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你不觉得这种事情很麻烦吗?”
她不知该怎样接这句话,不再想这件事情,问道:“她还有别的事情吗?”
井九说道:“云梦山邀请我去参加开派三万年庆典。”
赵腊月想到既然是白早说的,便应该是中州掌门亲自邀请,不禁有些讶异,心想那位大物究竟想做什么?
“都开始着急了。”
井九看着崖外渐渐下沉的云海,罕见地流露出感慨的神色。
赵腊月问道:“谁在着急?”
“时间的尽头是一道无法逾越的线,焦虑与不安往往来自于此。”
井九收回视线,看着她说道:“自然是那些快要死去的人在着急。”
当年在朝歌城里,井九对赵腊月说过很多修行界与凡间的事,这些年里也偶尔会议论几句。
赵腊月明白了他的意思,神情变得凝重起来。
青山掌门真人为何直到数十年前才收过南山为徒,传闻里死在雪国战争里的那些徒弟到底存在不存在?
中州掌门夫妇的年龄应该也不小,为何他们的独女白早还这般年轻?
青山宗、中州派还有几个大门派的两代之间有着长时间的空白期。
以往赵腊月曾经以为,那是与雪国战争太过惨烈的缘故,后来经过井九指点,才知道这是修行界的常态。
世间任何关系,无论血缘还是传承都是双向的联系。
用禅宗的话来说,这便是因果。
用道门的话来说,这便是尘缘。
了因果,断尘缘,本就是修行最困难的事情。
既然如此,何不开始便没有因果与尘缘?
修道者收徒、留下血脉后代的情形很常见,那是因为飞升太难。
比如青山诸峰的长老,大概在游野后境时便会明了前景,然后开始收徒。
而那些天赋卓异、境界高深、依然向往飞升的修道者在收徒或者留下血脉后代方面,越是谨慎。
像她与井九这样的人很少。
为何最近数十年,各修行宗派出现了那么多像洛淮南、过南山这样的天才弟子?
便是因为那些真正的大物也看到了自己的尽头。
中州派掌门夫妇看到了自己的尽头,才会有了洛淮南、童颜、白早。
那对夫妇邀请井九参加数年后的庆典,自然也是为了将来考虑。
青山掌门看到了自己的尽头,才会有过南山、林无知、卓如岁。
他又是如何考虑的呢?
水月庵的过冬在落雪的白城与荒凉的西南之间来回,又是因为她看到了什么?
“他们确认自己飞升无望,于是留下自己的因果与尘缘,从而完成另一种形式的生命传承。”
井九站起身来,走到崖畔,望向远方那座山峰说道:“问题在于,当他们做出这个选择的时候,便是认输了。”
赵腊月忽然很难过。
对修道者来说,悲凉莫过于此。
本章完
第280章 很妖的一问()
井九多年前便知道这件事情,与他们亲自谈过,所以情绪还好,那天真正到来终究还要好些年。
赵腊月走到他身边,望向远处云海最高的那座山峰,声音微低说道:“大概还有多长时间?”
井九说道:“百年为期。”
赵腊月明白他的意思,默默算了算过南山的年龄,发现已经没几十年了。
……
……
数日后,中州派的越千门长老与昔来峰主方景天谈妥了事务,便带着随行弟子乘云舟折返。
有些出乎青山弟子意料的是,井九没有走,白早也没有留。
接着有新的传闻在九峰间传开,大家才知道原来井九毫不留情地直接拒绝了中州派的提议。
传闻里毫不留情与直接拒绝这两个重点词明显是有人刻意加上去的。
此人当时肯定就在神末峰,那么很简单,他不是姓顾就是姓元。
青山弟子有些吃惊,稍一思忖又觉得很是自然,这才是小师叔的行事风格。
清容峰的姑娘们很开心,借着暑意将走的由头开了一场百花宴。
执事们从适越峰取了两百桶陈年珍酿与十余筐新鲜山果。
入夜后,星光照亮山崖,随秋意而至的清风在亭台间穿行。
姑娘们吃着果子,饮着美酒,欢声笑语,或歌或舞,好不快活。
酒过三十巡,刻意没用剑元驱散酒意的姑娘们渐渐有了醉意,不再高歌轻舞,开始聊心事与故事。
心事是修行上的烦心事,故事则是修行界与九峰的那些,陈年或者新鲜的。
她们聊的主要内容当然还是井九与白早之间的这件事,想着那天白早看似平静、实则有些落寞的身影,不知为何先前的欢喜渐渐变成了落寞,崖间亭下渐渐沉默。
一名喝多了的女弟子脸色通红,口齿不清说道:“真是……一腔情义……尽空付。”
一名女弟子叹息说道:“春光总被辜负。”
另一名女弟子提醒道:“今日是秋至。”
那名女弟子幽幽说道:“秋色便能辜负吗?”
空气里弥漫着怅然的味道。
她们望向最近处的那座山峰。
星光之下,神末峰显得越来孤清。
南忘也在饮酒。
她在清容峰顶,半倚在光滑如镜的巨石上,身后是一株花树。
她用两根手指拎着一只酒壶,神情慵懒,星光落在丰满的身躯与美丽的脸颊上,分外诱人。
她也在看着神末峰,眼里没有任何情绪波动,淡然说道:“如此无情无义,倒真像极了他那个死鬼师父。”
……
……
神末峰确实孤清,与景阳真人在时没有什么区别。
不管是春天盛开的鲜花、秋天结成的山果、夏天里的暴雨、冬日落下的大雪,都不会让这座山峰发生任何改变,与生活在这里的人似乎也没有什么关系。
如果有人问井九与赵腊月,他们应该会说,既然有青山大阵,本来就不应该有春夏秋冬,何必多此一举。
多此一举说的便是清容峰。
每年都有几个特定时刻,清容峰会要求青山大阵开一道口子,迎入春风、夏雨、秋意、冬雪。
井九只能接受冬雪。
赵腊月相对来说更喜欢春雨,那会让她想起朝歌城里被春雨打湿后、有如苍龙的太常寺檐角。
以及能看到这般风景的井宅。
崖间有个木屋,那是顾清当年以客人身份住在神末峰时与猿猴们一道建好的,现在让小荷住了进去。
不知道以后这里会不会成为神末峰的正式客居。
顾清搬到了峰顶。
洞府里有很多居室,外面的道殿还有很多房间,但元曲有很多修行方面的疑难想请教,所以要他做了邻居。
除此之外,神末峰似乎没有任何变化。
但没有变化便是问题。
柳十岁已经回到了青山,却已经好些天没有来这里。
顾清心想肯定出了什么问题。
当天猿猴从山下取回族里帮着打听到的消息,他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做为消灭不老林的最大功臣,柳十岁理所当然应该得到足够的奖赏,但不知道为什么,那份奖赏始终没有下来。柳十岁想把小荷留在青山也遇到了极大的困难,天光峰的墨池长老写了亲笔信、过南山亲自陪着他跑了好些天也没有用。
最关键的是,有人在暗中查柳十岁。
上德峰的段莲田忽然出了青山,这让有些人闻到了一抹诡异的味道。
过南山性情如此温和,都有些生气了,与昔来峰方面发生了极为激烈的争执。
青山宗执行门规、对弟子实施奖惩是上德峰的事,但一应人事都需要经过昔来峰。
人事便是所有事。
与柳十岁有关的两件事情之所以没办下来,都是被昔来峰所阻。
低调了两百余年的昔来峰,通过与天光峰的对峙,忽然展露了锋芒。
青山众人也终于想了起来,看似庸常的昔来峰主方景天本来就是毫无争议的青山宗三号人物。
顾清不知道方景天为何要这样做。
但他忽然想到那天整座神末峰如临大敌……不是白早那次。
当时他与元曲便猜测,那个隐藏在云里的强者应该便是青山里的某位师长。
难道那人就是方景天?
顾清有些担心,再也无法忍住,走到崖畔,对井九说道:“师父,我觉得这件事情你应该知道。”
井九看着瓷盘里的砂粒,头也不抬,说道:“我知道。”
顾清怔住了,心想我不是这个意思。
……
……
昔来峰顶。
柳十岁沉默着转身离开。
今天依然无果。
方景天根本没有见他。
昔来峰弟子把他送到崖畔,回首望向道殿紧闭的大门,也有些不解。
大殿深处,方景天负手看着窗外。
山风入。
两道银眉轻飘。
仙风道骨。
深不可测。
哪里还是平日里的寻常模样。
没有人的时候,他不需要再隐藏自己。
他做出了决定,踏空而起,走到窗外,随风而落,如初秋的第一片落叶。
昔来峰殿后是陡峭至极的石壁,下方是浓郁至极的云雾。
方景天落入云雾里。
云雾里有道石梁。
很少有人知道这道石梁连着昔来峰与适越峰。
石梁四周还是云雾,深不见底。
云雾里隐隐散发着一道淡淡的气息。
那道气息并不如何强大,却有一种特别妖异的感觉,幽魅至极。
便是无彰境的弟子在这片云雾里驭剑,必然会被那道气息侵噬剑丸,跌落而死。
方景天银眉微飘,云雾微动,散开些许,露出石梁的地面。
石梁地面散落着十余道痕迹,如竹叶拼成一般,看似没有规律,实则向着某处而去。
方景天的视线随着那些竹叶痕迹而走,最终落在某处。
那处的云雾里隐隐出现一道黑影。
“没有一,那二呢?”
方景天看着那处说道:“雷破云死之前一直在喊这句话,在剑狱里喊,逃出来后还在喊。”
那处的云雾忽然快速地流转起来,黑影没有显现出身形,但明显很关注此事。
方景天神情淡然继续说道:“现在我们已经确定二在柳十岁身上,那么我便要问,一呢?”
本章完
第九章阴凤大人要的证明()
(为了准备世界杯后恢复两更,我把前文看了一遍,各方面都不错,大部分错漏基本都是语句上的,比如西海剑神写成西剑海神这种,真正有问题的就是一处情节:顾清和元曲在白城的时候,就从井九那里知道方景天有杀心,顾清还应该准备着这件事情,结果写着写着我完全忘记了这件事,真是有些飘啊,在这里向大家道歉,过两天就来做修改,但在正文里可能不会动了,请大家宽容,然后请大家像我一样地忘记这件事吧,感谢啊。)
……
……
当方景天提出这个问题后,石梁变得更加安静,而且持续了很长时间。不知道隔了多久,风重新从峡谷那头吹来,拂动云雾,浓淡变幻,那处的黑影清晰了些,隐约可以看到后方拖着两道极长的阴影。
“我不会帮你。”
一道冷厉的声音从云雾里传出。
湿漉的石梁地面上出现数片竹叶。
那两道阴影变成真实的存在,扫走四周的云雾。
方景天视野所及之处,变得一片清明。
从云雾里走出来的是一只锦鸡,大小如普通锦鸡一般,模样正常,唯一的区别大概便是头顶的红冠,如一团烈火。
让这只锦鸡显得妖异无比的,是它身后拖着的两道尾羽。
那两道尾羽长约十丈,随着它的行走微微颤动,偶尔会展开一些,露出一些画面。
尾羽表面到处都是银晖凝成的小点,斑驳杂陈,看着就像是夜空里的万千星辰。
若看得久了,你又会觉得那些小银点就像缩小了无数倍的鸣泉秘境,可以通往无底的深渊。
最奇特的是这只锦鸡居然会说话。
这指的是它能像人类那般思考然后对话,并不是鹦鹉或八哥那种。
修行界有很多著名的镇派神兽都拥有不弱于修行强者的灵性与智慧,但很少有镇派神兽会说话,惯常是通过神识与人类交流。中州派的麒麟与大泽里的白蛇都是此类,青山的白鬼与元龟也不会说话,尸狗更是连声音都没有。
这只锦鸡真的很妖异。
它就是妖鸡。
也就是青山弟子们无比敬畏的镇守神兽阴凤大人。
如果是普通人看到这样妖异的一只锦鸡从云雾里走出来,肯定会直接吓死。
如果是普通青山弟子看到它,大概会猜到它的身份,然后紧张激动地昏了过去。
方景天很淡然,除了昔来峰主的身份,自然有别的原因。
他看着阴凤说道:“你难道忘了师尊的话?”
听到这句话,阴凤的眼睛里流露出极为复杂的情绪。
那些情绪里有怀念,有尊敬与热爱,有感慨与遗憾。
最后这些情绪尽数敛去,只剩下冷漠与骄傲。
“你只是老四,什么时候成为老大,再用这种语气对我说话。”
阴凤漠然说道。
“老大啊……”
方景天走到石梁边缘向远处望去。
石梁外的云雾再浓,也遮住他的视线。
他在看上德峰。
当年他入门要晚很多,在上德峰停留的时间不是很长,没有经历过那些麻将与火锅的岁月。
那些故事都是师父后来说给他听的,带着怀念与遗憾。
他后来也亲眼看到了很多画面。
师叔似乎不理世事。
两位师兄看着老实。
师父待他们恩重如山,最后竟落得那般下场。
“师尊既然活着,那他们当然都要死。”
他说道。
“掌门与剑律在上,此言荒唐。”
阴凤说道。
方景天转身望向它平静说道:“幸运的是,我派掌门与剑律之间的关系很糟糕,而我做为师弟最清楚这一点,生死将至,所有矛盾都会在大恐怖之前激化,这便是机会。”
整个朝天大陆都以为元骑鲸是在十余年前破境,成为一代通天大物。
只有很少人知晓元骑鲸早在此之前便已经破境,只不过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他一直秘而不宣。
那些很少的人里面便有方景天,自然也有井九。
这说明元骑鲸一直在警惕、防范着什么,也可能是他预备做一件很突然的事情。
无论是哪种,对方景天来说都是好事。
只不过让他有些遗憾的是,元骑鲸最终放弃了那个想法,向整个朝天大陆展示了自己的通天境界。
从时间来看,这应该与井九来到青山有关。
阴凤说道:“你准备帮谁?”
方景天说道:“整座青山都知道,大师兄一直都很讨厌师叔。”
是的,就连最普通的青山弟子都知道,只要提到景阳真人,剑律元骑鲸便会冷哼一声,流露出极度的不满与厌憎。
“青山镇守里,我一直是最聪明的那个,因为除了你师父对我说的那句话,我漫长的生命里从来没有幻想。”
阴凤看着他厉声说道:“幻想最是有害,你居然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这上面,与找死有什么分别?”
方景天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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