感觉。
他修行的明明是冥部的魂火,为何气息会变得如此轻清,仙意十足?
白衣微飘,井九似将随风而去,如仙人一般。
第五十章时间洪流前的对话()
如果有人伏在地面去看,应该能看到井九的鞋底与地面其实并没有完全接触。
冥皇伸手指了指他的脚底,井九醒过神来,向下落在实处,变矮了些。
此时的他多了些存在的感觉,仙意犹在,只是不再那般飘忽,不着痕迹。
井九望向冥皇,也发现了他身上的改变。
冥皇的气息变得强大了很多,如漆黑宝石般的眼瞳更加宁静,面部的肌肤依然苍白,却不再那般透明。
之所以如此并非他的脸皮变得更厚,而是因为他身体的流光消失无踪,也可能是藏在了衣服遮掩的身体里。
微风自断崖处来,吹动他的黑色衣袖,显得他的气度越发深沉,如夜如渊,仿佛可以吸噬一切光线。
冥皇的境界实力为何便恢复了如此之多?虽依然不及全盛时期的十分之一,但与三年之前已经是截然不同的两人。
为了剑鬼之道,井九与冥皇进行了长时间的讨论,想来会让冥皇有所感悟,但肯定有更重要的原因。
铃声响起,然后是喀嚓一声轻响,阴云里生出一道闪电。
井九的视线落在那处,然后望向阵图与那些藏匿在清风里的蚊子,明白了原因。
“原来你并非觉得用魂火驱赶蚊子太过麻烦,而是因为你的魂火对这些蚊子无用。”
他对冥皇说道:“更准确地说,你没有办法对付这些蚊子,所以三年前才会让我帮忙。”
冥皇眯了眯眼睛,问道:“你何时知道的?”
井九说道:“最开始的时候就知道。”
这是很简单的推理。
这里是镇魔狱,冥皇可以说是人族历史上最重要的囚犯,居然会有蚊子出现在这里,自有深意。
如果冥皇能够杀死或者轻易赶走这些蚊子,那深意便会荡然无存,那么就不应该有蚊子。
“不错,这些蚊子是太常狱的一部分,专门设计用来吸噬我的魂火,所以我没有办法解决,而你可以。”
冥皇说道:“这些蚊子每天都会从我的身体里吸走一粒魂火,然后通过罡门进入深渊,送到下界。”
井九说道:“如此他们才能确认你还活着。”
冥皇说道:“不错,你们既然要用我威胁我的臣民,那么总要证明我还活着。”
井九说道:“蚊子没有送你的魂火入冥,难道他们不知道?”
“我不喜欢冥师,但他很聪明,知道应该如何做,至于那些蚊子……”
冥皇望向山谷里某处,说道:“那条龙自己都不清楚,云梦山自然也不知道。”
井九沉默了会儿,说道:“现在冥部已经三年没有拿到你的魂火,他们自然认为你已经死了。”
冥皇说道:“不错,他们应该已经准备了三年。”
井九说道:“准备什么?战争?”
冥皇摇了摇头说道:“不会,他们会推选出新的冥皇,断绝与你们的往来,再不用成为你们人族阴谋家手里的棋子,从此过上平静而幸福的生活。”
在朝天大陆的传闻里,不天见日的冥部险恶而且无耻,是人族最大的危险。
谁能想到,像冥师弟子这样的强者对某些人族强者来说也只是受其摆布的打手。
拥有冥皇处置权力的云梦山和神皇六百年里又从冥部获得了什么好处,更是无人知晓。
“这么多年来我们总是艰难地来到地面,然后惨淡地被赶回地底,从来没有赢过你们一次,为何人间还是怕我们?因为你们需要子民对我们的畏惧来维持修行者的崇高地位,需要一个敌人来维持你们对朝天大陆的统治。”
冥皇盯着井九的眼睛说道:“不管是何种方式。”
井九说道:“但每次都是你们来我们这里,我们没有想过去你们那里。”
冥皇微讽说道:“如果是你在下界,你会不会想上来?”
井九没有用沉默来表达态度,直接说道:“会,所以人族与冥部之间的战争不会停止。”
冥皇说道:“如果你们足够强大,战争就会停止。”
“我明白你的意思,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你希望冥部甩掉你这个包狱,选出新皇,从此轻装上阵。”
井九说道:“但你会被你的臣民遗忘,成为遗落在人间的孤魂野鬼,就此死去。”
冥皇说道:“这是朕身为冥皇应该为臣民们付出的代价,或者说补偿。”
井九说道:“还是那句话,我瞧得起的人不多,你算一个。”
冥皇笑了起来,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说道:“你清楚我们打不过你们,所以并不在乎让我完成心愿。”
这句话有深意。
井九忽然说道:“我曾见过数万把飞剑在星辰之间燃烧起火,而所有这一切都会消失在时间的洪流里。”
这段话无头无尾,不知从何而来。
冥皇沉默了很长时间,说道:“那画面一定很好看。”
井九说道:“我会代你多看几眼。”
冥皇看着他的眼睛说道:“以前曾在何处看过?”
井九说道:“也许是梦里。”
说完这句话,他收起竹椅。
冥皇知道他要离开了,说道:“不要忘记答应我的事。”
井九说道:“既然冥部会另立新皇,我还要去做什么?”
冥皇说道:“没有玉玺也没有魂火之御,又算什么新皇呢?”
井九说道:“好。”
冥皇说道:“其实我一直很好奇,你准备怎么离开。”
青翠山谷之外,是没有时间与空间概念的黑暗。
井九说道:“我自有办法。”
他学会魂火之御后,其实便可以离开这里,但世间又有什么地方比镇魔狱更安静、更适合静修?
井九望向山谷外的那片夜色,忽然问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能找到你吗?”
冥皇说道:“因为你是太平的传人?”
井九说道:“中州派不会告诉他镇魔狱的秘密,但他用了很长时间打听消息,最后做了一个很完备的计划。”
冥皇眼神微变,说道:“什么计划?”
“救你出去的计划。”
井九说道:“所以我很确定,当年你从冥部来到人间然后被抓,并不是他的阴谋。”
冥皇沉默了会儿,说道:“但他当时终究什么都没有做。”
井九说道:“他那时候还很年轻,没有足够的能力,当他有能力的时候,又被我关进了剑狱里。”
冥皇说道:“你为何要告诉我这些?”
井九说道:“我希望你能够得到最终的平静。”
冥皇微微一笑,说道:“多谢。”
冥皇道谢是因为井九告诉他太平真人当年的真实想法,也是因为井九先前说的那句话,或者说那个画面。
井九向青翠山谷外走去。
冥皇静静看着他的背影。
井九走到断崖处,忽然停下脚步,转身望向冥皇说道:“送我一个礼物?”
第五十一章镇魔狱里来了一只鬼()
听到这句话,冥皇沉默了很长时间。
他很年轻的时候便离开了冥部,被骗到人间,再没有离开过镇魔狱。
但他还是经历过很多惊天动地的大事,超乎想象的遭遇。
那些都不如井九的这句话带来的冲击更大。
此时再回顾先前他与井九的那句对话,深意渐渐浮出水面,还是有关他的心愿。
冥皇大笑起来,抬起右手伸向十余丈外的花树。
无形的魂火如手指一般掐断数枝花,然后握住枝柄,送到井九身前。
“有花堪折直须折,不待春风来暖舍。”冥皇说道。
井九说道:“好词。”
“你这评价未免也太不走心。”
冥皇接着问道:“你用魂火之御自创的剑鬼之法,有没有名字?”
井九摇了摇头,他本来就没有准备给这个道法取名字,反正在能够看到的过去与未来里,只有他一个人能用这种道法。
冥皇说道:“这三年里我偶尔会想这个问题,你觉得叫做幽冥仙剑如何?”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套全新的剑鬼之法是井九与冥皇共同创建的,名字里有幽冥又有仙,非常合适。
而且幽冥与仙这两种截然不同、互相抵触的概念,放在一起却显得无比融洽,有一种浑然天成的感觉。
只不过仙剑真是好嚣张的名字。
井九说道:“好名字。”
这个评价就非常走心了。
冥皇微微一笑,没有再说什么,摆手相送。
阴云里传出清脆的铃声,闪电微闪,以为告别。
井九向前一步,踏入断崖外的黑暗里。
青翠山谷瞬间化作无数彩色的光点,然后颜色消褪,变成黑白两色的单调世界。
井九没有转身去看,闭上眼睛,开始感受自己来时留下的痕迹。
太常狱里没有时间的概念,也没有空间的概念,但这只是近似的说法,并非绝对,不然那条龙早已成圣。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井九睁开眼睛醒了过来,便回到了镇魔狱的第三层。
他的眼前是那条无比幽深、充满了罡风禁制的通道,通往深渊那边。
当初他就是在这里,向着左边走了两步,便进入了太常狱。
现在他回到了原处。
三年时间,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如一场梦。
只有地上的足迹证明了些什么。
走过必留下痕迹,不会真如青萍无依。
井九蹲下身体,把冥皇送给自己的花种进泥地里,然后伸手在空里抓住某些极小的东西送入虚空。
做完这些事情,他转身向着镇魔狱上方走去。
泥地上的花枝无风而动,就像是在挥手相送。
往上去的通道非常狭窄,有些地方就如一道缝般。
井九飘然而起,没有受到任何阻碍,如风般穿过那些石缝,越走越远。
石缝上方越来越黑暗,想来便是那个剧毒碧潭的底部。
井九看着那处,想着留在青翠山谷里的冥皇。
冥皇并没有说出所有的实情。
镇魔狱的蚊子,除了用来吸噬魂火送到冥部证明他还活着,还有另外一层用途。
如果是全盛时期的冥皇,苍龙都拿他没办法,更何况是这些蚊子,只不过当年中州派想法很妙,或者说很毒。
冥皇被镇压进镇魔狱后,便一直处于极其虚弱的状态,也就是三年前井九看到的模样。
这种状态下的冥皇无法抵御那些蚊子,只能任由蚊子叮噬,魂火不停消散,没有办法回复实力。
就像当初在雪原里,为了抵抗严寒他不停消耗真元燃烧剑火一样。
如果这种局面就这样持续下去,冥皇便只能永远这样虚弱下去,直到被漫长的时间熬成枯骨。
井九帮他掌握驱除蚊子的方法,便等于是给了他一个机会。
如果站在人族的立场上,井九不应该给冥皇这个机会,但他没有拒绝,因为他知道冥皇想做什么。
就像当年施丰臣在他面前自杀,他完全可以阻止却没有那样做。
他向来尊重生命最后的选择。
因为生死最大。
镇魔狱有时候也像一座围城。
城里的人想出去,城外有人却想进来。
当井九准备离开的时候,当冥皇决意让自己被臣民遗忘的时候,有人想要进入镇魔狱改变这一切。
前些天清天司送了一名重犯进入了镇魔狱,据说是不老林某地的智囊,不会修行,但非常危险。
镇魔狱最上层的石山深处,一名中年人站在囚室门前沉默地等待。
他不是不老林的智囊,只是景辛皇子通过清天司指挥使送进来的一封信。
他既然是信本身,自然不知道这封信要送到哪里。
囚室的门缓缓开启,一名老人出现在他面前。
镇魔狱里无比黑暗,没有光线,那名老人的容貌却非常清楚,因为老人在发光。
老人的头发很杂乱,像野草一样堆着,里面隐隐有两处突起,看着有些怪异。
中年人有些疑惑,心想镇魔狱里连侍卫都没有,只有傀儡,为何会忽然出现一个老人?
老人面无表情说道:“出来。”
中年人想说自己的双脚被镣铐锁住,低头望去,却发现镣铐不知道何时已经开启,赶紧跟了出去。
山崖间到处都是疯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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