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九不想去天光峰,正想着用什么理由拒绝,忽然感应到了些什么,转身望向云海深处某座极其孤冷的山峰。
嗖的一声!
剑镯离开他的手腕,变回弗思剑本体,化作一道艳红的光芒,向着那处而去。
看着这幕画面,方景天的笑意渐渐敛去。
溪畔的青山弟子们很是吃惊。
林无知与梅里对视一眼,看出彼此眼里的惊色与喜意。
数百年来,青山宗最年轻的游野境终于出现了!
井九没有再与方景天说话,驭剑而起,顾清与元姓少年赶紧跟上。
这种时候他们自然不会再去天光峰。
与这件事情相比,掌门召见又算得了什么?
……
……
神末峰里到处都是风。
树林被吹的呼呼作响,青叶不停落下,却掩盖不住猿猴的尖啸。
猿猴的尖啸声很凄厉,但并不是示警,也不是畏惧,而是喜悦到了极点。
树林里的小屋门没有关死,被大风吹动,不停关上又开启,发出啪啪的声音。
峰顶的殿楼有禁制,没有出现这样的情形,但也是树叶乱舞,到处都是沙尘。
洞府深处忽然传来一声闷响,禁制解除。
一道烟尘从里面喷了出来,看着就像是一条黄龙。
片刻后,赵腊月从洞府里走了出来。
只见她蓬头垢面,衣服上到处都是灰土,看着很是狼狈,眼神却是一片湛然。
她的眼睛更加黑白分明,直视之时仿佛昏晓交割,自然生出一抹凌然剑意,然后渐寂。
她走到崖畔,看到那道破空而至的红光,很自然地伸手接过。
看着手里的弗思剑,她神情微怔,心想这是怎么回事?
“怎么又弄的这么乱七八糟了?”
一道声音响了起来。
井九驭剑落下。
赵腊月静静看着他,忽然问道:“剑峰?”
井九不知道她问这个做什么,说道:“左易。”
赵腊月确定这是个真的,便笑了。
梨涡再现。
……
……
顾清与元姓少年落在峰顶。
看着眼前的画面,元姓少年呆了,问道:“师父……有酒窝?”
顾清说道:“有啊,当年梅会上师父给她插花的时候,至少几百人都看到过。”
元姓少年震惊说道:“我可一次都没见过……噫,师父怎么回去了?师叔刚回来难道她就又要闭关?”
井九也不知道为何赵腊月忽然转身回到洞府里。
想不明白的事情就不要想。
他看着峰顶熟悉的景致,感受着温暖的春风,觉得这里果然比苦寒雪洞更适合犯困。
至少竹椅不会被冻的太硬。
意动。
那张竹椅出现在崖畔它最经常停留的地方。
那里的地面甚至已经有了六处凹陷。
井九躺了上去,嗯了一声。
顾清知道,这是师父舒服到极致才会发出的声音,就像寻常人的长叹。
元姓少年忽然喊道:“师父,你又回来了?”
赵腊月从洞府里走了出来,头发湿漉漉的,末端淌着水,身上也换了件干净衣裳。
顾清很是佩服,又有些担心,洗澡洗得如此之快,实在不像姑娘家。
赵腊月走到竹椅前,示意井九挪开腿,然后坐下。
井九取出阴木梳,开始替她梳头。
……
……
(本章完)
第二十五章一曲寒蝉()
看着这幕画面,顾清和元姓少年对视一眼,心想自己的担心真是多余。
井九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说道:“给她说说。”
顾清明白他的意思,赶紧把雪原里的事情讲了一遍,包括井九被洛淮南暗算、在雪洞里煎熬,以及脱困后井九是怎么对人说的、方景天的问题,就连桐庐那段都没漏过。
只是没有提前天清晨白早来青山宗庭院的事。
赵腊月没有回头,说道:“为什么不告诉他们洛淮南说的都是假的?就算我们无所谓,但柳十岁应该会好过些。”
“我和白早还活着,洛淮南就不是死罪,你们杀他这件事情便有问题,尤其是十岁。”
井九说道:“还有一点就是,十岁现在做的事情可能需要自己的罪更大些。”
赵腊月没有再说什么,顾清也很平静,只是元姓少年有些不安。
他一时看看天上的云,一时看看崖下的林,最后只好专心听林里的猿猴叫声。
峰顶的日常生活是修行,像今天这样的闲聊其实很少,久别重逢的气氛很是轻松,只是不擅长聊天的几个人确实不知道接下来应该说些什么,一时竟有些冷场。
井九想到了一件事情,取出那只雪甲虫,说道:“这是我从雪原带回来的。”
那只雪甲虫通体雪白,肢足如竹,丑陋却又干净,若让寻常人看到,肯定会非常害怕。
赵腊月与顾清只是有些好奇,元姓少年更是兴奋地喊了起来。
“这次在雪原我就看见了些尸骸,这还是第一次看到活的!”
“它是雪足虫的幼虫,但后来不知受了什么影响,有些变异,现在与别的雪国怪物都不同。”
井九翻动手掌,那只雪甲虫落在地面上。它感觉到环境的陌生,很是紧张,本能里翻过身体,露出腹部表示臣服,六只雪竹般的细肢高速颤动,发出摩擦的声音,就像是蝉一般。
“有趣。”元姓少年伸手把它拿到眼前,认真观察。
顾清提醒了一句:“小心些,可能有寒毒。”
元姓少年心想别的毒自己可能还有些怕,寒毒真无所谓,望向井九问道:“师叔,那我们叫它什么?”
井九从来没有想过这种问题,在他看来这就是一个虫子,并不需要专门的称呼。
赵腊月说道:“寒蝉。”
顾清心想虽然不是很像,名字倒是不错。
元姓少年也觉得这名字不错,想着另外一件事情有些沮丧,对赵腊月说道:“师父,您给我的赐名还没有想好吗?”
顾清笑着说道:“你原来的名字就不错,为何坚持要改?”
元姓少年说道:“我总觉得那个名字有些不妥。”
井九心想擒虎对骑鲸,确实太过冒犯,说道:“换个也好。”
赵腊月坐在竹椅上,看着崖外云海,感受着阴木梳的移动,心情正好,好到想要哼个曲子,随口说道:“元曲。”
元姓少年心想这也太随便了吧?
井九说道:“曲中求直,不错。”
元姓少年闻言微凛,心想师叔这句话似乎隐有深意,起身认真行礼,谢过师长赐名。
从今天开始,他便有了一个新的名字元曲。
“噫,怎么红了?”
顾清有些吃惊地说道。
元曲望向手里那只名叫“寒蝉”的雪甲虫,发现它的甲壳边缘真的泛出了青红色,就像是被扔进沸水里的虾蟹,也很是吃惊。
井九说道:“这里太热。”
峰顶清风徐徐,怎样也算不上热,而且就算比雪原热些,也不至于被煮熟吧?
元曲心想这可怎么办,问道:“这该怎么养?”
“洞里有张冰玉榻,在那里做个窝。”
赵腊月头也未回,交待道:“顾清给猴子们交待一声,如果碰着了避远点,免得被毒死。”
井九接着说道:“去适越峰要些冰髓过来,一瓶应该能管一个月。”
元曲算了算,心想按照这个养法,这只“寒蝉”真是金贵。
顾清与他去处理这些,崖畔便只剩下井九与赵腊月两个人。
“当初为何没能离开?”
赵腊月问道。
顾清转述的故事对她来说还有很多难解之处。
井九说道:“雪国女王感应到了我的存在,盯得很紧。”
赵腊月心想原来如此,说道:“但你可以用万里玺离开,洛淮南不就走了吗?”
井九说道:“我总不能抢小姑娘的东西。”
这个答案很好。
赵腊月看着崖外流云问道:“最开始的时候,你为何会随白早一起去救洛淮南?”
不是吃醋,只是好奇与探讨,因为她知道井九不是这样的人。
最重要的是,这不是他所持的道。
“人是群居动物,有精神方面的需要以及被需要。”
井九说道:“修行者是非人,所以要超脱这种需要。”
赵腊月明白,这才是他的道。
井九说道:“洛淮南与你还有过南山他们所思考的拯救苍生,都是精神方面的需要。这不是坏事,当你们的道心还无法自我稳定的时候,可以提供很好的帮助,就像行于风暴之中的宝船,需要舵,也需要压箱石。”
赵腊月说道:“你不需要,那为何会留下?”
回到了最初的问题。
井九说道:“她有心救我,我当有所回应,是为无缺。”
赵腊月说道:“便是果成寺所言因果?”
井九说道:“要求大道,便要断个干净。”
这话很浅白。
赵腊月想了会儿,说道:“那我们呢?”
井九说道:“不知道,以前未曾有过。”
赵腊月明白他的意思。
修行界的前辈师长们一般都会很晚才会收徒,便是双修道侣也会到很晚才会留下后代。
这里面的说法很玄妙,但其实都源自于此。
飞升成仙,当断一切尘缘。
井九收起梳子,看着乌黑的辫子,露出满意的笑容。
赵腊月转过身来,看着他的眼睛问道:“此番经历,可让你的想法有所改变?”
“没有。”井九说道。
赵腊月沉默了会儿,说道:“当初我不该劝你去。”
井九摸了摸她的头,说道:“是我自己想去。”
赵腊月说道:“你找到那个人了吗?”
井九摸了摸自己的耳朵,说道:“没有,但他应该被我骗到了。”
赵腊月的视线落在他的耳朵上。
井九有一对招风耳。
但人们看到他的时候,往往只能看到他的脸,很少能注意到他的耳朵。
第二十六章站这峰,望那峰()
赵腊月问道:“为什么他会被骗?”
井九说道:“因为他太多疑。”
想着师兄会被自己骗到,他唇角微翘,露出笑容,有些得意。
赵腊月有些意外,因为他很少会有这种情绪。
当年溪畔承剑、青山试剑,乃至后来的梅会,不管如何风光,他都是那样的淡然不在意。
赵腊月不知道他想骗那人什么,井九也不知道这件事情有什么意义,只是数百年来的习惯,留些底牌。
这也是他向师兄学的。
就像他知道青山有鬼,却没想到对方会是方景天这么多年过去,小四还没有忘记自己的师父。
赵腊月问道:“方景天两次想杀你,是怀疑你查到了什么?”
井九说道:“当初在剑峰左易要杀你,是因为他通过卷帘人知道你在查碧湖峰,方景天不知道我查到了什么,但他知道我在查,这个理由便够了。”
听到这句话,赵腊月墨眉微挑,没有说话。
此事牵涉极大,如果她与井九把对方逼急了,对方雷霆一击,如何应对?
神末峰现在看似风光,实则在青山九峰里最为弱小,境界最高的她也不过刚刚踏入游野境,如何是那些人的对手?
井九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就像当年他与她看到阴三尸体之后,他担心的那样。
雪原岁月没有改变他的想法,他还是觉得留在青山里最为安全。
在这里没有人能做什么。
问题在于,数年后那两个家伙应该会离开青山一段时间,如果那些隐藏在诸峰里的鬼趁机出手,怎么办?
生死之前,再如何谨慎也不为过,更何况这里是他的青山,如果在这里出事,未免太荒唐了些。
他想给对方留下任何机会,站起身来说道:“随我去个地方。”
赵腊月问道:“哪里?”
井九说道:“碧湖峰。”
赵腊月神情微凛。
景阳飞升之前,碧湖峰有两段雷魂木离奇失踪,她前些年想查这件事情,被井九阻止。
今日他要带着自己上碧湖峰,难道是准备直接揭开此事的真相?
……
……
青山九峰,峰峰不同。
神末峰最孤,与剑峰有些相似,如指向天穹的石剑。
碧湖峰则是无比青翠,看着如园林里的假山,茂密的山林像是覆在上面的苔藓,遮住所有山道。
只有行走其间,才会知道碧湖峰是多么巨大,想要在这里遇到人是很难的事情。
微寒的云雾飘在青林里,山道前方时隐时现,真的很像通往仙境的道路,仿佛随时可能消失。
来到某处崖畔,井九望向远方那座山峰,沉默片刻后说道:“我越来越不喜寒冷。”
当年在那座峰里的时候,他就不喜欢从井底透出来的幽寒意味,就算沸滚的火锅汤也带不来太多安慰。
现在经过数年雪原生活,这种感觉越来强烈。
那座山峰有很多断崖,崖间残着冰雪,高处却是青松连绵,在天地间散发着寒意,哪怕隔得这么远也能感觉到。
那里是上德峰。
赵腊月的视线落在那处。
井九接着说道:“那人以前被关在上德峰底的剑狱里。”
赵腊月这才知道他为何会停下,想着接下来会听到的故事,便是她也不禁有些肃然。
“剑狱是青山剑阵的杀门,禁制太强,他用尽无数方法也无法离开。”
井九的声音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直到某年他想办法弄到一段雷魂木,决然舍弃道身,把神魂转移到一个冥部弟子身上,终于成功地逃了出去。”
那个时候,青山九峰乃至整个朝天大陆的视线都集中在神末峰顶,确实是最好的时机。
赵腊月想起云集镇外的那具尸体,沉默不语。
井九继续说道:“这样当然还是不够稳妥,所以他借着孟师的剑假死而走,斩断了所有线索。”
赵腊月说道:“看来卷帘人没有说错,孟师果然参与了此事。”
井九说道:“他可能不知道全部内情,但必然有关,这样上德峰才会查到碧湖峰。”
赵腊月不解问道:“可是孟师一直在上德峰里冲击游野境。”
井九说道:“闭关就是被囚。”
赵腊月懂了,沉默片刻后说道:“前任碧湖峰主雷破云因此被囚,为何后来又逃了出来?”
井九说道:“自然是被人放出来的。”
赵腊月说道:“同伙想救他?”
井九说道:“也可能是灭口,因为上德峰不会杀死他。”
赵腊月看着远处那座寒冷的山峰,说道:“你查雷魂木是要查逃走的那个人,并不是景阳师叔祖飞升的事?”
井九说道:“飞升阵法不需要雷魂木。”
赵腊月收回视线,望向他问道:“那还有一段雷魂木去了哪里?”
井九说道:“自有用处。”
赵腊月再次沉默了会,说道:“那我们今天来碧湖峰做什么?”
井九说道:“这是你想要查的东西,总要让你亲眼看看,顺便带你见个家伙。”
说完这句话,他抬步继续行走,赵腊月跟在身后。
山道渐陡,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薄雾骤破,湿意扑面而至,远远能够看到崖前那片道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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