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荷有些感慨说道:“真看不出来井九仙师如此喜欢享受。”
柳十岁说道:“我说过他很懒的,又不喜欢驭剑,那么走路当然没有坐车舒服。”
……
……
驭剑或用遁法只需要一天时间便能到的地方,坐车往往需要数十天。对修行者来说这简直是无法忍受的事情,所以哪怕这辆顾家的马车坐着再如何舒服,最后那些天柳十岁与小荷也快要受不了了。
某天清晨,看到道旁农田里的作物,柳十岁有些意外这些稻子生的如此之好,仔细望去发现农田里都是肥沃的黑土地,才知道墨丘到了,马车又行了数个时辰,他终于看到了远处的那片黄墙净瓦,松了口气。
因为那封信的缘故,果成寺的知客僧人未作阻拦,直接带着那辆马车驶进了寺院深处,可谓是礼遇有加,然后对柳十岁说道,禅子常年静修,很少见外客,只能看这封信送进去后是何说法。
寺院深处的一间幽静禅房里,禅子静静看着案上那堆细木棍,神情异常认真专注,很长时间没有动作,便是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只是伸出僧衣的两只赤足不时蹭动,看着很是可爱。
从知客僧人手里接过那封信,看着上面的剑押他有些意外。拆开信封看到了信纸上的落款,他沉默了很长时间,心想赵腊月你与我素我无交情,为何要写这封信来?看完信上写的内容,他更是连连摇头,觉得好生荒唐。
帮你把这件事情办妥了,我与你神末峰便两清?
这是什么态度……我欠你们神末峰的吗?
嗯,以前好像是欠过一些人情,但那不是早就已经还清了?
禅子的视线继续下移,落在信纸的倒数第二段上。
“那年梅会道战,禅子决断救了不少人,但是我们提前便与你说过,这件事情终究是……你慢了。”
赵腊月是这般写的。
看到这段话,禅子神情渐敛,沉默了很长时间。
是的,慢了。
如果那年梅会道战他得知青山宗的猜想后,直接命令道战停止,而没有苦思那一夜,应该会有很多年轻弟子还活着。
这些年来,他反思最多的便是这件事。
“倒确实有几分故人之风……请那位小友进来。”
禅子挑了挑眉,对知客僧说道。
……
……
柳十岁走进禅室,小荷留在了车上,不是所有狐妖都像宫里的胡贵妃有那般好的运气。
禅子在修行界乃至整个人间的地位无比崇高尊贵,能与他相见一面,便是极大的福缘。
只有神末峰某人才会待他如此随便,也才会如此了解他。
先前禅子感慨,赵腊月有故人之风,却哪里想到,这封信本来就是故人口述,再由赵腊月负责书写。
柳十岁哪里知道井九与禅子之间的故事,有些紧张。
他见过青山掌门,与西王孙这样的大人物很是熟悉,但禅子终究不一样。
禅子看了他一眼,再与信上内容对照,便知道了问题所在,微微挑眉,心想确实有些麻烦。
他伸手从虚空里抓出数百个闪着金光的字符,然后印到早已备好的布帛上。
柳十岁接过那块布帛,还没有从震撼里摆脱出来。
“不老林之事,你于正道有大功,助你也是应该。”
禅子看着他故作正色说道:“但能学到几成,就看你自己的悟性了。”
柳十岁望向布帛,发现开篇的四个字便是如是我闻,更是吃惊,心想居然是果成寺不外传的禅宗真经?
他知道景阳师叔祖与禅子之间半师半友的关系,但这份厚赠……公子到底是什么人啊?
他强自镇定下来,对着禅子真心致谢,然后便准备离开。
就在刚要跨出禅室门槛的时候,他忽然停下脚步,回头望向禅子有些不好意思说道:“晚辈的事情不便……”
“知道你不能让人知道,我会让他们闭嘴。”
禅子面无表情说道:“我果成寺最擅长的便是闭口禅。”
柳十岁离开了禅室。
禅子的视线再次落到信纸上,这次看的是最后一段。
“一个青山剑修学闭口禅做什么?”
他觉得赵腊月的这个请求实在荒唐,没有理会。
柳十岁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塔林那边,隐约可以看到一辆马车。
禅子看着那处摇了摇头,心想这个小家伙体内的气息实在太乱,只凭佛法很难完全消解。
送佛要送到西,做事要竞全功,说不得自己还要一封信再送到一茅斋去。
然后,他再次望向那封信。
那封信很简单。
为何他要看这么长时间,而且神情渐渐凝重?
第二十一章种菜()
应该是得了禅子的交待,果成寺把后续的事情安排的极为妥当而且隐秘。
那名见过柳十岁与小荷的知客僧欢天喜地离了墨丘,去居叶城做医僧,支援风刀教的同道。果成寺里除了禅子便再没有人知道柳十岁与小荷的身份,即便是具体安排他们的监院僧人也只以为他们是后堂班首的俗家亲戚。
柳十岁没有被安排俗家弟子的身份,因为那样太显眼,而且小荷怎么办?刚好果成寺前院种了三十年菜的那对夫妇被县城里考学成功的儿子接过去享福,那片菜园子便空了出来,正好让他和小荷接手。
很简陋的环境,好在有口井,不需要挑水,灶房也很干净,小荷比较满意。
柳十岁看着满眼青色,心想不愧是有佛法保佑的果成寺,深秋居然还有这么多青菜。
重新回到山村里的农耕生活,对他来说没有任何难度,真正让他愁苦的是,那篇禅子交给他的真经实在是有些玄奥难懂,偏生禅子又说得明白,这篇经文只能自己领悟,当然就算他想找人请教又能去找谁?
第二天清晨便有人来了。
那是个清秀好看的年轻人,笑容很干净。
柳十岁看见那个年轻人的第一眼,便觉得对方很亲近,不知为何。
那个年轻人看到他的第一眼,却怔住了。
柳十岁看着年轻人带来的大筐,猜到他是果成寺里来取菜的杂役,问道:“怎么了?”
那名年轻人醒过神来,笑着说道:“只是忽然见着龚老伯忽然变成你这样一个年轻人,还以为他吃了什么仙丹。”
柳十岁也笑了起来,帮他把地里的菜摘进筐里,问道:“怎么称呼?”
年轻人笑着说道:“我叫殷福。”
……
……
日子就这样过去。
每天除了照料菜田,柳十岁便是领悟那篇经文,只是进境极慢。小荷则是静静坐在窗前绣各种各样的东西,按照这个速度下去,等到柳十岁学会那篇经文的时候,说不得她已经把孙女的嫁衣都绣了出来。
那名叫做殷福的年轻人每天都会来菜园取菜,很快便与柳十岁熟了起来。
某天从朝歌城来了位国公,据说是要替神皇还愿。
果成寺与景氏皇族关系极近,这种事情经常发生,每年都会来几位国公,寺中僧人早已习以为常,不如何在意,但是随行的那些贵人、官员当然想尝尝果成寺著名的素斋,用菜量自然大了很多。
看着那几筐满满的青菜,柳十岁帮着殷福把菜送了进去。
这是他第一次来果成寺的后厨。
后厨里热气朝天,一个老人打着赤膊站在灶台前,用力地挥舞着锅铲。
那老人头发稀疏,看不出来是火工头陀还是寺里养着的厨子。
老人不时拿起灰白色的毛巾擦把脸,不知道是不是擦的太多,还是太热的缘故,鼻头红的有些刺眼。
听着身后传来的声音,老人头也不回说道:“菜就放在老地方。”
殷福说道:“您还是亲自看一眼,免得又说我弄错了。”
老人明显有些意外,转过身来便看到了柳十岁,睁大眼睛叫了一声。
柳十岁吃惊问道:“怎么了?”
殷福歪头看着那名老人,含笑不语。
那名老人连声说道:“没事没事,今天菜油太浑,容易爆花,被烫了一下。”
……
……
入夜。
果成寺后堂厢房。
那名鼻头通红的老者盯着那名年轻人说道:“原来真人你竟是来寻他!”
年轻人满脸无辜说道:“以青山列代祖师之名发誓,这绝对是巧合!”
他自然不是殷福,而是阴三。
那名鼻头通红的老者自然也不是果成寺的火工头陀,而是玄阴老祖。
玄阴老祖恼火说道:“那你为什么一定要来这里?”
阴三叹道:“我此生罪孽深重,想求佛法解脱。”
玄阴老祖呸了一口:“从不知道你哪句话是真哪句是假,但这句肯定是假的!”
阴三微笑说道:“也许是真的呢?”
“别处倒也罢了,这里可是果成寺,住持佛法深厚,绝不弱于我,更不要说还有位不知深浅的禅子……”
玄阴老祖语重心长说道:“若被发现了怎么办?我能跑你怎么跑?”
阴三笑容更盛,说道:“我跑不了,那你可就惨了。”
玄阴老祖苦笑说道:“所以我才担心啊。”
阴三没有再说这个话题,走到窗边望向夜色,说道:“以前我就对你说过,我喜欢柳十岁这个孩子。”
白城那座庙前写得清楚。
求佛求道求自己。
不管求佛还是求道,最终求的都是自己。
或者他想要求的,便要落在柳十岁的身上,不然为何会相遇在佛庙里?
他想着这些问题,双手背在身后缓缓摩挲着那支骨笛。
骨笛已经变得越来越光滑,那道细细的红线却越来越清楚。
玄阴老祖在后面看着,眯着眼睛想道,难道这支骨笛便是他用来隔绝青山大阵、并且与神魂相连的手段?
如果自己把这支骨笛抢过来,或者毁掉……那会发生什么?
“你在想什么?”
阴三忽然转身望向他。
玄阴老祖神情不变,眼睛依然眯着,说道:“你一直说那是你的青山,简若山也是你的后辈,为何要杀他?”
阴三笑着说道:“死在我手里的青山弟子,要比你杀的多很多。”
玄阴老祖赞美说道:“你杀死的青山敌人更多。”
阴三摆摆手,说道:“初子剑没有找到,苏子叶的尸体也没有找到,你有什么看法?”
玄阴老祖神情不变,心里却是惊骇至极。
阴三现的境界还很低微,有很多事情需要倚仗他。
如此隐秘的消息,他都不知道,为何阴三却清楚?
难道说他在自己没有察觉的情况下,已经与不老林的残余……也就是最精锐的那些人联系上了?
想着这些事情,他非常认真地回答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
……
僧人吃素,所以寺庙四周总会有很多菜地。
果成寺如此,远在西南的宝通禅院同样如此。
菜园里的丝瓜已经全部被摘光,只留了几个预着老透后用来洗碗。
夏天已经过去,紫茄子没了,还剩了些青茄子。。。
苏子叶的脸也已经由紫色变回青色,毒素已经除净。他躺在床头看着何霑与童颜斗嘴,觉得很是无聊,心想正派弟子如果都是这样的人,当年是怎么把自家欺压成这副模样的?
“我确实不知道桐庐会怎么做。”
童颜坐在窗前,看着棋盘说道。
何霑走到他身后,不解问道:“那你为何同意他带着初子剑回西海?”
第二十二章有毒()
童颜头也不回说道:“换作任何人,想杀自己的师父都是很困难的事,他会尴尬、不安,而这种情绪特别好,容易让剑西来相信他是那个在世间经历太多磨难,终于放弃无谓幻想,重回师门的可怜人。他与柳十岁一样,性情都很真挚,不会隐藏,所以反而是最适合作内应的人选,不然你姨妈也不会把他送到我们这里来。”
何霑说道:“如果……桐庐反悔了怎么办?”
童颜放下手里的棋子,沉默片刻后说道:“像我们这样的人,一般是把事情做完之后才会后悔。”
反悔与后悔是两个不一样的词。
“不错,就像洛淮南那样。”
苏子叶微嘲说完这句话,脸色忽然变得苍白起来。
他赶紧从匣子里取出某样东西握在手里,身体开始颤抖,而且抖的越来越厉害,面容开始扭曲,仿佛承受着极大的痛苦,偏生眼眸里却满是愉悦的意味,在眼底最深处却又有看到极度的冷漠。
那匣子是过冬当时留给苏子叶的,何霑以为是解毒药,这样的画面见过几次也没有在意,直到今天他才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好奇地走了过去,想要看看那个匣子里究竟是什么。
“不要碰。”
童颜警告说道:“那里面装的是丹毒。”
何霑神情骤变,赶紧把手收了回来。
在南方群岛上生活着一种妖鹤,头顶生着红冠,冠里蕴着剧毒,如果没被毒死,被毒物侵损的神魂会变得异常稳固,能够抵御更大的痛苦,可如果丹毒渐渐消散,那种抵御力本身便会变成极大的痛苦。
对正道修行者来说,丹毒对修行没有什么好处,自然没有人尝试。但对邪修来说,缺乏灵脉导致他们只能另觅别法,比如血祭,比如种植魔胎,这些修行方法本身都有极大的问题,很容易出事,会给修行者本身带来极大的痛苦,导致神智不清,所谓滥杀无辜,种种恶事往往都由此而来。如果他们想要保证自己的清醒,丹毒往往会成为不得已的选择。
邪道修行者往往拥有难以想象的强大意志力,依然无法抵御丹毒的诱惑与事后的痛苦,一朝沾染便再也无法摆脱,需要服用的丹毒数量越来越多,体内的毒素也会越积越多,身体越来越虚弱,直至最后惨死。甚至有人曾经算过,数百年前死在丹毒下的邪修只怕要比死在正道门派剑下的邪修数量更多。
最近数百年,随着邪道势衰,没有多少邪修愿意付出如此沉痛的代价去追求清醒与进境,这样的事情才变少了很多,尤其是近百年里,更是很少听到有关丹毒的消息,何霑从来没有亲眼见过,直到今天。
“你疯了?”待苏子叶渐渐回复正常,何霑盯着他愤怒地喊道:“你会死的!”
苏子叶静静看着他,问道:“我是邪修,为何能成为你的朋友?”
何霑语塞,他之所以能和苏子叶成朋友,自然是因为对方有可取之处,而且……手上没有沾太多血。
苏子叶做为邪派少主,却能不滥杀无辜、行血腥之事,自然是因为他足够冷静。
作为一名天生魔胎,每日里承受着无尽痛苦,还能如此冷静,自然是因为有丹毒的帮助。
“对我来说清醒很重要,因为我不想像曾经的父亲那样活着。”
苏子叶平静说道:“但更重要的当然还是想要变强,来世间一趟总得追求些什么。”
何霑看着他难过说道:“可是这样会很痛苦,而且你会死得很早。”
苏子叶看着他微笑问道:“那么你有什么好方法可以解决我的问题吗?”
这个问题当然解决不了,不然的话修行界哪还会有什么正邪之分?
朝天大陆的灵脉数量有限,而且大部分被名门正派拥有……或者说霸占。
童颜忽然说道:“上次我的提议你再考虑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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