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皇看着天空里的阴云,皱眉说道:“威力太小,而且维持太累,与我用魂火赶蚊子有何区别?”
井九说道:“你可以把道法刻进阵图里。”
冥皇明白他的意思,摇头说道:“这里与天地隔绝,若要阵图长时间运转,阵图威力必然极为微弱。”
井九说道:“有风雨便好。”
冥皇没有再说什么,把道法刻进了阵图里。
就在阵图运转的一瞬间,天空里乌云便开始急剧缩小,风也变小了很多,刚落下的雨水变得极为稀疏。
片刻后,阵图稳定下来,云雨变成了很小的一块,静静悬在井九与冥皇的头顶,只有数丈方圆。
那些蚊子已经适应了环境的变化,再加上这片云雨实在太小,纷纷飞了过来。
冥皇没有说什么,看着井九等着下一步的安排,他确定这个青山弟子心思缜密,必有后着。
井九从破烂的袖子里取出一个铃铛,有些犹豫。
“品阶不错。”
连冥皇都赞了一声,这铃铛自然很不普通,乃是瑟瑟赠给井九的礼物。
若让瑟瑟知道井九把她精心挑选的铃铛用来做这种事情,一定会非常生气。
那样的话,将来她要井九办的事情肯定会麻烦很多。
井九也是想到此节才有些犹豫,万一将来她要自己去杀光悬铃宗的长老们怎么办?
不过将来的事情将来再说,想来她也不会知道这个铃铛被自己留在了镇魔狱里。
铃铛离开他的掌心,自行飞入阴云里。
那些蚊子已经重新飞回冥皇的身边,发出极其低微的嗡嗡声,奇怪的是并没有落下吸血的意思。
阴云里响起一声清鸣。
不愧是悬铃宗最高阶的清心铃,铃声回荡在山谷里,青草更加挺拔,花瓣更加娇嫩。
井九与冥皇都觉得心神清明了几分。
最奇特的变化在声音起处。
那片阴云随着铃铛的震动而流转起来,里面出现了一道闪电。
那道闪电很小,约摸手指粗细,如筷子一般长。
那道小闪电与地面的距离太近,自然无法发出轰隆的雷鸣,只是发出了咔嚓一声轻响。
就像谁的筷子被折断了,而且不是相对坚硬的木筷,是竹子做的。
华盖般的云。
筷子般的闪电。
餐桌上的声音。
一切都是那样的可爱,就像那只在云里时隐时现的小铃铛。
……
……
可爱,自然没有太多杀伤力,但用来赶蚊子已经足够。
冥皇至少在这点上没有说谎,那些蚊子确实惧怕雷威,纷纷飞散,避入山谷的石缝与草根里,不敢出现。
井九望向冥皇。
冥皇面露微笑,看来是很满意效果,然后笑容骤敛,没有任何预兆便开始讲课。
“魂火并非自生,而是我们入冥河试炼,寻找到自己的冥火,就像你们青山弟子寻剑一般。”
“把冥火纳入体内,同样也是冥河试炼的一部分,我们称之为拥火。”
冥皇说道:“其后便是最紧要的一步,如何把冥火融入血脉,生成魂火。”
朝天大陆与冥部之间的通道一直存在,接触自然难免。
最近两千年没有什么大战发生,双方仇恨渐解,各种偶然与必然的联系慢慢增多。
魂火的来历与修行方法,已经不再是冥部的秘密,尤其是对井九这样的人来说,更是如此。
但他还是听得很认真,没有打断对方的说话催促。
冥皇说道:“既然你不是想修魂火,这些对你没有什么意义,那就随便说说好了。”
井九说道:“请详细说来。”
当年师兄对他说过冥部的修行法门,但终究不及一位冥皇亲自解说,这种机会实在太少。
冥皇既然答应了教他,自然也不会嫌麻烦,把接下来的魂火境界及修行法门都详细地讲述了一遍。
井九神情专注地听着。
世间万事,他只关心一种。
所以他看着懒散,其实修行在这件事情上非常认真。
清脆的铃声不时响起,与冥皇的声音一起在青翠的山谷里回荡。
青草更绿,紫花更紫,微风更软。
大好春光。
怎能不修行。
第四十一章静斗道字一闪念()
冥部魂火有九境。
除了冥皇先前已经说过的第一境寻火、第二境拥火、第三境熔火,接下便是第四境燃火。
到了第五境便是一个重要的区隔,类似于青山剑宗的无彰境,因为这时候魂火便可以用来直接战斗。
也正是从第五境开始,火字被放在了后方。
第五境火离。
第六境火琢。
第七境火游。
第八境火隐。
第九境火启。
……
……
“魂火之御不在九境之内,但也不在九境之上,并非第十境,因为这是一种完全不同的修行方法。”
冥皇看着井九说道:“六境之后你需要选择,究竟是按传统的魂火修行走,还是走魂火之御的道路。”
井九说道:“传统法门与我们有些相似。”
冥皇说道:“不错,而且还更简单一些,魂火之御却相当麻烦,你需要忍受极大的痛苦,冒着极大的风险,切割下来一部分记着修行秘法的神魂,用火琢的方法烙进离开身体的魂火里,让其自行修行成长。”
只听这些话便能感觉到其间隐藏的风险以及……勇气。
井九忽然想到浊水里的那头鬼目鲮。
曾经肆虐朝天大陆的妖兽,绝大多数都是受冥部驱使、经由大漩涡或是深渊别道来到地面。
那头鬼目鲮的妖丹里烙印着血魔教的秘法,现在想来应该便是与魂火之御类似的手段,只是低级很多。
“在下界,魂火之御是最绝密的东西,严禁除了冥皇之外的任何人接触。因为这种修行法门极有可能带来难以想象的灾难……魂火上附着真正的神魂,自主修行可能自生灵智,最终与主魂完全切断,变成新的生命,也就是妖火。”
冥皇看了他一眼,说道:“就像你们那把剑一样。”
井九神情专注听着,没有变化。
冥皇继续说道:“如果魂火之御的法门泄露,只怕会出现数万朵妖火,在下界肆虐,到时候只怕我们会灭族。”
井九说道:“这样的事情发生过吗?”
冥皇说道:“幸运的是从来没有发生过,但谁也敢不冒险去试,所以法门始终被控制在冥皇本人的手里。”
井九说道:“请放心,除了你指定的继承者,我不会告诉任何人。”
冥皇静静看着他,很长时间过去,依然没有等到下一句话,不由笑出声来。
“如此要紧的事情,难道你准备一句话便让我相信你?”
“不然?”
冥皇叹息说道:“发个血誓吧。”
井九说道:“血誓可破。”
只要境界足够高,任何神魂方面的羁绊或者说制约,都可以无视。
所谓迎刃而解,看的就是剑刃的锋利程度。
冥皇想了想,说道:“那就开始。”
真的就这样开始了。
冥皇开始讲述魂火之御的法门。
井九静静听着。
待听完所有法门内容,他闭目静思消化所闻。
半日时间后,他睁开眼睛醒来,对魂火之御已经有了全面认知。
修行这种法门最困难的地方有两处。
第一个难点是切割神魂,这个难度太大,需要另外修行秘法,就算成功,那个过程也极为痛苦,远超魂火灼身。
第二个难点是魂火离体之后,随着自我修行灵智渐生,如何控制它始终与主魂相连,这个过程艰险而且漫长,就像凡人在离地数千丈的高空里慢慢走过一条数十里长的钢索。
但井九不需要考虑这两个问题,因为这两个问题对他来说都不存在。
还是那句话,无论前世还是今生他的运气都很不错。
不过他要修行的并非魂火,而是剑鬼,二者相似,毕竟不同。
井九要借鉴魂火之御创造出剑鬼自修的道法,自然要进行很多尝试,依照结果调整,最后找到完全属于自己的道路。
借鉴的前提是真正的了解,而冥部修行法门里很多地方,对他来说完全陌生,根本没有接触过。
冥皇就在身前,他自然不会客气,遇着不解之处或者是不确定的地方,便会提出问题。
冥皇既然答应了他,便不会藏私,逐一解答。
随着问答的进行,冥皇逐渐确认井九的想法可行,震惊之余也隐隐兴奋起来。
再创新道,对任何强者来说都是难以抵挡的诱惑,更何况是他。
在镇魔狱里关了六百余年,最难承受的不是孤单,而是无事可做。
冥皇回答的越来越认真,越来越慎重,到后面,他甚至开始向井九给出自己的建议,何处应该如何做。
井九听着他的建议,觉得颇有见地,拿出更多自己的想法请他赏鉴。
冥皇认真听完后再次给出自己的意见,井九觉得有些是对的,有些却是有些不妥,摇头不语,冥皇仔细剖析自己的思路,井九指出他的漏洞,冥皇沉默片刻后,对原先的思路做出微调,井九静思片刻后,又给出自己的想法……
这样的讨论一直持续着,只是随着逐渐深入,二人说话越来越少,更多的时候都在沉默的思考。
有时候,井九会望向对面的冥皇,若有所思。
他常年在青山静修,很少与修行同道切磋,但也曾经在神末峰顶与禅子对坐论道百日,也曾经与连三月观春蚕十夜,至于少年时与师兄这方面的探讨,则更多的是单方面受教。今日来看,冥皇与这三人相比绝不稍逊,某些地方甚至犹有过之。
有时候,冥皇会望向对面的井九,眼神微冷。
这个青山弟子还很年轻,为何却拥有如此渊博的学识与智慧,竟隐隐超过了当年的太平真人,这便是青出于蓝的道理?如果人间尽是这样的人物,那冥部还有什么希望?
如棉花糖的云悬在上方,微雨小的像柳枝从河面带起的水滴。
阴云里的铃铛隔段时间便会敲响一次,带出一道可爱的闪电。
井九与冥皇坐在下面,沉默不语。
阴云里却仿佛有两道身影一直在进行着激烈的辩论。
在修行界的历史上带出一道道闪电。
……
……
春天其实并不适合读书学习修行。
除了井九这样的怪人。
因为春光明媚,非常好睡。
春困是很多人都抵抗不了的事情。
鹿国公坐在太常寺里,犯困的厉害,手里端着的茶碗几次都险些摔落下来。
忽然有官员前来报信,说国公府的管事来了,说府里出了件急事。
鹿国公依旧闭着眼睛,问道:“什么破事?”
那位官员有些犹豫,还是原样禀道:“管事说……碗破了。”
鹿国公顿时睁开眼睛醒了过来。
第四十二章听碗、玩猫、宣官()
乍暖还寒的时候已经过去,春意极足,正好将息。
在这段日子里,不要说是朝廷衙门、官私书塾,就连戏院的生意都要差很多。
出名怠政的鹿国公不知为何忽然变得勤勉起来,虽然还是没做什么正事,只是坐在椅子里喝茶,但连续数十日都没有请病假的他,还是让朝中的同僚以及太常寺的下属们惊奇万分。
此时看着他在春日下往衙外走去的身影,太常寺的官员吏属们才觉得一切回复了正常。
鹿国公挥手让送行的官员们散掉,看了眼站在人群外不起眼的井商,想了想还是没有让他上前说话。
上车后他从抽屉里取出一块晶石握在手里,借着灵气恢复精神,同时平静心情,然后问道:“确认破了?”
国公府的管事这时候在车外,自然不是他问话的对象。
鹿国公问的是坐在车子里的一位瞎子。
那个瞎子头发花白,衣着朴素,已然苍老,却很有精神。
老人是鹿国公当年在北方从军时的亲兵,受伤后被国公接进了府里,接受了这项枯燥却非常重要的工作。
“属下听得清楚,碎的是青花盏。”
鹿国公自然不会由人长时间停留在那个房间里,又要时刻准备,这位瞎了的老卒便成了最好的人选。
在国公府里,这位老卒表面的职司是负责养鸟,住的离内院很近,谁也不知道他的真实任务其实是听碗。
……
……
鹿国公经由地道来到井宅,抬头便看到了一身风尘的顾清。
身为剑修,居然给人一种风尘仆仆的感觉,可以想见他来的非常急。
鹿国公却有些不满意,说道:“这都已经多少天了?”
很明显,他嫌顾清来的太晚。
顾清也是无奈,他并非赵腊月与井九这样的二代师长,想要离开青山必须提出申请,然后得到批准。
虽然青山对这种事情查的并不严,他也可以像上德峰的段莲田、两忘峰的简若山那样偷偷离开,但他此行的目的地是朝歌城,井九在信中隐约提到他此行可能会在宫里停留,那如何瞒得过人?
神末峰再如何孤清,这等流程总还是要走一下,不然会显得太不尊重其余诸峰。
没想到的是,以往并不在意这种事情的诸峰师长今次却非常认真,到底同不同意顾清去朝歌城,引发了一场很激烈的争执。直至某夜赵腊月从闭关的洞府里出来休息,闻知此事让元曲走了一趟,第二天顾清才得到了许可。
如此一来时间便被耽搁了很多,等他来到朝歌城,这里已经落了几场春雨。
顾清解释了一下原因,便问鹿国公自己此行的真正目的。
井九在信上隐约提了几句,他猜到了些许,只是无法确定。
听到鹿国公的话后,顾清想了会儿,问道:“夜里能不能入宫?”
他感觉到了鹿国公的焦虑与急迫。
此时春日已斜,院子里的海棠树落着花瓣,被暮光照耀的仿佛无数朵火。
鹿国公想了想说道:“你先好好休息,不急在这一夜。”
他确实有些焦虑,因为青山宗的争执,说明对于神末峰想做的事情青山内部的意见并不统一。
如果最后青山宗选择置身事外,井九的安排该如何落实?
至于井九这时候在镇魔狱里做什么,有没有遇到什么危险,鹿国公更是想都不敢想。
井九进入镇魔狱的第二天,鹿国公便想办法确认了他已经逃离囚室,那么现在他去了哪里?
……
……
星光入窗。
顾清盘膝坐在地上,闭目静修,却一时担心师父的安危,一时想着明日入宫后的事情,道心难静。
他站起身来,走到桌边,望向那盘著名的棋局,却又发现怎样都看不懂,只好走到窗前看夜色。
夜色里不知何处传来一声猫叫。
猫叫并不凄厉,也不难听,应该不是发春。
一只白猫像鬼一般出现在窗台上。
顾清有些吃惊,赶紧行礼:“见过白鬼大人。”
阿大居然没有随着师父离开,这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也让他更加担心。
白猫抬头冷傲地看了他一眼,表示有自己看着,怕什么呢?
它哪里知道顾清并不清楚井九去做什么,正是因为想着井九此次出行居然专门带着它才有些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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